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自己迷失的童心

2021-04-01 12:52吴思敬
星星·诗歌理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诗集童心雪花

吴思敬,诗歌评论家、理论家。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诗探索》主编,曾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者。

我认识丹飞很晚,只在798郝俪艺术中心的一个画展上匆匆见过一面。我是在读了《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这部诗集后,才真正认识了这位诗人的。

丹飞是位早熟的诗人。《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清晰地展示了丹飞从一个少年诗人,到青年诗人,再到有了一对儿女的中年诗人的创作历程。在我看来,这部诗集也可称得上是丹飞的心灵成长史了。

少年时代的丹飞憧憬着“乐园”,他呼唤“请给我憧憬的翅膀和力量/我要像鸟儿一样自在飞翔”。在青年时代,他“期待所有响亮的日子”,自豪地宣称“青春可以作证:我们奋斗过/我们青春过/我们存在过/我们荣耀过/我们作为一颗颗耀眼的星座/永远比肩于宇宙最耀眼的星”。少年壮志,青春活力,放歌理想,憧憬未来,这使丹飞少年与青年时代的诗歌在青少年读者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丹飞也成了许多青少年心中的偶像。

不过,丹飞并没有陶醉于自己青春写作的成就。在最新编定的《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这部诗集中,丹飞的青春写作只保留了有代表性的几首,诗集的主体,则是丹飞已为人父,进入中年的作品。此时的丹飞,才华不减,诗情依旧,但他的意象的选择、表情的方式,却与青春写作时期有了明显的不同。在青春写作时代,丹飞用燃烧的生命迸发激情,他的诗歌话语是热烈的,昂扬的,奔放的。但是,当丹飞步入社会多年,有了丰富的阅历,有了一儿一女之后,他的情感方式则变得内敛了,祥和了,厚重了,如同冬日室内的炭火,徐徐地却又不断地释放着温暖。

打开《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这部诗集,让我感受最深的是爱,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入骨髓的父爱。父爱与母爱一样,是血浓于水的,是基于人的本性的,是不求回报的。幼年的冰心曾问她的母亲,你为什么这样爱我呀?母亲回答,不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呀!丹飞在这部诗集表现的对儿女的爱,也与冰心母亲一样,是由衷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正如他所言:“女儿是我上辈子的痒/也是瘾也是债/也是药也是神。”(《女儿是我上辈子的》)儿女改变了他的情感生活,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在女儿睡觉之前,他低声地唱起了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鸟儿已归巢云儿睡着了/你看那太阳变成了月亮/星星的眼睛她眨呀眨呀眨。”(《摇篮曲》)等女儿入睡后,他“才会虔诚上床/悄悄躺在她的胖脚边/供她在梦里垫脚。”(《按游戏规则出牌》)当然,更重要的,孩子的诞生,改变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有你之前/时间不好打发/看云起/看花开/漫长的留白/总被误认成诗意//有你之后/一天变得很短/看你耍赖/看你笑出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样子//你也看云/你也摘花/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对待一朵花/只是在你手中/我才闻到花香

——《说几句动感情的话》

诗中写的是有了女儿前后的心态的变化,一朵花只有到了女儿手里,才闻到花香,是女儿给了他这种独特的感觉能力。

一般来说,父爱是内敛的,含蓄的,更着眼于孩子长远的未来,有时未免严肃有余而亲切不足。难得的是,丹飞对子女的态度,是平等的,亲昵的,他的诗不是摆出家长的姿态,以教训的口吻写的“诫子书”,而是以平等的身份与孩子真诚地对话。当女儿用紫粉蓝三色涂画的时候,妈妈刚要开口指点,丹飞说“不要在艺术创作者面前指手画脚”,这也正是女儿的心里话:“妈妈不要说,我会画。”在《我觉得你美好》一诗中,丹飞表现了不同于一般家长“望子成龙”的心理,而是要“让你尽可能久地释放天性/因为当你进入任何课堂/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妄想让你和别的孩子雷同/……我觉得你美好/仅仅因为你是你”。顺应孩子的天性,让孩子自由地成长为不同于他人的一个独特的个体,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教育的诗篇”,体现的是对孩子的尊重和大爱。

《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这部诗集,感人最深的还有诗人那颗纯洁、透明的童心。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说过:“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归根结底,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微细的。”(《金蔷薇》)王国维也说过:“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人间词话》)这里说的“赤子之心”也就是童心。丹飞最可贵的就是有一颗童心,这颗童心是母亲赋予的,他又用这颗童心关照他的儿女。他始终记得小时候,“如果我摔一跤/母亲必须拿上锄头/我在哪儿跌倒/她就照那块地皮/狠狠剜几锄”。多少年过去了,当儿子摔一跤,他不仅会对儿子说:男子汉,自己爬起来!而且还要“重复母亲当年的动作/不同的是改用脚跺”(《虽幼稚,是历史啊》)。

所谓葆有一颗童心,就是能够用孩子的眼光去看世界的人。面对一件东西,成年人是从实用的观念出发的,就是看它有用还是没用。而孩子不是看它有用没用,而是好玩不好玩,这好玩不好玩,其实就是一种审美的角度了。现代画家丰子恺是一位葆有童心的人。一次,他的女儿阿宝,把自己的小鞋给凳子穿上,妈妈见了一把把她抓起来,怪她弄脏了鞋;丰子恺劝夫人不要这样,孩子是在创造啊。他把阿宝给凳子穿鞋这一场景画成一幅漫画,题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他的儿子瞻瞻,看见别人骑自行车,很羡慕,便用两把芭蕉扇一前一后放在胯下,当成自己的自行车。丰子恺见了,感到这也是创造,便画了另一幅漫画《瞻瞻的车》。他后来还把这些漫画编在一起,前面写了一篇序,称自己是如同“蜘蛛网落花”一般,把孩子们童年的创造捕捉下来,尽管孩子们能看懂这些画的时候已不复再是纯真的孩子了。丹飞在诗歌创作中所要做的,也正是“蜘蛛网落花”的工作。当然,这种“蜘蛛网落花”的工作,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一个沉溺于世俗,心如枯井,汩没天真的人,自然看不到孩子心灵中的世界。丹飞却始终是把自己看成是孩子队伍中的一员,善于透过孩子的眼光去观察,把孩子们的天真的行动用简洁的语句写下来,便成了饶有童真、童趣的诗。孩子免不了会大喊大叫,一般人习以为常,也许不太介意,丹飞却称之为“对天抛掷声音”,并由此展开想象:“我关心那个对天抛掷声音的孩子/抛得远些/挂在中天就是太阳/挂在梦里就是月亮/抛得近些/挂在树梢坐巢/成为给风色定调的飞鸟。”(《我关心那个对天抛掷声音的孩子》)女儿磨着要买鱼,养了多日,鱼死了,顺着抽水马桶冲走,父亲哄女儿说,鱼是骑着马桶的抽水声去大海了。可大海实在太远了,于是“我指给你看天上/风从我们的指尖开始上升/摩天接云/你说呀风中有朵鱼做的云”。正是丹飞借女儿之口说的这句极富想象力的话,构成了《风中有朵鱼做的云》这首诗的诗眼。

丹飞这本《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多数诗篇是儿童诗。这些诗歌不只是给儿童看的,同样也适合给成人看。特别是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当人们陷于世俗之中,不停地追逐功利的时候,如能读一读这样清纯的诗,有所感悟,找回自己早已迷失了的童心,那不是人生意外的幸福吗?

附:丹飞的诗二首

我关心那个对天抛掷声音的孩子

每一片蓝天下都有人往天上抛帽子

那些扭曲身形的帽子

一度心猿意马

一度失重

最终落回他们青青黄黄的头上

他们怎么没想到跑去地球另一边往下抛

我關心那个对天抛掷声音的孩子

抛得远些

挂在中天就是太阳

挂在梦里就是月亮

抛得近些

挂在树梢坐巢

成为给风色定调的飞鸟

旅人一路走一路酿造情绪

两捧情绪

倾泻在故事的腹原和腋下

重量刚刚好

仰头挑起启明星

第一片雪花压弯视线

第一次踩一千朵雪花

第一次踩一千朵雪花

一万朵雪花

七月有点下不去脚

好比是打开心爱的糖果

不忍咬下第一口

第一次踩一千朵雪花

嘎吱嘎吱

一百朵雪花消失在矮下的厚度里

一百朵雪花从遥远的诗行出走

落在七月才喜欢一直戴着的帽子上

落在爸爸有点儿奇怪的帽子上

围巾上

落在爸爸和一张沙发一样宽的肩膀上

落在我们哈出的白汽上和说的话上

第一次踩一千朵雪花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踩的是一千朵

不是一千零一朵

也不是九百九十九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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