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
——基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视角

喻凯 张媚

一、引言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4亿，网络普及率为67.0%。互联网的发展改变了人们所处的信息环境，人们可以利用互联网快速地获取信息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信息泄露的风险之中。对于审计师而言，借助互联网可以帮助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更加便捷、高效地获取外部信息，但是互联网也使得审计师处于一个更加严苛的监管环境之中，尤其是加大了投资者对审计师的监督力度。根据上海证券交易所2019年统计年鉴，上交所的自然人投资者持股账户数3851.49万户，占比99.78%，虽然散户投资者在信息链中处于劣势地位，但高速发展的互联网正在逐步改善该局面，成千上万的投资者都可以通过互联网这一放大镜观察着审计师的行为，除了监管机构的监管之外，审计师还面临着更加严苛的投资者的监督。投资者关注已然成了审计师的外部约束，审计师如何将投资者关注产生的影响纳入审计判断呢？上市公司受到的投资者关注越多，说明审计师的审计过程和审计结果也越受投资者关注，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受到的监督也就越严格，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须更加勤勉尽责，提供更高质量的审计报告，而审计定价考虑了审计师的投入成本以及收取的风险溢价，因此从审计定价的角度进行研究能够较为全面地反映投资者关注对审计师行为的影响。

审计报告是上市公司向投资者传递信息的重要媒介，但是随着审计业务的不断发展，审计师出具的审计报告出现了标准化的现象，难以体现企业之间的异质性。为了满足投资者对个性化信息的需要，国内外相关审计准则制定机构都进行了审计准则改革。我国财政部于2016年12月批准印发了新审计准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新审计准则要求审计师根据职业判断确定当期审计中最为重要的事项，并将其披露在审计报告的关键审计事项段。已有研究证明了新审计准则在信息披露方面的实施效果，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能够为投资者带来增量信息，那么投资者关注能否影响审计师对于关键审计事项的判断选择以及披露？以及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在投资者关注影响审计师审计行为的过程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本文以2016-2019年间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通过python提取上市公司股票代码的年均百度搜索指数，研究投资者关注对审计收费的具体影响以及关键审计事项在其中的中介作用。本文可能的贡献如下：从投资者关注角度分析审计师面临的外部环境约束，将投资者关注的影响延伸至审计定价领域；利用审计准则改革这一契机，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这一视角检验了投资者关注对审计收费的影响路径，既丰富了投资者关注对审计师行为的影响研究，也验证了我国新审计准则的实施效果。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信息传递理论强调投资者关注所表现出来的主动信息搜索和信息解读行为，认为投资者关注能够提高资本市场上信息的传递效率，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投资者的信息搜索和信息解读能力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对公开信息的搜索和解读，如李小晗和朱红军（2011）的研究结果表明投资者关注的高低会影响已发布信息传播和解读的效率，投资者关注越高，信息传播和解读的效率也就越高；另一方面是投资者对尚未公开的信息的搜索和解读，Mcnichol（1994）的研究发现对公开信息的搜索可以引起人们对未知信息的兴趣，从而刺激人们对未公布的信息进行搜索解读，已有研究证明了投资者关注对未知信息的解读能力，冯旭南（2014）的研究发现在“业绩预告”之前，投资者就已经对业绩信息进行了搜索解读，以至于业绩预告的即时反应较弱，胡玮佳和张开元（2019）的研究结果表明对于年报问询函中的内容，在上市公司收到年报问询函之前，投资者就已经知悉问询内容，因此年报问询函的市场反应较弱。

互联网的发展进一步加强了散户投资者的信息搜索和信息解读能力，为散户投资者监督审计师行为提供途径和工具，散户投资者对审计师的监督主要是事后的威慑作用。上市公司受到的投资者关注越高，财务报表中的潜在错报漏报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加大了审计师审计失败被发现的概率，且一旦审计失败被发现，审计师被投资者诉讼索赔的概率也会增加。可见，投资者关注越高，审计师所处的监督环境就越严苛。为了适应外部监督环境的变化，一方面审计师只能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降低审计风险容忍度，在审计过程中执行更多更精细的审计程序，尽可能地发现错报漏报；另一方面，面对增加的被诉讼风险，审计师会加收相应的风险溢价合理保护自己的权益。因此，投资者关注越高，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付出的成本也越高，收取的风险溢价也越高。据此，提出假设1：

H1：上市公司受到的投资者关注越高，审计师收取的审计费用也就越高。

Beasley等（2001）总结了1987年-1997年间审计失败的主要原因，排在前三的是审计师没有收集到充分适当的证据、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没有保持合理的职业怀疑以及审计师的职业判断有误。我国财政部于2016年12月颁布新的审计准则，要求审计师在审计报告中披露关键审计事项，新审计准则对审计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李延喜等（2019）认为披露关键审计事项会使得审计师在职业过程中更加谨慎，与管理层意见不一致时审计师的态度也会更加强硬。涂建明等（2020）的研究则认为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能够给审计师带来“威慑-增责”的影响，增加审计师的“披露责任”，促使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更加规范地遵守风险导向审计流程。杨茜和李涛（2020）的研究结果也证明了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对审计风险的控制作用。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能够帮助审计师降低审计失败的风险，当投资者关注越高，外部监督越严格时，审计师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会越多。与治理层沟通、确认关键审计事项要求审计师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审计师可能会收取更多的审计费来弥补这部分投入；涂建明等发现审计事项的披露数量、审计应对程序等都与审计收费呈正相关关系。据此，提出假设2：

H2：关键审计事项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的关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6-2019年披露了关键审计事项的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在此基础上对样本按照以下条件进行了筛选；（1）剔除ST、＊ST的上市公司；（2）剔除金融行业上市公司；（3）剔除部分数据缺失的上市公司，最终得到了7402个样本。本文的部分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CSMAR）和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投资者关注数据是通过Python软件编程提取。为了消除极端值对结果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处理。

(二）模型设计与变量定义

本文借鉴Simunic（1980）的研究，在此基础上建立模型1检验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之间的关系：

本文借鉴温忠麟（2014）对中介效应的依次检验法，构建了模型2和模型3检验关键审计事项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之间的部分中介作用:

其中，Auditfee是上市公司的审计费用，Attention是投资者关注，本文采用上市公司股票代码的百度指数日均搜索量作为投资者关注的代理变量，KAM是年报中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的数量，Controls是控制变量，具体定义见表 1。

表1 变量定义表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展现了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其中，Auditfee的均值为14.02，最大值为16.44，最小值为12.79，其统计结果与现有文献基本一致；Attention的均值为5.575，其最大值为6.938，最小值为4.771，最大值与最小值之间存在较大差异，说明投资者的关注是有选择性的；上市公司审计报告中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数量最多为6项，最少只有1项，而且平均值和中位数都接近2，说明在审计准则改革的前几年里，审计师对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还是较为保守；控制变量的统计结果与相关文献的结果基本一致。

表2 描述性统计表

（二）多元回归分析

1.投资者关注对审计收费的影响。表 3列（1）列示了模型1的实证回归结果，从该列的结果可以看出投资者关注在1%的水平上与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这说明上市公司受到的投资者关注越多，审计师对其收取的审计费用也就越高，验证了H1。审计师会将投资者关注视为外部的环境约束，并通过增加审计收费来应对这种外部环境约束，更高的审计收费可能来源于更多的审计投入以及更高的风险溢价。

表3 多元回归结果

2.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之间的部分中介效应检验。表 3列（2）列示了模型2的实证回归结果，表 3的第（3）列是模型3的检验结果。从列（2）的结果可以看出投资者关注在5%的水平上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显著正相关，从列（3）的结果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数量后，投资者关注仍在5%的水平上与审计收费显著正相关，按照检验中介效应的依次检验法，结合模型1与模型2的回归结果，可以得知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数量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之间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H2得到了验证，投资者关注对审计收费的影响不仅是通过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来披露更多的关键审计事项，也通过收取审计风险溢价，说明投资者关注不仅起到了监督审计师披露更多信息的作用，还起到了事后威慑的作用。

为了进一步检验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部分中介作用，本文还进行了Sobel-Goodman检验，其检验结果如表 4所示。三个检验结果的P值均小于0.1，说明关键审计事项的中介效应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且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为4.49%。

表4 Sobel-Goodman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五、稳健性检验与进一步分析

（一）稳健性检验

1.变更样本区间。新审计准则2016年开始在A+H股试点实行，2017年在A股全面实施，为了排除试点企业因为新政策实施而受到更多投资者关注的影响，本文排除掉2016年的数据，以2017-2019年的数据重新对模型1-3进行回归，其回归结果如表 5所示，去掉试点样本后本文结论仍旧成立。

表5 变更样本区间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2.运用PSM方法进行检验。借鉴刘颖斐（2019）的研究，采用PSM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将投资者关注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作为高投资者关注组，低于行业平均水平的设为低投资者关注组，选择公司规模、资产负债率、总资产收益率、应收占比、子公司数量、是否为四大以及公司注册地作为匹配变量在同行业内进行1：1不放回临近配对,共得到4308个样本，Treat为虚拟变量，若是投资者关注高于同行业平均值则取值为1，否则为0。运用匹配后的样本对模型1-3重新进行回归，其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从表中可以看出，投资者关注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与审计费用正相关，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正相关，控制了关键审计事项之后，投资者关注仍然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与审计收费正相关，说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间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进一步证实了本文研究结论的稳健性。

表6 PSM稳健性检验结果

3.替换投资者关注衡量指标。本文借鉴岑维（2017）等人的研究，采用深圳“互动易”平台上上市公司在一个会计年度内被投资者提问的有效问题数作为投资者关注的代理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该指标的优点在于相比于百度指数其包含的噪音更少，每一次提问都是投资者对上市公司切切实实的关注。替换自变量衡量方法后对模型1-3重新进行回归，其回归结果如表 7所示，投资者提问的有效问题数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与审计收费正相关，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正相关，在列（3）中，关键审计事项数量在1%的水平上与审计收费正相关，控制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之后，投资者提问的有效问题数仍然在5%的水平上与审计收费正相关，说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在投资者提问的有效问题数与审计收费间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进一步证明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表7 替换自变量衡量方法稳健性检验结果结果

（二）进一步分析

投资者关注作为审计师的外部监督，其监督作用可能受到审计师所面临的内部审计环境的影响，审计师面临的内部审计风险不同，投资者关注对审计师的监督作用也可能存在差异，因此本文选取产权性质和股权制衡度两个公司特征进行进一步分析。

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在融资压力、制度建设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的融资压力较小，企业内部制度建设相对完善，在审计国有企业时，审计师面临的内部审计风险相对较小，投资者关注产生的外部监督作用可能有限；非国有企业其融资压力较大且经营风险更为突进，内部审计风险较大，投资者关注对审计师的约束作用更明显。杨开元等（2020）的研究发现相比于国有企业，披露关键审计事项对会计信息可比性的提高作用在非国有企业中更显著。因此，本文根据产权性质分组对模型1-3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 8所示，从表中可以看出在国有企业组，投资者关注对审计收费不存在显著的影响，也就是说投资者关注难以对审计师形成外部监督；而在非国有企业组，投资者关注在1%的水平上对审计收费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间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说明只有在审计非国有企业时，审计师的行为才会受到外部投资者关注的约束。

表8 产权性质分组回归结果

六、研究结论

本文选取2016-2019年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检验投资者关注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并加入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这一中介变量。实证结果表明，投资者关注会对审计收费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在投资者关注与审计收费间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本文研究结论表明审计师的行为受到投资者关注的约束，互联网的发展使得审计师处于一个更加严苛的监督环境之中，审计师需要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来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另一方面，审计师在进行审计定价时除了要考虑被审计单位的内部审计风险外，也需将面临的外部环境约束考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