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老裴

2021-05-17 18:13刘立勤
山西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京胡女老板琴师

我们那个地方虽小,却是秦楚交界之地,南北移民相融杂居,唱戏的腔门多,有人唱汉剧,有人爱秦腔,有人喜欢花鼓,还有人唱现代京剧。老裴原来在汉剧团拉京胡,也学会了用一个萝卜填几个坑。他工京胡,也精通高胡、板胡和二胡。

小时候看戏不在乎戏剧音乐,不关注乐队也不理睬琴师,只是追求热闹,爱看武戏,咚咚锵锵咚咚锵,热闹非凡。懵懂少年了,喜欢看文戏,并不是懂得文戏的精妙,为的是感受小旦花旦飘飘摇摇风情万种的神情撩拨起来的情愫。到了成年后,才学会真正看戏,喜欢演员唱念做打的功夫,喜欢文武场面的音乐,也开始关注琴师老裴,迷上他那悠悠扬扬如泣如诉变幻莫测的琴音。就是不看戏,不听戏文,我亦常常是浸淫其中不愿醒来。

老裴三十多吧,面容清瘦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喜欢穿青色或者白色开襟便衣,布条盘做的纽扣扣得严严整整。每次演出前夕,他总是第一个走进乐池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一块白布敷在左腿腿面,再把京胡或者是高胡、板胡置于其上,左手虎口扶琴、手指压弦,右手执弓,然后腰杆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鼓头陈麻子,等待他的号令。一俟鼓槌落下,在那万马奔腾的锣鼓声中,奇妙的琴声飘逸而出,有时似激流奔涌,有时像幽林清溪,有时犹如流云飞泄,让人心旌摇动。那时,再看台口上的老裴,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更是神态万千。他一会儿微闭双眼沉醉迷离,好像已经沉睡;一会儿腰弯如弓头发激越奔放,真担心他拉断了琴弦或者弄折琴弓。看到他如醉如痴的神情,我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找一块砖头拍了他。心里嫉恨他怎么会把琴拉得这般美好。

老裴是独行侠,喜欢独来独往。喝酒,摆龙门阵,从来不见他的影子。上班提着琴匣来,下班背着琴匣走——琴是他自己买的。没事时就在琴房练练琴,有空了回到宿舍读读书。有一段时间流行走穴,大小演员和乐队演奏员喜欢去歌舞厅唱歌伴舞玩音乐捞外快,大家喜欢拉他,他不参与也不反对,自在独行。老裴名头大,上面来了大领导,吃饭时想请他拉拉曲子凑凑兴,他还是不去,弄得领导很不高兴。他是凭本事吃饭的人,领导不喜欢也奈何不得他。

老裴不喜欢捧领导的场,有时却会到广场去表演一曲。广场有个二胡自乐班,老裴溜达过去,偶尔会在那里拉上几曲。有时拉《赛马》,有时是《二泉映月》。要是遇上高兴的事儿,他会拿上高胡,拉《步步高》,拉《旱天雷》。自然,他也会应观众要求,用京胡拉《智斗》抑或是汉调二黄。老裴的琴声总能穿过喧嚣的市尘深入内心,让人心境平和如痴如醉,忘了今宵何夕身在何处。

老裴也在西关的宏华桥下拉过琴。那里有一个残疾老人,靠拉琴卖唱度日。他的琴差,拉琴的手艺更差,拉出的声音如同刀划玻璃电钻破石不堪入耳,一拉多少天也挣不来一顿饭钱。老裴时常戴一顶破草帽,坐在老人身边拉几曲,吸引来好多的人,老人的破盆里就有了不菲的收入。遗憾的那是交通路口,逢着老裴拉琴,总会有开车的人因迷恋他的琴声酿出车祸。老裴听从警察的建议,送了老人一把好琴,又给老人支了几招,老人的曲子就拉得有模有样,生意也日渐好了。

老裴儒雅,又有那么好的手艺,奇怪的是他一直单身。有人说他年轻时喜欢一个女演员,女演员却攀上高枝把他撂了,他伤透了心;也有人说他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思之不得选择独身。当然,也有其他稀奇古怪的说法,人们有时关心别人胜过关心自己。我也曾经问过耍丑的老肖,他骂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本不是八卦之人,再也懒得打听。可我知晓喜欢老裴的人多,其中不乏一些妙龄少女和年轻少妇,有人甚是主动,而老裴跟谁都不来往,和谁也不来电,更不给谁创造绯闻的机会,只求自在安寧与世无争。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女老板相中了老裴。女老板亦有几分姿色,年龄比老裴还小十几岁呢,积蓄了不少的银子,她期盼能和老裴共享人生荣华。她驰骋商场无往不胜,在老裴面前屡败屡战求之不得。女老板觉得十分无趣,趁剧团事业改企业的机会,杀伐决断投巨资控股剧团,想以此要挟,以为能得到老裴的垂青。那年,老裴都五十挂零了,得知女老板的作为后,他来了个不辞而别,自此了无音讯。

老裴走后,我再没有听过那么纯粹干净的琴声了。无论是在京城的音乐厅,还是乡野民间,或者是佛门净地。

【作者简介】刘立勤,陕西镇安人,供职于陕西省镇安县政协,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陕西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资助计划”。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有作品被译成英文和日文,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出版有《永远的隔壁》《最美的教师》等文集多部。

猜你喜欢
京胡女老板琴师
晚风飘来京胡声
断弦
送水工智辩女老板
断弦
《庄子说》(九)
中国民族乐器(之六)京胡
我,京胡和电脑
许秦生与众不同的京胡弓
“调琴师”
我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