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星月银河

2021-09-18 02:06虞斯年
南风 2021年8期

虞斯年

都说爱是痛苦的,爱而不得更是艰辛,可伍欢却觉得此刻深陷单恋的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活。

(一)

伍欢站在舞台中间,左手边的男搭档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举着话筒声音朗朗,“下面到了令人翘首以盼的抽奖环节,今天的幸运儿会是谁呢?”

舞台炽热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直射下来烘烤着她,伍欢脸上发烫,台下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伍欢从巨大的抽奖盒子里摇出第一个球,“我们幸运观众的横排号码是——23,”她带着浅浅的微笑,在万众瞩目下摇出了第二个球,“竖排号码是——09,有请座位号2309的幸运儿上台领奖!”

伴随着一阵阵或惊喜或失落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后排望去。

伍欢微笑着望向最后一排,灯光师调整了一束追光迅速打到那个位置。

在耀眼的灯光中,一道笔挺颀长的身影站了起来,在四周的一片黑暗里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伍欢有一瞬间的怔忡,瞥见那道人影的一瞬间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去一帧帧,一幕幕全都争先恐后的浮现出来。

何安回来了,在她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的时候。

男子不急不徐地走上舞台,接过礼品,白色的衬衣被挽到手肘,微微俯身笑了一下,对着话筒得体又大方地说了句:“谢谢,很高兴能够成为今天的幸运嘉宾。”

伍欢耳阔发麻,迅速红了起来,她爱一个人,爱这个人的声音,夜不能寐。

(二)

她第一次见到何安是在A大新生的开学典礼上,何安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这个年纪的男生就像初长成的新笋,勉强穿西装只觉青涩,硬凹出来的造型油腻至极,完全穿不出西装的气质,可他穿上却清清爽爽意外的好看极了。

九月的开学季太阳依旧如同盛夏,瘦瘦小小的伍欢低头把自己埋在齐耳的短发里,盯着帆布鞋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第一次生出有些自卑的念头。

他清澈的声音透过话筒回荡在偌大的校园里,他带点清冽的少年音,通过话筒又平添了一分磁性。

冗长繁杂的开学季,只有耳畔那道声音干净得与燥热的夏天格格不入。

那个开学典礼后何安在新入学的新生中名声大噪,他就像仲夏的太阳优秀得耀眼。

何安自14岁进入A大少年班以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同自己一般的年纪现在就已经研一了,自入校便风头无二。

学校英文辩论队自他接手以来,无数学弟学妹前仆后继,每次的模拟法庭可谓一席难求。

辩论队与其他社团不同,辩论队不参与百团大战而在期末考试前一周纳新。

伍欢日日关注着辩论队的动态,她心想如果落选了也没事,面试的时候不要一问三不知就行。

自是情窦初开时,除去少女心事,她暗暗为自己见色起意而不耻,又为自己如此不求上进而羞愧。

伍欢那阵子比高考都努力,每天晚上学习到12点,早上6点就起来背单词,一个学期下来衣服都小了一码。

那段时间朗诵社在湖边排练柳永的《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伍欢喜欢坐湖边背单词,他们每每朗诵到这句词时,伍欢都格外有感情,盛赞柳永的文学造诣。

都说爱是痛苦的,爱而不得更是艰辛,可伍欢却觉得此刻深陷单恋的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活。

为喜欢的人砥砺前行也是一种快乐吧。

可命运总不会让一个自在太久,它最擅长的把戏就是在你逐步逼近希望时把所有希望粉碎殆尽。

她好不容易挤进了英文辩论队,整个寒假都在脑海里模拟社团聚会中如何开口和他说第一句话时,何安出国了。

时间有时像是老人的那杆烟枪,点燃时光的烟草后,吞吐谈笑间,尽是在烟雾缭绕下渐渐模糊的记忆。

在灼人的炙热灯光下,伍欢注视着一步一步从台下走来的何安,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知道陡然从何处冒出来的勇气,她露出最完美的微笑,“同学,恭喜你获得隐藏奖励——限定女友一枚。”

(三)

伍欢背着书包踏进了图书馆,书包上的有些褪色的小熊挂件不小心撞在桌角激起一声清脆的响声,伍欢不好意思地对望过来几道视线报以歉意的微笑,弯腰抱着书包顺势坐在了最近的空位上。

她那天孤注一掷之后何安虽然一脸意外,但在后台还是答应和她一起去圖书馆自习。

透过窗棂斜斜地照下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翻着一本厚重的书,修长的手指不时停留在书页上写下简短的批注,卷翘的睫毛在眼睫下投下一片阴影。

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何安顿了顿抬起头,骤然撞进了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

视线相交,伍欢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埋在泡芙奶酪里的可可豆,紧张又不知所措,可周围漂浮的空气都是甜的。

伍欢飞快地垂下头,正襟危坐地看了一个上午的语言学导论。

何安的眼神陌生又平静,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

何安忙于代表学校参加各种竞赛,那日辩论队面试时也只是坐在评委席里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而她那时远不像现在这样,大一的伍欢平凡的让人转眼就忘,哪里会被记住。

伍欢收拾好书包出门的时候,何安微蹙着眉在图书馆门口打电话,和对面解释自己要晚到一会儿。

何安百无聊赖地和对面瞎侃:“晚就晚吧,我这边确实到不了。”

对面声音粗犷地嚷嚷道:“还有什么比兄弟更重要?你有女朋友了?哪来的?”

何安转身看见伍欢背着包蹦蹦跳跳地从刷卡机后面窜出来,斜靠在栏杆上,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抽奖抽到的。”

暴雨倾盆,伍欢远远地只看见何安笑得玩味,红着脸颊走上去:“我有伞,一起走吧。”

何安闻言转过身看见一双细白的小手里放着一把蓝色的伞。

他打断了伍欢要撑伞的动作,接过伞往上抛了一下又接住,挑了挑眉:“作为女友不仅不对男朋友提要求还这么贴心?撑伞这种事应该要男生做啊。”

伍欢发现原来她对何安的印象像是拓在阁楼高塔里的人,可如今,这人从塔上上走了出来,鲜活生动,朝气昂扬。

何安个子高,可她只有一米六,风一吹雨都斜着飘了进来,伍欢紧了紧衣服跟上何安的步伐。

路面的积水汩汩地顺着柏油马路流淌,耳畔全然是雨水打在伞面和树叶上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二三行色匆忙的路人,伍欢紧张地抱着书包只顾盯着地面。

天呐,何安的声音也太好听了,是耳朵要怀孕的程度吧。

可很快伍欢注意到伞面往下倾斜了不少,何安的步子也迈得慢了。

伍欢压下嘴角翘起的小梨涡,伸出细长的食指比了个一,表情跃跃欲试:“那限定女友可以提一个小小要求吗?”

何安“嗯”了一声,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示意伍欢往道路内侧走一点,一边漫不经心的收伞,一边回道:“说说看。”

伍欢接过小蓝伞,踌躇地看着伞面上一缕缕往下流的雨水在楼梯口汇成一小片,鼓起勇气叫住已经转身了的何安,“可以给我录一个晚安音频吗?”

转过身伍欢才看见他的肩头有一大片衣服湿了。

何安一下被逗笑了,眉眼弯弯的打趣道:“小姑娘要不要再想一想,我以为最少都会要个吻之类的吧。”

伍欢脸颊绯红,连连摆手拒绝,目送何安离开。

这她怎么敢呢,录音频就已经是顶顶幸福的事了,伍欢摸着滚烫的脸颊,想到何安刚才的话,猛地一下把脸埋进宽大的卫衣领口里,可是亲吻也好想要呀。

(四)

学神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空的像个假号,伍欢躺在床上一边做瑜伽一边发了条朋友圈。

【伍欢:有人今天去操场跑步吗?求组队呀!】

伍欢报名了秋季运动会的一千五百米女子长跑,下个月比赛她想先去练练。但很快最近沉迷吃鸡的小伙伴纷纷在评论里口嗨拒绝,于是八点半伍欢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运动场。

慢跑完4圈,伍欢停了下来准备绕着操场再走一圈就回宿舍。

初秋的夜晚卷着凉风,吹过她微微湿润的刘海,伍欢索性拿小夹子把刘海夹了起来。

下一秒,她一转身就看見了身后不远处的何安。

何安冲她点头致意了一下,往反方向走了……

她僵硬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完全融入于菜市场大妈的灰色运动裤,开始头脑风暴。

伍欢透彻地领悟到了什么是五雷轰顶,她神情恍惚地坐在休息椅上觉得自己凉透了。

唉,早知道就换另外一套了,那套粉色运动服虽然透气性差了点可好歹看上去还挺少女的。

伍欢手肘撑着膝盖懊恼极了,绝望地翻出keep随手打卡今天的公里数。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一瓶矿泉水出现在了眼前。

伍欢垂头丧气的头顶上夹着一只鼓着大眼的绿豆蛙发夹,何安察觉到她的情绪,顿了一下夸了句:“发夹挺好看的。”

伍欢“啊”了一声,9.9包邮15只的发夹在脑袋上微微发烫,这只蠢蛙让何安夸出了轻奢高定的感觉。

伍欢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幸好学神不是被她不修边幅的样子吓跑的。

伍欢把手贴在跑步后发烫的脸颊上自行物理降温,“你们院太厉害了,听说你们院内运动员竞争比远动会都激烈。”

何安伸长腿靠在栏杆上,单手拧开瓶盖,扬起脖子喝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还好吧,主要是有不少校队的。”

伍欢“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瞥了一眼何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何安疑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不叫我学长呢?”

何安才运动过,嗓音有点偏离往常的声线,沙哑低沉。

伍欢一转头才发现俩人距离近得她一抬头就能亲到何安的脸颊,可能是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何安低了头,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他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一眼让人沦陷的眼睛,眼下深情得像是会说话的泪痣。

伍欢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到马上就要破膛而出了。

她掐了掐自己屏住呼吸说:“我和你同年,我也是十二月的,只比你晚了3天。”

何安听清楚后起身靠在栏杆上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样啊,咱们差不多大,叫我学长确实不太合适。”

伍欢立马赞同地点点头,接着何安扬起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伍欢贴在冰凉的栏杆上,高考时也没这么紧张,何安当年生日的时候给辩论队的所有人都买了零食和礼物,给她的是一只小熊钥匙扣,她拿到之后一直挂在书包上。

伍欢不想暴露自己,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个合理的说法,就听见何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应该是在校团委那篇推送上看见的吧,前几天校团委联系过我说要出一篇推文。”

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伍欢霎那间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露出两个小梨涡,顺着何安的话说道:“对呀,我在推送里看见的。”

女孩的嫣红水润的嘴唇和绯红的脸颊像是夏日饱满的水蜜桃,他捏着已经空了的矿泉水瓶,喉咙上下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时间不早了,回宿舍吧。”

伍欢沉浸在刚才死里逃生的怅然中完全没有发现何安的异样,乖巧地挥手说再见,心里再一次感慨何安太自律了,在全民运动会的时候还要写论文。

伍欢洗完澡刷了一下朋友圈,何安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她立马点进去,是一个文件名为《晚安》的音频。

伍欢忽然心跳加速,带上耳机钻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点开音频。

“快睡觉了,明天上午还有课呢,再这样明天我可不来陪你了。”

在一片静谧的沙沙声里,微微带有笑意的声音摩梭着伍欢的耳蜗,一点一点地侵蚀她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

“乖,听话。”

何安的声音缱绻宠溺,可又自然得像彼此是早已相恋多年的亲密恋人,在耳畔轻轻耳语,低声细语间的呢喃。

伍欢的耳朵酥麻一片,心跳如鼓,彻底被俘获,世界上没有人能逃过这样勾人的声音吧。

(五)

伍欢回到宿舍的时候陈佳琪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姐妹!你敢信,我上次的剧本递上去居然过了!”

陈佳琪上打开校园官网,眼冒金光,“到时候B站上一传,微博上一发,妥妥的学校宣传片啊!”

作为一名导演系的学生,陈佳琪的梦想不只是掌镜剪辑,还热衷于写剧本,这次的剧本是用来参加学校举办的“你眼中的A大”这个比赛。

“小陈导演,你演员找好了吗?可以去艺院多看看。”

陈佳琪撑着下巴嘿嘿一笑,盯得伍欢头皮发麻,“我男演员找好了,我的宝贝舍友,搭个戏呗。”

伍觉得陈佳琪的的确确是个好导演,因为次日在打光板和三脚架后面她看见了抱着一只橘猫的何安。

这万里挑一的选角能力!

小陈导演正卷着一沓剧本蹲在石头上给何安讲戏,“咱们这个戏是一个陪伴的故事,学长虽然你是一只猫,可你的定位就是深情!”

这个剧本里女主角在校园里救了一只能变成人的猫,拍摄内容主要就是女主带着猫在学校里学习生活逛吃逛吃的爱情故事。

何安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胖猫的下巴,把空了的猫零食口袋扔进垃圾桶,“那是先拍猫的戏份还是先拍我呢?”

陈佳琪一把把躲在摄影后面的伍欢抓了出来,“先拍你!这是我们的女主角,伍欢,新闻系的,之前做过主持人有镜头经验。”

貓咪凑在何安怀里撒娇似的喵喵叫了两声,何安的手指尖戳了两下它的脑袋顶,勾着猫咪的胡须轻柔地挠了挠胖猫的下巴,无可奈何的妥协着哄道,“好了好了,已经没有了哦,一会儿给你买。”

伍欢听得有些耳热,不自在地别开头,耳畔都是挥之不去的晚安音频,努力克服那声“乖,听话”的影响,在何安平静如水的眼神里故作镇定道,“真巧呀,你背好台词了吗?”

何安抱着猫站了起来,修长的手指绕着猫咪蜷曲的胡须,笑了笑,“当然。”

陈佳琪搂着伍欢惊讶道:“你们认识啊,那就不用花时间熟悉了,欢欢是个特别软萌的妹子,巨好相处。”

场务搬着小板凳勾着陈佳琪的脖子盯着摄影机,“咱们主演这么高的配置,要不要再请个配音?”

陈佳琪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我之前的预算就是按照奖金定的,请配音估计钱就不够用了。”她窥着不远处的何安,压低声音,“而且我觉得咱们学长就能配,就是怕他不愿意我还没找他商量。”

场务可没陈佳琪顾虑这么多,她是何安的迷妹一听这话立马冲上去脱口而出:“学长!你可以试一下配音吗?要是不行我们再去请配音演员。”

场务这么一提,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问何安行不行,何安曾是校广播站的站长,直到现在每日晚间播报的开头都还用着他那时的开场白。

在短暂的安静里,伍欢屏住呼吸也在等待着答复。

她也很想知道何安的答复,何安已经很久不参与校园活动了,等他毕业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伍欢?”何安突然叫了她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心心脏怦怦乱跳。

何安在把橘猫抱给一旁的工作人员,接过麦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愿意和我一起试一下吗?” 然后转过头给一圈小迷妹说道:“不能太长时间,我一会儿还要去导师那里。”

伍欢压下怦怦跳的心脏,装着大方地点点头坐在何安对面,可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陈佳琪清了清嗓子,眼神飘来飘去,“几句就行!主要是听个音色,咱们这是个爱情戏,注意一下情绪,配音配的好光是用声音就能让人恋爱,千万不要干巴巴的。”

一时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各自带着耳机没有说话。

“配音不难,放轻松点,不行就让他们请人就好了。”何安安慰着伍欢道。

他略微一停顿便于往日说话有了些许不同,声线压低又轻轻地提起,更正式也更勾人。

没由来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联想起一片黑暗中剧院从顶倾泻下的灯光,像是一出精彩绝伦的独幕剧前奏。

伍欢不知道他要和自己对什么戏,单是听着耳机里的声音耳朵就红了一半。

伍欢翻着手里的剧本,紧张地回顾着台词,生怕何安开口后自己接不上。

“伍欢?”何安突然叫她。

“嗯?”伍欢翻着剧本的手一顿,没有按剧本走,是要即兴发挥吗?

伍欢深呼吸了一下,聚精会神地等着何安的下一句话。

“我喜欢你。”

她瞬间呆住,彻彻底底地傻在原地。

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和他方才深沉灼人的残音回响在耳畔。

那道声音太认真也太炽热,寥寥数字可就是烫得人五脏六腑都微微发颤。

何安的声音在耳机里回响,低缓而带有磁性,说不出的蛊惑人心,“你喜欢我吗?”

伍欢攥着手指有些呼吸不畅,脸颊已经完全烧了起来,怎么回答?

她实在没法说出违心话,咬咬牙,抱着侥幸心理借戏达情,“喜欢。”

何安很轻地笑了一声,特有的低音从耳机里传来,声线撩人又温柔地喃喃:“我很荣幸。”

他摘了耳麦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音色,“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伍欢一只手捂着耳机,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剧本,心跳的根本平复不下来。

明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难以出戏。

真的太让人心动了。

伍欢贪婪地想,自己要不是限定女友而是真正的女友就好了。

何安很快离开,陈佳琪美滋滋地当场敲定结果,在场的一群小女生沸腾到难以抑制,尖叫着推搡问有没有人录下来了。

(六)

拍摄一直很顺利,教学楼,运动场,图书馆,实验室,后门的小吃街,奶茶屋,火锅店,他们刷完了学校内和周边的所有地点,两人配合得很好总能快速完成任务。

时间像是锁在哆啦A梦的时空压缩器里,短得让人遗憾。

在三周的拍摄期里伍欢面对着何安沉沉的眼神,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何安是真的喜欢她。

杀青的戏份在学校的人工湖旁边,按照剧本里的台词两人顺利结束对话,最后有一个需要特写补拍的镜头,陈佳琪站在大石块上,举着喇叭冲伍欢喊,“欢欢,看著镜头调整一下表情,那种秘密被心上人勘破时害羞腼腆的表情!”

伍欢僵硬极了,毫无表演经验的她在何安的眼皮底下实在做不出这样高难度的表情。

“欢欢抬头!”

陈佳琪一手举着她包上那个有些褪色的小熊,一手举着喇叭隔空指导,“你看看这只熊!想想你男神把熊递给你的样子!”

伍欢闻言立刻手足无措地慌乱转头,何安轻挑着眉,眼神深邃地望着陈佳琪手里她的书包。

遭了!不会当场掉马吧?

过去的所有对于伍欢来说完全是她的独幕剧,提起时也只是寥寥数语,佳琪并不知道何安就是她的男神。

伍欢觉得自己整个人要烧起来了,凌迟处刑不过如此。

自己每天看着那只熊睡觉的事情可别让佳琪给说漏嘴了啊!

回宿舍后陈佳琪接连赞叹伍欢的镜头领悟能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欢欢,你这个略微怔忡的表情,这楚楚动人的眼神,这微蹙的眉头,简直绝了!谁见了不心动,你就该去学表演。”

伍欢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这还得多亏小陈导演指导的好。”

陈佳琪放下电脑凑过来,“你男神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你就看看这熊都这么大反应?”

伍欢有苦说不出,默默地刷起了朋友圈,然后发现了校会推送的优秀学生寄语推文。

她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看了一下发出时间,今天上午十点。

心情骤然跌到谷底,何安一定会看到这条推送,这下没法再找理由了。

她逐字逐句地读推送,记者录了一个小视频放在文末。

伍欢耐心地看到最后,主持人问:“学长大家都用温润如玉评价你,请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一说法的呢?”

何安穿着纯白的T恤就像是中学里要去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一样,“我很抵触某一些行为,多少也会带上点情绪,称不上温润如玉,大家谬赞了。”

伍欢怅然地躺在床上, 他一如既往的谦逊可充满距离感。

时光留不住的少年总是只留下供人仰望的背影。

(七)

身旁陈佳琪把画面暂停在何安的脸上做最后的剪辑,画面里何安微侧着头,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片阴影显得愈发的棱角分明。

陈佳琪靠在椅子上一边剪片子一边喃喃道:“害,不愧是我,选角一流,何安——妥妥的天选之子。”接着话锋一转八卦道:“欢欢,当初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真对你影响那么大?”

伍欢看着镜头里何安的侧脸恍惚了一下,何安是这二十年里对她影响最大的人。

小时候她又瘦又小,毫无存在感,而且她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她结巴。

伍欢结巴的毛病从小就有,母亲早逝,年轻的父亲不会带孩子,适学年纪一到就把小伍欢送进小学。

那时候的班主任是一个烫着小卷儿的老太太,格外关照班里聪明伶俐的小孩,伍欢的笨拙被当作反面示例,逐渐成为了班里沉默的边缘人。

对幼儿期的孩童而言,老师的行为和态度无疑是旗标和指令,久而久之小朋友们也慢慢开始疏远她。

直到四年级换了个年轻班主任,上课时频频点名熟悉学生,这才发现她有结巴的毛病。

和大家不一样的人尤其格格不入,那个年纪的小孩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伤害,可天然的模仿性和发散的群体效应,以铺天盖地般童真的嘲讽为载体日复一日把人囚禁于此。

伍欢每天回家都拿着课本,磕磕巴巴地朗读生词和课文。每天八点半准时搬着小板凳收听一个电台节目,那里面的小男孩总能带来一个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字正腔圆,活灵活现。

伍欢无声地模仿他的音调和停顿,她也很想有一天能够流畅大方的说完一句话,这样大家就不会嘲笑她了。

日复一日的练习里新年如期而至,小伍欢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热闹的跨年晚会。

伍欢刚放下碗就被爸爸带去长辈面前拜年,走着走着她在嘈杂声里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电视屏幕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穿着黑色的小西装打着领结站在一群人前领诵一首现代歌。

伍欢听的入神,想转过身可又不能,只好站在爸爸身边低头盯着脚下,竖起耳朵听电视里的声音。

小孩的嬉笑打闹和大人乐此不疲的笑骂声交织在一起,老式抽油烟机巨大的轰隆声,混杂着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不绝于耳,可在伍欢耳朵里只有他的声音。

朗诵结束后主持人还专门采访了那个小男孩,主持人介绍道:“少儿阅读分享栏目颇受观众朋友们的喜爱,我们也专门请来了这档栏目的小主持人,新年到了何安来跟大家问个好吧!”

年少的何安面对镜头十分自然,眼睛乌黑亮泽像是一块漂亮的黑曜石,“大家好,我叫何安,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就像是仙女的魔法棒忽然起了作用,那一年伍欢真的不再结巴了。

有些人会独自发光,而有些人会勉励他人成为自己的光。

(八)

手腕划出漂亮的恰到好处的弧度,空了的矿泉水瓶落在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何安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望着操场的人来人往。

自从上次拍摄结束后,伍欢已经一周没去操场了。

何安面对时间的流逝有了几分焦躁的情绪。

等他突然意识到他又牵挂了伍欢一天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实验楼斑驳蜿蜒的后墙下。

他从回国到现在一直很忙,忙着互联网+的赛事申请,忙着大创任务结项,导师的论文又催着交了,图书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麻木。

在无数空洞又乏味的日常之间,何安无数次在楼梯走廊,食堂队尾亦或是校外奶茶店里看见过伍欢和陈佳琪嬉笑打闹地路过。

自从看见了那条朋友圈后鬼使神差地去操场再到毫不犹豫地答应陈佳琪拍短剧。

原本枯燥的生活像是缓慢的钟摆,她的出现像是欢快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在他的钟盘上跳跃。

而现在秒针没了,钟摆也停滞了。

伍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天就是运动会,可是她已经很久没去跑步了。

伍欢很怕何安知道可隐隐地又有些期待他想起。

于是在这样的纠结中伍欢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了操场。

伍欢眼神一直盯着检录处,可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何安。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耳畔是锣鼓喧天的呐喊,广播站正在念同学写的通讯稿。

周围热闹欢腾可伍欢只觉得心里难过的紧,自己果然让他失望了,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她自己都讨厌过去那样唯唯诺诺的自己。

陈佳琪拿着防晒喷雾,对着伍欢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上下下喷了几遍,“欢欢不要紧张一会儿好好跑,我在终点等你!”

伍欢点了点头,站在原地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开始拉伸韧带。

发令枪响的时候伍欢稳稳地跟着大部队,第一圈的时候伍欢在选手中游。

她努力跟着前面的人跑,第二圈的时候伍欢跑到了前五。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超过了一个人跑到了第四。

陈佳琪摇着手里的水扯着嗓子刚喊完加油,一回头发现何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短暂的惊讶后她随即指着伍欢的背影说,“学长也来看比赛啊,给我们欢欢加个油吧!她现在第四了!”

何安个子高比周围的人看的都更清楚,他点了点头,“挺厉害的。”

陈佳琪听了这话猛地摇摇头,“学长你不知道,她大一体育可差了,全靠每天练才练起来的,她原来也没跑过一千五。”

第三圈时伍欢已经跑到了第三,太阳大的令人炫目,伍欢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沉,渐渐跟不上了。

恍惚间校园的广播站换了新的通讯稿,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男音接替了之前甜美的女声:“下面的来稿写给新闻系大二的伍欢: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是何安的声音,声音的尽头是大片的婴粟田,这是完全没用技巧的原音。

她在太阳下跑的皮肤滚烫,脚下一歪,眼见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伍欢在炫目的阳光下挫败地垂下双眼,心里酸酸的,要失败了。

忽然听见有一道沉沉的声音叫了自己一声,何安稳稳地把她托起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又很快放开。

一段时间没见,伍欢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何安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心还没收起来就直直对上了伍欢通红的眼睛。

有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伍欢甚至能看清楚何安下眼睑内侧的每一根睫毛,好像他一眨眼就会在她的脸上掀起一阵微风。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服,真好看,伍歡在心里想。

她看着跑道上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这是她最喜欢的人啊。

伍欢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股劲,冲何安露出一个笑容飞快向前跑去。

她学习他擅长的领域,奔赴他所在的方向。

她一直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喜欢的人。

即使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也努力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你是沿途,青山也举杯相助。

最后她脱力般冲过终点,踉跄了几步勉强刹住车,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了,一道浅蓝色的身影飞快地背起了她。

伍欢乖乖地伏在他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像是只乖顺的猫,何安身上淡淡的西瓜味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恍惚间,那道声音一如两年前一般干净清爽,“我看了辩论队那一届的纳新名单,对不起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

他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吓到她一样,清了清喉咙郑重又紧张,“欢欢,你愿意做我的月亮和星星吗?”

伍欢吸了吸鼻子忍了半天也没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把她烫的清醒了几分,把脸埋在何安的肩窝里。

在你毫不知情的那些岁月里,你就已经是我珍藏着的月亮和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