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语法视域下《海中之城》的识解动态

2021-04-28 11:27黄子洪
青年文学家 2021年6期

摘  要:本文借助兰盖克认知语法视域下的语法识解概念,通过意象图式解析法,以文本细读为主,探究爱·伦坡诗歌《海中之城》的动态性。结果表明,概念化者构建出动态文本世界:城市缓缓下沉。该动态性被参照点现象以动词构式激活,概念化者的思维通过两种认识扫描方式将显示出认知的动态路径;而其前提则是概念化者以上至下的思维路径,通过名词和动词两类构式把读者思维着落点限定在海中。

关键词:认知语法;爱·伦坡;《海中之城》;识解动态

作者简介:黄子洪(1994.9-),男,汉族,广东省汕头市人,广州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5--05

认知语法(Cognitive Grammar, 以下简称CG)被归入认知语言学中,有狭广之分。如按狭义,有兰盖克(R. W. Langacker)自1976年建立的认知语法;如按广义,则为汇流兰盖克和“构式语法”家们思想的体系,被归入其中的有:高柏(A. Goldberg),菲尔莫尔(C. J. Fillmore),克罗夫特(B. Croft),泰尔米(L. Talmy)等人的思想。(王寅,2011:3)。本文取用兰盖克的狭义认知语法,因为“其发展最为完备”且被国外文学批评家高度重视(见哈里森等编著Cognitive Grammar in Literature 2014)。(Harrison et el. 2014:3)书中大量引述兰盖克观点,例如其(2008:222)有:语言是“a structured inventory of conventional linguistic units”,即“规约语言单位的结构化清单”。(刘宇红译2006:42)刘氏(2004:5)认为该观点反应了CG的特点:语言的象征性决定了其用法“被提到了本体论的地位”而用法与“识解”(construal)息息相关。简而言之,分析语法识解是分析一切人类思维能力的前提。而在文学文本中分析它,就必须基于社会语境:所以解读创作背景也很重要。

爱伦·坡(E·A·Poe,1809-1849)是“孤独的过客,不朽的天才”(曹明伦 2009:94),更是“one-man modernist”即一夫当先的(现代主义派)作家(K. J. Hayes 2004:225)。后世的评论家注意到虽然坡生于现代主义运动之前,其艺术风格匠心独到,可谓禹禹独行,鹤立鸡群,这使爱伦坡研究在世界范围内成为热潮。其影响遍布世界,其文风也影响了一代作家。(参见)在此背景下,国内不仅有文化研究,更有文字研究。一方面,前者以朱振武为代表,认为爱伦坡“生活在工业文明迅速发展”但人伦却被动摇的时代,因而会强烈地感受到“现代工业化进程中人和艺术所遭遇的胁迫和危机”,这使得坡深入到人类内心深处,通过对“梦境、死亡、疯癫及其神秘性的书写”探究导致现代人精神疾病和人格分裂等現代精神困境的根源。(朱振武 2010:95)对根源文化的探究促成文字研究:虽然小说研究著述颇丰,诗歌研究却明显“捉襟见肘”,“不成比例”;(李会芳 2007;朱振武,张秀丽 2010:23;于雷 2013等)在他们号召之下,坡的诗歌价值被不断挖掘(朱振武,王二磊 2011;梁遥 2011;于雷 2012,2015a/b;安立冰 2018等)其中,朱振武,王二磊(2011:65-67)认为坡的诗人身份贯穿人生历程,而其命途多舛则决定了他处理诗歌主题时注意“交织。。死亡与梦幻”:《海中之城》(The City in the Sea)“开启了诗人自我觉醒的悲剧人生,也折射出诗人对死亡的哲学观点”(66):该诗灵感源于中世纪作家约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的《犹太战争史》,描绘“罪恶之城蛾摩拉……被埋于死海之下”的图景(67)。梁遥(2011:173)注意到“怪诞恐怖”作为审美形态,直指永恒的死亡主题,以“单一怪诞的情节,极致凶险的意象以及深入内心的独白体式”开创先河:在坡的作品中,尸体最能体现死亡主题,而“处置尸体”正是坡的拿手好戏。其高超技艺体现在,《海中之城》中尸体虽是毫无痕迹,却又使人处处想起它的存在或消失:尸体在海中是否被生物蚕食殆尽,所以不露痕迹?还是诗人将自身和读者的目光局限于沉没之城,所以不见尸体?前一问的前提是时间久远,是从时间维度;后一问的前提是目光所至,是从空间维度。这就涉及到认知机制。于雷(2015:13-20)认为“侧目而视”体现了这一机制,而且适用于作家(坡)和读者(“理想读者”):读者被坡引导,只能读到坡所看到的或感受到的,即用“暗示性的一瞥”(“suggestive glimpses” Poe 1965:149),用主要的眼光和“余光”,看到“比虚构更为奇怪的真实”(源于“Truth is stranger than fiction” Poe 1981:434等)(13,16)。这前两个层面还和最后一个息息相关,既要看到“游戏之外的事物”:目光所见之物,被于氏(18)评述为隐喻性地预设了“太阳”的存在—光线由于它而得以被人接收。而如要看见“物”的全貌,“就不能依赖于读者的‘直视,而要借助于在读者和效果之间中‘中介性事物”。应该注意到,于氏翻译glimpses时用的是“一瞥”,似乎不符,但如果放到CG的角度看,似又合理,因为瞥视作为动作是识解的前提,而识解有主客观之分(cf. “fictivity”,哈里森等 2014:13或兰盖克 2017:273-294),抽象化的瞥视可视为多数瞥视动作的一环。于氏(19)更认为该事物从“解码、编码”角度,“从元语言意义上充分实现了‘爱伦坡的眼睛(视觉方法)和‘爱伦坡的文本世界(视觉对象)之间的逻辑对位。”在此句,要注意到“视觉方法”这个词:它既体现了看,又体现了想,那这个方法是否和识解有所联系,似乎不言而喻。从这个角度看,选择CG来剖析于雷所言的“侧目而视”机制,并用《海中之城》作为语料,是可行的。他所借助的编码解码理论理论,可以视为CG视域下的“构式”:构式是已完成的产物,又预设了未完成的过程,所以可以再回顾识解过程。所以,从多个层面研究《海中之城》的识解是可行的。由于CG的概念被引入文学批评界时间较晚,故有必要扩展应用研究:兰盖克在Cognitive Grammar in Literature的前言中就提倡这一点。(兰盖克 2014:XIV)

一、认知语法与语法识解

上一节,CG作为方法论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已被铺垫,本节则阐明子概念,以构建文本研究的指导方法。CG的首要分支概念,是“constructions”,国内一般翻译为“构式”。 (见于王寅 2011:23-52),兰盖克(2008:161)强调了构式的本质是象征性集合体,语法分析的目的就是要清晰又准确地描述它们。(王寅译 2011:29)它认为,语言是“概念化的产物 (conceptualization)”,即思维存在于语言之前,可被视为“思维结构体(cognitive structure)”;(Harrison et el. 2014:2-3)王寅(2011:17-18,44)认为,构式本身是一种“最简方案”,其包含了“语音单位”“语义单位”以及两者搭配而成的“象征单位”,是一种“形义配对体”。CG的第二分支概念,是“construal”,即语法识解:它使人类得以用不同方式感受和描绘同一情景 (兰盖克 2008:43),它包含了:详细性(“specificity”),凸显性(“prominence”),视角性(“perspective”)和动态性(“dynamicity”)(兰盖克 2007:435),限于篇幅,本文选择动态性作为检验对象。

动态性描述的是概念化在时间影响下的变化方式,即“structure as processing activity through time”(兰盖克 2017:269) ,它又有几个子概念,其一为“参照点”(“reference point”),其二为“精神扫描”(“mental scanning”):都源于格式塔理论,前者被定义为“one entity that is invoked … in order to establish mental contact with another”,可以视为判断的基底;后者即是描述人在边看边“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进行概念化的过程,可分为“summary scanning”(概化性扫描),它使概念化者(“conceptualizer”,包括作者读者)构建起意义格式塔,使他在认识对象时可以一蹴而就。(cf. “all at once”和“as a unified whole”)和“sequential scanning”(继承性扫描),它较花时间,因为概念化者可能会用其来追溯事件变化的整个过程。(兰盖克 2008:107,于哈里森等 2014:9)理解参照点现象,可以想到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规则,“人会死,苏格拉底是人,苏格拉底会死”中的第二段逻辑论证“苏格拉底是人”印证了参照点现象和概化性扫描。而整个论证的过程则体现了继承性扫描。仅仅是文字论证还不够,需要将文字转化为图像,用CG术语来说,即是意象图示(“image schema” 蘭盖克 1978,2008a等);其必要性体现在该分析法沿袭“现实—认知—语言”的路径(王寅 2011:17)被构式语法家不断精进,因为构式语法和认知语法同根而生,互为补充(哈里森等 2014:3),则需要借鉴一些学者观点。要借鉴的是Goldberg的分析模式,它被Evans和Green(2006:684)归纳为五步法:

(1)论述这一组构式的存在依据;

(2)在“基于使用的”模型的指导下,详细调查构式的使用情况,提炼出它们的中心意义和用法;

(3)定位其所述构式的句法框架,分析题元结构;

(4)建立构式的题元结构与动词参与者角色之间的互动性映射关系,并用图示标示出来;

(5)进一步分析构式之间的传承性关系,重点分析其多义性和隐喻性。

(引用于王寅 2011:213-214)

可以看出,五步法从语篇的整体观出发,要求分析者阐释句子意义和隐喻意象,并画出思维导图,分析意象的彼此联系。(2)中“基于用法”的原则,要求分析者根据现实经验,模仿创新;而又由于构式可以是任何单位(词素,词语,词组,句子,篇章),则可聚焦于动词和名词构式的互动性关系,这可视为(3)的一部分;而(4)中的思维导图,也在兰盖克著作中有大量描绘,例子如下:

以“A scar extends from his ankle to his knee.”和“A scar extends from his knee to his ankle.”为例,有如下图示:

从图示可以看出,该意象图示以run from…to为描写目标,且“from…to”是核心。作为继承性扫描,该过程的认识对象是knee和scar,以人体为认识的基底。也就是说,如果要画出动态性的图示,就要抽象出动词的含义,包括运动路径和运动路径在时间上的变化,并考察运动依附的物质在整体观下的表现。然而,兰盖克也说过文学文本纷繁复杂,一切都依赖于意象图式可能徒增工作量,且绘图并非揭示文本的唯一手段:故而以下分析将挑选核心构式绘图。(兰盖克 2008:56)

以上理论基础和应用已被基本解释,下面章节将针对《海中之城》中的部分语句进行分析。原文如下:

Lo! Death has reared himself a throne

In a strange city lying alone

Far down within the dim West,

Where the good and the bad and the worst and the best

Have gone to their eternal rest.

There shrines and palaces and towers

(Time—eaten towers and tremble not!)

Resemble nothing that is ours.

Around, by lifting winds forgot,

Resignedly beneath the sky

The melancholy waters lie.

No rays from the holy Heaven come down

On the long night—time of that town;

But light from out the lurid sea

Streams up the turrets silently–

Gleams up the pinnacles far and free–

Up domes–up spires–up kingly halls–

Up fanes–up Babylon—like walls–

Up shadowy long—forgotten bowers

Of sculptured ivy and stone flowers–

Up many and many a marvellous shrine

Whose wreathed friezes intertwine

The viol, the violet, and the vine.

Resignedly beneath the sky

The melancholy waters lie.

So blend the turrets and shadows there

That all seem pendulous in air,

While from a proud tower in the town

Death looks gigantically down.

There open fanes and gaping graves

Yawn level with the luminous waves;

But not the riches there that lie

In each idol's diamond eye–

Not the gaily—jewelled dead

Tempt the waters from their bed;

For no ripples curl, alas!

Along that wilderness of glass–

No swellings tell that winds may be

Upon some far—off happier sea–

No heavings hint that winds have been

On seas less hideously serene.

But lo, a stir is in the air!

The wave–there is a movement there!

As if the towers had thrust aside,

In slightly sinking, the dull tide–

As if their tops had feebly given

A void within the filmy Heaven.

The waves have now a redder glow–

The hours are breathing faint and low–

And when, amid no earthly moans,

Down, down that town shall settle hence,

Hell, rising from a thousand thrones,

Shall do it reverence.

(坡 2012:246)

二、《海中之城》与识解动态

2.1《海中之城》的动词与识解动态

动词是诗歌表现的核心,要了解该它动态性,需考察动词。首先,就概化性扫描而言,本诗可概括为要素和两个过程。要素是什么?最主要的又是什么?答案是“海”“城市”“死神”等等诗人一眼就可以辨识的“实体”。两个过程则是诗人讲解的内容:(1)讲授已经沉没的城市:1-4节;(2)预告很多城市将会沉没:5节。一方面,就(1)而言,沉没是状态,但也可以视为概念化者(诗人)思维中进行的运动,“进行”以核心意象“Death has reared himself a throne”间接体现:死神已经/将要于死城中登上宝座;rear作为核心,成为之后内容的理据。其中心意象是随着城市沉入海中,死神的宝座也被不断拔高,这就揭示出其用法:背景/界标是“大”城市不断沉降,图像/射体是“小”王座不断上升,直至完成。其句法框架是以主动展示被动:即以死神主动筑起王座揭示城市的下沉。需要绘图的有rear,即隐喻性的“向上”过程,其预设是地面“ground”,则也可视为“from…to”的变体;名词throne和其基底city,图示如下:

而被隐去的隐喻的主体,就是在动词rear中没有出现的死神,或可表示为“死是(类人的)实体”。另一方面,就(2)而言,其原理相同,都被视为某实体将登上王座,而它可以是“hell”。其次,就过程性扫描而言,从“Death has reared himself a throne”一句起,有了诗人带领读者环游这座死神的王城的种种描述。鉴于篇幅,只选“While from a proud tower in the town  Death looks gigantically down.”进行分析,该句很体现两种情况:(1)死神居高临下俯视全城,尽显王者风范;(2)诗人选择了位于死神下方的某方位,瞻仰死神的王者之势。而且,诗人仿佛顺着死神眼光从上而下,才看到以后的种种意象。按着现实经验而言,百科知識会使人将登高可饱览景物的经验(如天气等条件良好)视为理所当然。简言之,站在高处是有理据的。这里需要联系下目光的方向性:根据所处方位的不同,上下是相对的。这种相对性就体现在“proud”和“gigantically”上。前一个词“proud”,被隐喻性地用来表现塔之高耸辉煌,相对的就是低矮的城市建筑物,其动词没有被描绘,但也可构建为erect等一系列彰显塔的直立的动词,它在诗人的视域下,作为图案区别于城镇。但是塔虽有特征,却是较之城镇,显得很小。而如果塔是小的,那死神如何?答案似乎模棱两可,死神可大可小,这体现在后一词“gigantically”上。它的词尾表现的是物理特性上激起的“巨大”,还是心理表征上激起的“伟大”似乎很难分辨。其困难在于不成参照:“死神”是抽象事物,所以不可能有可以比较的物理基准。可以说,诗人可以限定读者的意识,将死神视为巨大之物。实际上,联系常识,读者也就知道:这种忽大忽小的景象背后是一种生理状况,即这个溺水者从激烈挣扎,而眼睛在本能反应下不断扫描着海平面。当眼睛被浸润在海水中,眼睛就马上被闭上,反之则是不同的过程。爱伦坡匠心演绎了一场溺水者眨着眼睛,并逐渐深入海底的过程。读者可以猜测,他的眼睛并没有合上。眼前的城市,则既可能是真实的留在死者眼眸上的残留印象,也可能是一种临死前的幻想。

2.2《海中之城》的名词与识解动态

上一部分尝试揭开动词的动态性如何被参照物所显示。例如,Rear之所以可以被视为向上的运动,就是其预设地面。大地就是具体名词的代表,可隐可现。而遇到抽象概念,例如死神,则无法产生参照作用。可见,识解的动态性是以方位性为前提的,而方向性预设了参照物,从这看来,名词于动态性息息相关。在该诗中,名词被用来表现距离感。整首诗,从标题到最后一句,显示从远观到近看的效果:这显示了诗人目光的动态性。它从侧面展示,当读者看到只有名词的构式时,实际上是体验着视线的运动过程;它就是整首诗名词构式的理据所在。以第一节为例,“Around, by lifting winds forgot, Resignedly beneath the sky  The melancholy waters lie.”“lie”是个静态动词,却可使人建构出动态性,这是目光移动所致,其方向是从下往上,而内容是下至王座上达天空这个过程中的种种意象:从Death 到 throne >到winds 到 sky 到waters。在第二节中,“No rays from the holy Heaven come down”中,“holy Heaven”就是天空在詩人心目中的印象,作为背景,它承接了第一节末尾的目光顺序。读者则跟着这个目光,在看到水天相接的分界线后,又仿佛被诗人按入深渊般的水中,因为目光到变为:sky 到 waters 到 town。参照点现象从“town”开始产生作用,因为接下来的意象都只有概念化者以城镇为基底,才能构建具体内容:“Up domes–up spires–up kingly halls–Up fanes–up Babylon—like walls– Up shadowy long—forgotten bowers”中,虽然很多都是“up”,显示的是光线仿佛被从幽深的黑色海底中从下往上抽离。而这又是由于概念化者的视线方向是从上往下,与其刚好相反。在第二节结尾,又出现了“Resignedly beneath the sky  The melancholy waters lie.”似乎目光又从下方回到了上面,但是读者可以构建为一幅图景:溺水者拼命挣扎,忽上忽下,目光也随之忽上忽下,直至最终,该句不再出现,仿佛溺水者终于彻底沉入水中。整个过程“他(表示为he)沉入水中”则可表示为以下图示:

由此可见,诗歌中的动词和名词相互搭配,将概念化者的认知路径确定为不断往下。读者也就顺着其路线,体验到沉没在海中的城市的动态图景。而从图示来看,动态性的本质就在时间轴上的认知实体的相对运动。

2.3《海中之城》的动态化景象与明晰的疯狂意象

这首诗的叙述者确立了明晰的意象,即动词、名词两种枸式的明晰化的动态下沉。在这种明确,清晰的构式影响下,读者可以把握住该叙述者仿佛理性和逻辑的话语中的疯狂。可以看出,爱伦坡运用了平实的语言,层层包裹着该无名叙述者的精神状态。这些描写的背后是一种夹带着命令的凝视。它被投射向自身,也被投射于所有人,故而夹带疯狂。

他的语言从一句惊呼开始,不断地向读者展示他在想象中不断下沉的情景。从死神在水中的王座到水面上的天空,到水天交接之处的隐现阳光和它的转瞬即逝,这个无名氏无法抑制的对黑暗景色的热情不断地被通过各种模糊的轮廓传达出来。正是这些清晰的表达,让读者感受到他严密的逻辑下,幻象丛生。读者仿佛被一股既明晰又神秘的叙述卷携,并被拉坠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里。由于逻辑上的明确,这个无名氏将某人在海平面挣扎求生却不得获救的悲剧转化为另一种情景。不再是溺水者渴望着海面上的阳光和空气,而是他渴求在临死前睁大眼睛看清光与暗交汇下,死神堡垒的宏伟壮阔。他仿佛被一股疯狂的理智渗透,并随冰冷的海水不断灌入肺部的过程,将求生的本能视作另一个求生的人,并尽力将其按入水下。他明晰的语言因此促成一种人之将死的狂热,语言魔咒仿佛被赋予理智的力量。无名氏在它的加持下,不再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考虑呼吸,吸入海水的痛苦,海水的冰冷和咸涩。一切感官的欲念都被转化为凝视的欲望。此刻,他仿佛得以重生,窥见冰冷的黑暗下缓慢升腾的丝丝光线。这些光线就是另一种光,它们犹如被启蒙照亮的神话般,将自己重新化为了神话,并夹带着数学思维般精确的分析,将眼前所见之物一律地,一步一步化为某种抽象之物—死亡。(“enlightenment entangles itself more deeply in mythology”参见Horkheimer & Adorno 2007: 8)它成为了无影无形但是又体量巨大的身影,准备端坐于每个将死之城的美妙王座上。这个徒然挣扎又已经不甚自知的溺亡者,无需姓名,因为他已经摆脱尘世,成为了死神的臣民,只待沉及深处,就将自己的尸骨化为死神的祭品。动与静的交接,则在理性的光晕下,得以被取消。而这就意味着,他作为人类的可能性不再,乃至于生死的区别也可以在理性消逝之后被取消。徒留何物?只有他的狂喜,他沉入极点,实现了自己作为感受性生物,而不得感受自己的生理、心理状况的狂喜。另一方面,从该叙事者毫无疑问的陈述中,读者可以感受到对一切景观的肯定。毫无问号是一种现象,从侧面反映出他在不断的确信中,失去了对自我的把控,乃至于本应被感受的恐惧也似乎被某些不明之物吞噬了一般。平实的语言,对眼前事物的毋庸置疑的陈述,反而增加了这个无名之人的欣喜,因为他透露出一股对美景出现于眼前的不可置信。就是从此处开始,他对于死亡的感受可以被逆转。

本诗无一句透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泄露出对人之已死的狂喜。他的疯狂在于一方面,他一直重复着叙述起眼前之景,仿佛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痛苦都被抹除,他确实已经不再惧怕死亡,而成了观摩自己下沉肉体和上升的城市的一抹幽灵;另一方面,他似乎已经被另外一种理智,即死神魔力影响下的理智所俘获,只想着将眼前绝境化作预言,化为魔咒,送给所有他自认为最终也会落于此情此景的同胞上。他的理智似乎在向读者嘶吼,此处才有人生真意,因为可以目睹曾傲立于地表之上,而今却沉沦于此等深海的那些美丽的建筑和自身化为其中一部分。他对于人类终将沉于深海的确信,和对人类不必落于地面,接受最终审判的狂喜,就成为某种低微的呢喃般,哪怕会被波浪的碰撞之音所覆盖,也会在夹杂着水泡的不明声音中,被传达于人世。如果不是强令自己不去感受肉体之苦,这个无名灵魂怎能如此狂喜?以至于语言泄露疯狂。

三、总结

本文运用兰盖克认知语法的语法识解识解概念探究了爱伦坡《海中之城》背后的认知机制,用子概念—参照点和扫描方式探讨了诗歌中的认知路径,发现它为概念化者所控,只会往下,这也就造就了海中之城单一怪诞的主题,平静却又凶险的意象以及概念化者深入内心的独白体式。概念化者可以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爱伦坡的形象——一夫当先的现代主义文风实验者。其文风格诡谲,主题幽邃,用词平实,更显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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