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子长方言的文白异读

2021-09-10 07:22王悦悦
百花 2021年4期

王悦悦

摘 要:子长方言隶属晋语五台片,其文白异读现象系统性不强,较为分散。文白差异主要体现在声母和韵母,声调方面极少涉及。从时间层面讲,白读层早于文读层,但少数现象文读层早于白读层。且文白读的历史层次一般有两层,少数有三层或四层。它们或是保留唐宋五代西北方音,或是保留唐以前的读音,或是源于声旁类化或舒声促化,或是受官话及其他方言的影响。

关键词:子长方言;文白异读;音系;历史层次关系

文白异读是汉语中常见的一种语言现象。“文”与“白”代表两种不同的语音系统,白读指本地方言的土语,文读指本方言音系所许可的范围吸收某一标准语的成分。

子长市原名安定县,位于陕西省延安市北部,地处黄土高原腹地,清涧河上游。它北依横山,东接子洲、清涧,南连延川、延安,西邻安塞、靖边。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1987年),子长方言属于晋语五台片。子长方言的文白异读现象系统性不强,且较为分散。目前,关于子長方言文白异读的研究成果较少,仅有李延梅(2011)和南小兵(2017)2篇。前者主要从历史角度描写子长方言的文白异读,后者在描写子长方言的异读字时涉及文白异读。本文主要描述子长城关镇的文白异读现象,分析其文白读的历史层次。调查时间为2021年2月,发音合作人:徐金林(1958-),男,陕西省延安市子长市栾家坪乡徐家坪村人,高中文化程度,农民。

一、子长方言音系

(三)声调(5个,不包括轻声)

阴平上[] 213诗梯,阳平[]35时题,去声[]53淡坐,阴入[]32识急,阳入[]4局毒。

二、子长方言文白异读情况举例

下面按照声、韵顺序说明举例,韵母按照《方言调查字表》的十六摄排序。例字右下角小字为解释或举例,“[]”内为国际音标,“丨”前为白读音,后为文读音。文白读能在同一词语中替换的不举例,不能替换的则举例。

(一) 声母

(1)部分古全浊声母仄声字白读送气,文读不送气。见表1。

(2)个别古全清塞音、塞擦音声母白读送气音,文读不送气音。如堡[phu213]丨[pau213]、扁~豆[phie213]/欺~了[pɛ213]丨[pie213]、背~转说[phei53]丨[pei53]、规[khuei]丨[kuei]。

(3)个别古合口一等泥来母字白读[l],文读[n]。如农[luəŋ35]丨[nuəŋ35]、弄[luəŋ53]丨[nuəŋ53]。

(4)少数古精组通摄入声字白读[ʨ ʨh ɕ],文读[ʦ ʦh s]。见表2。

(5)部分古晓匣母开口二等字白读[x],文读[ɕ]。见表3。

(6)少数中古邪禅母字白读擦音,文读塞擦音。见表4。

(7)个别中古疑影母字白读[n]或[ŋ],文读[Ǿ]。见表5。

(8)部分古云以母字白读[Ǿ],文读[ʐ],如荣容蓉熔[yəŋ35]丨[ʐuəŋ35]。

(二)韵母

(1)果摄。见表6。

(2)假摄。见表7。

(3)遇摄。个别遇摄合口一等来母字白读[iəu],文读[u],如露[liəu53]丨[lu53]、路[liəu53]丨[lu53]。个别合口三等字白读[əʔ],文读[ʮ],如去[khəʔ]丨[tshʮ]。

(4)蟹摄,见表8。

(5)止摄,见表9。

(6)效摄。中古豪韵字白读[u]或[ʋ],文读[au]。如堡瓦~,指子长县城[phu213]丨~垒[pau213]、菢[phu53]丨~垒[pau53]。个别宵韵字白读[iəu],文读[iau],如小[xiəu35]丨[ɕiau213]。

(7)个别山摄开口四等字白读[ɛ],文读[ie]。如扁~豆[phie213]/瞧不起人,欺~了[pɛ213]丨[pie213]。

(8)宕梗通摄(舒声),见表10。

(9)咸宕梗通摄(入声),见表11。

三、子长方言文白读的历史层次关系

文白异读反映字音产生的历史层次不同。王洪君说:“文白异读的实质是来源不同,进入当地时间不同的两个(或几个)音韵层次在共时音系中的叠置。”子长方言的文白读也是如此。

(一)声母的层次

(1)古全浊声母叠置两个层次,一是不论平仄全读送气音,一是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罗常培说:“照我看来,全浊声母在现代西北方音的读法还是逐渐由《千字文》和《大乘中宗见解》所代表的那一系列方音演变来的。”。乔全生(2004)指出:“汾河片方言全浊声母清化,无论平仄今读送气音,保留的是《大乘中宗见解》译音所代表的一系方音。”子长方言的中古全浊声母字同汾河片一样,继承了唐宋西北方音,文读音则受官话的影响。

(2)个别古全清塞音、塞擦音声母叠置两个层次,白读送气音,文读不送气音。李建校(2009)认为:“这类现象首先是部分全清混入全浊,然后是全浊变为次清即送气清音的浪潮,于是混入全浊的那部分全清字也跟着读为送气清音了。可见,在时间层次上,部分全清混入全浊在前,全浊变为送气在后。”所以,全清声母字白读为送气音出现年代不晚于唐,文读音受官话的影响。

(3)个别古通摄合口一等泥来母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l],文读[n]。泥母字的白读音是受[n]和[l]不分的方言的影响,来母字则保留了中古来母的读音。文读[n]受到官话的影响。个别泥母字白读[ʐ],文读[n],如黏~手了[ʐɛ35]丨[nie35]。邢向东认为:“神木话‘黏酿’读ʐ并非孤立现象,而是中古汉语娘母字不规则变化的痕迹。”

(4)少数古精组通摄入声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ʨ ʨh ɕ],文读[ʦ ʦh s]。中古精组拟音为ʦ组,文读音继承其读音,白读音是精组腭化保留下的读音。此外,个别从母字还保留腭化前的读音,如秦[ʦhəŋ35]丨[ʨhiəŋ35],白读层早于文读层出现。

(5)部分古晓匣开口二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x],文读[ɕ]。乔全生(2008)认为:“古见组字腭化,发端于唐五代,形成于宋,在高化于元明。”黑维强(2010)认为:“晓匣文读音ɕ-,是见组音在中古以后腭化的读音,时代较晚;白读音x-,是中古以前的音,形成叠置层次。”子长方言也是如此。个别匣母字白读[kh],文读[x],如“核”。乔全生(2008)说:“匣母字读舌根塞音,在11世纪回鹘文汉字译音反映的西北方音有记载。”又说:“晋方言中的古匣母一二等韵(没发现四等韵)读[k]/[kh]也应是古群母读音的遗留。”子长方言保留这一读音。

(6)少数古邪禅母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擦音,文读塞擦音。乔全生(2008)认为:“从10世纪的唐五代西北方音、11世纪回鹘文译音所反映的宋西北方音可知,晋方言古邪、禅二母读清擦音保留了千年以上的历史,是晋方言的主流音,书面语中读塞擦音是跟着官话走的。”子长方言亦如此。

(7)部分古疑影母字叠置三个层次,白读一[n],白读二[ŋ],文读[Ǿ]。黑维强(2010)认为:“疑母文读层读零声母的时代比较晚,应该是来自共同语;白读层ŋ-,仅‘严’一字,但它的时代最早,是中古时期读音的遗存;白读层n-,它出现的年代在ŋ-后Ǿ前。”邢向东和王兆富在研究吴堡方言时提出相同看法,子长方言与绥德、吴堡方言一致。

(8)部分古云以母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Ǿ],文读[ʐ]。王力认为:“在现代北京话里,有几个uŋ韵喻母字转入日母,如‘荣、容、镕’等都念ʐuŋ。”又说:“云余合流的时期很早,至少在第10世纪就已经完成了。”因此,白读音[Ǿ]保留了宋代读音,文读[ʐ]受官话的影响。

此外,声母的文白异读还源于声旁类化,如酵~母片[ɕiau53]丨[ʨiau53]、械[ʨie53]丨[ɕie]。张文轩(2011)说:“‘酵’《广韵》读‘古孝切’,是见母二等字,白读音由此而来……‘械’的白读也是受声符‘戒’的影响。”

(二)韵母的层次

(1)果摄一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u],文读[uɤ]或[ɤ]。王力说:“歌韵的喉音字和戈韵喉音的一部分字到现代变成了ə,这也是元音高化了。”乔全生认为:“汾河片方音多数读[o],少数读[ɑ]、[a],反映的是11、12世纪宋西北方音;并州片(笔者注:并州片属于继续高化的[ɯ]系与复化的[əi]这一类)高化、复化现象在今方言中演变最快,这在北方官话中是很少见的。”所以,白读音[u]保留唐五代西北方音,文读音[uɤ]和[ɤ]受官话的影响。三等合口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y],文读[ye]。乔全生认为:“晋方言所保留的萧豪与鱼模、歌戈与鱼模同韵的残留现象,当是唐五代宋代某方言的遗衍。”三等合口字与遇摄读音同属于撮口呼,[ʮ]是[y]的高化。因此,白读音[y]是唐五代宋代某方言的遗衍,文读音[ye]受官话的影响。

(2)假摄开口三等字有四个层次:白读一[ei]或[əʔ],文读一[ɤ];白读二[a]、[ia]或[y],文读二[i]。乔全生说:“从历史上看,晋方言麻三读[a]、[ia]韵保留的正是唐五代西北方音。”又说:“晋方言北部五台片、大包片,东南部上党片家麻韵分化出[e]、[ie],当为北方官话分化后不久影响的结果;至于文水、汾阳读[i]更是后来的事。”黑维强(2010)说:“假摄开口三等字有三个层次:文读-ie;白读一-a或ia;白读二为-ei……白读二与蟹四、梗开三四字的白读合流,读洪音的特征说明三等字已并入四等,而四等读洪音的现象是中古时期的语音特点。”因此,白读二[a]、[ia]最早,保留了唐五代西北方音;白读一[ei]出现的时期与绥德河底方言相同,[əʔ]发生舒声促化;文读二[i]与文水、汾阳一样,文读一[ɤ]是受官话的影响。至于白读二[y],来源尚待考证。

(3)遇摄合口一等来母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iəu],文读[u]。乔全生认为:“这两摄相押可上推至金代,遇摄的字转入流摄是受晋方言内部语言规律,即元音高化的制约而形成的……其结果会有两种,一种是读摩擦音很重的[β],如汾西话,另一种是复韵母化,读[ou]/[əu]。”因此白读[iəu]是遇流两摄相押的残余现象,文读[u]保留了中古音。

(4)蟹摄开口二等字有四个层次:白读一[ai],文读一[i];白读二[ɿ],文读二[ie]。王力说:“佳(ai)皆(ɐi)两韵很早就合流为ai了……都保留着中古音的痕迹。”又说:“佳皆开口喉音字变为e,比较麻韵三等字变e晚得多……《圆音正考》里,‘皆’和‘结’还不同音,可见直到18世纪初期,‘皆’还念ʨiai。但是,自从佳皆喉音字插入韵头之后,很快就起异化作用,排斥了韵尾i,同时也使主要元音的发音部位提前,变为e。”因此,白读一[ai]是中古音的保留,文读一[i]是[e]高化的结果;文读二[ie]受官话的影响。至于白读二[ɿ],推测与子长方言“不分尖团”有关。蟹摄合口一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uei],文读[uai]。王力说:“泰韵合口字一部分跑到了止摄,另一部分停留在蟹摄(“桧、侩、刽、外”)……上面所述音变早在14世纪就已经完成了。”所以文读[uai]保留了中古音,白读[uei]是否在演变过程中受到止摄影响,尚待考证。

(5)止摄开口三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əʔ],文读[ɿ]。王力说:“止摄精系字读ɿ的时代很早,《切韵指掌图》把‘兹、雌、慈、思、词’一类的字排在一等(本来在韵图四等),就表示它們的韵母已经是个ɿ。由此可见,韵母的产生不能晚于12世纪。”子长方言亦如此。至于白读音[əʔ],有学者展开相关论述,曹志耘(2002)认为:南方吴语“8个阴声韵字韵母的促化,可能是由于它们属于极常用字,因而容易引起韵母的央化、弱化而变成入声。”合口三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ʮ],文读[uei]。王军虎(2004)说:“今山西、陕西和甘肃方言中止摄合口三等字读如遇摄合口三等字,与唐五代西北方音有直接关系。”乔全生说:“支微韵与鱼模韵互叶,在今晋方言中表现为两种语音:一是支微韵的合口字读[i]、[y]细音,与鱼模同韵……”由此,白读[ʮ]是[y]高化的结果,是“支微入鱼”的残留现象,文读[uei]受官话的影响。

(6)效摄开口一等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u]或[ʊ],文读[au]。乔全生认为:“晋方言萧豪与鱼模同韵的残余现象似可上推至辽宋。联系浙江、福建词人用词,说明是更早时期西北某支方音的孑遗。”因此,文读[au]保留中古音,白读音[u]或[ʊ]是萧豪与鱼模同韵的残余现象。临汾、平遥、长治、吴堡等地也有这种现象。

个别宵韵字白读[iəu],文读[iau],如“小”。聂鸿音(1998)说:“效流两摄的三等字都用-iu对音,说明它们在当时与当地读音相同。这类现象也出现在12世纪末期的汉语西北方言里——《番汉合时掌中珠》里效摄三等的‘要’‘腰’、流摄三等的‘酉’‘佑’‘有’都与同一个西夏字对音。”乔全生说:“从山西方言的残留现象并参照其他与宋代平行的语音现象推知,宋代的陕西方言曾是尤侯与萧豪同韵的。”因此,白读[iəu]源于宋代的读音,文读音[iau]受官话的影响。

(7)咸摄入声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əʔ]、[a]或[ei],文读[ɤ]。乔全生认为:“从语音发展史来看,晋方言逐步由塞音韵尾变到喉塞韵尾的时代可以追溯到唐五代的西北方音,至今无大变化。”因此,白读[əʔ]保留唐五代西北方音,[a]和[ei]保留咸摄舒入合并后的读音,文读[ɤ]受官话的影响。

(8)山摄叠置两个层次,白读[ɛ],文读[ie]。徐通锵认为:“四等韵没有i介音已经成为一种可靠的结论。至于它的元音应该拟测为什么,根据对音提供的线索,它是*e,这里可以维持这种拟测。”又说:“由于前后元音对称性的要求,后元音的高化自然会引起前元音的相应高化,使四等的e高化为i,或在e前增生一个i,与三等韵合流。”邢向东认为:“吴堡话梗摄白读保留了中古时期梗摄四等韵主要元音*e的特点,并且不带介音,而且与唐五代西北方音关系密切。”所以白读[ɛ]是[e]的高化,文读[ie]是三四等韵合流的结果。

(9)宕摄舒声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ia]、[yo]或[u],文读[iaŋ]或[uang]。乔全生认为:“晋方言中另一系统是宕江摄字失去韵尾读[a]、[ua]韵的系统……”白读[yo]仅存于“娘娘祖母”,读撮口呼,神木、延安、安塞等也有此种现象。邢向东认为:“神木等的读音当是从宕果合流的方言渗入的,山西方言只有临汾、运城、永济读撮口呼指祖母。”乔全生认为:“今晋方言自南至北都有宕江字读[o]韵的方言来印证,可以说今晋方言中宕江摄字读[o]韵的方言现象是唐五代以来顺着汾河流域由南到北逐渐扩展的结果。”因此,白读[yo]和[u]保留唐五代西北方音,文读[iaŋ]或[uang]受官话的影响。

宕摄入声字叠置四个层次:白读一[ɤ],文读一[uɤ];白读二[ie],文读二[iau]。白读[ɤ]见上文,文读[uɤ]受官话影响。刘勋宁(2005)认为:“中原官话的老说法与北方官话长期较量,留下了诸多痕迹。例如宕江摄入声韵母中原官话为uo/e型,北方官话为ao型。经过长期竞争,互有斩获。中原的‘学’xue战胜了北方的xiao,可是中原的‘药’yue却败给了北方的yao……”所以白读[ie]属于早期的中原官话层,[iau]属于后起的北方官话层。

(10)梗摄舒声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i]或[ɛ],文讀[əŋ]或[iəŋ]。乔全生说:“晋方言并州片梗摄丢失鼻韵尾后,庚清两韵同祭韵,青韵通齐韵,多读[i]、[ɿ]。这种现象保留的正是唐五代西北的某支方音。”因此,白读[i]是唐五代西北某支方音的残留现象,[ɛ]见山摄,文读[əŋ]或[iəŋ]受官话的影响。

梗摄入声字叠置两个层次,白读[əʔ]或[iəʔ],文读[ei]、[ai]或[ɿ]。白读保留唐五代西北方音的读音,文读受官话影响。个别通摄入声字白读[uəʔ],文读[əu],历史层次也是如此。

综上,子长方言的文白异读字数量不多,系统性不强。从声韵调系统看,文白异读在声母方面主要集中在古全浊声母和见系字,个别古全清声母塞音和塞擦音、泥来母字以及精组字略有涉及;在韵母方面主要集中在果假遇蟹止效咸山宕梗通十一个韵摄,舒声韵多,入声韵少,声调上的文白异读极少,文白异读整体表现出晋语一致性特点。从历史层次看,它们或是保留唐以前的读音,或是保留唐宋五代西北方音,或是受官话及其他方言的影响,或是源于声旁类化或舒声促化。一般来讲,白读层早于文读层,但少数例外。从竞争形式看,白读音逐渐处于弱势,多数白读音保留在特定的词语当中,文读层越来越占主导地位。

(天水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