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批判

[摘 要]批判是对事物内在矛盾进行的揭露和强化，以便推动事物的内在矛盾向否定旧事物催生新事物的方向发展。批判共有四种类型：对理论的理论批判、对现实的理论批判、对理论的现实批判和对现实的现实批判。哲学社会科学要科学地反映事物包括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不仅需要反映现实中的批判，其自身的发展也需要经历批判。进行理论批判的第一步是不抱偏见，第二步是要从逻辑和前提两个方面进行批判。在进行理论批判之余，还要正确地说明错误理论所涉及的事实，揭示事物的內在矛盾和发展进程。进行现实批判，首先在现实中就需要掌握进行批判的力量，其次需要遵循社会发展规律来科学地运用批判的力量。

[关键词]批判;理论批判;现实批判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599（2021）05-0031-07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哲学社会科学要有批判精神，这是马克思主义最可贵的精神品质。”^[1]P341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序言中回忆他于1850年在伦敦重新开始研究政治经济学时指出，“不列颠博物馆中堆积着政治经济学史的大量资料，伦敦对于考察资产阶级社会是一个方便的地点，最后，随着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金矿的发现，资产阶级社会看来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这一切决定我再从头开始，批判地仔细钻研新的材料。”^[2]P414可见，批判精神不仅是马克思主义最可贵的精神品质，也是学术研究最基本的方法。但是，今天很多学者不会批判更不敢批判，其原因就在于他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不高，同时还需要像习近平在给《文史哲》编辑部全体编辑人员回信中所指出的那样，“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3]。

一、什么是批判

批判是对事物内在矛盾进行的揭露和强化，以便推动事物的内在矛盾向否定旧事物催生新事物的方向发展。

批判共有四种类型，这是因为批判方式存在理论批判和现实批判两种类型，批判对象也有理论和现实两种类型，从而批判方式与批判对象存在四种组合，产生四种批判类型即对理论的理论批判、对现实的理论批判、对理论的现实批判和对现实的现实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在《神圣家族》中提到的对批判的批判，以及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在那里，这两个批判都属于第一种批判类型。有人反对进行批判也可以看成是对批判的批判，对于这种反对，我们可以看成是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还有一些人表面上没有批判，但实质上也存在批判。恩格斯曾提到斯宾诺莎早已说过：“任何限定或规定同时就是否定。”^[4]P150因此，一些人开口闭口西方经济学，完全不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本身就是在否定或“批判”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因此，对这些人的批判同样是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另外一些人则企图在对立的理论之间进行调和或折中，哪一个也不批判，哪一个都加以采纳，但实际上他们就是对哪一个都进行了批判，他们对批判的回避，只是掩耳盗铃而已。

第一种批判是对理论的理论批判。这是我们最常见到的批判。它是对别人提出的现有的理论观点进行的理论上的批判。其中，最著名的批判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写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反杜林论》等。要进行这种批判，在理论上就要比被批判的对象更加彻底、更加科学，否则不仅批判不了对方，反而会成为对批判的批判的批判对象，沦为笑柄。

第二种批判是对现实的理论批判。大多数现实主义的作品，包括文学作品，都属于这类批判。恩格斯所著《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马克思所著《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和《法兰西内战》等是这类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典型作品。习近平“希望广大专家学者深入实际、深入群众、深入基层，倾听群众呼声，掌握真实情况，广泛调研，潜心研究，不断拿出具有真知灼见的成果”^[5]，实际上就是要求广大专家学者有针对性地开展对现实的理论批判，这样才能“自觉认识和更好遵循经济发展规律”。

第三种批判是对理论的现实批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过牛津大学教授西尼耳的“最后一小时”理论。该理论反对缩短工作日，认为工作日缩短的后果会带来经济上的灾难，但是现实的情况是，在工作日被强制缩短后，英国经济反而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英国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转而赞成工作日的缩短。马克思称之为“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第一次在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面前公开投降了”^[6]P12。这就是现实对理论的批判。第三种批判的后果主要是扶持第一种批判，实现理论上的超越。这种客观批判的存在，也要求我们在提出理论时必须小心谨慎。学者们所发表的每一篇论文和出版的每一部著作都是自己的历史审判书。

第四种批判是对现实的现实批判。这是马克思称之为“武器的批判”的那种批判。西方国家的工人运动和东方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都是这样的批判。事实上，前两种批判的目的都是为了促成第四种批判，以便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这是因为，“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7]P207。

恩格斯指出：“在辩证法中，否定不是简单地说不，或宣布某一事物不存在，或用随便一种方法把它毁掉”^[4]P150。因此，科学的批判所进行的否定，不是简单的否定，而是辩证的否定。科学的批判也是辩证的批判。进行这样的批判，必须提出论据，“而不能只凭一个断言和许多的谩骂”^[4]P126。那种仅仅表示厌恶和恼怒的谩骂，像文化大革命中的许多所谓批判那样，本身并不是批判，这种所谓的批判“可以用于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正因为如此，它们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都不中用”^[4]P62。

二、为什么要批判

事物包括人类社会的发展本身是一个不断经历否定和否定的否定的辩证过程，是对事物自身的扬弃，因此对事物的批判本身也是事物发展的客观需要，对事物的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而哲学社会科学要科学地反映事物包括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不仅需要反映现实中的批判，其自身的发展也需要经历批判。可以说，有批判才有建树，不破不立。而且“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8]P22。如果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不具有批判性，那么这种研究就不是辩证法的，也就不再是具有科学性的。

首先，我们从理论的发展来谈批判。这不是说我们认为理论比现实重要，而是因为学术界所关注甚至排斥的批判，主要是理论的批判，同时也是因为理论的批判往往走在现实的批判的前面，这也是理论的意义所在。如果理论的批判走在现实的批判之后，这种马后炮的理论是没有存在的价值的。

马克思曾经指出：“正是‘愚蠢的朋友，才对每个小學生都知道的东西，即真理通过论战而确立，历史事实从矛盾的陈述中清理出来，表示大惊小怪。”^[9]P286这表明，没有批判即论战，我们甚至无法确立真理，更无法用确立的真理来指导实践了。为什么真理要通过论战才能确立，从而理论需要通过批判来发展呢？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人们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世界体系的每一个思想映象，总是在客观上受到历史状况的限制，在主观上受到得出该思想映象的人的肉体状况和精神状况的限制。”^[4]P40显然，要克服这种因为个人主观因素导致的局限性，只有通过批判特别是相互批判才能克服，才能把历史事实从受制于个人局限的陈述中清理出来，进而才能实事求是地将真理确立起来。例如，马克思就曾指出，休谟“把片面观察到的事实不加批判地变成一般原理”^[2]P558而斯图亚特从详细批判休谟和孟德斯鸠开始对铸币和货币的研究，尽管存在一些其它方面的缺陷，“但他还是发现了货币的各种基本的形式规定性和货币流通的一般规律”^[2]P560。这表明，我们只有通过批判才能做到实事求是，才能从全部事实中抽象出一般原理和发现一般规律。另一方面，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现实发展状况由于各种历史的和自然的原因存在客观上的差异，这些差异可能导致适用于某一个国家和地区发展的理论未必适用于其他国家和地区。马克思曾经提到有人“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0]P145这就是说，马克思并不认为所有的民族都要经历西欧的资本主义阶段才能最终发展到共产主义阶段，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习近平也指出：“一些理论观点和学术成果可以用来说明一些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历程，在一定地域和历史文化中具有合理性，但如果硬要把它们套在各国各民族头上、用它们来对人类生活进行格式化，并以此为裁判，那就是荒谬的了。”^[1]P340-341因此，“对国外的理论、概念、话语、方法，要有分析、有鉴别，适用的就拿来用，不适用的就不要生搬硬套”^[1]P341。

理论需要通过批判来发展的第二个原因是，少数人出于自身利益反对和打压有益于全人类的真理。例如，“在政治经济学领域内，自由的科学研究遇到的敌人，不只是它在一切其他领域内遇到的敌人。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质，把人们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召唤到战场上来反对自由的科学研究。例如，英国高教会派宁愿饶恕对它的三十九个信条中的三十八个信条进行的攻击，而不饶恕对它的现金收入的三十九分之一进行的攻击。”^[8]P10显然，要战胜这样的敌人就需要批判。写下上述这段话的马克思给他所著的《资本论》加上了“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个副标题。这段话也表明，不批判，就不会有自由的科学研究，不批判无学术。如今，英国政府要求英国的大学里不得讲授批判资本主义的教学内容，进一步从反面证明了这一点。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理论批判本身表明，我们没有闭眼不看其他理论，而是注意到并辩证地（尽管是辩证的否定地）对待其他理论。这样也使我们能够深化对我们自己所坚持的理论的认识。有些人不去批判西方经济学，是因为西方经济学的假设前提过于不切实际，所以觉得没有批判的必要。例如，西方经济学的市场均衡理论是以完全自由的竞争为前提的，而现实社会里的竞争多多少少总会受到一些垄断因素的妨碍从而不是完全自由竞争的，从而市场均衡是达不到的或者是经常遭受破坏的。这些人以为只要认识到这一点就够了。但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种认识并不妨碍市场均衡理论仍然雄霸甚至独霸中国高校的经济学课堂。事实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论证，只要存在资本，哪怕实行完全自由的竞争，市场形态必然是处于生产过剩的供大于求的不均衡状态，只有经济危机才能强制加以平衡。这一点是很多讲授政治经济学的教师所没有认识到的，他们不懂得生产过剩内含于剩余价值之中。显然，只有对西方经济学进行细致的批判，才能够既加强我们对于西方经济学的认识，又能够加深我们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领会。

不仅如此，在有的场合，特别是在话语权被对方掌控的场合，只有进行批判才能为阐述正面观点创造机会。恩格斯就曾经在《论住宅问题》一书中指出，“由于马克思和我之间有分工，我的任务就是要在定期报刊上，因而特别是在同敌对见解的斗争中，发表我们的见解，以便让马克思有时间去写作他那部伟大的基本著作。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必须采用论战的形式，在反对其他种种观点的过程中，来叙述我们的观点。这次也是这样。本书第一篇和第三篇不仅包含对蒲鲁东关于这个问题所持见解的批判，而且包含对我们自己观点的叙述。”^[11]P242今天在一些国际交流的场合，在对方特意设置议题的地方，我们就要用批判来阐发我方的观点，而不是像一些人所主张的用对方的话语来解释我方的观点，那样实际上是配合对方把我方置于被审判的被告席，进行可怜的自我辩护。列宁也主张：“在回答攻击的时候，我们惯用的方法不是防御，而是反击。”^[12]P87而批判就是最适当的反击，这也是对“批判”的批判。恩格斯撰写《反杜林论》就是对杜林攻击马克思的言论的回击。在学术上，当资产阶级学者攻击我们的时候，比如批判马克思的观点的时候，我们自然要像恩格斯和列宁那样用批判反击攻击，以维护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而决不能像缩头乌龟那样防御。

另外，批判也可以从反面来说明真理，可以回应对真理的不理解，可以更好地说明真理。比如，有人不理解劳动价值论，认为客观的价值是由主观的效用决定的，那么我们批判效用价值论，就有助于这些人放弃错误的认知，转到劳动价值论上来。恩格斯也用《反杜林论》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三个方面集中而系统地阐述了马克思和他的理论观点。而像前些年大学生辩论赛那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自说自话的假辩论方式，连“两小儿辩日”都不如，更是不适合于发现、发展和宣传真理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气进行理论的批判的。有的人是因为学术能力不足，没有底气，对自己的成果不自信，这表明他们需要先对自己的理论进行自我批判;有的是因为没有骨气，怕得罪人，害怕批判后的后果，害怕自由的科学研究遇到的敌人给自己造成损失或使自己受到伤害，例如哥白尼迟迟不敢发表自己的日心说成果。对此，马克思指出：“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必须提出这样的要求：‘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13]P594正因为如此，批判精神才成为“马克思主义最可贵的精神品质”。

事实上，批判精神不仅是哲学社会科学所需要的，自然科学同样需要。恩格斯曾经提到一位英国自然科学家，这位科学家是化学元素铊的发现者和辐射计的发明者，但他在研究唯灵论者的表演时虽然应用了许多物理学仪器和力学仪器，如弹簧秤、电池等等，恩格斯却怀疑“他是否带来了主要的仪器，即一颗抱怀疑态度的有批判力的头脑”^[4]P511，因为这位科学家显然上了表演者的当。

其次，我们从现实的发展来谈批判。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4]P502显然，无论是理论对理论的批判，还是理论对现实的批判，都属于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只有现实对现实的批判，才是改变世界，毕竟“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7]P207。当然，这样说，并不是要贬低理论批判的意义。这是因为，马克思还指出，“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7]P207，也就是变成能够改变世界的物质力量，进而推进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而理论要掌握群众，就要首先对争夺群众的错误理论进行批判，进而转向对现实的批判，从而吸引群众参加到批判现实和改变世界的斗争中来。事实上，德国古典哲学的革命就是从批判宗教主要是基督教开始的，进而，“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7]P200。

尽管“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7]P207，但另一方面，武器的批判也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反而武器的批判需要以批判的武器为指导。今天一些人以强调改变世界为由，突出实践而忽视理论，其结果只能是以受到人的本能和非科学思想支配的实践取代科学指导的实践去改变世界，其后果只能给人类社会的发展提供失败的教训而不是成功的经验，就像西方国家在这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用未经科学验证的群体免疫策略来抗击疫情所导致的后果一样。

现实批判的存在以及事物发展对这一批判的需要意味着，具有批判精神并阐释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马克思主义决不是一些人眼中的历史决定论或机械决定论。不经历现实的批判，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不可能在一些人的期待中坐等而来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没有在书斋里坐等历史的发展或者期盼所谓历史的决定的结果，而是一边阐述理论，进行理论批判，一边亲身组织国际工人协会和指导各国工人政党从事政治和社会运动，进行现实的批判，推动历史的发展。列宁更是积极投身革命即现实的批判，在真正身陷历史决定论的第二国际领导人的目瞪口呆中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创立了第三国际，彻底改变了世界。

三、如何进行批判

我们首先讨论如何进行理论批判，这是因为我们侧重于从哲学社会科学方面讨论批判问题。而且现实的批判要么是在理论指导下进行的，从而要首先进行理论批判，例如早期的工人直接批判（砸掉）机器，后来在理论指导下才明白要批判的是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要么就是理论被现实打脸，从而不得不修正理论或者说理论进行自我批判。列宁指出，“有关党的策略即党的政治行动的意见分歧，结果往往是持错误意见的人在实际生活教训的影响下和在事变进程本身的压力下实际转上了正确的斗争道路，因为事变进程本身常常迫使人们走上正确的道路，并把错误意见完全抛在一旁，使它们失去基础，变成毫无内容，枯燥无味、谁也不感兴趣的东西。”^[15]P126这种被迫的转变往往代价巨大，因此我们需要通过理论上的批判提升我们的理论水平主动进行转变。

恩格斯在谈到洛贝尔图斯时曾经写道：“他失去了进行一切批判的首要条件——不抱偏见。他为事先确定的目标而全力以赴，成了一个有偏见的经济学家。他一旦受制于他的乌托邦思想，就断绝了自己在科学上进步的一切可能。”^[9]P225今天很多人也是抱着自己事先确定的目标或信念来写文章和做批判，专门收集对自己的观点有利的材料而漠视不利的材料，在逻辑上也只能牵强附会，这种抱有偏见的学术研究自然没有科学性和批判性可言。

因此，进行理论批判的第一步是不抱偏见，在批判别人的观点的同时要考虑到别人也会进行反批判，因而要首先让自己的观点和自己的批判无懈可击，这样就需要同时事先排除偏见。

进行理论批判的第二步是要从逻辑和前提两个方面进行批判，其中对逻辑的批判是主要的。例如，我们对西方经济学的批判不能满足于仅仅指出它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而是要从逻辑上指出它的理论逻辑要么是形而上学的，要么是连形而上学都不如的，特别是指出它的数学模型的推导在数学上是不能成立的。在这里，必须明确的是形式逻辑是批判不了辩证逻辑的，只能反过来被辩证逻辑批判。这是高等数学所证实了的。对逻辑批判之余，我们也要开展对前提的批判，特别是我们要善于用归谬法，从被批判的前提出发导出与之相矛盾的结论，以便否定这一前提。需要注意的是，西方经济学用一些不现实的前提来维护它的理论不受批判，并认为这是与物理学以真空状态为假设前提的做法一致。但是，物理学的假设只是排除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在推导出纯粹的理论之后，其理论可运用于非真空状态的现实中并被实践所检验，而西方经济学假设前提却是直接把科学因素排斥出去了，只留下了干扰性因素，其结论并不能用于与其假设不同的現实世界之中。对于这样的前提自然是要加以批判的，对于设立这样的前提假设的做法自然也是不认可其科学性的。

理论的批判其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用正确的理论去批判错误的理论或者是为了维护正确的理论而单纯地批判错误的理论。这时有可能会被一些视野狭隘的人称为“只破不立”。另一种是通过批判错误的理论来发现正确的理论，从而“不破不立，破中有立”。恩格斯指出：“在自然科学本身中，我们常常遇到这样一些理论，它们把真实的关系弄颠倒了，把映象当做了原型，因而这些理论同样需要倒置过来。……在化学中，燃素说经过上百年的实验工作才提供了一些材料，而拉瓦锡利用这种材料才在普利斯特列提取出来的氧气中发现了想象中的燃素的实在对立物，从而推翻了全部燃素说。但是燃素说的实验成果决不因此就被抛弃。正好相反。这些成果依然存在，只不过其表述被颠倒过来，从燃素说的语言翻译成了现今通行的化学语言，因此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有效性。”^[4]P504-505今天一些人试图像马克思曾经把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来源那样，把现代西方经济学作为创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来源，但是他们却没有或者说没有能力批判西方经济学，而是企图照搬照抄西方经济学中的个别概念和个别方法，把它们掺杂进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进行所谓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创造性转化，这种企图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只能暂时欺骗一些没有批判精神的人。

恩格斯指出：“在任何一门科学中，不正确的观念，如果抛开观察的错误不讲，归根到底都是对于正确事实的不正确的观念。尽管我们已经证明观念是错误的。事实依旧是事实。”^[4]P718他还提到，“以往的社会主义固然批判了现存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后果，但是，它不能说明这个生产方式，因而也就不能对付这个生产方式;它只能简单地把它当做坏东西抛弃掉。但是，问题在于：一方面应当说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联系和它在一定历史时期存在的必然性，从而说明它灭亡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应当揭露这种生产方式的一直还隐蔽着的内在性质，因为以往的批判主要是针对有害的后果，而不是针对事物的进程本身。”^[4]P30这说明，我们在进行理论批判之余，还要正确地说明错误理论所涉及的事实，揭示事物的内在矛盾和发展进程。有人把市场经济分为“好”的市场经济和“坏”的市场经济，企图批判或抛弃“坏”的市场经济，这只能说明他不了解市场经济，也批判不了市场经济。

恩格斯在谈到黑格尔学派时指出：“还有一点不应当忘记：黑格尔学派虽然解体了，但是黑格尔哲学并没有被批判地克服。施特劳斯和鲍威尔各自抓住黑格尔哲学的一个方面，在论战中互相攻击。费尔巴哈打破了黑格尔的体系，简单地把它抛在一旁。但是简单地宣布一种哲学是错误的，还制服不了这种哲学。像对民族的精神发展有过如此巨大影响的黑格尔哲学这样的伟大创作，是不能用干脆置之不理的办法来消除的。必须从它的本来意义上‘扬弃它，就是说，要批判地消灭它的形式，但是要救出通过这个形式获得的新内容。”^[9]P330这说明，我们在进行理论批判的时候，仅仅论证某个理论是错误的还不够，特别是当这个理论曾经发生过巨大影响时，对此，我们还要通过批判挖掘出旧理论中可以挽救的新内容。如今很多人对曾经的苏联模式大加批判，完全忽略了这个在世界上的影响远比黑格尔哲学来得大的模式中包含着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还需要在批判地消灭它的形式之时“救出通过这个形式获得的新内容”。

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理论批判要求理论符合事实，不仅符合自己偏好的事实，也要符合自己不偏好的事实，不仅要批判别的理论，也要进行自我批判，使自己的理论能够适应所有的事实。两小儿辩日的问题就在于双方都只抓住支持自己观点的事实不放，而不顾对方涉及的事实，从而双方都既不能批判对方，也不能使自己的观点向前发展。相比之下，恩格斯在谈到马克思的研究时指出，“要使这种对资产阶级经济的批判做到全面，只知道资本主义的生产、交换和分配的形式是不够的。对于发生在这些形式之前的或者在不太发达的国家内和这些形式同时并存的那些形式，同样必须加以研究和比较，至少是概括地加以研究和比较。到目前为止，总的说来，只有马克思进行过这种研究和比较，所以，到现在为止在资产阶级以前的理论经济学方面所确立的一切，我们也差不多完全应当归功于他的研究。”^[4]P158今天一些人写了不少批判资本主义异化的文章，但是他们不了解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也存在异化，从而不能识别资本主义异化与前资本主义异化的差别，以至于他们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并不到位，不知道资本主义异化是或者说曾经是消灭异化的历史条件。

恩格斯指出，马克思“没有在任何地方以事实去迁就自己的理论，相反地，他力图把自己的理论作为事实的结果加以阐述。这些事实他总是取自最好的来源”^[6]P339。而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用劳动价值论说明了可以用劳动来增加其产量的商品的如棉纱、上衣、小麦的价格之余，还说明了古董的价格是如何形成的。有人企图用古董的高昂价格来否定劳动价值论，只能说明他本人对《资本论》的无知，就像杜林对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轻蔑态度“本质上是来源于对三个空想主义者的著作的真正惊人的无知”^[4]P281。

在談到杜林对马克思的批判时，恩格斯提出了一个今天仍然被反马克思主义者滥用的手法，那就是编造马克思的观点，再对编造的观点进行批判：“杜林先生就这样硬让马克思说纯粹的胡话。然后他再厚着脸皮把他自己编造的胡话叫做滑稽！他制造了虚幻的达尔文，以便在后者身上证实自己的力量，在这里，他同样地制造了虚幻的马克思”^[4]P133。还有一些人虽然不是反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他们对马克思的观点理解不到位，然后提出要对他们所理解的马克思观点进行创新性发展，这其实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研究态度，也是谈不上批判精神的。

关于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理论批判，还需要指出的是，我们不仅要批判理论，还要说明被批判的理论代表的是什么人的什么样的利益。马克思指出，“李嘉图的地租学说无非是工业资产者为反对地主而进行的生死斗争在经济学上的表现。”^[16]P247如今，在西方宏观经济学中，古典学派代表产业资本家的利益，反对金融资本搞通货膨胀，反对政府因为财政赤字向金融资本借债而把偿债责任推向包括产业资本在内的全社会。而凯恩斯主义代表金融资本的利益，要求政府实行赤字财政，使政府受制于金融资本，并向金融资本输送利益，还要撤掉产业资本的酒杯，借机掠夺或瓜分产业资本的财富。当然在这里，人们是不能通过简单地指出古典学派和凯恩斯主义代表的都是资产阶级利益来完成批判的。

最后，我们来考察现实的批判，其中现实对理论的批判前面已经提到过了，这里主要考察现实对现实的批判。要进行这种批判，首先在现实中就需要掌握进行批判的力量。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涉及工作日界限时提到，资本家有作为劳动力商品买者的权利而工人有作为劳动力商品卖者的权利，“这两种权利都同样是商品交换规律所承认的。在平等的权利之间，力量就起决定作用。所以，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历史上，工作日的正常化过程表现为规定工作日界限的斗争，这是全体资本家即资本家阶级和全体工人即工人阶级之间的斗争。”^[8]P272这揭示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什么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一著名的口号，因为只有这样，工人阶级才能获得进行现实批判的力量。毛泽东曾经提出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强调的就是枪杆子这一现实批判的力量。如今，习近平之所以提出要理直气壮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也是因为“国有企业是壮大国家综合实力、保障人民共同利益的重要力量”^[17]，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社会革命即现实批判，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要力量。

进行现实批判，当然仅仅有力量还是不够的，还需要遵循社会发展规律来科学地运用力量。列宁在谈到新经济政策时指出，“我们为热情的浪潮所激励，我们首先激发了人民的一般政治热情，然后又激发了他们的军事热情，我们曾计划依靠这种热情直接实现与一般政治任务和军事任务同样伟大的经济任务。现实生活说明我们错了。为了作好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准备（通过多年的工作来准备），需要经过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些过渡阶段。不能直接凭热情，而要借助于伟大革命所产生的热情，靠个人利益，靠同个人利益的结合，靠经济核算，在这个小农国家里先建立起牢固的桥梁，通过国家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否则你们就不能到达共产主义，否则你们就不能把千百万人引导到共产主义。”^[18]P176这就是说，我们不能仅仅凭热情或理想来运用力量，而是要科学或理性地运用现实中的力量去达到我们批判现实即改变世界的目标。因而，要完成现实的批判，必须把理论批判和现实批判结合起来，在理论批判的指引下进行现实的批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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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3]新华社.习近平给《文史哲》编辑部全体编辑人员回信[N].人民日报，2021-05-11.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5]新华社.习近平主持召开经济形势专家座谈会强调 更好认识和遵循经济发展规律 推动我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N].人民日报，2014-07-09.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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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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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5]列宁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7]新华社.习近平对国有企业改革作出重要指示强调 理直气壮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 尽快在国企改革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取得新成效[N].人民日报，2016-07-05.

[18]列宁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On Criticism

YU Bin

（Institute of Marxism，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Abstract：Criticism is the revealing and strengthening of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of things，and its purpose is to facilitate the development of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toward denying old things and expediting the birth of new things.There are four types of criticism：theoretical criticism of theory，theoretical criticism of reality，realistic criticism of theory and realistic criticism of real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need to scientifically reflect the law of development of things including human society，so they need to reflect the criticism in reality and their development need to be criticized also.The first step of theoretical criticism is to be unbiased.The second step is to criticize from both logic and premise.In addition to theoretical criticism，we should correctly explain the facts involved in the wrong theory and reveal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ings.To carry out realistic criticism，we need to，first of all，master the power of criticism in reality，and then we need to follow the law of social development to use power scientifically.

Key words：criticism;theoretical criticism;realistic criticism

（责任编辑：郜利宁）

[收稿日期]2021-08-10

[作者简介]余斌（1969—），男，湖北武汉人，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研究员，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原理 。

[基金项目]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项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及其当代价值研究”（项目编号：2020MYYA0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