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撒大草原

2021-04-02 03:45浦绍华
散文诗世界 2021年3期
关键词:松树云朵鸟儿

浦绍华

松树,简单的松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抵抗群体性的孤独,围拢一片草场。草场被风或者时间,撕开一个口子,松树却怎么努力都围不拢了。

神仙们不知所踪,估计是云游天下去了,瞭望台杵在那儿,不知道看见什么。

一些村庄散落于此处,一些村庄散落于彼处。我的问题是,村庄是神的村庄吗?

云朵只关心天上的事情,云朵只在天上飘。蓝天多么慷慨,蓝天拿出千年的蓝,随意留给了乌撒大草原。

我想喊一嗓子,

我没有喊一嗓子。

我,一个人,从瞭望台上走下来。我像一个尘世的弃儿,但我既不悲伤,也不喜悦。我兀坐于沉默寡言的石头上,我模仿石头,与乌撒大草原融为一体。

我多么吝啬,我没有说,我爱乌撒大草原;我多么自私,我没有把我的孤僻或者一无所有,完完整整地送给乌撒大草原。

我多么幸运!

乌撒大草原,没有任何条件,欣然接纳我。

一阵风,又一阵风,轻描淡写地吹拂我以及我的衣衫。

一个人,习惯了与世无争,除了一身的汗臭味,除了跋山涉水的疲惫,除了对于生活的那一点小算计,我还有什么,可以被风带走,与乌撒大草原坦诚相待。

没有任何一只鸟儿,在此刻鸣叫;没有任何一只蚂蚁,在此刻呼唤我;没有任何一只兔子,在此刻撞死在树桩上。

呼伦贝尔大草原,不只在呼伦贝尔,被一首歌反复传唱。仙女山大草原,不只在仙女山,给过我一次甜蜜的旅行。

我重点要言说的是,我终于放下一些杂务,终于放下那些放不下的,与乌撒大草原零距离接触。我应该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乌撒大草原比一个男人的胸怀坦荡。我渴望表达,渴望把自己掏空,我渴望我自己配得上与乌撒大草原心心相印。但所有的语言,突然之间被美这个词阻止或者禁闭。

一个女子,在呼喊另一个女子。一个大叔,在修理荒废的松枝。几头牛,在啃食草叶上晃动的光阴。

铃铛响处,时间把寂寞藏得很深。松风吹送松木的气息,阳光从松林的顶盖漏下潮湿的微凉。乌撒大草原还是一个处女,偶尔会遇上莫名其妙的忧伤。

松树除了守护乌撒大草原之外,给了乌撒大草原它所独有的宠爱以及安慰。

我拿什么,交给乌撒大草原?

风、阳光以及空气,天之蓝以及草之绿,包围着她。她和她的身心,舒展而又自在,她是乌撒大草原最喜欢的姐妹,她真正回到了她自己。

她用她的经验,指点我与一些中草药相亲相爱,她熟悉一些中草药的名字以及性格。

一种植物的蓝色花瓣,突然闪现于我的面前,这让我突然想与《诗经》里某个女子私奔。

夏日的阳光,从不隐晦。呼不出名字的草,像一个名叫草的女子,用一个女子的爱,慢条斯文,铺开碧绿的毯子。或仰或卧,或匍匐,或闲坐,我放牧牛羊一样,放牧什么呢?

魏晋之人,只在魏晋那个时代吃药,喝酒,参禅。魏晋士人,把生死系于腰间。要么狂歌,要么吟 ,要么舞剑,要么傲视穹苍,要么放眼大地之苍茫,要么以天地为衣裳,要么放浪形骸,要么嚎啕大哭,要么叹草芥之卑微,要么哀吾生之须臾。

唐朝的月亮,只在唐朝某个干干净净的夜晚,心无尘杂地沐浴。

微风吹拂,远远近近的草,不拒绝与我过于亲密。

乌撒大草原,不一定适合抚今追昔,游目骋怀。我的愿望朴素而又简单。乌撒大草原喜欢我是一棵松树,一只蚂蚁,一块石头,一小片白云,一小片蔚蓝,或者一缕清亮的风。

但我敞开心扉,拍摄乌撒大草原的一个横截面,悄悄带走。

加入风干的松枝,加入杂木,加入少年时代的野心与轻狂。柴火,噼噼啪啪,猎猎作响。

她不怕苦不怕累,她在做什么?她一心一意在烧烤另一种生活。红红火火的火苗,那么欢实,那么跳荡。

她走出了现实主义的厨房,多么开心。

水在汤锅里,热热闹闹地煮沸了日子的简单。洋芋以及包谷,这一对天生的搭档,在火中表演凤凰涅槃。

她一口气喝光了塑料袋里被挤破的葡萄溢出的葡萄汁,不断地发出啧啧之声。她用小刀切开红富士,红富士的横截面溢出阳光的味道,在她手上溢出幸福的颜色。

这种时刻,不用虚构,有一股溪水,缓缓地流过心坎。我能够看见她,卷起裤脚下水,打捞她的单纯,打捞她的快乐,打捞她的少女时代。

她是溪水,一分一秒流过我。她是小儿女,她围绕着我,叽叽喳喳,絮絮叨叨。

我听见,她说,这样的日子是我最想过的日子。

我没有回答。

火光,照红了她的脸。她那么勇敢,她在练习火中取栗。

我的心,在远处行走。

生活,真的不在别处。

佛,或者神,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出现,或者突然闯入,拍我的肩膀,喊出我的名字,塞给我某个信条、箴言、道理。

現在,我不属于世俗,不属于工作,不属于观念或者秩序。我只属于乌撒大草原,我只属于一个被分裂的我。

一头黄牛突然抬起头来,哞地叫了一声,然后望着我好一阵。我的前生是一头黄牛吗?我可以是一头黄牛吗?

松树不应该只是松树。

几只羊,像是从天上飘落的云朵,自然而然地分散在草原上,多么像被上帝派往人间的孩子。在乌撒大草原,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受到一只羊毛茸茸的善意,我是一个有福之人。

乌撒大草原的风,不分高低贵贱地吹拂我。我想写一首歌,在乌撒大草原与我独处的时候,我可以自由舒畅地唱给乌撒大草原听。

走远的云朵,又回来了。

风带走什么,不带走什么,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蓝天穿上民国那件旗袍,蓝得让我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拒绝美或者美学。写诗是不实际的,赞美是不实际的,呼喊是不实际的。

一个下午的时光,在火中壮怀激烈。

她变着花样,玩弄生活的小把戏。洋芋,小瓜,豆腐,牛肉片。阳光一样透明透亮的情绪,她口中哼唱的小曲,一个不需要写在手心或纸上的简单的方块字,被她盛入平底锅,烧,烤,煎,炸。食物的清香,草木的清香,松风的清香,掺杂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一拨接一拨荡漾,弥漫,收拢。

这一切,真的触手可及。

我被爱,被宠,被喂饱。我没有跟她说,乌撒大草原那么辽阔,那么安静,适合修理我的坏脾气。

鸟儿蹲在某棵松树的枝桠上,突然使劲地鸣叫。一只鸟儿的鸣叫有什么深意,我不去琢磨。但我喜欢听一只鸟儿的鸣叫。

乌撒大草原,毫不保留地敞开。乌撒大草原,我可以爱得更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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