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曲《霸王卸甲》音乐表演意境试探

2021-05-31 02:46盛成
艺术评鉴 2021年7期
关键词:音乐美学音乐表演琵琶

盛成

摘要:琵琶艺术发展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的积淀历史,它是中国民乐的主要弹拨乐器之一。随着近些年各个流派的艺术家对琵琶艺术的不断发展,对左右手技法的不断推陈出新,极大地丰富了这件乐器的艺术表演力。近百年来,许许多多的艺术家们为琵琶艺术无论是演奏技法的完善还是作品创作的扩展都留下了大量宝贵的文化遗产,使得这块文化隗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繁荣。丰富的技法使乐曲的情感表达更加细节、立意更加立体。本篇文章想立足于中国传统音乐美学,将音乐表演实践与音乐表演美学理论相结合,对琵琶曲《霸王卸甲》刘德海改编版本的二度创作进行音乐意境的分析和探究。

关键词:琵琶  意境  音乐表演  音乐美学  《霸王卸甲》

中图分类号:J63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7-0078-04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一个重要范畴,是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实践和积累形成的一种审美的理想境界。先秦时期的老庄哲学与魏晋玄学,就已经孕育出了意境的美学范畴。直至唐代诗人王昌龄和皎然提出了“取境”“缘境”的理论,将意境说进一步的发展并趋于中国化。也就是在唐宋以后,意境的概念才慢慢的开始出现于艺术批评中。最终通过宋代、明代、清代等一些作家、批评家、美学家等思考和辨析,使得意境的内涵变得更为的深刻。

意境是中国美学史上关于艺术美的一个重要标准。艺术与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是人类情感生活的反映。人类在生活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体验,丰富且多样,艺术家们通过生活积累并在脑海里相互交织构思后,创作出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的艺术作品。意境这个概念最早是应用于绘画艺术,尤其是在山水画中发展迅速。直至宋﹑元时期随着文人畫的逐渐兴起和发展,艺术家们渐渐的使传统绘画从侧重客观物象的描写,开始转向注重主观精神的表达﹐开始追求从有限到无限的“韵外之致”或“味外之旨”,以情构境﹑托物言志的创作倾向促进了意境理论和实践的发展。而意境这一概念沿用到在音乐美学范畴的系统研究中时间并不长,尤其是针对音乐表演美学中意境的研究更是甚少。但音乐艺术与中国的诗、书、画、戏剧艺术在审美关系上是相通的,也特别注重对意境的追求。

意境的结构特征是虚实相生、情景交融。也就是说,音乐表演通过表演艺术家的二度创作形成的音响动态,形成听觉上的“实境”,而另一部分则是在音响效果之外的部分“虚境”。然而,虚境也不是凭空想象,无端产生的,需要有实境去做虚境的载体,从而体现到实境的音响效果上。由此可见,虚境是实境在感官中现实的升华,它反映的是实境所想要表达的意图和真实。作为音乐表演艺术,想做到或者感受到“弦外之音”,更是要有主客体两方面的意义。不但要求表演者需要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情感,艺术修养和精湛技巧,在二度创作的过程中全神贯注于表演的过程,体现和表达出无尽的音乐神韵,使音乐整体充满生命的活力。与此同时传递给欣赏者,让听众的脑海中除了音符之外,更有无穷的想象和体会空间,使人心中的情感起伏,波澜变化,仪态万千。

音乐一直以来是人的情感生活外现的表达形式,艺术家用音乐这样的艺术符号组合成音响结构,来展示人内心多样的情感情态。音乐不同于文学、绘画、戏剧影视、雕塑、建筑等艺术,音乐是时间的艺术,是流动的艺术,音乐表演需要通过表演者自身掌握的艺术技能和技巧,积累培养的艺术情感和艺术修养来对乐谱进行二度创作,从而表演出构成听觉的音乐作品。这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生产,不同于其他形式的生产,由于不同表演者都处在不同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思潮之下,所受到的教育背景和艺术趣味、感受的生活阅历和生活体验,最后形成的性格差异和表演技能都大不相同,这些都使二度创作对同样的作品演绎,也出现了极其多的风格的演奏。人是一直处于变化之中的,在空间与时间中不断发展变化。同样的一位表演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生活积累的不断增加,使音乐的二度创作更加富有弹性,所塑造出来的意境也极具多样性。音乐作品本身就是在运动中存在,因此,作品中的意境本身也就是在发展变化之中存在。由于音乐具有“非语义性、非具象性”的特点,使音乐意境的展现不受明确概念和具象的限制,对于二度创作的塑造具有更广阔的的空间,去展现作品在具象之外存在于意境中的无限生命力。这也使得不同的表演者每一次所演奏的版本具有不可替代的属性。在一次又一次音乐表演中情与景的相互交融,在这过程中可以发掘出最深的情,与此同时也投入了最深的景,景中有情,情具象而为景,由此创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空间,使人们的想象更加丰富,也替世界开辟了新境。正如唐代画家张璪所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正是意境创现的基本条件。

在琵琶乐曲中,一直有“武曲”和“文曲”之分。琵琶武曲音乐向来形象鲜明,并具有一定的故事情节。具有写实性和叙事性等特征,通过不同的演奏技法,形成形象的音乐语言来表现情节故事的发展,通过扫拂弦、绞弦等演奏技法来表现战争激烈焦灼的场面,所表现出音乐气势强烈、结构宏大,音乐层次丰富递进。

琵琶独奏曲《霸王卸甲》是琵琶传统大套武曲的代表曲之一。其曲谱最初见于清代琵琶演奏家华秋萍的《琵琶谱》,后来李芳园将其改名为《郁轮袍》,一共有十五段。乐曲描绘的是公元前202年,楚汉双方争斗了将近五年之久后,刘邦在垓下布下了天罗地网,把十万楚军层层包围在了垓下,楚军想在黎明前突围南逃。天明以后,汉军得知项羽突围,于是派遣五千骑兵追击。最后只剩项羽自己一人,杀死汉军数百人,自己亦多处受伤。一代枭雄项羽见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更觉得无脸去见江东父老,最后在乌江边拔剑自刎而死。这首琵琶传统武曲,流传至今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版本:浦东派、汪派、平湖派。刘德海先生改编的《霸王卸甲》正是以汪派李廷松版本进行改编的,是现如今上演程度比较高的版本,刘德海演奏谱对战争场面进行了篇幅的缩减,侧重强调了人物情感的刻画,但也保留了传统曲谱中琵琶特有的技巧来表达作者的创作意图,使乐曲结构更加的精炼集中,音乐情绪更加富有层次感。

近代琵琶演奏家卫仲乐曾主张在武曲的演奏中不应该重技轻艺,提倡有“武曲文弹”的说法。通常,传统武曲往往会忽略“情”字的表达,而更加注重于“武”的表现。而刘德海老师以新的构思和布局,重点突出了“情感”描写,这丰富了音乐意境的营造,重新审视了武曲的角度,用创新的技法去营造不一样的音乐意境,最后使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进一步深化了乐曲的意境和所想表达给听众的内涵,也使这样一首古老的作品重新焕发出了与众不同的艺术魅力。

一、引子部分(简谱第1小节至34小节)

《霸王卸甲》刘德海演奏谱打破了传统武曲标题性结构,而将乐曲分为三大段,即引子、A段、B段和尾声。其所采用的定弦由四弦到一弦不是通常普遍所用到的基本定弦为A、D、E、A,而是依次为A、B、E、A,将当中的三弦降低了小三度,使得三、四弦形成大二度的關系,更进一步突出了音程上不稳定、不和谐的感觉。乐曲的序部引子开头,先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在相把的低音区分别按住一弦四弦,右手用下出轮的手法在在非常规处的第二把处演奏,在这个位置演奏出来的音色效果空旷、繁乱而嘈杂,伴随着明显杂乱的噪音,不规则、散乱的下出轮微微的压弦演奏,所演奏出来的音色效果不如传统版本的“轮拂”那力度激昂;速度的控制由慢渐快再到慢,画面犹如一幅战败的楚王项羽浑浑噩噩、穿戴不齐,在山林间漫无目的走着,手上拖着残缺的盔甲划过满是碎石子的地面,呲呲拉拉的声音。接下来,几下强有力的“轮拂”与之前的音响形成鲜明的对比,重音落在了“拂”上,随之烘托出情感的增强。紧接着三个下出轮,模仿了隆隆轰鸣的鼓声,渐渐由慢至快换成上出轮。乐曲在开头就流动着内在情感的激荡和压抑紧张的氛围,仿佛暗示着悲剧序幕的开启。在相把奏出的朦胧的战鼓声低沉悲壮,断断续续的音响充分渲染了乐曲的悲剧色彩,预示着这场战争是个悲剧性的结局。

在乐谱的第17小节,第一次拉弦的出现,紧接着是两次快速、坚硬、强有力的煞音演奏。这段速度快、节奏性强、坚挺硬板的煞音显示出了项羽坚韧、傲气又自满自得的性格特点。随着持续渐强的挑轮过度到“勾搭”和“凤点头” 的技法,都采取十六分音符的节奏型,音乐节奏层层递进,越来越紧,仿佛是汉军阵阵紧逼,突显楚营传令声越来越紧,显示出了战争仿佛即将拉开的紧迫感,让听众听到这里,也随之心头一紧。

二、A段(第35小节至第138小节)

乐曲正式进入主题旋律,第一个音用了琵琶扫四弦的泛音,这个音符短促、爆发而有力,象征着楚王项羽的正式亮相时威武的形象。紧接着是“捂弦”,在这首乐曲当中的捂弦可不是单单的休止符这么简单,所有的捂弦都是音乐的语气,在捂弦的拍子上虽然没有音响,但音乐连贯的气息却是连接着前后音符重要的桥梁,他们的意义与所有音符一样重要,不可忽视。在这乐段当中有多处都是前半拍的八分音符为扫弦,后半拍的八分音符为捂弦的演奏形式。在演奏时,在每一下的“快速扫弦”和每一次右手捂住所有余音时,都要弹奏得铿锵有力。但是在这首乐曲中,扫弦的演奏要有弹性,不能单纯的追求强的力度。以往人们在弹奏武曲时,会用手部的力量使出蛮劲去演奏扫弦,这样出来的音色非常的死板,没有活力。刘德海老师在这里则要求单扫需要演奏出反弹的韧劲,需要控制触弦的程度和力度,使音响效果更为集中,与此同时使音乐的旋律产生了动荡感和棱角感。在这段主题旋律中,所有的“半轮”和“弹跳”都要弹得硬气,弹奏中需要注重音色的颗粒性,演奏出来的音色集中灵巧。另外,在这一段主题旋律中,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使用了大量不同的上下滑音,使乐曲具有与众不用的风格,增加了别具一格的韵味。继而表现出西楚霸王倔强、不服输的性格特征。随后乐曲开始进入变奏的开展,运用相似的旋律来进行多段的加花变奏,随着速度不断加快,力度也随之增强,旋律线条渐渐简化,演奏技巧密度逐步增加,直到把音乐推向高潮,音响效果一段比一段厚实,音乐情绪也为之越来越紧张而激烈。在演奏时每一个音都要表现得坚决而肯定,此处的音乐形象表现出了楚霸王的大将风范以及楚军们高涨的气势和顽强拼搏的战斗意志,体现出他们非常的精装、干练、威武和自信的音乐形象。在音乐意境中充分展现了西楚霸王项羽刚毅倔强性格,让听众从音乐中真切的感受到项羽威武雄壮的独舞形象。

这一段是全曲旋律最激烈高昂的地方,也是高潮的所在。但是,它却不是全曲的重点,从项羽的角度来说,垓下之战很快以失败告终。这点在乐曲的开始已经有暗示。而失败之后他的心情,与虞姬永别的场面,才是这首乐曲所真正要表现的重点,也是乐曲真正的“精华乐段”。

三、B段(第139小节至165小节)

此时乐曲这里以“楚歌”“别姬”为中心,进入了高潮阶段。作者将原版汪谱的旋律做了精华的保留,在此之上,从演奏家的角度进行精细的二度创作。当中借鉴了京剧 《霸王别姬》中陈派唱腔,从主角人物的角度进行细致的刻画,并且把京剧打击乐的技巧融合到琵琶技术中,使得整体段落抑扬顿挫、刚柔相济。深度刻画了西楚霸王项羽在威武气概的表面里藏着儿女情长柔弱的一面,将与虞姬难舍难分的挣扎着、痛苦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将有情人在生离死别之时,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的场面描写到了极致。另外,作者将汪谱大胆地进行技巧上的改编,右手不再使用汪谱原来的定速轮的形式,而是运用了快轮、慢轮、极慢轮、不规则轮交替和左手快慢结合的吟揉等的方法进行演奏。乐曲随着轮指的速度变化,使音乐富有层次感,加深了乐曲的戏剧性,更加突出了音乐上戏剧性的矛盾,增加了音乐的“可观感”,这种戏剧性的节奏变化,扣人心弦。这也使与乐曲前段的旋律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对比。

在“楚歌”段落中,琵琶用长轮并且用右手大指做重音将骨干音重点挑出来,左手运用大量的吟揉弦,快速拉弦接大揉弦下滑音。所演奏出的音效展现出了凄凉的音乐氛围,并表达出了项羽思念故乡和追思统一大业的伤感情怀。在二度创作中,演奏到这里,此时此刻演奏者可以感受到西楚霸王项羽极度细腻的内心情感。

接着慢轮的开始表示着“别姬”段落的开始,这是全曲最高潮的部分,也是音乐意境最深的段落。这里一共有两个层次:第一层次乐谱标注为“慢轮”,第二层次乐谱标注为“极慢轮”。第一层次由大指起板,每小节四个轮,最后三个轮音做减慢处理。第二层次需要演奏的再慢,轮指的数值与前句相同,但速度更慢,音量更弱。其中第二层次当中的高音do加了一个拉弦,这个拉弦形象的描绘了当人在哭泣时,由于呼吸不平均出现抽泣、咽哽的声音效果。由于此段右手轮指演奏得极慢,出现了似断非断的音响效果,但于此同时音乐的气息是连贯连续的。在演奏到                           时,左手快速从mi上滑音到so,并在so上站住,此刻音乐突然停住,紧接着用剁版的表现形式表现出哭泣时泣不成声,不断梗咽的音乐语境。此时此刻音乐的意境课可以感受到故事的主人公焦躁不安,面对生死如何决择极其的矛盾、压抑、绝望、恐慌的心情。下一乐句是全曲最柔情、委婉的乐句,左手的推拉弦要演奏的缠绵一些,来表现出虞姬的温柔体贴,与项羽最后相拥生死告别的场面。这一段凄凉悲切、如泣如诉,令人肝肠寸断的旋律,在演奏时需要充分将情感融入到演奏中, 才能诠释好这一乐段,才能将听众带入音乐故事当中。

四、尾声段(第166小节至186小节)

从尾声段开始,“煞音”技法贯穿始终。此段也是上段“别姬”情绪的延续和爆发。音乐到这里,表现出项羽知道失败已成定局,结果已无力回天。此时恨敌人的狡诈,恨自己的失误,心中愤恨、不满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致。不愿面对这样的结局,内心极度的痛苦。接下来一句的卸甲声,音乐形容楚军在逃跑时解脱铁甲,有些铁甲没有完全解脱仍然拖在地上,在骑马奔驰中拖在地上发出的“嚓嚓”的声音。之后的旋律線呈下降的趋势,在琵琶的相把位用半音下行,下出轮压弦奏法在相角上揉弦,发出颤抖的声音,这也与乐曲开头形成呼应。此时的音乐意境也形象的形容了楚军战败的惨烈场面。接下来在右手的滚奏中调松一弦,松散的一弦也表示着此刻的项羽精神已濒临涣散。紧接着使用“弹指”这一新的指法,进一步刻画了霸王项羽深陷四面楚歌,自己孤身一人,处于绝境之中的音乐画面。最后几下分弦伴随着左手的勾三弦逐渐减弱,音乐低沉而又压抑,描写出霸王项羽拖着利剑,身上的盔甲早已散落,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缓慢的向江岸边走去。全曲的最后,结束在三品的位置,以不和谐的泛音强扫弦,来喻示利剑落地之声。以此结束全曲,营造出一代西楚霸王在乌江边自刎的惨烈画面,全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用最简单的音乐语言表达了丰富的故事内容, 使得乐曲最后的余音充满了音乐的意境。

五、结语

本文从意境入手,然后细化到音乐意境的分析研究,从二度创作的演奏角度出发,结合琵琶曲《霸王卸甲》刘德海改编版本的意境塑造进行分析。目前为止,音乐意境领域的研究还涉及尚浅,尤其对于二度创作的领域中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希望琵琶表演艺术之后发展,可以秉着前人的理论基础上,再结合实践的舞台经验,更深刻地把握中国传统音乐的精髓,用当代人的一种人生体验,结合琵琶传统风格阐释传统作品,给予其新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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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青.悲壮挽歌——浅析《霸王卸甲》刘德海演奏谱[J].中国音乐,20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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