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人生因何而伟大

编者按：《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是作家叶文玲创作的传记，2020年6月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在书中用大量的采访资料和个体经验，以章回体结构将常书鸿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娓娓道来，同时在传记体的报告文学中加入了很多具有现场还原感的历史情景描写，读来亲切生动。2021年1月，该书获得《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20年度好书荣誉。

为了把常书鸿的事迹、精神传达给更多人，叶文玲历时多年，精心创作了《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这是一部详尽、完整、可信的常书鸿传记，也是一部启迪心智、温润心灵、文质兼美的现实题材文学作品。该书从常书鸿的少年时代开始讲述，直至常书鸿病榻前的人生回顾。常书鸿长女常沙娜感慨道：“叶文玲，我的老朋友，对我老父亲的一生做了研究、探索，写出了3本书。这本书她下了更多的功夫，含义很深，内容也更丰富、全面。看了书，我很受感动，特别感谢她。希望通过这些书，去促进下一代人对敦煌艺术的了解和传承。”本刊特选登李朝全为此书撰写的书评，以飨读者。

叶文玲著《此生只为守敦煌：常书鸿传》确是一部好书，我是一口气就读完了。最难得的是，这是一个作家写一个艺术家。其实，作家也是艺术家，因此作家笔下的艺术家传记特别好读，因为作者与传主惺惺相惜，作者对传主的经历感同身受，甚至时常将自己置换成了传主，以传主人生写自己亲历和感悟。二者都是灵魂工程师，都承担着文化传承和创新的责任。叶文玲老将出马，必非凡响，她写的传记跟一般的传记的确不可同日而语，文笔非常老道和娴熟。常书鸿是浙江杭州人，作者叶文玲是浙江台州人，久居杭州，杭州人写杭州人，更加心有灵犀。常书鸿之后的敦煌守护者樊锦诗也是杭州人，两个东南沿海的人甘愿跑到西北荒漠去守护敦煌，这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事情。

叶文玲写常书鸿，首先是懷着对当代乡贤的敬慕和尊重之情。在作品的《后记》里她也写到了自己当年是怎么遇到常书鸿，怎么动了念头写他的。作者其实正是出于对文化乡贤的敬重景仰之情而写常书鸿的，这部《常书鸿传》可以说是一部用真情写下的大书。

当然，关于常书鸿，最早的文学书写当属浙江南浔作家徐迟的《祁连山下》。徐迟写常书鸿，自称要用虚构的手法写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实际上他所谓的虚构的故事也是真实的故事，因为他所写的其实就是常书鸿的故事。尽管《祁连山下》的主人公的名字用的是化名，叫尚达，但他的经历遭遇和常书鸿的基本一致。后来，又有甘肃作家王家达写的报告文学《敦煌之恋》，这部作品不仅写常书鸿，也写段文杰、樊锦诗以及其他的敦煌守护者，后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因此，敦煌不仅是一座艺术的宝库，文明的宝库，也是文学创作的一座富矿和宝库。有这么多作家都关注敦煌这样一项伟大的文化工程或者文化遗产，聚焦守护敦煌的人亦即敦煌的守护者，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写作现象，或许可称为报告文学写作的集聚效应和“簇生现象”。

这部作品最鲜活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德有道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为我们塑造了一群品行高洁、志存高远的仁人志士。首先是主人公常书鸿，他一生秉执一事，就是把敦煌守护好、利用好、开发好，将个人的职业事业、理想追求、奋斗拼搏，同一件伟大的事情关联起来，因此他自身也就成就了伟大。常书鸿倾尽一生都是为了保护好敦煌，利用好文物，让敦煌莫高窟这些尘封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石窟、壁画、雕塑等文物活起来，造福人民。常书鸿毕生都在为这项工作而努力工作、而殚精竭虑、而鞠躬尽瘁。在这个过程中，他牺牲了自己优裕的生活，乃至牺牲了个人的家庭幸福。如果他不去守敦煌，不放弃原来很好的生活，他跟陈芝秀的爱情可能也会是幸福美满一辈子，可能也会一直都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但是，因为守敦煌，因为苦守大漠孤灯，他可能就对自己的妻儿造成了一些疏忽和亏欠，或者说他也会心存某种愧疚，换言之，他无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在书的最后，作者以常书鸿的口吻对他的一生进行了“盘点”和剖析，这也可以看作是常书鸿的心声。从中可以看出，这个人物是有反省精神的，他选择了正确的职业和事业，但他并非事事正确永远正确。随着时间的流逝，常书鸿对自己的前妻陈芝秀其实也慢慢地谅解了甚至是理解了，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常书鸿选择了最艰难的。陈芝秀却希望从这种艰难中“逃离”。常书鸿的一生启示我们：人生应该如何度过，如何才能过得更有价值、更不虚此生，也就是，一个人活着，应该考虑为人世间做点什么、贡献些什么，为历史留下些什么。常书鸿的这部传记，或者他的人生选择，自然也就具有一种励志的价值，能带给读者以思想的启示。每个读者在阅读这部传记时，都可以通过常书鸿的人生照见自己，思考来路，做好选择。人生就是一道道选择题，在每个节点、每个时间的关口或者人生的路口，都要力争作出正确的抉择。因此，《常书鸿传》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一面镜子。

这部作品最动人和感人的是情。首先是常书鸿的夫妻之情，包括常书鸿跟他前妻陈芝秀“欢喜冤家”“爱恨情仇”这样一种纠结的情感。两个人开始时可以说是一见钟情、青梅竹马，无奈苍天易老人情易变，艰苦的环境可能特别能考验爱情的力量。在西部艰苦环境的考验下，陈芝秀退却了，变成了爱情场上的“逃兵”，或许，由此她的人生便注定是失败的人生。书里也交代了她后来的下落，可以看出陈芝秀后半生也是比较潦倒的。当然，作品中也写到，陈芝秀后来对自己的人生也有所检讨，她说这一切都是自己“该有的报应”——是自作自受，就像人们常常相信的因果报应，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当年的那些选择都是她自己作出的，后果也理应由她自己承担。这两个人的感情历程让人读得扼腕唏嘘，怅惘不已。

当然，常书鸿和李承仙的忘年爱情故事，更是让人羡慕，二者堪称神仙情侣。夫妇俩志同道合，琴瑟和鸣，在艰难和苦难中相互守望和扶持，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包括后来在“文革”中受到批斗时，两个人相互搀扶一路同行，谱写了一曲真爱长歌。这是一段动人的爱情传奇，人世间最美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吧。

其次是常书鸿和他的儿女尤其是和长女常沙娜的父女情深，写得非常动人。他在繁忙的工作里偶然间发现了女儿绘画的才华，从此便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在各方面培养她。当外国友人叶丽华带她去美国学习，身为父亲的常书鸿百般舍不得她离去，但为了女儿的前途，又终于放手。3年之后，常沙娜其实还没学成毕业，但当时新中国已经成立，她便听从了父亲的劝告，于1950年回国了。常沙娜后来的艺术人生，也都是在父亲的注视与帮扶之下成长的。在整本书的字里行间，我们处处都能看到常书鸿这位父亲对女儿深情注视的目光，虽然他陪伴教育她的时间并不很多，但是沙娜确实始终得到了父亲的百般关爱与培植，让她能够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后来，常沙娜也成为了一名卓有成就的艺术大家，也算是女承父业。

这其中，作者为我们描绘了非常动人的一幕情景。这就是，在常书鸿眼里，他的妻子就像壁画上的飞天一样，貌美可人的女儿也像飞天，这种感觉非常美妙。也就是说，常书鸿已经把艺术和生活混融为一体，在作品中，我们读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了女儿的美，发现了女儿的冰雪聪慧，感觉女儿就像壁画上的飞天一样，他把生活和艺术混合在了一起，艺术即是生活，生活也是艺术。这种妙不可言的感悟无疑令人向往。这是一种如歌的人生，一种如诗如画的生活。当然，常书鸿对艺术的忘我的境界亦令人叹为观止。

这部作品最生动的是曲折的情节。一部作品好不好看，不仅要有大量的细节，更重要的还要有千回百转的情节。譬如，这部作品对常书鸿如何发现前妻的婚外情，包括这桩婚外情是怎么发生的描写得非常细致：渴的时候有人给她端茶送水，饿的时候有人送来美味，最终，陈芝秀和赵忠清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在常書鸿尚未发觉的时候，两个人发生了婚外情。当常书鸿发现妻子舍弃幼儿离家出走后，他当即骑马穷追妻子，这个过程也很生动。最后他摔断了腿，幸亏被玉门石油工人孙建初救下，故事由此得以继续。又譬如，常书鸿跟李承仙在战乱年代的初次邂逅，和一年后两人再次相遇，由沈福文做媒，这两个相差23岁的人出人意外地走到了一起，结果竟成就了一段令人欣羡的婚姻。这样的故事也很生动。包括那些普通人、小人物的故事，虽然笔墨不多，但也都很动人。比如窦占彪这位平平凡凡的敦煌画工，一辈子追随常书鸿，坚守在敦煌，忠心耿耿，不折不挠，这样的小人物带给人的是温暖和善美的感觉，形象也很感人。国民党的陈县长，是当官不作为官僚主义的典型，当常书鸿向他求助时，他说本县只需贴一个布告让老百姓不要去偷窃敦煌的文物就行了，常书鸿向他请求拨款砌一堵墙保护敦煌，他就是不给经费。国民党的李师长在陈县长的陪同下到敦煌去强索雕塑文物，常书鸿坚决拒绝，但他善于与之周旋，过程相当曲折，最终没让对方得逞，常书鸿只答应让他们从自己女儿的画里挑一幅，对方觉得常沙娜的画也能比得上飞天壁画的优美，又“得寸进尺”挑走了两幅。这寥寥数笔的描写都能看出人物鲜明的个性特征。

总之，叶文玲的确写了一本有价值的好书。它不仅是传记文学，也是非常好的故事读本，在带给读者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的思想启迪的同时，也能给人以强烈的情感冲击力。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I finished Ye Wenlings A Lifetime as the Guardian of Dunhuang： A Biography of Chang Shuhong in one sitting， which shows how good it is. Whats most uncommon about the book is perhaps the fact that someone who is primarily a novelist writing a biography of an artist. To some extent， a novelist or an author is also an artist， and therefore their biographies are usually very easy to read， for they are often empathetic， and can connect with the main characters by placing themselves into their shoes. Ye， the literary veteran with her sophisticated and skilled writing， is exactly such an author. For this particular biography， theres also another connection. Chang Shuhong was born in Hangzhou， Zhejiang province and the author Ye Wenling was from Taizhou （in the same province）， and has lived in Hangzhou for a long time. When one Hangzhouer writes about another Hangzhouer， there is a special resonance.

The earliest literary work dedicated to Chang Shuhong was Under the Qilian Mountains. Written by Xu Chi， a writer who also hails from Zhejiang， the book tells of Changs true story in a fictious manner. Later， Gansu author Wang Jiadas reportage Love with Dunhuang， which won him the first Lu Xun Literature Prize， chronicles generations of Dunhuang guardians， including Chang Shuhong， Duan Wenjie， Fan Jinshi and others. Dunhuang， therefore， is not only a treasure trove of art and culture， but also a goldmine for literary creation.

Indeed， in Yes book， the characters are the most vivid. First and foremost is Chang Shuhong， who dedicated his lifetime to protecting and preserving Dunhuang， and to getting more people into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arts and cultural relics at the Mogao Grottoes. In the process， he sacrificed a comfortable life and even his own happiness： if he hadnt gone to Dunhuang and given up almost everything， Chen Zhixiu， his first wife， might never have walked out on him， and they might have been one of the happiest couples. At the end of the book， the author takes stock of Changs life： of all the choices available to Chang， he picked the hardest， from which Chen chose to “escape”. Overtime， he did forgive her and even came to sympathize with her choice. As the book indicates， life is just a series of choices， and while your choices may not satisfy everyone， you can always decide how to lead a more meaningful life， as Chang did.

Even those minor characters impress. Meet Dou Zhanbiao， an ordinary painting worker in Dunhuang， who followed Chang Shuhong all his life， loyal and indomitable. Meet the Kuomintang county chief， the very embodiment of lethargic bureaucracy， who extorted artefacts from Chang but only managed to pick several paintings by Changs eldest daughter.

One important thread that connects the main characters is love. To begin with， conjugal love， even between Chang Shuhong and his first wife Chen Zhixiu. Theirs was more a love-hate relationship： love at first sight， childhood sweethearts， and then Chens runway. Karma is a bitch， as the cliché goes. Her life took a turn for the worse after the walkout and never recovered. Chen said as much later： “It is my bad karma.”

On the other hand， the love story between Chang Shuhong and his second wife Li Chengxian is much more admirable. Despite their age differences， Chang and Li were much like-minded. They were both devoted to the Dunhuang cause， and supported and encouraged each other in hardship and suffering， even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Then there is Chang the fathers affection for his children， especially the eldest daughter Chang Shana （Saone Chang）. Though Chang was very busy with his work， he would always find chance taking care of and nurturing her. When Chang discovered Shanas talent for painting， he encouraged and cultivated her in every way possible. It is only natural that Shana followed her fathers footsteps and became an accomplished artist in her own right.

Finally， what makes this biography a most interesting read are the stories. For example， it describes in great detail how the extramarital affairs of Changs first wife started， how Chang discovered everything when she left him and the children behind and how he broke his leg riding a horse chasing after her.  Changs encounter with Li Chengxian， his second wife， and their marriage were also told in vivid details.

All in all， Ye has written a great book. It is not only a biography， but also a very interesting collection of stories， enlightening in the subtlest ways while invoking strong emotional responses from the readers at the same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