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创意写作

2021-04-02 03:45袁恒雷
散文诗世界 2021年3期
关键词:王安忆朱自清名家

袁恒雷

在创意写作方兴未艾的当前,早年是复旦大学学子的张怡微,在完成硕博课程及留学深造以后,选择回到母校任教,担任复旦大学创意写作课程的导师,她主要开设的课程即是散文方面。但她在最初教学与备课时发现,即便国内创意写作开设已经有一段时期,不管大学排名如何,不管导师团队如何,课程中几乎没有散文。这说明了中国创意写作约等于小说创意写作(兼及诗歌),也说明了中国当代散文的弱势地位。面对“缺席的散文课”,张怡微以自己多年的创作与学习经验为蓝本,以自己依然年轻的锐气与勇气为动力,更是以身为一批批年轻学子导师的责任为使命担当,面对古今中外有关散文的浩瀚却不构成创意体系的写作材料,进行梳理、解读,形成一本既尊重前人成果又屡有真知灼见的创意写作散文教程读本,是为张怡微版《散文课》。

重读经典:

定位散文的“真实”

张怡微身为一名具有多年扎实学养与创作经验的教师,她对散文的认知既很传统,又生发出了新意。对于散文写作的真实与否,实际上多年来有许多人早已探讨过,按说在《散文课》中又提到似乎不够“创意”?但恰如“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一样,文学艺术的魅力就是在人们似乎早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可写处生发出新意,这也便是创意写作持续推进的魅力与缘由。给予张怡微启示的是其老师王安忆1995年在《情感的生命》中提出的看法:王安忆强调,散文不是虚构的,和诗、小说不一样。真实所感、真实所想的质量,直接决定了散文的质量。散文是什么?情感的试金石。于是,这给张怡微带来的启发就是我们要如何界定虚构与非虚构?比如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去年的梦境剪入今年的某个雨天的午后?这种剪裁算不算是一种虚构(即使两件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什么是散文的“真实”?在此虚构与非虚构的壁垒之下,现代散文真正的权力范围又在哪里呢?

我们必须要对张怡微这种即便似乎早已有定论的情况下依然抱有怀疑态度的精神表示致敬,这无论是社科研究还是自然科学研究都要秉持的探索态度——即便是“真理”又能怎样,一切都是处于发展状态中的。正是在这些相对来说已有定论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够不断地挖深与出新!于是,张怡微为了探讨散文的“真实”,以中国现代散文名家朱自清最出名的两篇作品《背影》与《荷塘月色》为例——这是收录在中学语文课本中的两篇经典散文,张怡微用其作为例子,无疑最有说服力。在此,张怡微开宗明义地亮出自己的观点:“写作散文的前提是认识情感的层次,这需要知识,也需要岁月的理解,‘功夫在诗外。对于我们非常熟悉的现代散文作品,存在着严重的误读,譬如中学生最熟悉的名篇,朱自清的《背影》。”想必许多人一看到这位青年教师向名家名篇如此“叫板”,是不是感觉会有故作惊人语之嫌?但恰如笔者前文提到的,无数人读到了比如毕飞宇《小说课》讲到的诸如《促织》《项链》等诸多名家名作,我们才晓得这些作品还可以这样解读一样,张怡微之所以敢如此解读,是有理有据的。因为朱自清开篇讲的是:“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这直接说明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好。短短的一篇散文里,19岁的朱自清就哭了三次。张怡微发问,他到底在哭什么呢?“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是一个笑话吗?对朱自清来说是不是多少还听出了自我嘲讽的意思呢?張怡微为了印证自己的疑问,她查阅了多种背后的资料及朱自清其他散文,的确是印证了她的疑问——朱父对朱自清是强势的,在朱自清刚工作后就不打招呼地凭借和校长的私交直接领走了他的薪水等等细节,所以张怡微认为,朱自清在多年以后撰写的这篇19岁时和父亲的过往,里面含着的父爱是“非常复杂的”。为了继续印证自己的论点,张怡微又分析了《荷塘月色》,张怡微认为:“所谓散文的真实,恰不是燕子、杨柳、桃花的真实,而是寂寞的真实,是‘颇不宁静的真实。文章里奇异的平静,无论是作者的自我说服,还是自我疗愈,都是值得深思的。”

我们在中学学习的时候,语文老师们的确适当地拓展了这些作品的相关背景,但是教学重点一定是在朱自清看到“背影”时候给我们的动容,还有诸如第一次遇到的“狼藉”“颓唐”等等一些新鲜词汇上面;再有《荷塘月色》中一系列诸如“通感”等华丽修辞的学习,似乎对于中学生来说,学习这些就足够了。我们当然不能苛求中学生们去了解那么多朱自清背后创作的来龙去脉,这和“不求甚解”并不相同,但我们也要积极肯定张怡微的全新解读,《散文课》之所以在全国相当多中学老师那里受到推崇,正是在于对这些经典的全新解读,并且进一步定位了散文的真实——读者读到的“真实”,不一定就是事件的本真面目,那是经过艺术处理的。所以,诸如《背影》等篇章的人物、动作、场景——即文章的结构是可以模仿的,但其内核是青少年极难模仿的,他笔下所呈现的内容非常复杂。

融入自我:

讲清“景语”与“情语”

张怡微少年时代就是一名颇有成就的作家了,在包括“新概念作文大赛”等诸多文学大奖中崭露头角,并有《樱桃青衣》《情关西游》等一大批颇受读者欢迎的佳作问世。从学子到教师,其谦虚内敛的进步姿态从未改变。在写作《散文课》时,为了解读一系列散文文体中的重要问题,她将自己多年来的求学与创作思考融入其中,设身处地地为她的学子及广大读者们讲清楚这些散文“本体论”。在此,以散文中极为重要的“景语”与“情语”的辩证关系为例,看看她是如何开设“散文课”的。

在中学散文鉴赏和叙事文写作教学中,有一条颠簸不破的真理——“一切景语皆情语。”这句名言若简单解读来说,只要写出风景就表达出感情了!但张怡微认为“具体好像很难实现”。当然,这不至于像“哥德巴赫猜想”那样结论简单、论证艰难。但张怡微的印证过程,确实我们可以好好借鉴。她在早年求学时候在一堂写作课上,求教了来访问王安忆课堂的迟子建,她说:“为什么我不会写景,我写的景是景,人是人,故事是故事。迟子建问我,你是不是不太热爱生活。一旁的王安忆老师说,他们热爱的,但上海的孩子很可怜,他们看到的城市,一望无际都是人。”也就是说,生长于东北大森林里的迟子建和生活在国际大都市上海中的张怡微,他们调度的经验显然不同:一个是山川河流,一个是都市物语。好在,张怡微的探寻并没有停止,当她在异国留学开启虽孤寂却颇有收获的旅程时,她亲近到了更多的风景,“异乡让我的寂寞扩大了,沉思的对象也丰富了起来”。她笔下的风景也开始多了起来,于是她认识到:“王安忆老师曾说的那样‘可怜,因为我们不写景,来源于我们不会看景,我们不会看景,是因为我们没有景可以看。后来有了景,也只能从头学习如何去看。”这的确很像张爱玲在《流言》里说的那句名言:“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

无疑,张怡微这种融入自己求学与异地旅程时独特感受来讲述《散文课》,这种现身说法就大大增近了和读者的距离,尤其是她曾直接面对王安忆、迟子建等名家探讨交流关于“景语与情语”等相关创作问题,这样的文学课给人非常强烈的在场感——毕竟对于大多数的读者而言,读到的文本多是经过记者、编辑等整理过的“二手稿”。张怡微虽然把这些文字也很可能进行了加工,但她作为一名特殊的学子,在普通读者和名家之间构筑了桥梁,让读者更利于进入名家的写作场。

创新语言:

推进现代汉语之美

北岛曾提及,语言因为有太多功能,以至于被我们差不多像钞票一样使用过度,变旧了。北岛所言当然不虚,而张怡微有着怎样的新提法呢?她认为:“我们仍然可以从日常语言之外,找到令我们感动陌生的汉语,这是我所认为的‘散文的心,即对于汉语的新发现。它可以是词语,最好不被压缩,最好以自然的形态照亮我们连绵不断的经验流,又让人惊异。它应该指向‘情。”

对于“散文的心”,张怡微进一步论述其为现代汉语之美。张怡微认为语言要有弹性,即打通古今中外,调节句子长短,充分运用汉语的音乐性和韵律。张怡微认为余光中堪当这方面的翘楚,所以她说诗人写散文优势很大,包括好的流行歌词也吸收了不少类似的方法,通过设置意义的冲突营造对于读者思维定式的干扰,撞击新鲜的语言之美。另外,张怡微认为,我们还可以尝试去发明新的语言。在这方面她举的例子是王小波的《我的师承》,王小波写自己对于现代汉语之美的理解,来自一条鲜为人知的路径,那就是诗人们的译笔。“王道乾、穆旦(查良铮)对现代汉语的把握和感觉,至今无人可比。”

当然,前辈们在创新语言的道路上已经作出了许多开拓性的工作,进一步推进现代汉语之美的任务仍然要落到新一代青年人手中,所以张怡微也对新青年们寄予了厚望:“汉语之美,仍在被发明、被照亮的旅途中。热爱现代散文的同学们,完全可以在散文这一文体中,为母语做出新的贡献。”

(《散文课》 张怡微 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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