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姚鼐的《登泰山记》感知古人的“神理韵”

2021-09-29 00:41李佳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21年9期
关键词:姚鼐桐城派义理

李佳

《文心雕龙·情采》:“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神理二字最初用来形容诗文精妙而自然。到了唐宋时,从周敦颐《爱莲说》开始,古人写文喜欢借物言志、借物抒情,并发展成有名的“神理”说。简而言之,神理就是通过对外在事物的描写抒发内在的情感和思想。清朝乾隆时的桐城派将“神理”说发展为“神气”说,其实就是在神理说的基础上加入韵味,形成“神”“理”“韵”的大融合。

姚鼐是桐城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桐城派文学艺术和审美成就的集大成者。《登泰山记》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成为现代人最为熟悉的桐城派作品,甚至可以说是姚鼐和桐城派在当世的代表作,从中可以挖掘出古人“神”“理”“韵”的点滴精髓。

一、《登泰山记》之“神”

《登泰山记》记叙的是姚鼐与友人在除夕清晨冒着风雪登泰山观看日出的经历,主要描绘了登泰山途中所见以及日出盛景。全篇不见一字抒情之语,但从景物的描写中,我们可以随着作者感受到祖国河山之壮丽雄浑,跟作者一样对祖国河山生出一种浓浓的热爱之情。在教学中,学生通常很难理解:以往古文学习中,作者都是借景抒情,为何《登泰山记》只有对祖国河山的热爱?是否可以进一步升华主题呢?

自古以来,历代皇帝都喜欢到泰山封禅,从而让泰山不再是一座简单的地理上的山,而是具有独特的政治意义。古代文人深受忠君教育,从小就有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政治理想。面对泰山这样一座与帝王关系如此紧密的山,豪放如诗仙李白在《游泰山》中写道“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游泰山而忘仕途,终究不忘仕途;现实主义诗人杜甫面对泰山都忍不住豪情一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中蕴含着俯视一切、指点天下的豪情壮志。作为一名正统封建文人,姚鼐登泰山时对自己的想法只字不提,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态度表达:对仕途无意。李白是因为政治抱负无法施展,转而寄情山水,感慨放弃政治理想后小日子过得可悠哉,旷达之下仍留有有志不得伸的遗憾之意;姚鼐似乎完全沉浸与泰山美景中,一丝一毫都未想起仕途理想,绝不是他真的忘记了泰山的政治象征意义,而是他主观上不再在意而已——仕途于他,尚且不如眼前的一草一木更有意思。因此,姚鼐才写景写物,却不写志、不写情。

写作《登泰山记》之前,姚鼐刚刚辞去正式官职,只留有虚职,暂时还留在京师并未返回家乡。因此他在文中说“自京师乘风雪,……至于泰安”,交代了他的来踪,也侧写了他在此之前一直身处仕途名利场中。同时,“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这句中可以看出,姚鼐并非一人独自登泰山,而是与友人共同登山,这位友人还是当地官员。姚鼐作为一名前官员,与现任官员友人登山途中,少不得要谈论到政治仕途,但这些文中均未提及。显然,只写泰山之景实为姚鼐刻意为之,其真实意思不言而喻。

陶渊明爱菊可见其隐者高洁,周敦颐爱莲可知其君子不染。姚鼐登泰山而不写志,可推知其无意于仕途。《登泰山记》中刻意避免之处见作者真实态度,在古文写作中这种情况殊为少见。也正因此,我们从文中只能得出作者对祖国河山的热爱之情,而不能进一步升华到古诗文中常见的政治抱负。

二、《登泰山记》之“理”

唐朝是诗的黄金与巅峰时期,宋朝是词的辉煌与璀璨时期。唐诗宋词为后人树立了两座难以逾越的文学高峰,后人转而开始研究“义理”。“义理”是万事万物中蕴含的普遍规律的统称。清朝时“义理”“考证”更是在明朝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桐城派更是强调要在考证的基础上说理,即将义理研究工作与事实考证结合起来,而不是空談或只考证不谈理。魏晋时文士间盛行空谈之风,是只说理不考证的反面典型,到唐宋时古文运动之后才渐渐纠正过来;明朝游记盛行,如地理学著作《徐霞客游记》注重考证而缺少义理解说。《登泰山记》的说理非常具有桐城派特色,同时注重义理和考证,并且非常融洽自然地将二者有机结合在一起。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其中,泰山南面汶水西流和北面济水东流是“义理”,是作者通过观察得出的事实性规律。义理之后即是“考证”,考证结果是:南面山谷的水汇入汶水往西流去,北面山谷的水汇入济水往东流去。水流方向容易观察,但水流最终汇入方向并不能一望而知,尤其对于泰山这样一座险而峻的山脉,研究水纹流向是非常困难的,需要一步步寻找摸索,才能得到最终的结果。《登泰山记》开篇即是义理与考证的结合,后文中更是经常运用这一写理手法。如“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绕安城是客观景物描述,所谓环水则是对古籍的考证结果。

义理只是狭义上的“理”,广义上的理包括写景写物。《登泰山记》在写景写物方面也极具自身特色:写景于平淡中显雄奇。比如常常被拿来点评赏鉴的“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描写山上被雪覆盖照亮了半边天的普通雪景,在作者笔下将泰山拟人化地背负雪被,使普通之景增添了脉脉温情;将雪映亮半边天空比喻成蜡烛那样点亮,以泰山之大与烛火之微形成强烈的感官对比,并经过大小间的切换,让视角动态化的同时营造出雄奇之感。

从古人写“理”的角度看《登泰山记》,写景物于平淡中显雄奇,写“义理”能结合考证结果,可谓古人写“理”的上佳之作。

三、《登泰山记》之“韵”

古人说“韵”,从音,从味。

在音韵方面,《登泰山记》是散文形式,并没有使用对偶、排比和华丽辞藻,更不讲究押韵。桐城派继承唐宋古文运动精神,姚鼐作为桐城派领军人物写作时刻意避免了骈文繁复华美等特色。纵观全篇,句式简洁,极少有对仗工整之处。比如,开头的“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完全可以对仗工整的写成:泰山之阳,汶水西流;泰山之阴,济水东流。句式更加对仗工整,这种整齐的句式是骈文的特点之一,姚鼐并不喜欢,而是提倡简洁,因此将能删的字眼通通删除。但姚鼐明显对于这一点的追求并不过分,紧接其后“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这句明显对仗工整,作者并没有故意改动。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登泰山记》并不讲究韵律优美,而是追求叙事简洁。同时,这种对简洁的追求并不极端,在对仗工整的语句可以起到更好的表达效果时,姚鼐也是愿意选择对仗工整的句式,并不会为了彰显桐城派的理念,而故意将整齐语句换成散文表述。

在韵味方面,《登泰山记》全篇用语浅近,几乎没有生僻字;句式散漫,表达却极其凝练。“大风扬积雪击面”,其中“扬”与“击”精准地表述出大雪纷飞落,雪花落在脸上冷得沁心,仿佛一个激灵间被雪水击醒一样。写景简洁明了,以简单笔触勾勒出最显著处,让读者对泰山之景感同身受。“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短短46字,却写到了山、石、树木、冰雪、鸟兽等五类事物,并分别点明其特点分别为多石少土、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无瀑水、无音迹。如此,读者从《登泰山记》中窥得的泰山线条虽少,却摩画入微,冬日泰山多石少树、雪密兽杳的简图跃然眼前。

总而言之,从“韵”方面看《登泰山记》,其用语简洁浅近、句式零散,重实质而不重形式。

综上所述,姚鼐在文中不仅写景,也包涵了其自身的丰富情感,本文通过对姚鼐《登泰山记》中的“神味”“理味”“韵味”进行拆解,以求达到对其内涵的论述,从而论证其中的丰富的“神理韵味”。

参考文献:

[1]徐杰.“神”“理”“韵”的融合——“神理”说、“神韵”说及其对刘大櫆“神气”说的影响[J].华夏文化论坛,2013(02)

[2]郭英德.地志知识、自然美景与人生境界——读姚鼐《登泰山记》随感[J].文史知识,2020(02):94-103.

[3]吴怀东.《登泰山记》与义理、考据、辞章“相济”论[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3(06):4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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