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帅：一个想“带别人读书”的人

苏晨

北京外研书店每天开门营业前，都会召开晨会，除了交流业务、布置工作，晨会的主要内容之一是请店员们一起分享各自负责区域的好书，介绍最近看过的好书。这样的“规矩”，从6年前负责北京外研书店的工作开始，付帅就一直坚持这么做了。

付帅经常说自己是“男怕入错行”的典型，作为北大法学院的毕业生，毕业后没有选择去从事法律工作，反而去出版社做了编辑，后来又管理起书店，确实是“转弯”有点大。而且他发现，留给自己的阅读时间明显少了。

读书已经不止是个人爱好，付帅还要“带别人读书”。一方面，是要带着书店员工读书，“因为我们卖书，所以更要多了解书”。他觉得，带着书店员工读书，培养他们的阅读兴趣，才能让他们更懂书，于付帅而言，这也是一件比较轻松愉悦的事情。另一方面，作为书店负责人，他也想要带着读者读书。尽管要吸引更多读者来书店读书、买书，在线上购书和电子阅读如此发达的今天，并非易事。

“书店这个行业没有热爱是不行的，我是真心喜欢读书，同时我也能享受与人打交道的乐趣。”拥有这种精神层面的满足与慰藉，付帅才能够乐在其中。

书店经理的读书之道

书店的工作，让付帅经常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去发现好书，还有机会获得他人无法拥有的读书体验。

为了及时了解行业新书动态，付帅养成了每天睡觉前浏览各种图书榜单的习惯，发现了什么好书，他就发到书店的选品群中与大家分享和交流。因此，与普通读者相比，一些新书和好书付帅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取信息，图书到店后，还可以选择性地进行试读和选读。

从事图书工作，即使再忙碌，付帅依旧保持着每年全本阅读三、四十本书的量。他说：“遇到好书，不买来看的话我会觉得可惜。即使有的书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读完之后印象也没有那么深刻，但我还是会不断尝试去阅读各种书籍。读书永远是一件不嫌多的事情。如果自己的时间可以再充裕些，我会让自己读更多的书，也会读得更仔细些。”

对于如何选择书籍，付帅在工作中也积累了许多经验，他认为不要尽信书籍的评分和评论。付帅分析道：“现在网站想获取关于书籍的信息太方便了，以至于读者很容易被他人的观点所引导。就像是有的读者发现一本书有差评，直接就给否定了。其实读书是比较个人化的事情，一本书好不好读，是需要自己去体会的，如果只在意他人的评价，很可能会让我们错过一本好书。”

除了从网络中获取大量的新书信息，付帅也经常与作家、学者进行交流，在书店里举办读书活动等，通过这些专业人士推荐的好书，让付帅有了更多了解书籍的渠道，他自己喜欢的作者出了新书，他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抢先一步进行阅读。

比如付帅最近正在读《西南联大求学日记》，这本书是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求学期间所写的日记，记述了他早年从师问道、读书交友乃至思想成长的轨迹。许先生一直是付帅很崇敬的翻译家，两人也是忘年交，付帅不但爱读他的文字，在工作和生活中也与许先生有很多交集。“今年是许先生一百岁生日，当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本。在重读这本书时我发现，十八岁的许先生和如今我认识的许先生是一模一样的，在他身上是一以贯之的书生意气和赤子之心，他身上的这种品质，会带给我很多触动。”在付帅心里，与许先生这样的名师大家交往的经历和收获是千金不换的，能够与书籍作者有直接沟通的机会所带来的精神滋养，也是一般读者无法企及的宝贵财富。

北京外研书店负责人付帅。（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读书应该慢下来

虽然拥有便利的读书渠道和资源，但付帅依旧时常怀念小时候那段没有几本书可以读的日子。

兒时的付帅在农村长大，四五岁时他开始对读书感兴趣，但当时农村普遍不兴读书，书籍资源更是寥寥无几。付帅接触到的第一本书是父亲的工具书《养鸡大全》，这本书封面上印着一只鸡和两个鸡蛋，他至今都记得。再大一点时，付帅有了可以进县城买书的机会，有一次，他在书摊看中了《成语故事》，这套书共分四册，每册售价四元，可惜当时他只带了10元钱，所以只买到了《成语故事》的第一册和第二册，很遗憾地错过了第三册和第四册。

“那两本《成语故事》我一路看到了高中毕业，里面的每个成语和介绍都烂熟于心，我也对阅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比现在的阅读环境，各种类型的书籍琳琅满目，不管是线上阅读还是线下书店，想看书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但是哪本书我们能做到全身心投入反复阅读，又有哪本书我们可以把所有内容都完全消化？”

想要认真读书却少了那份沉静，多了一份浮躁，有时候付帅也会感到懊悔，他觉得读书还是应该慢下来好好读。而关于“慢读书”这件事，付帅也经常会自我反省，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

在外研书店里，会经常举办读书会等活动。（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来外研书店读书和买书的顾客。（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从喜欢读书到忙碌地经营书店，付帅也在不断平衡着自己的阅读时间。经常去其他书店逛逛，是他一直保持着的一种习惯。他喜欢漫无目的地逛书店，他认为这也是让自己缓慢放下脚步的一种方法。

在付帅看来，书店是一个读者与作者偶遇的地方，他喜欢那种不期而遇的感受。“如果逛书店还有目的，不如去网店买书，想要哪本就买哪本，还节省了出门去书店的时间，“逛书店本身就不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事情。”他还发现，到任何一个书店去，哪怕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书店，也一定可以挑出一两本好书。“现代社会节奏越来越快，更多时候大家只是没有心情和意识去逛书店了。”付帅说道。

对于近些年风靡起来的“网红书店”，付帅表示，他能理解信息时代大家从众“打卡”的心理，但同时他也不是很喜欢一些所谓的“网红书店”的氛围。在付帅的观念中，书店应该是一个有温度和让人待得住的地方，如果只是各地俊男靓女匆匆赶过来拍照、再匆匆离去，除了几张美照作为收获，他们连书都没来得及翻开一页就赶往下一目的地了，这种纯粹的摆拍其实和读书没什么关系。“现在大家越来越重视书店的颜值，反而忽视了书店的内容，但无论什么时候，内容才是一个书店的本质，而只有慢下来才能好好体会书店和书的内容所在。”

把人们带回书店

在外研书店的这些年，读书会、诗歌会、朗诵会、名家分享会等，大大小小的活动付帅至今已举办过上千次。“举办这些读书活动的目的之一，就是把越来越习惯于线上阅读的人们带回书店。无论是大人也好，小孩也好，能吸引他们来书店坐一坐，感受一下书店的氛围就是有意义的。”

在付帅的带领下，外研书店形成了致敬系列诗会、跨年诗会、费孝通思想研究讲坛、小书虫公益绘本故事会等多个品牌活动，外研书店也逐渐发展成了新型的文化空间和京西的文化地标。

现在每年举办的500多场活动中，有400场次以上的活动都和小朋友有关。“我始终觉得，在书店里长大的孩子，以后肯定不会太差，而且我也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多一座图书馆，就少一座监狱，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书店是个可以育人的地方。”

举办了那么多与小朋友相关的活动，付帅印象最为深刻的活动是2020年4月的一场故事会，也是疫情之后的第一场线下故事会。“很多小朋友是在我们的店里听故事长大的，但当时因为疫情的关系只能在微信群里让店员姐姐给他们录视频讲故事，但是效果肯定会打折扣。”

在小朋友们的催促下，疫情后线下的第一场活动拉开了帷幕，许久未到书店的小朋友们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为了防疫需求，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口罩，不过大大的口罩挡不住小朋友们听讲座时脸上洋溢着的期待和喜悦。

看着眼前的景象，书店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流下了眼泪。“我觉得我们这个行业，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工作，它更多的是一件润物细无声的事情，一些看似平凡的事其实就会给我们带来很强烈的感动，比如一个小朋友在我们的书店长大，再比如一个周边高校的学生提起曾在店里淘到过期待许久的书……得到这样的反馈，都会让我觉得做书店这件事很有意义。”

然而一场活动顺利举办的背后，是许多人的汗水和心血。付帅曾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个场景来比喻他每次做完活动的状态。他说：“有一个情节是肖申克和狱友们被分配去修房顶，所有人大汗淋漓地干了一通之后，终于顺利完工。休息之余，大家在天台上一起喝啤酒，夕阳映射在他们脸颊上，那种片刻的安宁和惬意，好像他们是自由人一般。”每次活动过后，付帅也能感受到忙碌的压力得到了片刻的释放和缓冲。

但其实，也并非每一场活动都能收获掌声和人气，有时辛辛苦苦一场活动办下来，到场的参与者数目也并不是很理想。

2018年7月，为了纪念中国近代物理学奠基人叶企孙诞辰120周年，付帅操办了三场纪念讲座，每场都能邀请到叶企孙先生的学生到店。叶企孙先生的这些学生，都是学界德高望重的学者，有时单场活动嘉宾的年纪加起来有三四百岁。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够坚持参加活动，付帅很是感动，然而活动效果，与他预期的有很大差别。前来参加活动的观众并不多，或者是报名后因为有事情临时“放鸽子”。不过即使是这样，叶企孙先生的学生也仍在活动现场动情地、如数家珍地讲着恩师的故事。

“我觉得组织这样的活动是有意义的，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没来的人是他们的损失。”付帅经常如此自我安慰。的确，有些讲座的意义也并不是靠与会人数而决定的。不过付帅还是希望有更多的朋友可以关注书店，他想要把更多的人带回书店，带着他们一起阅读，感受阅读的意义。

在办活动的过程中，付帅也经常变身为书迷。在读书活动开始之前，他都会购买一本与会嘉宾的书，活动时请嘉宾签上名，留存下来。付帅觉得，这些书籍也是自己人生的一种记录，记录自己哪一年哪一天都干了什么事，而这些书，他将来老了以后可以慢慢去阅读。

每个读书人心中都有一个书店梦

开书店曾经是付帅年轻时的梦想，当梦想照进现实，喜悦变少了，责任变大了。外研书店就像是付帅的“家”，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要安排妥善并为其负责。除了投入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经验去做好“读书”这件事，更多时候，他还要面对书店赋予他的责任。

在店面零售和活动之外，外研书店还有很大的一块业务是图书批发。“我们每年批发出去的图书，应该可以绕地球一周了，在这个过程中，要做好客户联系、订单处理、打包运输等工作。利润微薄，但是需要用的心思却不少，同事都很辛苦”。还有实体书店普遍面临的问题，“我们书店作为实体店，零售压力也不小。本来线上渠道就很强势、折扣很有优势，疫情时读者购书习惯的大规模转为线上，让线下店更加艱难。目前电子阅读发展迅速，现代人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带着手机比带着书更加方便，纵使外研书店已经是北京知名度较高的书店之一，但经营起来也并不轻松。。”

在付帅眼里，目前还存在的一个现象是，新书出得太快了，看起来好像很繁荣，但有些书可能就是过眼云烟，用不了两三年就很难在实体店找到了，这些书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也没来得及成为“经典”，就消失在了市面上，很是可惜。

虽然现实和理想会有差距，但在外研书店这个大书房中，付帅收获了快乐和满足。他说：“书店是一个很有磁场的地方，除了书之外，其实还是一个平台，可以把一些有想法、有趣的人聚合到一起。此外，在书店还能接触到一些名家、大师，这样的经历，在别的地方一辈子只怕也难以遇到。”在书店工作中获得的满足感以及对读书的热爱，共同给予了付帅坚持守护外研书店的动力。

访客和读者是流动的，但外研书店的故事会一直继续。付帅会一直在这里延续他对读书的热爱，带领更多人体会读书的乐趣。他的微信签名是：是谁传下这行业，黄昏中守护一盏灯。相信他也会为广大读者，守护好外研书店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