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化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

2021-08-17 09:58余鸿飞
西部学刊 2021年14期
关键词:合理化异化货币

摘要:合理化与异化是有关资本主义社会起源与性质研究的重要概念。对韦伯、马克思、齐美尔、卢卡奇有关合理化与异化的论述进行阐述和比较,发现他们其实是在探讨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的关系。韦伯、齐美尔、卢卡奇关注于社会互动、商品交换领域有关人与人的关系,而马克思则从社会生产入手,发现了暗含在人与人关系背后的有关人与物的关系。以上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主体与客体的基础上探讨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社会关系问题,他们最终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最终走向一个去主体性、非人格化的理性的世界,而人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关键词:合理化;异化;货币;社会生产

中图分类号:D09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4-0035-03

一、概念:合理化与异化

有关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以及性质大概可以在韦伯、马克思、齐美尔以及卢卡奇等人的著作中一探究竟。韦伯讲述了資本主义社会的形成历程;马克思以及卢卡奇讲述了资本主义的性质;齐美尔则阐述了货币这一资本主义始终不可忽视的对象的性质。这四个人的著作和观点既相互影响,又有不同,但核心概念只有两个:合理化与异化。

合理化,是韦伯关于经济、法律以及宗教的思想体系中的主轴。韦伯的社会学理论被称为是“解释社会学”,即关注社会行为发生的动因,尝试作为主体的个人可以并且能够“理解”行为发生的原因和意义。这套研究社会行为发生的范式的前提便是合理化,韦伯对合理化与理性化的定义是“以越来越精确地计算合适的手段为基础,有条理地达成一特定既有的现实目的”[1]。韦伯假设人是具有理性的,无论这种理性是工具理性还是价值理性,前者是在手段和程序上具有可计算性,具有客观性质;后者则是对结果价值要求理性化,具有主观性质。韦伯以“合理化”的概念来阐释了资本主义的起源问题,并且也以“合理化”概念表达了自己对资本主义社会未来的担忧。韦伯认为理性化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相伴相随,这表现为官僚制的发展(注意:韦伯并不认为官僚制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的产物,相反,官僚制先于资本主义出现,即官僚制也可以存在于其他类型的组织形式中)。官僚制是契合现代社会统治的行政组织制度。韦伯认为组织的合法权威有三种来源:习俗惯例、个人魅力以及法规理性。其中法规理性型的权威组织形式便属于官僚制。官僚制的理性和效率极大地推动了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这是由于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模式需要高度的分工,官僚制可以满足资本主义工业大生产的生产模式和复杂的管理体制需要。另一方面官僚制强调依照规程办事的原则,官僚制符合现在资本主义对科学理性的要求。官僚制透露出韦伯对资本主义“合理化”最终结局的忧虑以及悲观情绪,在强调理性至上之后,作为主体的人能否逃脱出理性的“铁笼”。

异化,是马克思、齐美尔以及卢卡奇有关对资本主义社会性质讨论的概念(准确来说,齐美尔并没有提出过“异化”概念,但其在《货币哲学》一书中对商品交换领域的论述也是对该概念涉及的领域的研究)。但是,此三人对异化的研究也存在着差异。马克思的“异化”是以“劳动”作为基础,马克思认为劳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类本质。而“异化”是指原属于人的东西或人劳动的结果,在人对象化的活动过程中,最终有着自己的独立性,并且反过来影响人,制约人以及统治人。追究异化出现的根源,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异化与私有财产出现有着联系,“与其说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还不如说它是外化劳动的结果,正如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性迷误的原因,而是人类理性迷误的结果一样,以后这种关系就变成了相互作用的关系”[2]。在这里马克思一方面认为私有财产是异化出现的结果,另一方面又说明私有财产的出现会加深异化。卢卡奇在其著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是用“物化”继承了马克思所提出的“异化”概念。卢卡奇的“物化”概念来自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关商品及商品拜物教的分析,其最终将物化定义为“人自身的活动,他自己的劳动变成了客观的、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某种东西,变成了依靠背离人自律力而控制了人的某种东西”[3]。齐美尔在社会交换领域阐述异化,其异化的内涵是货币的出现使社会交往变得更加纯粹,货币作为一种形式超越了社会交往的内容,最终使得人们的交往专注于交往的功能形式也即对货币的追逐[4]。

马克思、齐美尔以及卢卡奇的异化都旨在理清在资本主义生产、互动交往领域出现的生产与互动的客观化倾向。韦伯则用合理化阐述在社会行动过程中个体存在主观动机的表达,人有着理性的行动取向。无论是异化还是合理化其实都在表述在社会生产及互动领域有关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发生了怎么样的改变,这是理解异化以及合理化(理性化)核心概念的关键。

二、异化与合理化的核心内涵: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的关系

韦伯的合理化需要在社会行动中去理解。“社会行动”是行动者以其主观所认为的意义而与他人的行为相关,即以过去的、现在的或将来所期待的他人行为取向。也就是说,在韦伯看来,个体的行动动机中包含了个体对他人行为取向以及他人关系的认知。韦伯将与他人的关系化作个体自身的行为,人与人的关系仅仅存在于个体的行动取向之中,即人与人的关系被纳入了韦伯有关“合理化”的内涵之中,成为个体行动之前的考虑部分。资本主义的发展会造成这种“合理化”逐渐转化为形式,理性的组织设计造就了科层组织的高效率,在理性化的过程中,人的主体性会逐渐失去,进而也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淹没在了“官僚制”的体系中间,变得索然无味和毫无生机。

马克思的异化是在物质生产与交换两个过程中去理解的。物质生产本身体现的应该是人与物、人与人的关系。一方面,在物质生产过程中,人们能够通过生产性活动满足需要,在生产活动中人与物的关系得以建立,这也是商品的使用价值的体现。另一方面,物质生产过程中,人与提供给他物质生产所需材料/工具的人之间会建立起提供/需要生产资料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即劳动者与劳动者之间的关系也发生异化。一方面,物质生产过程中,商品本身是由劳动者生产的产品,由劳动者所得,但是最终劳动者与他的劳动所得相分离,劳动不再体现为人与满足他需要的物品之间的关系,人与物之间的关系被异化了;另一方面,人与人的关系也被异化,这主要是指由于机械化的生产,原本提供原材料/工具的物质生产的关系消解了,劳动者不需要依靠其他劳动者提供生产资料。

卢卡奇的物化是在商品交换领域中去理解的。卢卡奇认为物化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发达的商品经济,因为商品化日益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在商品化过程中作为人的性质再也看不到了,人的关系被商品的关系也就是物的关系掩饰。“商品结构的本质常常被人们所指出,它的基础在于人与人的关系具有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虚幻的客观性,一种看来是严格的、合理的、包括一切的,以至掩盖了它的根本的本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每一痕迹的自由性”。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物化之后将人从主体变成了客体,人是物与物关系的一个客体,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物化关系仿佛是一种与人相异的自然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仿佛是自然科学研究领域的法则与规律。进一步,在商品生产领域,劳动力物化成了商品,成为了货物,本身具有主客体的人成为了只有客体性的存在。这种商品如同其他的消费品一样,不依赖于人而有自己的运动,有着自己的运动规律,工人作为直接的产品是经济过程这个机器中的齿轮而已。卢卡奇将物化关系拓展到了商品生产领域发生在劳动者身上的物化现象。

齐美尔的异化是在社会交往/互动中去理解的。齐美尔的社会交往实际上是在讲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齐美尔认为社会既不是唯實论认为的独立于人们之外而存在的“社会事实”,也不是唯名论意义上的人们及其行为,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是复杂且繁琐的,理解社会交往的内容就需要从不同的互动内容中抽象出“形式”,这种形式是从社会交往中抽象出来且高于社会交往内容的。货币便是最典型的社会交往形式,其作为社会交往的媒介促成了社会交往和互动。货币能够将一切不可计算的价值和特性都转化为可计算的量,使得社会交往逐渐脱离交往的内容,对质的差别的感知变得不重要。货币具有可分性和无限的可利用性。可分性保证了各种交换价值的相等,可以用货币衡量其他物品的价格,货币能够体现其他物品价值。货币的无限可利用性也使得商品的任意交换成为可能。但也正是因为商品的可分性和可利用性造成人们劳动的目的是为了换取商品,劳动本身所生产出来的产品并不是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另外,由于货币的形式性,使得人们降低了对特定个人的依赖,人们的依赖不再是对个人本身的性格以及人格的依赖,而是转向了对人的功能的依赖,即不将个体看作是特定的人而仅仅是实现某种功能的载体。

三、对韦伯、马克思、齐美尔以及卢卡奇的比较与总结

将韦伯、马克思、齐美尔以及卢卡奇四人有关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关系的论述比较,会发现存在诸多不同之处。首先,韦伯所论述的“合理化”过程在论述有关人与人的关系时并没有跳脱出这个关系范畴,其“合理化”始终是在讲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这种关系纳入到个体的社会行动之中,尽管个体的行动越发理性化,官僚制逐渐发展成为理性的“铁笼”,但仍旧还是在个体的社会行动的范畴之内。

但是,马克思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人与物的关系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是在社会生产与劳动的基础之上的,马克思所说的“人是社会关系”也反映的是人的本质是以社会生产为基础的。因为社会生产的需要,所以人需要从事其他社会生产,并与生产出生产资料的人发生关系,这与韦伯的论述观点就有着很大的不同。马克思将人与人的关系与物质生产联系起来,从而发现了劳动是人的类本质属性。在发现了人与物的关系之后,马克思进一步探察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物的关系发生的变化,人通过劳动生产出的产品不再被人所有,抽象劳动的存在使得物品存在着交换价值能够被交换,货币的出现使得人在交换中的作用逐渐失去。特别是劳动者本身的劳动力价值最终也被视为了商品,用于在商品市场中交换,从而诱发了马克思关于“剩余价值”的阐述。如果资本家没有攫取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所售商品价值等于劳动力价值与原材料价值之和,那么资本家也就失去了继续生产的动力以及继续投资的能力。马克思的异化既发生在人与物的关系中,也发生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劳动力成为商品,而货币作为商品交换过程中的一般等价物,使得劳动力能够被货币明码标价,能够参与商品交换。齐美尔在《货币经济》中也有对货币本质的探讨,尽管齐美尔最终也认为商品交换最终塑造出一个去人格化、去主体性、客观化的交换关系,但其解释逻辑与马克思有着鲜明差异,从而造成了齐美尔认为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是因为货币的形式化。

齐美尔认为货币是人们互动过程中的媒介,这主要是由商品价值本身的含义决定的。齐美尔对价值的理解既包括商品本身对人的需求的满足,也包括人在互动中的选择。“牺牲”与“舍取”是价值的另一个来源,对一个商品的选择则意味着对其他能够满足同样需求的商品的放弃,这种“沉没成本”给予了商品交换的价值。但是马克思对于价值的理解是因为劳动的出现,商品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商品是劳动力付出的劳动时间的外化。从关于价值的探讨中便能发现马克思对于商品交换中出现的人与人的关系实则还是人与物的关系,而齐美尔在讲述人与物(商品)的关系实则还是在探讨人与人的关系,这是二人在有关异化讨论差异的根源所在。

卢卡奇有关“物化”的观点其实与马克思、韦伯、齐美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卢卡奇的论述直接受到马克思、韦伯、齐美尔等人的影响。例如,卢卡奇对于“物化”概念的理解直接受到马克思有关商品拜物教的论述的影响;卢卡奇有关计算性对资本主义物化过程的重要性论述“根据计算,即可计算性来加以调节的合理化的原则”“数量化是一种蒙在客体的真正本质之上的物化着的和已经物化了的外衣”实际上是深受韦伯关于“合理化”的论述的影响;而卢卡奇对于商品交换过程中人与人关系的物化又与齐美尔关于货币影响过程的风格一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卢卡奇没有与前人存在区别。马克思在论述有关人与物的异化关系其实存在两个过程,首先是一种对象化的过程,即人在不断地使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过程中,创造一个属于人的对象世界,这使得人的存在拥有意义。但是当这种对象化发展到极端时便会开始排斥、疏远甚至与人背离,客体对象会反过来控制人,异化便产生了。之所以会发生异化现象,是因为对象化之后,商品进入交换领域,在货币关系与资本关系之中,原先的人与人的交换关系以及人与物的关系都异化成了物与物的关系。但是,卢卡奇显然是没有将马克思有关异化的两个过程进行区分,直接使用对象化的内涵来表述“物化”的含义,将马克思的概念使用韦伯及齐美尔的逻辑来讲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过程。

总而言之,无论是韦伯、马克思、齐美尔,还是卢卡奇。他们有关异化、物化以及合理化的论述,实则都是在探讨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的关系。韦伯、齐美尔以及卢卡奇关注于社会互动、商品交换领域有关人与人的关系,而马克思则从社会生产开始,发现了暗含在人与人关系背后的有关人与物的关系。但以上四个人都有着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在主体与客体的基础之上探讨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社会关系问题,他们最终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最终走向一个去主体性、非人格化的理性的世界,而人也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参考文献:

[1] 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 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4] 齐美尔.货币哲学[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8.

作者简介:余鸿飞(1996—),男,汉族,安徽安庆人,单位为南京大学社会学院,研究方向为社会分层与家庭研究。

(责任编辑:御夫)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自治区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中华传统孝肃家风传承与创新研究”(编号:XJ2020G182)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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