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白花石刻美学特征及成因解析*

2021-04-24 07:53黄彬陈桦
艺术品鉴 2021年3期
关键词:器型白花高雅

黄彬 陈桦

一、历史与现状

女皇故里,川北广元,早在北魏年间,当地艺人就开始石刻工艺的探索,隋唐时期形成的千佛崖、皇泽寺、观音崖、石窑摩崖造像就在当地引起世人的注目。据《辞海》艺术分册记载,四川广元地区有一种细密柔润的石料,在猪肝色和墨绿色的石块中,呈现出白色、灰白色、淡绿色的石层。当地艺人利用这种俏色石料雕刻各种形式的砚盒、文具等实用品,称为广元白花石刻。

据《广元县志》文化卷记载,清咸丰年间,民间艺人采县北太平乡的白花石刻制石砚出售。[1]光绪末年,巴中新文乡人魏喜先、魏礼先来广元跟白花石刻第一代艺人魏宗清学艺。1912 年开铁笔斋,因材施艺,雕成砚台、笔筒、花钵、鱼缸等文玩工艺品,受到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先生的高度赞扬。后因与广元著名国画家苏懋修为邻,遂请苏将所采白花石按色层绘出花鸟、人物、风景等画面,然后精心刻制,因绘图精妙,刻艺高超从此名声大震,作品供不应求。因此,第二代传承人魏礼先被邀请到北京参加全国能工巧匠群英会,曾受到朱德委员长的亲切接见,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白花石刻的技术和艺术更加成熟,逐步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第五代传承人唐骏先生,既立足传统,又推陈出新,在作品内容、雕刻技艺等方面实现了新的突破,《喜上眉梢》 《苏武牧羊》 《剑门雪霁》 《蜀道春早》等多件作品获国际国内金奖,多次参加国际文化交流、艺术邀请展,赢得业内同行的赞誉和肯定。白花石刻,因其独有的艺术特色,曾被作为官方高级礼品赠送国际友人,与浙江青田石刻、福建寿山石刻、湖南菊花石刻并称中国四大石刻。以其雕刻技艺精湛、作品独特高雅、传续谱系清楚等因素,在2008 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19 年11 月,白花石刻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

二、主要艺术特点

中国四大石刻中,白花石刻历史最短,成名最晚,与其他三大石刻有相近之处,也有天壤之别。相近的是产品类别,主要是文玩用品和装饰摆件。但白花石刻在色彩、器型、技法、内容等方面都有自己的特点。

白花石刻色彩淡雅而朴素,以白色夹层为雕刻基础,称之为“俏色”,以层状分布,界线明显,这是白花石刻的显著特征,也是与其他石刻最大的区别。寿山石刻和青田石刻,颜色多种多样,有纯色石,也有彩色石,其中纯色的田黄较为名贵。菊花石与白花石颜色相近,但是分布不同,白花石是有规律的“色层”,菊花石是有形状的“色花”。

白花石刻器型精巧,以“砚盖”闻名,大多作品雕刻在砚盖之上,作品多为文房用品,易于收藏和展示。寿山石刻和青田石刻,以“印石”闻名,有“印石三宝”的美誉,器型大小不等,易于手中把玩,在唐宋时期已经开始开采,到清代更有“易金十倍”的价值。菊花石刻,以“菊花摆件”独立于世,成名于清代,比白花石刻略早,器型较大,有的花朵直径达到50 厘米。

白花石刻技法以浮雕、平雕为主,辅以圆雕、镂空等手法,这是“俏色”石层决定的。菊花石刻的菊花分布不均、方向各异,主要使用圆雕和镂雕技法,围绕菊花的朝向展开雕刻。寿山石刻和青田石刻,材料名贵,艺术创作“因势而为”,以圆雕和镂雕见长。另外石材硬度也影响雕刻技法的施展,白花石莫氏硬度到达5,菊花石4-4.5,寿山石和青田石2.5 左右。石材莫氏硬度到达4 以上,手工雕刻非常困难,因为这已经接近铁的硬度了。浮雕和平雕降低了石材硬度对雕刻带来的困难,也与白花石刻“因色施艺”的创作特征相印证。

白花石刻雕刻内容以传统故事、蜀道文化等为主,《苏武牧羊》 《蜀道春早》等为其主要代表,地域特征比较明显。寿山石刻和青田石刻,以文房用品为主,印纽雕刻名传古今,青田石刻兼顾吉祥饰品和摆件雕刻。菊花石刻主要围绕菊花造型来展开,装饰性摆件居多,人物故事类作品较少。

三、“天、地、人”因素的影响造就“雅致”的美学特征

白花石刻的艺术特点综合和“天、地、人”等多方面的因素,成就了其“雅致”的美学特征。何以为雅?汉王充《论衡·自纪》:“以圣典而示小雅,以雅言而说丘野。”“小雅”即小伢,是对小孩子的称呼,古作“牙”。[2]川北方言“咪娃儿”也指的是小孩子,“咪”指小巧而乖,透露出浓浓的人性情感。白花石刻的“雅致”综合了“乖”的情感特征和“巧”的物理特性,受“天、地、人”三道因素的同影响,造就了白花石刻“器型巧雅、文韵高雅、神识灵雅”的美学特征。

(一)石材先天色层的影响

石料先天的“俏色”,造就了白花石刻作品“器型巧雅”的美学特征,巧用“俏色”是白花石刻顺天道之合生“巧雅”之美的重要手段。白花石刻的材质坚硬,雕刻难度极高,石材的“俏色”层厚度约2 厘米,面积小而不均,难出大料。只有“巧”用这个“俏色”,遵循石料的自然属性,才能创作出完美的作品,这是白花石刻显现“巧雅”美学特征的先决条件。

受先天“俏色”影响,在雕刻创作中“因材施艺”更多地体现为“因色施艺”,这个“色”决定了作品的形式和雕刻的技法。艺人对石料的“再造之美”重在一个“巧”字,为“色”而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器型设计要 精“巧”。每一块石材都有独特的个性,艺人要根据材料的特点以及自己雕刻的经验设计最佳的器型,文玩用品多为平面造型,装饰摆件多为立体造型,器型决定采用合适的雕刻手法,所以器型设计的“巧”是“因色施艺”的关键。其次,构图构思要奇“巧”。构图造型不但要充分利用这薄薄的“俏色”,而且还要应对色彩分层与衔接对雕刻形体的影响。收藏于国家博物馆的白花石刻代表作《苏武牧羊》花屏(图1)就很好运用了奇“巧”的构思,白黄色的俏色不但表现远处的雪山还营造了光影效果。同时利用了色彩分层优化艺术表现力,苏武全身深色,仅有一丝背光,突出了“苦难中坚守”的主题思想。其三,雕刻技法要妙“巧”,平雕、浮雕、深雕是白花石刻最常见的雕刻技法。《苏武牧羊》作品中,羊身上的白光赤影就是对技法妙“巧”的最好解释,去留看似随意,却是“巧”妙施艺。由此可见,白花石刻运“巧”是围绕石料先天“色层”而展开的。

(二)地缘和传统文化的影响

受地缘文化的浸染和传统文化的熏陶,白花石刻显现“文韵高雅”的艺术品格。“高雅”一词出自《三国志·魏志·崔林传》:“禀自然之正气,体高雅之弘量。”意指高尚雅致而正气,恰是白花石刻艺术品格的体现。地缘环境和历史人文为白花石刻的发展提供了地道之利,成为高雅之气诞生的沃土。广元处蜀道之要冲,文化交流频繁,人文积淀丰厚,地域文化的浸染奠定了白花石刻文韵高雅的早期“基因”。其一,千佛崖精妙的技艺熏诱,为白花石刻的诞生植入“艺术巨人”的基因。千佛崖摩崖造像历经千年沉淀,以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精湛的艺术、丰富的人文闻名于世。[3]在作品《故乡秋月》(图2)中,可以品评到摩崖造像的技艺承续。其二,女皇文化的浸染,让白花石刻自带几分高贵典雅的皇家气度。在作品《蜀道访友》中,透露出简约高洁雄辉大气的艺术造型,深得唐代建筑的遗韵,形体饱满而不臃肿,惯修盛唐审美之精华。其三,蜀道文化中历代人文的禅意影响,为石刻平添几分清禅文化的意蕴。皇泽寺的众多碑刻,特别是颜真卿为利州刺史时所写《心经》一卷,为白花石刻萦绕淡雅的禅意氛围。在很多石屏石砚作品中(如《蜀道早春》 《故乡秋月》《剑门雪霁》等)透露出借景咏怀,叙事明志的艺术情感,充满淡雅闲适,与世无争,修心修身禅韵意景。其四,党和国家的重视。很多领导人曾专门接见了广元白花石刻艺人魏礼先、张礼云。我国领导人还将白花石刻作品作为国礼赠送外国元首。如此厚重的人文和高规格的礼遇,都间接地成就了白花石刻文韵“高雅”的艺术品格。

图1 《苏武牧羊》

图2 《故乡秋月》

另外,传统文化熏陶成为白花石刻“高雅”品格的必要条件,其作品饱含了丰富的人文修养和独特的“士夫画”品格。其一,人文修养塑造白花石刻当代的“古韵遗风”。古语云“近朱者赤”,铁笔斋曾与广元著名国画家苏懋修为邻,受苏懋修艺术思想和国学修养的影响,白花石刻提升了自己的人文修养,众多作品受到社会的广泛好评,从此奠定现在白花石刻古风遗韵的艺术风貌。在《故乡秋月》《剑门雪霁》等作品中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哲学观和审美观。其作品创作既遵循张璪所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美学理论,又参循谢赫《画品》的“六法”。其二,文人画气质促成了白花石刻“高雅”的精神表征。受此影响,白花石刻形象刻画注重神似,强调“意在笔先”,以控制“俏色”的厚薄来营造“笔墨”的浓淡,以体积的凹凸来增强虚实对比,艺人用铁錾在石料上雕刻出新的“笔墨意蕴”。陈衡恪认为“文人画有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4]在白花石刻作品中,观众能轻松地解读出文人画的情趣、灵性和意境。不为物役,不以法拘,作品抒发个人“性灵”,使人感悟到石涛所言的“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的精神净化。

(三)手工的坚持和人性情感的注入

手工技艺的坚持和人性情感的注入,使白花石刻呈现“神识灵雅”的美学特征。任何一件白花石刻作品都是一种特殊的艺术符号,带有素雅而质朴的肌理和手工的温度,精湛的手工技艺创造出“灵动”的艺术造型,是我们可以触摸到的质朴的“灵雅”。随着加工技术的发展,许多艺术创作变得愈发轻易而草率,机器雕刻和模具复制使艺术作品愈发的冰冷,失去了鲜活的生命表征。殷双喜先生认为:自然材料到艺术创造,是一个解构和重构的过程,解构是手工艺的,而重构是艺术化的提升。[5]白花石刻的“俏色”变化拥有不确定性是无法预知的特点,讲究“量料取材,因色施艺”的手工制作才能更好地解构和重构。由于材料的特殊性,手工雕琢才能够细腻地感知色彩和纹理的变化,及时调整雕刻的形体和内容,使得每件石刻都是孤品,这也成就了作品的灵动和生气,成为白花石刻“灵雅”美学特征的重要因素。如《喜上眉梢》(图3),灵动的造型是手工对情感和生命的塑造,圆雕、浮雕、镂雕的手法结合,把形体、色彩、动静、虚实处理得恰如其分,作品给人清新的空灵之感。这是技艺和心灵的清修,是机械雕刻无法替代的美。

人性情感的介入赋予白花石刻以人类的“神识”,使其饱含“灵性”,从而散发人性的光辉,达到“物我通灵”的精神境界。灵,神也、巫也。灵本是楚方言中对跳舞降神的巫的专称,《楚辞·九歌》王逸注:“灵,巫也,楚人名巫为灵。”连言之则为灵巫。[6]白花石刻灵巧的造型如巫师灵动的舞姿,作品所包含的灵性如巫师沟通天地的神识一般,是可以通灵的。作品的灵性表达来自于精细的手工雕刻和温润的情感世界。在《蜀道早春》(图4)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灵雅”之韵,创造出“身心入画、物我通灵”的艺术效果。通过作品,艺人可以酣畅淋漓地表达其心灵与自我意识,反之,观众也可以透过作品的意境表征,体会到艺人的情感转移,这就是“灵性”所承载的情感世界。

四、结语

一石、一桌、一椅、一方锤、一套錾,构成了白花石刻全部的艺术世界。白花石刻在材料局限中探索创作特点,在地缘文化中修炼艺术风格,在手工技艺中锤炼人性情感,在较短的历史中创造出巨大的辉煌,体现出对“自然、文化、人性”的极高尊重,展示出“器型巧雅、文韵高雅、神识灵雅”的美学特征。在方厘之间的“俏色”层中修炼塑造出惊艳而独特的艺术世界,饱含了丰睿的哲学思想和高雅的美学修养。白花石刻“尊道不拘道,法道不唯道,循道而变道”的艺术历程应证了时代和社会的需求,在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的今天,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展示出对美的表达,值得更多的探讨和研究。

图3 《喜上眉梢》

图4 《蜀道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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