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了 女子教育事业

文/萨苏

王世静画像

当我看到一张照片时，忽然想到了林徽因。

在一批老照片中，偶然发现了这一位身着学士服的女学生。我想，这应该是她的大学毕业照片吧？照片的拍摄时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这是清王朝刚刚覆灭的第六年，很多人依然没有剪掉辫子的时刻，而这位女生的微笑，却和我们今天学校里的女孩子别无二致。

这个时候，她已经走出大学的校门，而林徽因才刚刚12岁。我们已经感到了另一种“人间四月天”的韵律。她们的美，都在气质而不是容貌。

文明之光，在这一笑中，滋润了天空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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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仔细读过照片下的标注，惊讶地发现，她和林徽因来自同一个地方——福州。她是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的第一代毕业生，也是中国最早那批受到新式教育的女孩子。

原来，鲁迅和陈独秀们谈到的新式教育，并不是旧瓶里装上了新酒——旧的瓶子还在，但中国人已经开始挣脱它的束缚，去点燃新时代的灯火。中国人在那个时代追赶世界的脚步，在一百年后，我们仍可以感受到。

看过太多清末的老照片，愚昧、小脚、浑浊而毫无生气的双眼，仿佛是那个时代的标记。五千年的文明，在一次次浩劫中几乎只剩残砖断瓦。清朝覆灭仅仅几年的时间，中国的女孩子，便有了林徽因式的微笑，有了自信的面庞。

在北师大读书的时候，我的老师曾讲过，一个国家的女性教育，是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因为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处于弱势，她们得到良好的教育机会，代表着一个国家对于文明的向往、尊重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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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福州船政研究会会长陈悦先生邀我到福州参加一个会议。带着这样的感受，我到福州开会的时候，便带上了这张照片，准备向当地的朋友做个介绍，并艳羡一下这里的教育积淀——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的校址就在福州。

这所学院由美国女传教士程吕底亚女士（Lydia Trimble）在1908年创建，当时只有预科，该校完整的本科教育，是1917年开始的，其教学质量之高，直到今天人们仍在津津乐道。

带上这张照片其实还有一个不太切实际的用意——我很想知道这位气质娴雅与林徽因相类的女生是何来历，能不能找到她的名字，有没有和林徽因一样的浪漫故事。

在照片上，标记她的名字是Lucy Wang，只能推测她姓王，但无法揣测其中文名。我总隐约觉得，这样一位女子，一生绝不会平凡。

意外的是，照片给大家看过后，福州本地的朋友欲言又止间，一起开会的北京大学张帆教授便把那个照片上的女子认了出来——“这是王世静校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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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静……校长？

北方人对王世静可能不太了解，而福州人对她却有着深刻的记忆。

王世静是清末光绪三年状元王仁堪（徐世昌、梁启超皆出其门下）的孙女，是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的第一代毕业生。实际上，她在这里只上了两年课，而后到美国晨边学院学习，再到密执安大学深造，1923年从该校化学系毕业。

此时，她的母校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已经成为中国南方最负盛名的一所女子大学。在它的屋檐下，一批又一批中国女性走出家庭的桎梏，把那种东方自信的微笑带向社会，也带向世界。

1927年至1928年，中国教育界出现反对外国人掌持教育体系的运动，华南女院也受到影响。最终学校决定顺应时代的 浪潮。

1929年，校长卢爱德辞职。从中国人中选择下一任校长时，有人想到了被称作“校园中一朵玫瑰”的王世静，认为她的才能、形象和家世对华南女院的发展十分有利。

王世静回国后已经在复旦大学任教，当时月薪200元，而华南女大的月薪只有30元。她未做其他考虑，在院务委员会陈叔圭主席的支持下毅然返回母校，受聘担任第一任中国人校长。

这一干，就干到了1951年，直到院系调整中华南女子文理学院被合并。此后，王世静曾担任福建师范学院图书馆馆长、福建省人民政府参事等职务。

她担任校长的大部分时间，正是时局动荡、风雨不断的时光，军阀横行、经费不足、日军入侵等，给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屡次带来磨难。但王世静和她的同事们始终坚守岗位，哪怕福州沦陷，带领师生撤退到闽西山区，学校的教学仍顽强地 进行。

在这段时间里，华南女子文理学院获国民政府教育部批准永久立案，并得到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董事会认可，获得国际承认的文学士与理学士授予权。余宝笙、吴芝兰、刘永和、陈佩兰、邓锦屏、魏非比、魏秀莹等一大批中国优秀的女教育家就诞生在这里。

原来，照片上的她，竟是如此优秀的一位女性。

青年时期的王世静（1917 年摄）

华南女生在学习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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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找了一些王世静的公开照片进行对比。目前能找到的王世静照片基本都是年长一些时候的。比如1937年王世静到南洋为华南女院募集经费时与当地校友的合影，前排正中的王校长让我们依稀可以找到前面那张照片中女学生的形象。20年的岁月，似乎只是沉淀了她清秀睿智的灵魂。

李晓伟先生曾经为华南女子学院的四位校长画像，分别是创办人程吕底亚、第二代校长卢爱德、首任华人校长王世静以及上世纪80年代复办华南女院的余宝笙。

王世静担任校长的时候，年仅31岁。

难得的是，还有一张照片上，三位女校长同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之间存在着微妙的不同，老师程吕底亚努力把近代教育方式引进到这所学校，而王世静努力聘用更多的中国教师，帮助一批留学国外的校友回国任教。从我们知道的情况来看，她们都一样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女性的教育事业。

王世静校长老照片的亮相，给在场的福州朋友带来了极大的欢愉。我们惊讶地发现，在场的一位女校长，她的老师正是王世静校长的学生，其感动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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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什么意外，那就是这位和林徽因有着同样微笑的女子，却没有罗曼史可言。王世静终生未婚——不仅是她，华南女子大学的前后四任女校长都是如此，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如果说她们最终都嫁了，那就是嫁给了女子教育事业。

我们今天或许难以理解这种牺牲，但回到那个时代就会明白，在那样一个国运艰难的时代，在中国办教育，尤其是女子教育是一件何等不容易的事情！她们或许觉得，只有把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这个经历了深沉暗夜的国家，才有希望给它带来更多的改变。

无论王世静这样的中国人，还是程吕底亚这样的外国人，从她们的一生所为，我们都可以看到人类共同的爱与奉献的美德。她们的爱，是把毕生都献给了自己的学生。

沉浸在教育中的王世静，名气没有林徽因大，但今天人们仍然没有忘记她。

王世静于1983年去世于福州家中，享年87岁。就在第二年，在旅居海内外的老华南校友推动下，教育部批准以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暨附中校友会的名义复办福建华南女子职业学院，那个以“受当施”为校训的学校终于又有了新的血脉。而新一任校长，便是王世静的学生，原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化学系主任余宝笙先生。

或许，这是最好的可以告慰这个美丽灵魂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