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翁睿识王茂荫 妙论独入《资本论》

2021-09-06 19:24谭锦旭
银行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户部大钱资本论

谭锦旭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但不妨顺便提一下,正如本来意义的纸币是从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职能中产生出来一样,信用货币的自然根源是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职能(83)。”

随后, 马克思为( 8 3 ) 作注云: “清朝户部右侍郎王茂荫向天子上了一个奏折,主张暗将官票宝钞改为可兑现的钞票。在1854年4月的大臣审议报告中, 他受到了严厉申斥,他是否因此受到笞刑,不得而知。审议报告最后说: ‘臣等评阅所奏……所论专利商而不便于国。”(摘自《帝俄驻北京公使馆关于中国的著述》) 。就这样, 王茂荫作为唯一的中国人,出现在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中。

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1818~ 1883年)是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哲学家、革命家、社会学家和金融经济战略家,也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第一国际组织者和领导者,被誉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伟大导师、精神领袖,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杰出先驱”。《资本论》是马克思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也是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史上最为睿智辉煌的巨著,至今仍散发着璀璨光芒。

马克思自投身革命后,一直过着贫穷的生活。1850年,随着欧洲革命的失败, 马克思无奈来到伦敦,继续经济研究。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马克思探寻了三年, 写下24本笔记,为撰写《资本论》作了扎实的前期准备。

马克思写作《资本论》的五年中, 肝病频频袭扰,头痛、牙痛常常光顾。病痛虽然未能摧毁他的雄心壮志,却使他负债累累。他说:“恐怕没有一本书是在比这更困难的条件下写成的。”谁能想到, 一代理论巨子撰写论述资本的巨著,却无基本资本以维持生计。其时,医生建议他去旅行,可他一无资金,二则渴望《资本论》早日赶出来。

1867年3月27日,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脱稿,9月出版,首印1000 册,所获稿酬竟连补偿他在写《资本论》时的烟钱都不够。然而,马克思为《资本论》这部平生最看重的著作可谓鞠躬尽瘁,除第二版和第三版的修订之外,还筹划出版了俄文版和法文版。

1883年3月14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在书桌旁修改文稿时不幸溘然长逝,为全人类的解放大业耗尽了最后心力。

王茂荫,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独自出现在马克思的《资本论》里。

王茂荫(1798~1865年),字椿年、子怀,安徽歙县人,近代金融理论家。生于徽商之家的王茂荫,因刻苦好学,后入紫阳书院。道光十年(1830年),按长辈安排,他来到潞河茶庄,边管理边读书。道光十二年(1832年),先年中举的王茂荫,高中进士,备官户部。但在此后十五年间,担任户部“主事”“行走”的王茂荫,官微言轻。

直至知天命之年, 他才升补为户部贵州司员外郎,历任监察御史,户部右侍郎兼钱法堂事务,兵部、工部、吏部侍郎等。做了三十年京官的王茂荫, 以直言敢谏、清正廉洁闻名于世,著有《王侍郎奏议》。

咸丰元年(1851年),是清廷遭受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和太平天国起义导致的危机之际,也是马克思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遍览群书的研究之时。

此前,1840年6月至1842年8月发生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战争中的支出和战后的赔款,使清廷捉襟见肘,财政基础日益萎缩。1851年9月,时任陕西道监察御史的王茂荫,对此内忧外患所造成的深重财政货币危机,他挥笔给咸丰帝上了《条议钞法折》,为“无累于民”而“有益于国”,正式提出了改革币制、缓和危机的主张——极钞之数,以一千万两为限—— 有限制地发行可兑换的钞币,其目的在于用控制数量来防止通货膨胀。

王茂荫在《条议钞法折》中,提出了他发行纸币的主张,指出了行钞十弊, 但与铸大钱比较,“两利取重,两害取轻”,非到财政极端困难时,方“不得已”而用之。

他提出了三条主要防弊措施, 亦可说是行钞方案的三个要点:一是钞银兼行。发行纸币只作“辅银”,纸币发行后,银币是数倍于纸币与纸币同时流通。二是不滥发。行钞应做到“行之以渐,限之以制”“定数”发行,“否则钞无定数,则出之不穷,似为大利,不知出愈多,值愈贱。”三是钞币必须兑现。主张朝廷应“准许人民持钞捐官, 或缴纳钱粮,或持钞到银号兑取现银, 以坚民爱钞用钞之心”。

王茂荫的发钞理论,应是与其时货币运营规律相吻合的。王茂荫提出“先求无累于民,后求有益于国”的理念,就是为了防止无限制发钞而造成通货膨胀的弊端,这也显示了他提出改革币制的良好出发点。王茂荫正是在总结了历代行钞失败和经验的基础上,本着“先求无累于民, 后求有益于国”这一可贵而崇高的原则, 方能将自己对纸币发行原则的理论提升到一个较高水平的。

他的行钞方案虽符合清政府缓和财政危机之意图,却与清朝统治者搜刮民财的方针相悖,故其方案未被采纳。

咸丰三年(1853年)五月,道光以来银贵钱贱的痼疾,引发了士大夫集团主张铸大钱的老调重弹。是年,清廷开始铸大钱。发行无法兑现成白银的“户部官票” 等,通货膨胀愈演愈烈,恰恰与王茂荫的主张南辕北辙。于是,物价飞涨,天怒民怨,钞票被受难的百姓戏呼为“吵票”。

此时,形形色色的“救弊”思想主张有如山洪暴发泛滥成灾。被擢升为户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的王茂蔭,面对物价飞涨、民怨鼎沸的困局,更为焦虑不安, 苦思补救良策。1853年11月,针对肃顺等请添铸“当百、当五百、当千”大钱的建议,王茂荫上《论行大钱折》,严加批驳,并指出:“官能定钱之值,而不能限物之值。钱当千,民不敢以为百;物值百,民不能以为千。”

王茂荫直击货币名目论混淆价格标准和价值尺度错误的要害,有力地驳斥了其欲推行的通货膨胀政策,指出“钞法以实运虚,虽虚可实;大钱以虚作实,似实而虚”同时,王茂荫又提到:“论者又谓: 国家定制,当百则百,当千则千,谁敢有违?”他对这一国家可以创造或任意决定货币价值的荒谬观点也进行了批驳,强调“然官能定钱之值,而不能限物之值”。进而指出:“自来大钱之废,多由私铸繁兴,物价踊贵。”

1854年正月,王茂荫上《再论铸大钱折》指出“若奸人以四两之铜铸两大钱,即抵交一两官银,其亏国将有不可胜计者”“设奸人日销以铸大钱,则民间将无制钱可用,其病民又有不可胜言者”。遗憾的是,王茂荫的这一正确而可行的主张,淹没在濒临腐朽的王朝专制中。

1854年三月,咸丰帝添铸了“当百, 当五百,当千”的大钱,结果正如王茂荫所料,通货膨胀愈演愈烈。针对铸大钱所造成的剧烈贬值,王茂荫给咸丰帝上《再议钞法折》,主要是为控制已发生的严重通货膨胀和改革币制、缓和危机的方案。《再议钞法折》的主要内容包括允许钱钞兑换现钱、允许银票兑换现银、允许各商店用钞换银等四项建议。王茂荫想借助银号和商人之力来推行货币改革,遂提出发钞必须有“商人运于其间”。他写下切中时弊的《再议钞法折》,为的就是“通商情,利运转”;更为难得的是,深谙物价规律和投放货币之间关系的王茂荫,试图控制其时混乱不堪的局面,以控制通货膨胀。

而其时银紧财枯的清政府,已无法兑现纸币。咸丰一见王茂荫《再议钞法折》后,大发雷霆。“所论专利商贾而不便于国,殊属不知大体。”户部军机大臣审议结论中如此指责王茂荫,更使咸丰帝偏执地认为王茂荫所言是贵民而贱官,不以国家政事为重,遂下旨“严行申饬”,将王茂荫调离户部,任兵部右侍郎。从此基本上结束了其主理财政货币的事务。

1854年三月初八日,咸丰下谕道: “王茂荫由户部司员,只知以专利商贾之词,率行渎奏,竟置国事于不问,殊属不知大体。复自请严议,以谢天下,尤属胆大。如是欺罔,岂能逃朕洞鉴耶?”

最让人产生联想的是最后一句, “如是欺罔,岂能逃朕洞鉴耶?”译成现代语就是:如此欺骗蒙蔽,能逃过我皇帝老子的法眼吗?!殊不知,咸丰早已被奸佞“欺罔”,已“逃朕洞鉴”多番被利用而不自知。狗仗人勢,仆随主凶。大臣们在审议报告中,随之又对王茂荫指责了一通。

但真知灼见是指责不垮的。最为可贵的是,王茂荫的货币思想,始于西方货币理论和制度还未踏入华夏之前提出的。故王茂荫的货币思想是在继承中国传统而优秀的货币理论的基石上,由他独自分析、研究中国的现状而完成。

正是王茂荫那关心国计民生、敢于坚持真理和遇事敢言、刚正不阿的精神,而孕育出了表述正确中肯而富有哲理性、实践性的货币思想,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难怪马克思也要特别提到他,并予以深深的同情和赞赏,而恨不能引为同道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论述货币和商品流通时,于附注(83)中所提到的“清朝户部右侍郎王茂荫向天子上了一个奏折, 主张暗将官票宝钞改为可兑现的钞票。在1854年4月的大臣审议报告中,他受到严厉申斥”,指的就是这件事。

一切如此具有讽刺意味,既懂经济、又懂货币操作规律的王茂荫,明明是正确的,却被清廷的昏庸皇上和一群昏官,骂了个天昏地暗,让人不识南北!明明当初没有采纳王茂荫的可行性方案,导致通货膨胀、民怨鼎沸,却将一盆肮脏之水统统泼在王茂荫身上,真让人不能不兴扼腕之叹——昏天无公!

虽然王茂荫主张帝王应注意“ 修省” , 认为“ 民心一去, 天下将谁与守?”(摘自《王侍郎奏议》)建议咸丰帝“严降谕旨饬带兵诸将,务必使兵与民秋毫无犯”。而王茂荫的思想主张最主要的还是他的经济思想,集中体现在他的货币改革方案和货币理论上。

马克思在附注(83)中提到王茂荫有两层含意:一是在发行纸币和兑现纸币上, 马克思认为王茂荫的主张是卓越而富有远见的,与自己的观点高度契合,有英雄相见恨晚之慨。二是对王茂荫提出正确的改革货币主张、反而受到皇帝申饬深表同情,也许具有一定的惋惜之感。正因为王茂荫作为唯一的中国人出现在马克思《资本论》中,引起人们的注目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么,马克思是怎样发现王茂荫并将他写进《资本论》,亦成为人们关心的一个重要问题。据李友唐《中国第一个翻译〈资本论〉的人——陈启修》一文所载: 俄罗斯驻北京布道团的神职人员、俄国19 世纪的汉学家和传教士巴拉第,利用其特殊身份和地位,从清廷中搜集到有关王茂荫的货币改制过程与有关奏折事项,由下属叶夫拉姆皮译成俄文,编入《帝俄驻北京布道团人员论著集刊》第三卷,此卷于1857年出版;翌年,德国人卡尔·阿伯尔和阿·梅克伦堡将此《论著集刊》前三卷选译,出版了德文版《帝俄驻北京公使馆关于中国的著述》。马克思就是根据此书德文版,了解到王茂荫及其货币观点的。

阴错阳差的是, 当王茂荫“ 转回中国”时,却遇到麻烦。陈启修作为我国第一个《资本论》翻译者,将马克思笔下的“w a n - m a o - i n”译为“万卯寅”,而查遍清代大臣并无万卯寅。几经曲折,经郭沫若等历史学家的多方考证,方知马克思《资本论》中提到的唯一中国人便是王茂荫。

日本河上肇博士将“wan-mao-in” 译为“王猛殷”,及高素之译为“王孟尹”,“王”字竟被他们猜中。反倒是一向慎重的陈启修的“万卯寅”,一字也未对上。

王茂荫的姓名终于被考查出来,王茂荫也从马克思《资本论》一书中鲜活地回到中国,郭沫若十分振奋。他认为陈启修的译文不够妥当,便大笔一挥,将这个脚注的前半部分又翻译了一遍:“马克思在这简单的几句话中,我看对于王茂荫是有充分的同情的。他担心这位大员会受到竹杖的敲打,其实这是过虑。王茂荫在严受申饬之后的第四天被调为兵部右侍郎,但他并没有受笞刑,却是可以断言。”郭沫若兴之所致,还写下《〈资本论〉中的王茂荫》一文,其中对《资本论》这一脚注又写下了如此感想。郭沫若这篇考证文章一经发表,立马引起反响。

时人对王茂荫的评价很高, 认为他:“直声清节,上自公卿,下至工贾隶圉,无智愚遐迩,啧啧皆赞其贤”。王茂荫逝后,曾国藩、李鸿章等名臣都送挽联称颂他。

华东师大历史系教授王家范指出: “王茂荫基于对国家、对民族负责的态度,从实际出发,对政府发行具有纸币性质‘官票的运作流通过程,作了极周全的应对考虑……他卓越的经济识见,虽不为当权者采纳,但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上却有显要的地位;不说超前,至少在同时代人中是出类拔萃的。”

“我以书籍传子孙,胜过良田百亩; 我以德名留给后人,胜过黄金万镒。本人无需什么,两袖清风足矣。”据说这是王茂荫在晚年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虽说显得有些落寞或无奈,但更坦露出他那宁静致远、淡泊名利的高雅心境。

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周武指出:“王茂荫货币改革措施,尽管被清廷否决了。但是他的货币改革理论,属于当时最先进最务实的货币理论。……假设, 没有马克思《资本论》的注释,王茂荫其人其货币理论,可能就不会进入中国学术界研究者的视野。王茂荫也许就成为一个被湮没的人物了。”

此言不虚。但愿未来时代,不要再湮没人才,而是要多多地善待、重用人才。去驱除那些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庸才奸才,干一番强国富民的大业。更祈盼“以书籍传子孙”“以德名留给后人”的王茂荫式的人才多些再多些,去取庸才奸才而襄助强国富民的伟业。

王茂荫设想的钞票发行和兑现方法前所未有。咸丰三年(1853)正月,他在奏折中批评了户部发行银票的决定,指出“银票亏商”,要求重议他在咸丰元年的行钞建议。他因此被指定参与拟定行钞章程,同年被任命为户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他的主张和建议未被采纳。王茂荫身居要职,敢于面对清廷政策提出尖锐批评,直至犯颜直谏,显现了他刚正无私的品格。他主张用兑现来保证纸币的流通是极为正确的。

王茂荫的经济、金融思想主张,形成于特殊时期并且独树一帜。王茂荫作为睿智的货币改革家,虽然备受大清昏君庸臣排斥和攻击,将他独特先进、行之有效的货币改革思想弃之如敝履。但他却获得了一代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奠基者——马克思的同情与赞赏,也让他作为唯一的中国人出现在其巨著《资本论》中,独享其不可替代之殊荣。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银行株洲市中心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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