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人生”

2021-07-01 19:42李邑兰
南方周末 2021-07-01
关键词:布兰妮杰米监护人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布兰妮·斯皮尔斯1990年代末出道后迅速蹿红,一度是最具影响力的流行小天后和全美偶像,因为外形甜美,也被称为“小甜甜”。

资料图

布兰妮与孩子在一起。 资料图

★“流行歌星布兰妮·斯皮尔斯的故事中有许多反派,狗仔队、她的前男友们、粉丝,还有我们这些苛刻的、猎奇的围观者。”

“解放布兰妮”

“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人生。”

当地时间2021年6月23日,一段公开发表的、长达23分钟的庭审发言录音引起震动,发言者正是布兰妮·斯皮尔斯。她在一场远程听证会上对洛杉矶高等法院表示,迫切希望终止过去13年来一直主宰她生活的监护制度,“这是一项虐待、操控性的制度”。在受监护期间,她被下药、被强迫工作,甚至被剥夺了再次怀孕的权利。这是自2008年布兰妮父亲杰米·斯皮尔斯担任其法定监护人、布兰妮粉丝发起的声势浩大的“解放布兰妮”行动以来,布兰妮本人的首次公开回应。

此前,她并不知道可以申请终止监护权,“我一直拒绝面对,处于惊恐的状态”。布兰妮在监护中的法庭指定律师塞缪尔·D·英格恩代表她提出,强烈反对由杰米担任监护人,只要他仍然担任监护人,她不会恢复演出。布兰妮也坚持要求将这场暴露“家丑”的听证会公开。

在这段时长23分钟的发言中,布兰妮控诉,自己被强迫高强度工作,无法休息。“2018年我进行了巡回演出,但我是被迫的,我的管理层告诉我,如果我不去做这次巡演,我就得找律师帮我打官司。根据合同,我的管理层是有权利来起诉我的。”

排练稍有怠慢,布兰妮就会被强制换药,并由六个护士监视服药——此前布兰妮曾被送入精神康复医院。“当我说在排练时不加入某一舞蹈动作时,就像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炸弹。他们给我的治疗师打电话,说我不配合排练、不按时吃药。没过几天,我的治疗师把我吃了五年的正常药物换成了锂剂,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药物,如果连续服用超过五个月,就会导致精神失常。每次服下,我都觉得自己醉醺醺的,连最平常的事都做不好。”布兰妮对法官说。

让布兰妮难以承受的是,在探望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孩子之前,她必须接受无休止的心理测试,只要测试不通过,就无法探望。她回忆:“那时我的孩子们都被送回了路易斯安那州的家,我本有两周的假期。后来,我爸打电话告诉我,我的测试没有通过,必须去比佛利山庄接受康复治疗。为此我每个月要支付6万美元。我在电话里哭了一个小时,我难过的每一分钟,他都享受极了。”

住进比佛利山庄一处小院的布兰妮被没收了信用卡、现金、手机和护照,房间里住满了护士、全天候的保安,还有一个厨师。“他们看着我的变化,见过我的裸体,在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布兰妮被剥夺了怀孕的权利。“他们告诉我,由于我正处于被监管之下,所以我不能结婚或者生孩子。我体内有一个节育器,我想把它取出来,试着再生一个孩子,但这个所谓的团队不允许我找医生,他们不希望看到我再有其他孩子。”

杰米目前仍监护着女儿的衣食住行,还管理着女儿近六千万美元的财富。参与“解放布兰妮”行动的粉丝们难以相信,在美国,监护人制度通常针对的是那些不能照顾自己的人,比如临终的老人、严重残疾者或失智症患者;布兰妮一直都在正常工作、赚钱,她周围的每一个人拿着她给的工资,却控制着她的人生。

发言过程中,布兰妮全程都在哭泣,因为太过激动而语速极快,法官不得不一再打断,让她放慢语速。录音最后,她说道:“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好像无足轻重一样。我希望我永远不要挂断这通电话。”

“她曾经很知道自己要什么”

布兰妮的生活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的?2020年,《纽约时报》曾制作了一部纪录片《陷害布兰妮》(Fram-ing Britney Spears),通过大量周边采访,勾勒出布兰妮在成为巨星的同时,被设计、被伤害的前半生。

费利西亚·库洛塔是布兰妮多年的好友和前经纪人,在布兰妮5岁时,两人就认识了。她们都来自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安静的小镇肯特伍德镇,那时,布兰妮常去教堂的唱诗班唱歌,从小就崭露出唱歌的天赋。“我同意接受你们采访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可以提醒人们,为什么大家会喜欢上她。”库洛塔在纪录片中说。

10岁时,布兰妮第一次登台,在一档电视节目中献唱,主持人赞扬她有一双无比可爱的大眼睛,还开玩笑问她:“你有男朋友吗?”她回答:“我没有,因为他们都很坏。”惹来台下观众哄堂大笑。

周围人都夸布兰妮漂亮又有天赋,布兰妮的父母按捺不住给当时知名的童星星探南希·卡森写信,希望她为布兰妮的星途做一番设计。卡森回忆布兰妮父母留给她的印象,他们是普通的工薪阶层,都很为女儿感到骄傲,相比之下,父亲杰米一开始就很在乎钱,“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让布兰妮挣大钱”。在布兰妮的成长中,杰米经常缺席,他酗酒,甚至还进了康复所。他曾做过建筑工人、厨师,也试着开过健身房,但最终宣告破产。

卡森为布兰妮设计了一条成名路线:母亲琳恩陪她待在纽约,学习声乐、舞蹈,参加一些演出和试镜。1992年12月,布兰妮参加了迪士尼频道举办的青少年选秀大赛《米老鼠俱乐部》的选拔,成功入选,并参与了两季节目的演出。在该节目停办后,她返回家乡肯特伍德,上了高中,过了两年平常的生活。

1997年,15岁的布兰妮再次来到纽约,在参加多个流行组合的选拔和录制了一些试音唱片后,她最终拿到知名唱片公司JIVE的合约。金·凯曼是JIVE唱片的资深市场总监,她记得布兰妮第一次走进办公室时严肃而专注的眼神,“她就像你有点崇拜的好友”。至于布兰妮的父亲,凯曼回忆:“我从未和杰米有过任何深入的交谈,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女儿会变得超级有钱,然后给我买艘大船。”

库洛塔也是在那时成为布兰妮的经纪人。库洛塔开始代替琳恩照顾布兰妮,陪她四处演出,见证她从默默无闻到大红大紫——这仅仅用了两年时间。

1999年,18岁的布兰妮发行了第一张专辑《Baby One More Time》,发行首周就以12.1万张的销量登上“美国公告牌200强专辑榜”冠军,布兰妮凭借该张专辑提名第42届格莱美奖“最佳新人奖”和“最佳流行女歌手奖”,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全民偶像。

彼时西城男孩、后街男孩风靡一时,女歌手并不叫座,布兰妮的横空出世堪称现象级。“她完美诠释了青春期女孩的两种状态,想成为女人,但仍旧是孩子。”凯曼如此评价。布兰妮出现在各档电视节目中,毫不避讳展示自己的生活。库洛塔回忆,圣诞节时,布兰妮拿着百元大钞,开车跑遍肯特伍德,发钱给遇到的路人,“她没有说,你好我是布兰妮,而是说,祝你圣诞快乐”。在布兰妮之前,没有任何明星能和大众走得如此近,这让她收获了大批粉丝。

布兰妮也曾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尽管以青少年偶像出道并走甜美清纯路线,但她偏爱穿性感服装。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她的着装也更自由大胆,并不再取悦所有人。《纽约时报》记者评论,“这是另一种女性意识觉醒的隐喻。”

布兰妮的伴舞和巡演导演凯文·坦查罗恩在纪录片中提到,他和布兰妮一起合作的那些年,只有她喜欢的创意,她才会同意,“她曾经很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受够了所有人都在碰我”

变化是从布兰妮和美国流行歌手贾斯汀·汀布莱克轰动一时的恋爱开始的,两人于2000年公开恋情,两年后分手,同样闹得轰轰烈烈。那段时间,汀布莱克频繁接受媒体访问,指责布兰妮破坏了这段关系。很多妈妈开始担心,她们的女儿视布兰妮为偶像。马里兰州州长夫人就公开表示,“如果有机会能一枪崩了布兰妮,我一定会这么做。”

2003年11月13日,美国广播公司《周四黄金时间》播出了对布兰妮的独家访谈,主持人播放了马里兰州州长夫人的这段言论,布兰妮十分震惊,她流着泪说:“我没有义务去当她孩子的保姆。”

而距这次访谈仅仅过去几个月,布兰妮就和演员杰森·亚历山大闪婚了,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55个小时;离婚八个月后,她又和舞蹈演员凯文·费德林结婚了。新闻报道中充斥着对布兰妮婚姻的种种猜测,或调侃她为结婚狂,或质疑她假结婚,总之,她已经被各种负面新闻包围了。

布兰妮的私生活如此丰富,以至于她成了狗仔队竞相偷拍的对象——作为流行巨星,偷拍一张布兰妮私生活的照片,能卖到100万美元,而照片越是耸动,卖出的价钱也更高。

名人摄影师丹尼尔·拉莫斯就是常年偷拍布兰妮的狗仔之一。他在纪录片中回忆,最初狗仔们偷拍布兰妮时,她没有拒绝,甚至表现得很友好。后来她怀孕了,生了第一个孩子,狗仔们蹲守在各个布兰妮可能出现的地方,想拍到更多耸动的照片,于是不断有这样的小道照片流出:布兰妮开车,她把婴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照片登出后,公众指责她是不合格的母亲。

在与费德林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几个月后,布兰妮申请离婚以及单独抚养权,第二天,费德林也申请了单独抚养权。两人的夺子大战变成了狗仔队的狂欢。费德林不是名人,他的照片卖不了好价钱,重要的是布兰妮。

拉莫斯卖得最贵的一张照片,是拍到了布兰妮剃光头的照片和影像。已经受够了公众指责和狗仔偷拍的布兰妮,拿起推子,自己将头发剃光了,“我受够了所有人都在碰我”。

在负面新闻的助推下,2007年10月,布兰妮失去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仅保有探视权。她解雇了长期合作的经纪人库洛塔,与家人疏远,离群索居。

布兰妮逐渐沦为“坏女孩”的代名词,电视和小报头条充斥着取笑她的话题,有摄影师拍到光头的布兰妮躺在公园长椅上的照片,电视主持人取笑道,“她的光头难道不会被冻裂吗?”

“把一位年轻、美丽、有才华的明星摧毁,真的十分简单又非常有趣。”纪录片里,JIVE唱片资深市场总监凯曼讽刺地笑着说。

“当布兰妮遭遇种种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讨论精神健康的问题,她承受的苦痛却给他人创造了巨大的财富。”纪录片的画外音这样解说。

2008年11月,警方接到布兰妮前夫报警,称布兰妮在接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后,拒绝将两个孩子交还。布兰妮被强制送去医院做精神诊断,法院同时撤销了布兰妮的探视权。正是从那时起,父亲杰米申请成为布兰妮的临时监护人和财产监护人,与法院指定的律师共同监管布兰妮的生活。

“为什么不放过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终于有嘉宾站出来反思。

杰米担任监护人后,布兰妮的生活看似迅速回归正轨:2008年年末,她录好一张新专辑,准备展开巡演;2009年,她重新受到广告商的青睐,在选秀节目中担任评委,还拿到了一个大单,在拉斯维加斯驻演,每场演出能入账大约31万美金。媒体估算她在2009年的年收入就超过5800万美元。

尽管事业再度起飞,布兰妮的人际圈却渐渐封闭,因为监护计划,每天跟她打交道的人都是同一个小圈子里的内部人士。“当一个人能挣这么多钱的时候,你不得不怀疑她身边每个人的动机,尤其是他们让她陷入不与人商量就不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长期关注布兰妮案的《纽约时报》记者利兹·黛说。

戏剧性的转折发生在2018年10月18日。拉斯维加斯一个新剧场开张,请来大批媒体和观众,准备高调宣布布兰妮成为该剧场的驻唱明星。按照当天的流程,布兰妮会上台表演,并接受媒体采访。但布兰妮直接走出表演场地,一直往前,穿过人群,径直钻进她的豪车离开了。

11周后,布兰妮宣布取消驻唱演出。“第二轮驻唱秀的突然取消,就像是曝光监护计划的序章。之后没有任何征兆,布兰妮消失了。”纪录片《陷害布兰妮》的拍摄也戛然而止。

布兰妮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正是2021年6月23日的听证会。

“流行歌星布兰妮·斯皮尔斯的故事中有许多反派,狗仔队、她的前男友们、粉丝,还有我们这些苛刻的、猎奇的围观者。”《金融时报》如此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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