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莘琦
我看到了一个我,站在那深邃而悠远的湖水之上。她向我挥挥手,当时告别。接着她转身,就此离开。
—题记
1
窗外的法国梧桐树被风吹得一摇,一摆,泛黄的叶子一片,一片,飘落,消失。木质风铃发出悠扬而清脆的铃声,一下,一下,撞入脑内。顺着星点光影起源的方向看去,斑驳的树缝间,是澄澈的天。
桌上端放着一杯浓咖啡,独有的浓醇香味在一呼一吸之中来回穿梭。
我每年都来这家咖啡馆见她。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见到这阔别许久的故人。
“叮——铃——”风铃碰撞之间,我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我向门口看去,却被手上骤然出现的滚烫拉回了思绪。
我匆忙起身,向洗手间奔去。慌忙中,竟把整杯咖啡泼洒在地。也顾不得收拾,手掌中的红肿已经隐隐作痛。
待我在洗手间中整理完毕,出来时,原来属于我的卡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白色的,裙角缝绣着一圈雪绒花的纱裙,手边放着一束浅蓝色的小花。一头乌黑的发,在背后松松垮垮地扎着。
我正郁闷,想要走上前去询问。
话到嘴边,却猛地被狂喜噎住。
安静的脸庞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散不去的,还是她超越年龄的韵味。
她终于来了!
2
我满心欢喜地坐下,“你来啦!”
她点点头,嘴角慢慢勾起,绽开。但她眼中,仍是盈满一眼望不透的迷雾。
我耸耸肩,扬起笑,打趣她,“你怎么还是没变啊,样子没变,还是那张脸,喜好没变,那束勿忘我,还有,就连着装都没变,那条白纱裙,次次都见你穿。哪像我,每年见你都会老一点。”
她也无奈地摊摊手,“可能是我每年都把长大的那一岁堆到你这吧。”
“那这么说来,我就是你的储物柜咯。你想想啊,你现在把岁数放我这儿,要是哪一天,你想长大了,我想返老还童,那我就把你堆给我的,我多余的岁数,都还给你,”我双手合一,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多好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眺望着窗外那支离破碎的飞鸟群,脸上仍是我熟悉的,永远不变的恬静,眼底是无尽的海。
我见她不回答,也不急,暗自岔开了话题。
“喂喂,你知道吗,我现在过得很好啊,今年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呢。我还新认识一个人,跟你很像。”
“是吗?”
“嗯,不仅是性格,还有经历啊。她哪都没有去过,她就没离开过家乡。而且啊,她在她乡下的老家种了一棵树,跟你一个样啊,在种树的那个坑里面埋了个盒子,里面装着她的日记,她好不容易收集齐的游戏卡,还有……”
“给娃娃做的小裙子?”
“哎对对对!和你不一样的是,她还将她小时候一不小心玩死的蜘蛛给放了进去!”
“啊,我放的是蟑螂是吧。”
“是啊,还有,她最喜欢就是在高到膝盖的草丛里打滚,跟你一样啊!”
“胡说,我没有过!
“哎,别笑啊。还有啊……”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我的过去,她的将来。而她,时而应一下,时而发出轻轻的笑声。
3
“咚——”墙角古老的座钟被顶部弹出来的小人敲响,我忽然瞥见地上的陶瓷碎片。
“呀,你怎么不叫——”抬起头,我愣住了。
面前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咖啡香味,其中,混杂着……
我倏地起身,那束勿忘我!
将眼神抛去对面的座位,黑色的皮座上,静静地躺着一束勿忘我。小小的花瓣,星星点点的蓝色,她告诉我,她来过。
我结了账,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花,慢慢地踱出咖啡馆,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期盼着什么。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心头发紧,回头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手浮在半空抓住的,只有空气,和咖啡馆上的艺术字——“我”。
我释然地笑了,仿佛看见她坐在我坐过的卡座上,朝我挥挥手。
这一次,笑意从她的裙角到达了她的眼底。
她是我的过去,我是她的将来。
她向我揮手,除了我和墙角沉默的座钟,没有人再看到;可是我向她告别,全世界都看到了。
我潇洒地转身,一阵风吹过,梧桐落叶旋起形成一派奇特的景象,勿忘我在天空中停留片刻,淡蓝色与深蓝色碰撞。
那是时间滞留的证据,那是她向我告别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