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蓉：为你，千千万万遍

黄硕

每年的4月2日，是“世界孤独症日”。今年，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特殊教育学校（以下简称“青羊特校”）的校长卞蓉和老师们策划了一次特别活动，请家长们给孩子们写一封信。

“从妈妈接过襁褓中的你到现在，已经九年了。这九年对于爸爸妈妈来说是漫长的，这九年里要经历太多太多的‘千千万万遍，故而妈妈希望你快快长大，不再需要这么多千千万万了……”

“去年夏天，你坚持了一个多月的集训，参加了成都市第九届残运会，克服了对发令枪敏感的困难。在发令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看着你捂着小耳朵冲出起跑线，妈妈的眼睛湿润了。宝贝，妈妈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从事特殊教育15年，卞蓉为这些孩子努力，也为这些孩子而感动。她坚持“为你，千千万万遍”，让学校成为特殊儿童和家庭的希望之地。

不再期待“桃李满天下”

1987年，卞蓉从成都师范学校毕业，走上小学语文教师岗位。在普通小学工作了19年，卞蓉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面对一群不一样的孩子。2006年，她被调入成都市西马棚街小学，担任校长。这所小学除了有六年制普通教育，还有成都市青羊区特殊教育中心，招收中重度智力障碍儿童，“两块牌子，一套班子”。

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卞蓉早早来到校门口值班。看见一位小朋友走过来，她像以往一样，微笑，问好。可是小朋友仿佛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旁边的老师向她解释：“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这样的，这里很多小朋友也是如此。”卞蓉这才真切体会到特殊教育的特殊性。

“以前有些想法太简单了，觉得特殊学校的学生无非就是发展得慢一点，那么目标降低一些，内容简单一点，步骤放慢一些就可以了，其实远远不是那么回事。”在普通学校，卞蓉更多的是看到学生快速成长，期盼学生更加优秀。但到了特殊教育学校，她发现再着急、再激励，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从2006年开始，卞蓉和老师们一起不断地学习，在三年多的摸索中，她逐渐明确了特殊教育的任务。在她看来，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要把学生培养成适应社会并能够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但相较于普通儿童，特殊儿童之间的差异更大，特殊教育更应注重因材施教，“我们要为每一名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科学评估孩子的能力，合理设置最近发展区，制定个别化教育计划，一步一步向前走”。

青羊特校是四川省规模最大的区县级培智学校，也是孤独症学生最多的学校。曾经，很多特殊教育学校只接收“盲”“聋”“弱”（即智力障碍）三类学生，拒绝接收孤独症儿童。“当时的国家政策也只是建议学校接收孤独症儿童，没有明确规定。”

然而孤独症儿童进入特殊教育学校的需求真实存在。孤独症的核心症状之一是社会交往障碍和交流障碍，卞蓉打了一个比方，孤独症儿童的沟通交流方式与普通儿童不一样，就像是安装了不同系统的电脑，两者不能兼容。然而这些孩子依然有沟通和交流的需求，如果没有得到恰当的干预和帮助，他们往往会很焦虑，出现情绪和行为问题。孤独症的另一核心症状是兴趣狭窄和刻板重复的行为方式，这也让这些孩子更难以被接纳。不少孤独症儿童还存在其他症状，卞蓉介绍说，50%左右的孤独症儿童伴有中重度智力障碍，60%左右伴有注意力缺失甚至缺陷症状，还有部分孤独症儿童同时患有癫痫症。

很多报名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症状已经非常严重，而学校往往无能为力为其提供教育，因此很多学校拒绝接收孤独症儿童。2007年，青羊区特殊教育率先实施“零拒绝”政策，“这既是政府的关爱，也是对特殊教育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很快，相关配套政策就落了地，此后学校学生中孤独症儿童的数量和占比大幅上升。2006年，学校有42名学生，其中5名患有孤独症，占比不足12%。而到了2020年，全校257名学生，160余名患有孤独症，占比超过62%。

卞蓉的人生价值观悄然发生了转变。对于普通教育，她觉得自己的价值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享受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对于特殊教育，她放下了这份追求，“我希望有特殊需要的学生越少越好，因为我看到这些孩子在成长中有太多的限制，他们的家庭有太多的不容易”。这些年来，卞蓉深深感受到特殊教育的艰难，也时常为孩子们的点滴进步而感动。“让大多数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在我们手上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成为可能。”

做适合的教育

曾经有位妈妈在朋友的陪同下来到学校，为孩子枫枫办理入学手续。在妈妈不在之际，陪同的朋友悄悄对卞蓉说：“校长我提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卞蓉心想有什么问题能让她生气。对方继续说道：“这个孩子能力太差，话也不会说，只有想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喊一声叔叔阿姨，而且没有饱胀感，经常吃到嘔吐。就这样一个孩子，还花这么多钱，专门在青羊区买一套房让他来这里读书，简直太不值得了。”

卞蓉听了有些难过，作为青羊特校的校长，她见过太多的不理解甚至偏见。她回答道：“虽然你是孩子妈妈的好朋友，但你不是孩子的家长，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理解家长的付出。”卞蓉停了停，继续说道：“我们可以试一试，过段时间你再来，看看这个孩子有没有变化。”

入学后，卞蓉和老师们发现，枫枫的能力的确不强，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记住班主任老师的名字。老师们为他制定了个别化教育计划，结合枫枫比较胖、需要体育锻炼的特点，大家认为游泳这一运动项目很适合他。

从卞蓉担任校长以来，青羊特校一直将特殊奥林匹克运动（简称“特奥运动”）作为特殊儿童康复训练和特长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特奥运动是基于奥林匹克精神，专门针对智障人士开展的国际性运动训练和比赛。通过特奥运动，卞蓉希望每一名特殊儿童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收获幸福以及追求幸福的能力。

枫枫学习游泳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他不能理解老师的指令和要求，更不要说学习了。为此，需要一人发指令，另一人在泳池里摆放枫枫的手脚，以便他理解老师的指令。如此经过了将近一年时间，枫枫终于学会了游泳，在2015年参加全国游泳比赛，摘得两枚金牌。在这个过程中，枫枫的沟通能力、注意力、情绪控制能力都得到了令人惊喜的改善。“后来，枫枫妈妈的朋友成了学校的志愿者，经常来支持学校的活动。”卞蓉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