非洲国家多语言共生图景揭秘

李岩

贝宁灯托帕市场。

非洲的语言分布极不均衡。非洲各国在官方语言的选择上一般呈现三种类型：第一，正式认可殖民语言强势地位（通常形成单语制政体）的国家，例如佛得角、科特迪瓦、塞内加尔、马里、布基纳法索、贝宁、加蓬、几内亚、几内亚比绍、冈比亚、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加纳、多哥、尼日尔、尼日利亚、南苏丹、莫桑比克、纳米比亚、安哥拉、赞比亚、马拉维、博茨瓦纳、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等。第二，保留宗主国语言在本国的官方语言地位、使宗主国语言与本国选出的地方语言并列为官方语言（通常形成双语制或多语制政体）的国家，例如喀麦隆、南非、乌干达、肯尼亚、坦桑尼亚、刚果（布）、刚果（金）、卢旺达、布隆迪、赤道几内亚、津巴布韦、厄立特里亚、索马里、中非共和国、吉布提、塞舌尔、乍得、斯威士兰、莱索托、科摩罗、毛里求斯等。第三，拒绝宗主国语言、选择自己的民族语言作为本国唯一的官方语言的国家，例如阿尔及利亚等马格里布地区的北非穆斯林政体、苏丹、埃塞俄比亚、马达加斯加等。

尽管非洲统一组织在1976年通过了要求非洲各国采用各自国语进行教育的宪章，但是，这一要求在实施过程中却举步维艰。事实上，非洲语言的马赛克问题至今都没有解决好，即便是单语制国家往往也面临着内外双重压力：一方面具有内生动力的少数民族语言争取语言权的呼声愈来愈高，另一方面全球化导致的英语或法语扩张的外部压力越来越大。例如，西非法语国家贝宁虽然在宪法中声称自己是单语制国家，但却掩盖了本国更加复杂的语言实践和语言意识形态。据统计，贝宁的部族语言甚至一度达到73个，目前人口约1200万人，只有将近35%的人口使用法语。贝宁民族语言的多样性在非洲国家中颇具代表性。

法语受到宪法强有力保障

法语作为贝宁共和国的官方语言，受到宪法强有力保障。1990年颁布的《贝宁宪法》第1条宣布：法语是国家的官方语言。2000年颁布的《选举法》第55条还明确规定，掌握法语是政治候选人参加选举的必要条件。在议会工作中，法语是唯一允许使用的语言。在政府行政部门，公职人员虽然通常用当地语言回答公民口头提出的问题，但书面文件只提供法语版。在司法领域，法官宣布判决书时必须使用法语，虽然法庭会在必要时将法语的判决内容译成其他民族语言。在教育领域，法语是义务教育必须使用的语言。贝宁自1960年独立以来至1990年，法语是在小学和中学阶段唯一教授的语言，尤其是在小学阶段，除法语外尚未教授过任何其他外语。

大多数贝宁人都将法语当作日常沟通交流的媒介语言。法语作为部族间沟通交流的语言，凭借其在广播、电视和职场上的较高声望，吸引了众多城市居民竞相习得这门语言。许多贝宁人即使不识字，也会竭尽全力去理解法语并用法语进行口头表达。在贝宁，懂法语不仅是有文化的象征，更会提升公民的个人社会地位和声望。因此，官方语言法语在贝宁是一个稳定性的存在。

贝宁当地的妇女和儿童。

民族语言在社会生活中广泛使用

贝宁与其他西非法语国家一样，也是一个多民族多部落的国家。其部族语言数量众多，与官方语言法语共生共存。在日常交流中，部族语言亦广泛应用于该国民众生活的各个层面。2002年的数据显示，在贝宁，人口超过全国总人口数10%的三大民族分别是芳族（39.2%）、阿加族（15.2%）和约鲁巴族（14.5%）。根据研究显示，贝宁境内每个部族都拥有一种代表其身份的语言，用于口头交流的部族语言数量多达73种。从北到南，使用最广泛的部族语言分别是芳语、约鲁巴语、巴里巴语、登迪语、古恩语、阿加语。在所有这些部族语言中，芳语的使用人数最多，占全国总人口的24%，是贝宁最具发展潜力的部族语言。从贝宁民族语言实践层面来看，民族语言已经成为贝宁民众日常生活沟通交流不可缺少的工具，广泛应用于媒体、司法、宗教、家庭以及非正规的集市和交通等领域。甚至可以说，芳语、约鲁巴语和巴里巴语三大民族语言在民间社会经济生活中的使用率绝不亚于法语。

贝宁民族语言的发展一方面得益于当地部族世代相传的母语语言实践，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国家政策的持续扶持。贝宁民族语言政策的发展历程可以划分为两个重要阶段：

——民族意识觉醒阶段。贝宁自1960年独立后，历届政府都意识到民族母语在民族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政府推出相关规定，力图将贝宁本土部族语言引入学校教育，并给予本土语言以法语同等重要的地位。例如，早在1972年，政府便向民众呼吁，为适应民众生活的需求，恢复民族语言和文化应有的地位。国家语言管理机构根据使用者数量、媒介身份、发表的科学论文数量以及所覆盖的地理范围等标准，从贝宁人全境使用的六十几种母语当中选取六种部族语言（巴托努姆语、蒂塔玛里语、登迪语、芳语、阿加语和约鲁巴语）为民族语言，使得民族语言的发展有了政策上的保障。

——民族语言文化发展的立法和实施阶段。贝宁共和国1990年12月通过的《宪法》第11条明确指出要保障公民的“文化权”，即承认社区和部族在尊重他人文化的同时，可以自由使用代表各自身份的书面语言。目前，以法语和部族语言制作的相关节目和内容广泛通过广播、电视和纸质报刊等渠道在贝宁境内传播。此外，2003年11月颁发的法律还明确规定：“贝宁未來的国民教育主要用法语、英语和民族语言。”

不过，尽管作为媒介语言使用的民族语言在贝宁相对活跃，但依然没有地位。民族语言虽然在贝宁社会生活中使用广泛，有着深厚的部族传统渊源，是民族文化发展的内生动力，但必须指出，民族语言若想获得与法语同等重要的地位，还必需以国家社会经济的全面发展为前提和保障。这不仅需要顶层设计制定相关政策，更需要国家的财政支持。而且，民族语言的实践囿于口头传播的局限，若想达到书面语和口语同步大发展，仍需几代人的努力。

英语使用的地区性崛起

描绘贝宁多语言共生图景，除了需要关注民族语言和部族语言这一内生力量外，还不能忽视近年来英语在贝宁的发展。根据统计，贝宁有14种方言为跨境方言，随着贝宁与其陆地邻国之间经贸人文交流的不斷深化，这些方言的发展受邻国使用语言的影响，尤其受邻近英语国家的影响日趋突出，促使贝宁境内英语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

英语作为世界通用语言，在西非法语国家也被大量使用。贝宁临近两个英语国家尼日利亚和加纳，在语言的使用上受其的影响不容小觑。例如，贝宁东部邻国尼日利亚的商人在与贝宁人交流时喜欢使用其民族语言或英语，而不讲法语。居住在尼日利亚边境地区的贝宁人更倾向于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尼日利亚境内的英语学校就读。此外，随着法语—英语双语学校的发展，很多贝宁人开始对英语产生强烈的学习兴趣，将自己的孩子送往英语国家尼日利亚或加纳读书的家庭正在逐年增多。英语已经成为贝宁东西部边境省份子女受教育语言的首要选择，未来将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总而言之，在非洲，双语甚至多语对于个人和族群而言是普遍现象，真正使用单语的非洲人几乎不存在。贝宁多语言共生图景向我们揭示：一方面，法语成为唯一的宪法语言有着深厚的政治背景，但这并未妨碍国家通过语言政策、语言教学和语言实践有意识地鼓励民族语言文化的发展。即使这些政治努力尚未实现既定的民族语言文化发展目标，却也充分显示出民族语言在贝宁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它们不能被隐藏或忽略。另一方面，对于有助于民生发展的全球性语言英语，在贝宁越来越受到重视，这也是影响贝宁未来国家语言发展不容忽视的因素。未来，贝宁这一西非法语国家的多语言共生图景可能因某些语言的地区性崛起呈现某些动态的变化特征，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所说，影响语言状况的因素不是语言政策，或者说不仅仅是语言政策，而是不断变化的社会经济环境。因此，贝宁政府要在未来实现包容、可行和可持续的发展，多语言共生共荣尤为必要。

图①

图②

图①、图②、图③为贝宁的集市。

图④

图④、图⑤为贝宁当地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