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风格与思想

2021-09-10 07:22鹿苇
文学天地 2021年5期
关键词:长恨歌巴黎圣母院浪漫主义

鹿苇

摘要:雨果是颇受王安忆推崇的作家,从《长恨歌》到《巴黎圣母院》,可见很多创作上的相似之处。一方面,本文将从建筑书写的角度分析两部作品中的建筑书写之于人物塑造、情节发展及历史与文化建构的意义,从对建筑的解读中探寻表现手法和创作思想;另一方面,两部作品都具有浪漫主义情怀和人道主义思想,抒发自我的情感,表达对生命的关怀。

关键词:《长恨歌》;《巴黎圣母院》;建筑;浪漫主义;人道主义

王安忆的小说创作受多种外来文学资源的影响,这些影响在她的文学创作中与本土文化和个人思想气质相融合。在她的长篇小说《长恨歌》中,可见多位王安忆本人所推崇的外国作家及作品的影子,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人性书写和逻辑性叙事、简·奥斯汀的社会观照与女性视角以及雨果的《巴黎圣母院》等。

其中,雨果是王安忆大力推崇的作家,其《巴黎圣母院》是王安忆在讲课、访谈与文章中极为褒扬的。虽然笔者未找到明确的资料证实《巴黎圣母院》对《长恨歌》具有创作上的直接影响,但两部作品在对建筑的书写与創作特点上具有很多相似性。本文将从建筑与人物及情节的关系、建筑之于历史与文化的意义以及作品的风格与其中包蕴的思想三个角度展开论述,比较研究《巴黎圣母院》与《长恨歌》的相似之处。目前针对这两部文学作品所作的比较研究很少,而且未有从建筑的书写角度切入的尝试,而这一方面是本文论述的重点(详见一、二)。

一、建筑与人物、情节:既是背景又气质相通

在《长恨歌》与《巴黎圣母院》中,一个突出的相似之处是两位作家在对建筑的描写上都用了较多笔墨,详细铺陈,为人物的活动搭建平台。从王安忆的表述中可见她对于环境的看重和对于《巴黎圣母院》的肯定:“我倒是觉得我的写法是最传统的。你去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小说写人,人是需要有背景的。”[1]建筑在两部作品中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既为人物活动提供背景和场地,为情节的发生与发展创设可能,又与人物气质有内在的相似性与互通性。

在《巴黎圣母院》中,无论是在开篇详细地介绍司法宫大厅的陈设布局,还是还原河滩广场的原貌,又或是单辟一章描写圣母院教堂,均体现出细致描绘的特点。建筑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具体而多样的场地环境,建筑的不同特征与意蕴又为人物与情节笼罩上不同的色彩。以对圣母院教堂的描写为例,组成它的物各具特色,有尖顶拱门、列王神龛、巨大的玫瑰花窗、伟岸塔楼以及众多雕像、雕刻、镂刻等,有永恒屹立的,也有随时代变化的,凸显出圣母院教堂的典丽、宏伟、庄严,渲染了庄重神秘的氛围。正因为这种庄严不可侵犯的特质,圣母院得以作为此后爱斯美拉达避难之处的存在,为爱斯美拉达和卡西莫多提供了一方庇护的天地、活动的场地,互相拯救的故事也由此展开,并由之增添了几分神圣的色彩。也正因为圣母院所具有的庄严地位,对于秩序与地位的冲击在此发生便理所应当,圣母院为下层民众的挑战提供了场地,反映出矛盾冲突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与之相似,《长恨歌》中同样刻画了多种建筑,如弄堂、爱丽丝公寓、邬桥、平安里,每一处同样通过各具特色、形态各异的物来建构。上海弄堂宛若城市的背景,其中有精雕细作的老虎天窗、木框窗扇、细养的月季花……精微细致而又实在平淡,满是日常生活的精细和踏实;爱丽丝公寓陈设考究精致,华美的窗幔、绣花的脚垫、蒲团和帐幔,“流淌着绸缎柔亮的光芒”[2]的木器,使它无愧于“绫罗和流苏织成的世界”[3],表征出其间住客的华贵。而其阴暗、隐蔽、有诸多的花与镜的特点,则说明华丽的底色是虚无与脆弱,暗示着居住其中的王琦瑶的悲剧命运。

此外,两部小说中的建筑与人物的气质也都具有内在的联系。《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有着四面体的鼻子、马蹄铁形的嘴巴、独眼、驼背、瘸腿、畸形的脚,是一个怪物般的存在,其特征却与哥特式建筑颇为契合。[4]他外形的凸凹处与教堂正好契合,他强壮高大的体格颇似哥特式建筑的宏大,他虽然身形奇怪却显出某种令人生畏的力量,仿佛有着雄伟建筑般的崇高感。加之他从小在教堂中生活,在其中攀援,在其中敲钟,教堂也见证着他的长大,见证着他对爱斯美拉达特殊而崇高的感情,见证着他对副主教克洛德的惩罚,他与教堂产生了某种深层的联系,“不妨说他把自己镶嵌进去,成了教堂的组成部分”[5],在某种程度上他成了教堂的一个重要组成内容,一个代表。与之相似,《长恨歌》中的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6],她是上海旧风情的代表。她长于弄堂,带着弄堂的风情与精明;她住过爱丽丝公寓,有着爱丽丝公寓的美艳和世俗;她最后落脚在平安里,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的平安里与同样有着不光彩的隐秘过去和复杂的感情纠葛的王琦瑶同样颇为相似。每一处建筑都见证了王琦瑶的一段生活经历,每一处建筑都与王琦瑶的性格气质相呼应。

二、建筑与历史、文化:积淀的真实

王安忆对于单列出来讲述巴黎圣母院的第三卷给予高度重视:“我想首先我要着重的说明一个章节,这就是为巴黎圣母院专门辟出的一个章节,它描述了巴黎圣母院,这是理解整个小说的一个重要的前提。”[7]如果建筑在其中仅仅起到为人物的出场搭建一个舞台的作用,王安忆想必不会如此推崇,其中一个深层的原因是《巴黎圣母院》中的建筑还是历史的经历者,文化的记录者,有着厚重的历史感和丰富的文化意蕴。王安忆这样评价它:“巴黎圣母院是一种岩层,是历史和文化积累起来的沉淀,通过它可了解到许多的东西”[8]。

在这单独的一章中,雨果写了什么呢?在其中,雨果记述了圣母院建筑的原始样貌以及三百年来其经历的变化。首先,时间使它损失了很多,但也给它增添了苍老和阅历;其次是宗教、政治等改革,让它处在被崇拜与被毁灭的变动之中;最后是所谓的艺术创造,新的时代、新的流派不断以新的审美改造它,让它变得风格杂糅、杂乱无章,甚至有面目全非之感。可见,圣母院教堂是历史与文化的承担者,它记录下了时间的磨练、改革的破坏和艺术的变迁,也透视出人性的真实。

《长恨歌》中的各色建筑同样承载着历史的变迁。上海弄堂如城市背景一般,将城市托住,“一托便是几十年”[9],曲折深长的平安里宁静地守着忙碌的人们,朽烂的砖木格子里盛着的是些回忆和向往,虽然比不上圣母院教堂的历史悠久,但它也浸透了油烟和泔水等上海芯子的味道,层层剥开,里面藏着的是上海的往日故事。作者隐去历史事件与历史时间,用建筑的变迁和更迭讲述王琦瑶的一生,讲述上海的历史。

与其说两位作家精心设计建筑以期为小说的讲述搭建绝佳的平台,不如说建筑中本就蕴含着两位作家的审美情趣,寄托着作家对历史与文化的理解。换言之,建筑艺术本就是两部小说想要向读者展现的一个重点。雨果在看到圣母院教堂的种种不同于原貌的变动与破坏后的“喟然长叹”、“义愤填膺”[10],流露出他对野蛮、自以为是的人们不断减损建筑的历史与文化意义的愤慨,也折射出他极高的古典主义审美追求和对古典主义建筑的热爱。而《长恨歌》将最大众,最包容的弄堂视作上海城市精神的最佳体现者,表现出王安忆对日常建筑的关注和对典雅含蓄的建筑风格的偏爱,充盈着浓厚的怀旧氛围和历史沧桑感。

三、浪漫主义与人道主义

王安忆认为:“最好的小说家应该富有浪漫气质,不满足于揭露现实、描绘现实和剖析现实的工作, 而是力求从现实中升华到另一境界———心灵世界。”[11]王安忆的创作一直实践着这一点,《巴黎圣母院》亦毋庸置疑是这一追求的实践范例。

《巴黎圣母院》中充满大胆的想象,下层乞丐们团结互助,为营救爱斯美拉达攻打巴黎圣母院,与教会、王朝宣战,具有传奇色彩;卡西莫多与爱斯美拉达的相遇、互相拯救以及二人命运的联系富有曲折奇幻的色彩;最后二人共同死在地窖中,一具尸骨搂抱着另一具,在人们想将他们分开时化为灰尘的情节更是充满浪漫幻想。小说中的人物也富有浪漫传奇的色彩,尤以卡西莫多与爱斯美拉达两个人物为最。爱斯美拉达是真善美的化身,美丽善良而又坚贞不屈,对苦难中无人问津的卡西莫多施以援手。卡西莫多虽然外表极为丑陋,却有着极为柔软的内心和纯洁善良的心灵,怀着对爱斯美拉达的愧疚与爱慕,独自一人在圣母院教堂中悉心照料她,即使与数量远胜于他之人为敌也在所不惜,他的美好心灵让人肃然起敬。

《长恨歌》的情节设置与人物塑造同样具有浪漫色彩。典型的上海弄堂女孩王琦瑶凭借自身姣好的面容和同伴的帮助斩获“上海小姐”的第三名,赢得了国民党要员李主任的青睐。此后的几场恋情虽都以悲剧结尾,但王琦瑶孤身一人凭借李主任留下的金条和她自己的小生意养活她与女儿两人,而且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甚至成为上海往日风情的代表,她的经历不可不谓传奇。在政治动乱、风云激荡的上海,却有着这么一群经营着自己温馨的小天地的人们,“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12]他们在小天地里精心琢磨吃穿住行,将每个生活细节精致化、艺术化,虽然从中反映出的物质至上的观点和对庸俗人生观的体谅与玩味招致很多批评,却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平凡人对苦难的消解,实现了小人物对大时代的突围。与时代、与社会脱节的生活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是作者的浪漫想象融入现实生活的结果。王安忆在《谈话录》中提到,“我大肆渲染它发生的环境, 其实是企图将故事从现实层面拉开, 拉到形而上”[13]可见,王安忆想要表现的并非上海的原貌,而是带有她个人主观想象的存在。

两部小说的浪漫书写都流露出对于社会中的小人物的关怀与欣赏,有人道主义色彩。《巴黎圣母院》歌颂、同情团结互助、英勇反抗的下层民众,批判封建专制的黑暗与荒谬,揭露出副主教克洛德的道貌岸然和皇家卫队队长腓比斯的无情贪婪,而将处于下层的爱斯美拉达和卡西莫多塑造成最接近神性的人物,书写爱斯美拉达对卡西莫多的爱的感化,鲜明表现出雨果同情下层民众的人道主义精神。《长恨歌》中王安忆舍弃宏大叙事关注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书写他们柴米油盐的真实人生,体现出对于普通市民的关注。在《长恨歌》中虽然有指责、批判和以解构表现出的质疑之话语,但难掩对王琦瑶等人的物质观的褒扬和对庸俗、奢靡、功利的体谅。“不要小看这些从俗入流的心,这心才是平常心,日日夜夜其实是由它们撑持着。”[14]从中可见作者对于王琦瑶们的世俗观念的肯定与辩护。这种体谅带来很多局限,但小说表现出的对普通市民生活状态的关注,对平凡人努力生活的肯定,对女性生活哲学与上海市民精神的思考确有其意义与价值。

雨果之于王安忆的影响从以上对于《长恨歌》和《巴黎圣母院》的比较分析就可见一斑。两位作家都善于将情感投射到身边的建筑上,既为人物活动提供背景,与人物气质相通,又在历史和文化的视角的关照中寄托了作家的审美情趣和对历史与文化的理解,打通了建筑藝术与文学的联系,形成了别样的建筑书写。此外,两部作品又都在富有浪漫主义风格的书写中表达人道主义关怀,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王安忆.王安忆说[M].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2][3][6][9][12][14]王安忆. 长恨歌[M].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4][10][法]维克多·雨果著,施康强、张新木译. 巴黎圣母院[M]. 译林出版社,2019.

[5]付丹.《巴黎圣母院》的文学叙事与建筑艺术[D]. 华中师范大学,2004.

[7][8][11]王安忆. 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M]. 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13]王安忆,张新颖.谈话录[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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