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水是一条河流

2021-04-08 07:07马海阿晶嫫
壹读 2021年11期
关键词:山庄泪水生命

◆马海阿晶嫫

我从未过多地去回忆关于故乡山庄的呼啸或是去想我将如何去热爱,虽然这些日子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问题,但就算我想过,我与故乡的山庄始终隔着一条河流,我所钟爱的家人都在河岸上,甚至可以说,他们轰轰烈烈地正为我筹办着古老的婚礼。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选择来到蓝天里的西藏,十匹骏马会奔腾着那条河流,拿着云朵似的腰带,踏至前来,谁的祖先在山中狩猎时更神速些,我就会成为谁夜空里谈笑的新娘,让故人们围绕着篝火狂欢三天三夜。但是,我尽管害怕,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当云朵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回忆的美梦或是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时,那么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让人们再去点燃一把古老的火焰去焚烧天空里一个彩色的风筝。

每当我独自一人行走在黄昏时,那些南飞的鸿雁应该会带去我某个时刻的思绪到南方的麦地里,在稻草人的腰间上唱一曲思念成河的歌谣。记得,母亲送我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说过:“学得再多,走得再远,别忘了回家……”刚好是九月,清晨的露珠在母亲的双眼里跳着期盼与不舍交汇的舞蹈,那是我第一次朦胧地觉得母亲的泪水像一条河流,春天到了,柳枝发绿了,她就用双手翻开土地的肌肤,种下一颗颗属于生活和爱的种子,然后把泪水洒在我的心灵深处,让我盛开成山庄里最纯静的花朵,成为天空里一只自由飞翔的云雀。

“母亲,我真觉得天空里飘着一朵别样的云彩,它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愿倾听您在我耳畔声声响起的彝家女儿所矜持的规矩;它离我很远时,我便惊慌失措地扑打翅膀,哪怕狂风暴雨击打在我生命的庞岩上,我也要惊起一股强大的力量飞过山那边的天空……”这是我第一次质疑母亲的爱。我从未多想过,在宁静的山庄里,父亲呼喊绵羊的声音在清晨或是黄昏里悄然离去,也从未思考过死亡会在松树里点燃火焰,让灵魂伴随亲人们的泪水跨越到另一个天堂开始新的游牧生活。但死亡确实突然降临了,在我清晨朗读诗句的时刻像雷电一样击撞于我的心尖,像洪水一样卷冲了我的幸福与童年。那是我最后一次望见父亲的身影坐落在四条彝族汉子的肩膀走向了蓝色的天梯,母亲一直抱着我,四双绝望的眼望尽了麦地的旷野,直到火焰化升了那个活着时候总拿着烟斗说爱的男人。那晚,母亲含着泪水跟父亲的家人吵了一夜,他们抱怨母亲拉着庭院里的那头公牛不放,他们抱怨母亲当初决定牵着父亲的手来到自己生长的土地上。那幕黑暗的夜晚一直缠在我的心头,如果死亡真的不会降临,那么我想,在那山庄里某种东西是神圣而美好的。

“山中有你父亲的骏马,有他狩猎的痕迹……”这是这些年母亲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的声音。每当布谷鸟坐在松树上鸣叫的时候,她都会坐在院子里缝制一件羊毛衫,三两只喜鹊会在她身旁跳来跳去,仿佛带来的惊喜是远方父亲给母亲的一封长信。村里的妇人们总问她:这是给谁编织的,这上面的鸿雁图案真精致,它的羽毛像一朵朵闪烁的星光。她总回答说:“阿晶嫫她爸,活着的时候喜欢穿由自己放牧的绵羊绒毛做出来的衣服。”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不知多少次看见过母亲面朝盛开的荞麦花和洋芋花唱悠悠山歌的背影,我也不知多少次思索过母亲这种神圣的守候有着怎样的意义,可我始终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

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总祈愿春风吹来母亲新的爱情,吹来吉祥如意,也吹走所有痛苦的记忆,吹走一切疾病,把绿色还给这座宁静的山庄。“你的外公曾在这里放羊耕地,你的父亲也曾在这里放羊耕地,他们的墓碑永恒矗立在这里。不管你走得多远,你的归宿一定要在这里。”这是我每次出家门时,母亲对我的再三叮嘱。说实话,我从未思考过“归宿”这个词,一刻钟也没有思考过,对于我来说,我能采到今天自己想要采的花朵就已经不错了,正因为如此,我小时候在山庄里常常跟小伙伴们争同一朵花或是一棵野草,甚至我想要的一只蚂蚁都从未放弃过,所以村里人给我取了个绰号叫“缺德的小鬼”,母亲也常常因我的这个绰号而鞭笞我、教训我。而我始终从未顾及过她一个寡妇的美誉而在山间停止过任何自由的活动。我常常组织牧童们活捉鸟儿而让树枝划伤脸,他们一旦痛哭流涕,他们的父母就会立马跨过篱笆来到家门口找母亲理论;我常常组织牧童们砍倒松树建立避雨的患难所来激怒另一个村庄的护林员,让两个和睦的村庄从此不相往来;我常常引领牧童们戏弄爱睡觉的老头,更糟糕的是,我时常让他们在游玩中忘记了看守自家的牛羊,让它们偷渡到麦地里去,结果引发了妇人们之间一场场激烈的战争。面对我的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我的母亲只能在无奈之下,把我送到县城叔叔家,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活。

我的叔叔是位沉默寡言又可亲的男人,他从未指责过我的调皮捣蛋,也从未赞美过我的智慧和优异的成绩,他总借着一些事物来讲再透彻不过的道理,活灵活现地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从而慢慢地在其中构建了自我独立的格型。我的阿姨像一位人间转世的慈母,温柔善良,更是一位严厉的名师,每当我犯错的时候,她总拿着来自山庄的质朴和纯真教导我改过错误。谁都有叛逆与追随潮流的青春期,每当我染着葡萄色的发丝,穿着破洞裤,唱着情歌的时候,他们就从爱的角度出发,引导我去认识身边朴素大方的同龄朋友,给我讲他们那个年代的勤奋与好学以及山中简朴的贫困生活。如果说,有幸运这种东西的存在,我生命中唯一一次的幸运就是有叔叔阿姨。他们在我朦胧的青春时代,教会了我如何面对死亡的痛苦,如何面对诱惑的世界;怎样尊重生命与生活,怎样树立远大的理想和价值观。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伟大的教育家,在我的生命里播种了爱的基石和信仰。其实,我真的热爱山中那朵飘舞着的云彩,只是那以后我爱得更深沉了些。

那是一个蓝天碧云的正午,神鹰盘旋着翅膀,绵羊吃着绿茵茵的青草,牧人们你争我笑地晒着太阳,妇人们更是你挤我唱地在麦地里除草。悠悠南山,母亲的笑容透过天边层层的云朵来到我的身旁,那个一起放牧时总让我去扭他耳朵的小伙伴正拿着鞭子向我赶来,我正想着如何躲避他以前那种充满杀气的敌意。这个世界没有想到的事情总让人处于某种无法把控的尴尬局面,他的眼睛更迷人了,他的手指搭在离我身体不到一毫米之处对我说:“爱出诡计的你可终于回来了,我们一起玩丢沙包的地方总不见你的身影,小伙伴十分想念你。”对于想念这种东西,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十分想念父亲在火塘边给村里小孩们讲彝族古老的神话故事的画面,也十分想念母亲在清晨为我编两个小辫子父亲在身旁夸好看的岁月,这里的每一个脚印都倒映着我们一家子曾经欢乐无比的日子。我的二哥是个魔鬼般调皮的男孩,而我是个极度自私的“小猫嘴”,因此他时常遭到父母的呵斥。懊悔这种东西是存在的,而且一旦存在于人们心灵,人们就会感到不安,直到另一种爱的行为完全淹没了它为止,人与人之间才会重新获得彼此真正的爱。此刻,我也十分想念在远方电子厂打工的二哥,他笑起来的时候可以融化母亲所有的泪水。

七月的火把燃烧起来了,那些游子归来的时候,老人们都喝上一口包谷酒,孩童们都会掀开刚掉的牙齿嚼一颗甜甜的糖果,谁家的游子回来了,谁家就成了山庄里人们聚会的场所。白天,屹立在村口百年的磅石上坐满了等候异乡漂泊的孩子的母亲,她们拿着针线缝制着补了又补的各种衣装,交谈着彼此家孩子小时候的模样,多少泪水滴落在这块石头的皱纹里演绎了多少岁月的期盼与沧桑。那年夏天,唯独母亲没有盼来二哥的归来,家家户户燃烧起火把节炉子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的眼里有波澜起伏的泪水:时而沉下去,时而溅起浪花。她说:“你的外婆曾在这里面带笑容地蒸揉祭拜祖先的荞粑粑,今天你的母亲也同样在这里举行火把节祭拜祖先的仪式,将来的某一天得把这事交给你。”庭院里的阳光真艳,照在那三两只欢乐又不知名的鸟儿之翼上飘逸着夏天的风,仿佛这是给一个残缺的家庭带来抚慰,也像极了祖先们回来看望亲人的温馨问候。黄昏近了,山庄里燃起篝火,中年老少都欢乐地跳起来,人们一起祈愿:火把烧死蝗虫,烧死疾病,烧死穷困;点熟麦子,点燃安康,点燃幸福,绵羊添满绿色的草原,庄稼结满果实。整个山庄的心愿飘舞在熠熠发光的星空里,我真希望火把能烧死母亲心中永活的爱情,让她遗忘关于父亲的点滴记忆,重新开始点燃新的火焰,去拥抱新的生活。一方面二哥和我可独立守卫父亲的血液和院子了;另一方面,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不断获得爱情的权利,爱情不应该被古老的道德绑架着,永恒地守候着一座死去了人间的墓碑,即使人失去了爱的鲜花也是快要闭眼的那一刻起。而我的母亲,她太过眷恋曾在万格森林狩猎过无数只猎物,获得过无数次荣耀的丈夫,在春天里缝制了一件又一件洁白的羊毛衫,她再也不会实现我的愿望去播种另一个山庄的麦子。

生活犹如小溪潺潺,时而千树万树红花开,惊鸣心可悦;时而大雨滂沱,扰打眼珠里的细沙,建立痛苦的心池。春是滋润生命的粮食,每当春风吹过山庄的时候,母亲的心头不管是命运被捉弄的泪水,还是在时光里静谧的泪水,都会统统洒在土地里播种出给孩子的一份爱和希望。山庄最美的时光是郁郁葱葱的夏季,森林里长满了各种野生菌。家家户户背着竹篮到密林深处去寻觅,目的在于拿野生菌做买卖来补贴家里的柴米油盐,而我的母亲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手里还提着光滑又锋利的锄头,她一边挖药材般珍贵的野生植物的根,一边寻找各种野生菌,每到黄昏的时候,按理来说母亲的脚步应十分沉重,就像生活压在她的肩膀上一样沉重,但她从未停止过脚步,反而在脸颊上露着某种喜悦,万格山真是人间的宝库。

每当我回忆关于山庄的时候,夏天的风总会吹动我的理想与远方。我一步一步跟随在母亲身后,我们穿梭过一片片树林的眼珠,在它们的叶子上印满穷困与快乐;我们沐浴过一座座来自山坡的阳光,在大雨大雾里留下锄头挖野生药材的痕迹,在那片金色的土地上,我把梦想种得十分朴实又纯粹,是因为母亲把生命和生活打磨得像一条顺岩石而流的瀑布;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岁月就像一条金沙江,当人们心中有希望的时候,会万物复苏,会春暖花艳。

夜晚静悄悄地流淌在四周的山坡里,松树哗哗作响的声音是人们的催眠曲,夜莺的歌声更是抚慰人们心灵的曲子。再眷恋暖巢的小鸟也要展翅高飞,这是每一位母亲的希望,也是每一座山的希望。幽静的夏天,我们的耳朵倾听过无数种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所以在山庄里长大的孩子乡愁比其它环境里生长的小伙伴更浓些。“飞得再远,也要记得家的方向。”这是我离开山庄去上大学的第一个清晨里母亲对我的再三叮嘱。山庄的小路上,曙光照耀着万物的脸庞,它们无比喜悦,仿佛是在欢送我这个背着行囊去远方寻梦的女儿,母亲依依不舍的身影在阳光里更加明朗。那是我第三次深切地体会到,母亲的泪水是一条河流,流淌在我的梦里,不断地告诉我生命的去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不会选择这条让母亲白发苍苍的道路。我时常想:如果当年母亲没有生下我,现在的她会不会获得新的爱情,过得幸福些。虽然我是山庄里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女儿,但我的求学之路在母亲的脸庞上增添了岁月无情留下的皱纹。当我再次回到山庄时,屋前的小溪依旧流淌着春色,树木花草葱茏,绿意盎然,唯独母亲的皱纹在它们的叶子上面飘荡着层层波浪。这是我第四次在懊悔与无奈中感受到:母亲的泪水是一条河流,它用时光和自身的容貌装饰了我的梦,让我成了动人心弦的少女。

我爱天空中飞舞的鸟儿胜过眷恋万格山的一棵野草。我把远方和梦想编织成一个乘着春风升向天空的风筝。那个夜晚,我和母亲第一次争吵不休,两个女人的泪水淹没了整个院子的孤独,三月的风吹起来,有情的时候,可暖大地;无义的时候,可毁灭一个人的心儿。我的翅膀里时刻振动着飞向新疆教育讲台的力量,同时母亲号召整座山庄的力量阻挡我继续前行。可绵羊洁白的毛线还是被我渴望飞翔的翅膀折断了,那个清晨房屋里的炊烟升得有些寂寞,母亲沉默得像村口站立着的那块磅石一样,我们之间第一次没有告别,我再回头看多少次瓦顶上静坐着的喜鹊,始终没有望见往日母亲为我送别的身影。

生活十有八九是由苦难而过的,我的新疆之旅并没有梦中那么美,反而风沙肆虐,我热爱孩子们懵懵懂懂地向我问候“老师,您好”。就这一句话语,让我的青春颠沛流离了三年。我不太明白,一个人到底要抵达过死亡的边界多少次才能真正走进死亡的殿堂。这三年时光里,我在抢救室里躺过三次,让母亲流尽了生命里的泪水。第一次是2018年8月,我在手术台上睡了整整十个小时,在梦里我看见母亲在麦地里除草,左手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我睁开第一眼的时候,看见几颗珍珠似的泪珠在母亲的皱纹里跳动着,但她立马就擦掉了并且说:“今天山庄里人们过火把节,祖先会保佑我们的,孩子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像山庄河边的那两棵柳树一样相依为命着,彼此都隐藏着内心的痛苦,目的是给对方减轻痛苦的成分,三天三夜清醒不来的我,梦里时刻呼喊着母亲和绵羊的名字,黑夜总会过去,我听见父亲墓地旁的白杨树哗哗作响的声音,醒来母亲一边喂我吃饭,一边控制不住泪水。那个夏天无比漫长,母亲坚决不让我再次去新疆和田,但因为孩子们时常发来的消息与问候,我还是一拐一步地并且抬着胳膊上了飞机,那是第一次我听见母亲心碎的声音,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母亲的泪水:它是春雨,滋润了每一片干涸的土地;它是夏天的曙光,照亮了每颗枯萎的心儿;它是秋雨,温暖了每个落魄潦倒的灵魂;它是冬天的雪花,洗净了每个生命的茧浊。六月的雨下得真慌,母亲背着竹篮子去森林寻找早生的野生菌,那宁静的鸟叫声像针尖一样叩响在她的耳畔,这时候她肯定会想起与丈夫某个难以忘却的画面,而不应该听到我第二次住进华西医院的噩耗。沙漠里的六月中旬,葡萄架上披着绿色的花瓣,枣树的耳朵戴上了一粒粒珍珠,孩子们在清晨里朗读的书声在我的灵魂深处荡漾着丝丝疼痛,如果没有命运共同体这无情的东西,我肯定是个美丽的乡村教师。成都的天气格外热,我数不清是泪水还是身体里散热出来的汗水,它们总模糊着我的双眼看不见生命的出口处。如果可以,我希望下一场大雨,让我和雨滴一起跳跳舞,而不是让母亲翻山越岭地来到喧闹的城市陪着我哭泣。“一定要醒来,我给你做了一件美丽的嫁衣。”我不敢在生命里奢求太多,因为对于明天和意外,我谁都无法把控。如果让我在躯体和心的流血处做个选择,我肯定选择肉体上的流血,给母亲一颗完整的心。我又在抢救室躺了三天三夜,如果可以,我希望上帝拔掉这时而停止呼吸时而跳动的氧气管,这样至少母亲在万格天空里只流一滴关于死亡的泪水。松叶葱葱茏茏,荞麦花飘飘香香,湖水清清蓝蓝,它们的灵魂在母亲的绝望之上闪闪发光,它们唤醒了满身血淋淋的我。这是我第五次看见母亲的泪水像一条河流,她足够善良,所以换来了我的新生命。

九月,山庄里的苹果红彤彤的,像人们幸福的脸庞一样披在大地的胸膛里,空中飞舞的鸟儿悠唱着山庄的黄昏,而我的眼睛始终凝望着远方,山那边的彝族汉子纷纷前来提亲。而我的思绪失去了思考爱情的能力,沙漠里绿色的葡萄时刻向我招手,我又迈出了一步,踏着九月忧伤的雨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据说母亲拿着镰刀割麦子的时候唱哭了一只金黄色的金丝鸟。每一个虔诚热爱生命的人,生命会不负好时光。我同沙漠的黄昏走过骆驼跋涉的蜿蜒起伏的尘埃之路,我的绝望与快乐同白杨树站立成了一列列的勇士,引领孩子们歌唱着祖国母亲。生命本无悔,因为它在母亲的泪水里闪闪发光着。但五月的天气太过炎热,让我的骨髓莫名地隐隐作痛,我无法预言在蓝蓝的天空中突然会下起怎样的暴风雨,让我在其中不知所措。我这一生中最怕的是母亲的泪水,因为它为我的生命付出了全部的爱意与疼痛。这是我第三次住进华西医院,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能经得住怎样的考验才能闪耀出它本身的光芒在黎明中获得健康。我只能捂住眼,假装看不见泪水和绿绿地在土地上努力生长的庄稼,我多想举起一把锋利的锄头挖出一层厚厚的泥土在母亲的脸庞上播种一棵向日葵,让她向着太阳宁静地度过晚年。又是一个三天三夜的抢救室,在梦里我看见人们在万格草原上自由地放牧着成群结队的牛马,一条清澈的瀑布旁,有一块挤满绿色芦苇的石头,石头上坐着吹口弦的母亲,她呼唤着我的乳名,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那肯定是她感动天堂的泪水,我醒来发现母亲瞬间老了一百岁。如果爱可以唤醒诗和远方,我就此可以放弃追逐梦想的影子而守候在万格山庄这片土地上,在洁白的羊毛上数数母亲的皱纹,而我始终只是一只盲目飞翔的云雀。

十月的云彩像一张红色的地毯铺满了沙漠公路,那一片片胡杨真美,美过我梦里见过的理想之花。而我和母亲之间从此隔着一座无法跨越的天桥,她在山的那边期盼着我归去的影子,而我在这里酝酿着下一站将在美丽的西藏开启又一次新的支教之旅。如果说有命中注定的佛缘,我肯定是祖国边疆的某一棵野草,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提着母亲的泪水,把我的青春和热情洒在三尺教育讲台上。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去向,我们无法左右生命的明天将在哪里开始或是在哪里结束。我这一生最怕母亲的泪水——我所追求的自由和初心耗尽了她的容貌和年华。从明天开始,我希望快乐和健康以及麦子将在母亲的晚年岁月里熠熠生辉,山庄无限宁静,鸟语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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