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与爱默生的变形转化

2021-08-27 08:35白海艳
校园英语·下旬 2021年5期
关键词:爱默生庄子

【摘要】生活在十九世纪的爱默生接触过一些儒家思想,但道家思想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有趣的是,爱默生的思想跟道家思想却更接近。本文从庄子的“蝶”和爱默生的“眼球”为着眼点,试对两位思想家的内在精神追求进行探析。

【关键词】庄子;爱默生;变形转化

【作者简介】白海艳,山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项目:山西师范大学校级優质课程,名称:中华文明与地方文化英语(项目编号:2018YZKC-25)。

读庄子和爱默生的著作,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一个共同点:变形。这就是《庄子》内篇《齐物论》文末所描述的“庄周梦蝶”和爱默生在《论自然》中所写的“我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

变形在中外文学史上都有发生,在《庄子》里也有很多。而“庄周梦蝶”在“梦”的情境中庄周实现了蝶化:“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蝴蝶似乎从这时候开始就与中国的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了中国文人热爱的素材之一。我们不禁会问,是什么样的品质为蝴蝶赢得了这样的位置呢?

毫无疑问,蝴蝶在我们看来是美的:首先它拥有缤纷斑斓的色彩,让人赏心悦目;其次它的形体基本以具有优雅、柔美、灵动、流线型等特征的曲线构成,躯干更像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小圆柱,而圆或者以圆为基础转化形成的图形,带给我们柔和、温润、充盈、圆满、和谐、丰富、有韧性的感觉,同时还意味着自我满足以及周而复始;再次,蝴蝶形体上左右对称的均等的布局呈现出一种整体美,整齐划一、和谐统一,对称可以给我们带来稳定和平衡感,这恰恰满足了人类在社会实践中普遍的心理诉求; 最后,蝴蝶硕大的半透明的翅膀与娇小躯干的比例给了我们强烈的轻盈感,同时作为一种飞行昆虫,它的运动方式“飞行”这一动词,承载了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梦想,实现了超越现实和打破自身局限的愿望,再加上蝴蝶的振翅频率低于人类耳朵能感觉到的振动波,因而对我们来说是无声飞行,这些都赋予了它与生俱来的运动感、轻盈感和超越感,让我们可以从三维的角度安静地感受它。总之,无论是在色彩、形体还是在行为方式上都可以满足我们的审美要求。

从成长发育的历程来看,蝴蝶的一生要经历四次完全变态:卵、幼虫、蛹、成虫这四个阶段。这环环相扣的转变意味着从下向上、从旧到新、从低级到高级、从爬行到飞行、从不太发达到更发达的转化,而从蛹到蝶的转变发生在内部,是一种内在的变化,这说明《庄子》中所说的改变最终,指的是自我改变,而转化也是指自我转化。

除此之外,我们不妨试着从蝴蝶一词的意义找一下答案。蝴蝶,英语是“butterfly”, 百度百科告诉我们,这个单词的古英文是“buterfleoge”, 由“butere”(“butter”意思是“黄油、奶油”)加“fleoge”(“flying creature” 意思是“飞行动物”)构成。按照一种流传比较久远的说法,这种动物之所以被称为“butterfly”是因为蝴蝶爱偷吃黄油和奶油,因此被称为长着一双彩色翅膀、喜欢偷吃奶油的“精灵”。在古希腊文里,与心灵(“psyche”)有关的词和与蝴蝶有关的词是同义词。在严格意义上看,蝴蝶被看作是心灵的化身;更准确说来,蝴蝶的翅膀被用来形象化地比喻心灵。在《美国学者》中,爱默生也有类似的表达,他说虫在处于蛹这个阶段时,其实又呆又笨,可是一霎那间,当原本呆笨的蛹展开一双美丽的翅膀,摇身变成了“智慧的天使”了。

在东方,人们也可以发现跨文化的相似性。例如,在缅甸语中,蝴蝶(Hlepa)一词意味着死者的灵魂。在中国的文学创作中,蝴蝶更是文人墨客们喜欢的素材之一,比如在诗歌繁荣的唐朝就出现了李商隐、李贺、温庭筠、戴叔伦、鱼玄机等人写蝴蝶的诗作。《搜神记》中有韩凭夫妇的故事,《癸辛杂识》中记述了两件人的魂魄直接化为蝴蝶的事情。当然更具代表性也更深入人心的,是享誉中外的梁祝之间的爱情故事,生时爱情路太坎坷,死后魂魄化蝶,遁出世外,打破现实的所有束缚,逍遥于天地间,从此相伴相守。

由此可见,蝴蝶对于我们来说其意义绝不仅仅是它外在的美丽,更因为它承载了灵魂而变得神秘,甚至神圣。蝴蝶一生要经历的四重变形与转化,可以让一个人学会不断追求自我的变化,不断向上,直到化茧成蝶,也可以启迪我们要用看蝴蝶的眼光看待他人的变化与成长。因此,蝴蝶身上集中了我与非我,代表着生命,也象征着灵魂;既有生命的脆弱,也有生命的坚韧;既有短暂,也有永恒。

各种各样的变形中,像爱默生这样完全变形为一个人体感官的情况是相当罕见的。人类的眼睛是一个球体,直径约为2.5厘米,重量为8克。虽然小而轻,但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康熙字典》上说:“目”“肝之使也”,“心之符也”(陈廷敬 919),而“眼”则是:“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为之精。”。道家的《阴符经》中说道:“眼者心之机”,就是说眼睛就像是心灵的一个开关,心里有什么从眼睛里就能够反映出来,所以在古代,有很多人会谈论心和眼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孟子为例,他认为要观察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观察对方的眼睛。逐渐地,心眼发展成一个词,意义涵盖识见与眼力、内心深处、心地以及气量、度量四个方面。在中国,“眼力”几乎等同于“判断力”,而说一个人判断事物独到而精准,我们就说这个人“独具慧眼”。

在西方似乎存在一种偏爱视觉的传统,比如,在古希腊,哲学家们认为视觉和听觉带来的快感就是美,其他的感觉完全不在美的范畴里。在中世纪的西方,哲学界更是把人的五种感觉分出了高低,高级的是视觉和听觉,因为它们“近于智慧”,低级的是嗅觉和味觉,因为他们“近于机体”。亚里士多德认为,能使我们认知事物,并且洞察事物之间差别,视觉贡献得比其他四个感官较多。在人文主义崛起的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提出:“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是“人身之窗”,有了眼睛,灵魂才能“泰然地居留在人体的牢笼里”,假如没有眼睛,“这样的人体牢笼便成了灾难。”在18、19世纪的德国,黑格尔也谈到了眼睛的特殊地位在于它与灵魂休戚相关,黑格尔问道,到底在哪个“特殊器官”上我们全部的灵魂才能显现为灵魂,答案是确定无疑的,是在我们的眼睛上,因为“灵魂集中在眼睛里”,通过眼睛,我们的灵魂才能去看所有的一切,而且也通过眼睛,我们的灵魂才能被看见。 比爱默生小一岁多的费尔巴哈认为,眼睛“具有属天的本性”“人只有用眼睛才能超出地球的限制”。

这可能就是爱默生想要的,或者也是19世纪的西方想要的:让灵魂超出限制。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能靠的是眼睛。所以把自己的身体整个地变成一个透明的眼球,对爱默生来说就是把自己的灵魂最大化,把自己的灵魂超出限制和制约的程度最大化。

1825年,当爱默生开始在哈佛神學院求学后,他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差了,甚至一度无法读写,不得已他只能退学。这段个人经历无疑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之后在1832年的一次布道中,也就是他的第151篇布道文,爱默生讲述了他对五种感官的看法,更是用两段的篇幅讲述了眼睛的重要性。布道中他以伽利略和弥尔顿为例,讲到他们身为人杰与表率,将眼睛致力于从事伟大而崇高的事业,他们也为世人展示了靠着“勤奋、知识和美德”的带领,一双所有人都拥有的眼睛能够具有多么了不起的价值。伽利略和弥尔顿失去视力,不仅是他们个人的损失,更是这个世界的损失,同时应该教会人们不要等失去才珍惜。在其他的演讲中,爱默生也经常提到眼睛,比如在《英雄主义》中约提到4次,《诗人》中约提到6次,而次数最多的是在《论自然》中,约20次。

《论自然》发表于1836年。这时候爱默生已经完成了他长达十个月的欧洲之行,并且见到了英国浪漫主义代表人物华兹华斯、柯勒律治、沃尔特·兰道和苏格兰作家托马斯·卡莱尔。去欧洲之前,爱默生仰慕他们;去过欧洲之后,爱默生看到了他们的局限,写道:“他们将会作为理性、博学而恳切的人被铭记-不会有别的。”看到局限,然后打破局限。从这里开始,爱默生获得了精神上的独立。在《论自然》发表后,一位与超验主义者为友的美国艺术家和作家,克里斯托弗·克朗次为爱默生创作了一幅漫画。在克朗次笔下,爱默生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眼球,摇摇欲坠地栖息在两条非常细而灵活的腿上。站在高处,向着太阳,这颗眼球向远方眺望。他眼前没有人类文明的炊烟,只有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在这幅漫画下面,克朗次引用了爱默生那段久负盛名的话:“站在光光的地面上——我的头沐浴在快活的空气里,伸向无限的空间—— 一切都意味着自我主义消失了。我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

同样在《论自然》的这一段里,爱默生说道:“在树林里,一个人像脱壳似的脱去了他往昔的岁月”,这样的表述跟庄子笔下蝶的蜕化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庄子变形幻化成了蝶,而爱默生变成了一颗眼球。蝴蝶是美丽的,眼球说不上美丽,却是极为有用的。也许两位思想家在两个文明开始之初,就反映了一个文明求美、一个文明求实用的倾向。

《庄子》一书中,有想象中的鲲鹏,有现实中的豹,可能只有蝴蝶才能承载理想与现实的双重分量来成就庄周梦蝶;而对爱默生来说,也许只有变成一颗巨大的眼球才能具有非凡的视力,从而看到并超越所有界限。两位思想家都有至高至上的精神追求,从“蝶”和“眼球”中我们或者已经窥得一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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