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牛（微小说）

陈敏

当山尖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的时候，罗克脚蹬登山鞋，身背旅行包，风尘仆仆地来佛坪了。

每年冬末，罗克都会在佛坪一带的山林里溜达，让人误以为他是个钻沟溜渠的“驴友”。

佛寺，秦岭深处的一个偏僻小村。这里山大沟深，林子茂密，村口虽然耸立着一块“严禁偷猎，拒绝野味”的宣传牌，偷猎和黑市交易却屡禁不止。被当地人称为“鸡公梁”的山坳里，常有麂子、羚牛、麻羊、黄羊、金鸡出现。

由于政府颁布了禁猎令，收缴了猎枪，那些钢丝套、吊杆和“母猪坑”之类的玩意皆成了偷猎者的主要作案工具。

冬季通常是狩猎的最佳时节，当地偷猎者都会把机关设在山上，隔三岔五上山看一次，被困住的猎物多半都还活着，即使死了，肉体也不会腐烂。

鸡公岭，海拔两千一百米以上的广袤森林和高山草甸，绝对是打猎的好去处。罗克选择在这样的季节出动，天气不热不冷，一切都刚刚好。他不持枪，当然，他是偷猎者，显然不敢持枪;他也不像当地偷猎者那样在山上设套子，他用的是弓箭，自造的弓箭，那弓箭只针对体格庞大的动物，比如羚牛和黑熊。

羚牛，体格硕大，外貌如牛，头上的两只角向后扭曲，因此又被当地人称为“扭角羚”。

罗克这一天的运气并不好，刚进林子，一根从半空垂下来的树枝绊了他的脚，他的一只胳膊受了伤，流了几滴鲜红的血。他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可大老远赶来，空手回去又不心甘，于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在林子里穿梭、寻觅，直到午后时分，他才终于发现了目标：一只扭角羚！羚牛！那正是他一直所期待与渴望的。

高大的麻栎、马毛松、锐齿栎、铁杉、白皮松交错地生长着，一阵风吹来，抖着枯萎的树叶。

他躲在一棵高大的白皮松后面，张弓搭箭，瞄准，“啪”的一射，“唰”的一声，箭不偏不倚，正好扎进了羚牛的颈部，羚牛应声倒地，趴在地上抽搐，流血，挣扎。罗克一步步向受伤的羚牛走近，查看，走到跟前时，却发现羚牛不见了，奇怪得很，找不着了！那家伙带着伤逃了。罗克开始四处寻觅，找来找去，一点踪迹都没有。

林子一深，各种“野虫”都猖狂起来了，野猪、豹子、豺狗子都有可能遇上。此时，天色已晚，罗克心生恐惧，他早听说，此地常常有两只母子豹出没，曾经吃掉过村民的一头牛。前不久，一头雄性羚牛跑下秦岭，蹿了5公里，进入一个村子，顶伤了两名中年妇女、顶死了一名77岁的老太太。万一再来个别的动物呢，比如黑瞎子，怎么办？他的脑海里闪出《动物世界》里的镜头：一支黑熊从背后扑上来，叼住他的脖子……罗克胆怯了，越想越恐惧。他决定先下山，明天再来继续找。

次日一大早，罗克带着一个他用钱雇来的村民，名张黑娃，到原地寻找被他射中的羚牛。如他所料，带伤的羚牛确实没跑多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羚牛躺在那里，但能看出它并没有死，羚牛的身子还在动，四肢艰难地向前挪了挪，双眼不停转动。罗克拔出箭，准备再给它补上一箭。他手里的弓正要拉开，那只身负重伤的羚牛突然站了起来。它竟然站起来了！这是罗克万万没料到的，罗克一阵慌乱，丢下弓箭正欲逃亡，可那头受伤的羚牛还是冲了过来。它的脖颈滴着将要凝固的黑色的血。羚牛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疯了一样扑在罗克身上，两只角扎了过来，其中一只角刺穿了罗克的脖子，罗克顷刻血涌如注，在地上打滚，抽搐，挣扎。和动物相比，人的生命力脆弱得多，罗克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罗克雇来的村民张黑娃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他两腿稀软，吓成了木偶，连挪动的力气都衰了。张黑娃瘫坐在草地上，魂飞魄散间，看见羚牛卧过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在蠕动，像是一个活物。张黑娃屏住呼吸，轻轻朝那个活物的方向走去。近了，他看清了，那是一只小羚牛，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张黑娃五味杂陈，喉咙里像被一团棉花堵着，他抱起那只颤巍巍的，柔弱的小生命，两行泪从黝黑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小家伙死里逃生。它被张黑娃送到了镇里的野生动物救助站，等稍大一点的时候，又被送进龙须岭的一个小型动物园里。

当地公安分局以此事为宣传点，组织开展“保护秦岭精灵，维护生态安全”为主题的宣传教育活动。向过往游客及当地村民宣传、普及野生动物保护法等法律法规，介绍保護野生动物和生态环境的重要意义，提高群众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

动物园因小羚牛的到来刷新了访客纪录，它像宠物一样得到人们的温存、关爱和怜惜，前来观赏它的人都会给它取个人类的名字：妞妞、尼可、多多、童童……每到周末，一些大人都愿意带孩子前来，让孩子分辨不同种类的动物特征，欣赏这只具有特殊身份的小羚牛。园长根据小羚牛的身世，特意为它写了一个故事并给它取了个“囡女”的学名。

小羚牛和它母亲的故事打动着每一位前来观赏的游客。特别是节假日，很多母亲牵着孩子，来观看母羚牛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可爱小羚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