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鱼

陶诗秀

深秋回到曾经劳动过的乡村，看看友人、看看乡村的小道小溪，在乡思里寻找当年那“闹鱼”的场景。

回想上世纪70年代以前，山村乡民在小溪里捉鱼，是用茶枯、泻叶、石灰等土办法，更有用闹声捉鱼的。不论用什么办法，那气氛真是壮观热闹。因此，四川山区乡民用土办法捉鱼，都叫“闹鱼”。

“闹鱼”一般在深秋农闲时节，那时候小溪里的水开始干涸，有的露出了河床，一片卵石，白天还可以看到鱼儿游动;到了傍晚，明亮的月光下，深水里较大的鱼群朝岸边游来寻食，或到哗哗流淌的水滩上戏水。那时候的自然生态环境特别好，水清鱼多。乡村油房里也开始榨茶籽油了，有的生产队便以集体名义，用茶枯饼“闹鱼”。

茶枯饼是油茶果经过压榨后剩下的渣渣，做成一个个脸盆大的茶籽饼，乡民用来洗衣、肥田。因它含有茶皂，对鱼类有毒，但伤害不大，乡民便把茶枯捣碎，用煮猪食的大锅加水煮开、冷却。等到深更半夜三时多钟，几个人用木水桶挑到小溪畔，选择在有溪滩的水流上方，用瓜瓢舀茶枯水往溪滩上洒，茶枯水趁着溪滩掀起的碎浪激流，冲向小溪下游的各个角落弯处。

等到天蒙蒙亮时，小溪里的鱼儿开始被茶枯中的茶皂闹得晕头转向，浮在水面，抬头吐泡。这时，满溪里都是捉鱼的乡民，一条十多里长的小溪流被“闹鱼”闹欢了，吆喝声、嬉闹声、山歌声……震响了整个山乡。

还有一种泻药“闹鱼”。也是在深秋后，山林里有一种树，民间叫“泻树”，叶状形同煲肉的香叶，对人并无大碍;乡民摘来后用水煮开，浸泡谷粒，再把用泻药水浸泡过的谷粒抛撒到小溪里，鱼儿吃了泻谷就泻肚子，泻得在水中转圈圈，不知方向。“闹鱼”的乡民只管捉鱼，这种“闹鱼”也不会把溪里的鱼闹绝。

在茶枯和泻叶“闹鱼”后，靠山崖石坎边的深水潭里，还藏着一些大墨鲤和黑鱼。它们很狡猾，当溪水气味异常时，它们就躲在潭底石洞中不出来，靠洞中的地下渗水生存。待几天之后，溪水没了气味，它们才在半夜一时多钟试探着出洞，游到滩上找吃的。这时，乡民从窑洞里挑出刚烧好的石灰块，在凌晨三时多钟之前，趁着月光，把生石灰块丢在距离深潭有一段距离的路途中;石灰块遇水，慢慢溶化，鱼儿回潭的路段上被一片白色的飘带拦截了，惊骇得不敢回家，只能在潭外着急地游来游去。待到天明，小溪里便开始“闹鱼”，乡民用麻线网、茅镰刀、棍棒捕捉大鱼。

闹鱼节的热闹场景

后来，到了1967年后，我所去过的那些乡村，有的稻田开始使用农药了，有人便试着用农药“闹鱼”。那是最污染生态环境的做法，当年还没有人来治理，因为生产队的农药管理很严，买农药也要经过上级批准分配，数量十分有限。特别是“敌敌畏”，“闹鱼”的人都知道这种农药毒鱼很厉害，乡民不敢用，有的城里人没有生产队的证明，就想办法通过关系，找到农村供销社买一瓶。买了后，邀上几个伙伴，深夜悄悄来到小溪放农药，不一会儿，水里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农药臭味。第二天早上，溪流一路的水面上浮着一大片半死半活的鱼，于是，不合法的“闹鱼”传遍了各村落。

直到几年后，偷偷用农药“闹鱼”的现象增多，上面才重视起来，一经抓获，必实施经济惩罚，农药“闹鱼”才被严禁。

乡村最文明的“闹鱼”是敲锣打鼓，那是民间上百年的传统，是真正意义上的“闹鱼”，不过这种“闹鱼”限于在村庄内的池塘里。有的少数民族就有这种“闹鱼”习俗，他们在新年前集中乡民在鱼塘旁烧香拜佛，载歌载舞，求得新春吉利。一阵吆喝、一阵锣鼓后，乡民下到池塘里“闹鱼”，把整个水搅浑浊了，鱼群也惊得浮到水面上，谁捉的鱼归谁。以前的鱼塘是私人的，“闹鱼”限于邻里帮忙，后来有了集体专门供新春“闹鱼”的大鱼塘，场面就显得浩大欢闹了。我曾在广东河源市东源县漳溪畬族乡见过的捕鱼节，就是一种特色“闹鱼”文化。

在乡村小溪里“闹鱼”的旧习俗中，人们是用土办法“闹鱼”。在深秋和初冬枯水季，每当“闹鱼”那夜，山里山外的乡民和周边郊区的市民，不论男女老少，都陆陆续续赶来捉鱼。那夜，小溪里晃荡着一片松柴火把的光亮，还有城里人的手电筒光，人声鼎沸，小溪翻腾。

可惜，这样美的“闹鱼”风光早已消失了。后来城里有了尼龙丝、有了不同孔眼的丝挂网，又有了电鱼机等违法的捕鱼手段，把溪里的鱼闹得一干二净。

如今村里年轻人都到城里去挣钱了，而小溪的水，虽然依旧是那样清清悠悠，只是当旭日东升和夕阳西下的时辰，水面上不再见一片鱼儿吐泡的美丽浪花了，溪里的鱼儿比以前少了很多很多。“闹鱼”，也成了我们故乡老一辈人的乡愁了，谈笑之间，只剩回味和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