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灵的地狱

2021-11-07 03:26故乡
北京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迎春患者

在我们当中,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原本是美好幸福的,所看到的世界原本是多姿多彩的。然而,突然有一天,瑰丽的世界在他们的眼里黯然失色,美好、幸福的生活让他们感到索然无味,而伴随他们的却是闷闷不乐、思维迟钝、行动迟缓、睡眠障碍、烦躁焦虑、心境坍塌,甚至悲观厌世。

2006年3月,我在网上看到某位公众人物患抑郁症的消息后,起初不以为然。没过多久,我的一位亲人因生意血亏,欠了上千万元的债,也患上了抑郁症。那以后,他怕被追债、怕被抓,整天过着焦虑烦躁、人鬼不如的生活,家庭也从此充满苦痛。之后的2011年至2017年间,笔者相继有好友、同事、战友被抑郁症夺走生命,内心受到极大震撼,从而关注起这一社会问题。然而,要想全面了解、摸清抑郁症患者的内心之痛,采访对于我这位业余作者来说是极其艰难的。为了获得真实材料,从2017年9月起,我不得不把自己装扮成患者及家属,利用一年半的时间,对北京、沈阳的几家医院的抑郁症治疗中心、心理康复门诊、心理卫生科,展开了艰难的明暗采访。因涉及隐私权等敏感问题,本文中的医生、患者均使用化名。

——采访手记

第一章  友人的死讯

第一节 林处长之死

2011年小年这天清晨,春节的气息悄然来到东北某城市,大街小巷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可是,热闹的鞭炮声却没能盖过全市党政机关干部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林迎春之死的热议。“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林迎春自杀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上午,市委政府、人大政协、公检法司传得沸沸扬扬。“林迎春是昨天中午在家中突然上吊自杀的。”“林处平时挺好一个人,怎么会自杀?你弄错了吧。” 一时间,对林迎春的死因,体制内出现了多种版本的传闻、猜测和推测。

林迎春算是我结识不久的朋友,我当然不愿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实,便操起办公桌上电话,拨通了一位工作交往颇多的政府办公厅副主任的电话。随后,林迎春自缢的事实得到证实。我放下话筒,心绪烦乱,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林迎春的身影,闪现着他的音容笑貌、喜怒哀乐。

不打不相识。大约在一个月前的某日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忙于工作,房门突然“咣”的一声被人用力撞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来人:“你是哪单位的,找谁?怎么连个礼貌都不懂,门也不敲就往屋里闯?”“我是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林迎春,明天你们不是视察吗,找你一同去沿线,我和公安局警卫处的同志在楼下等你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出发就到中午饭点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只顾低头改材料,根本没正眼看他,听到这儿,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想找杨处长?你多上了一层楼。”林迎春很尴尬,木讷片刻后如梦初醒:“对不起对不起,领导千万莫怪,我一着急,就闯您这儿来了。”说完灰溜溜地离去。

水过地皮湿,日过地皮干。这件事很快就被我忘了。可是,三四天后,林迎春在杨处长的引领下专门来到我办公室赔礼道歉,并且再三邀请我出去坐坐,说是要以酒“赔罪”。我本不是酒肉之徒,平时就对喝小酒之事缺乏兴趣,便婉言谢绝。林迎春急得满脸通红,内心十分不安地连忙道:“领导,您若不给我机会谢罪,恐怕以后我连觉都睡不好了!”杨处长特想撮合我俩尽快“和好”,便在一旁不停地為林迎春说情。见林迎春一脸真诚,我心软了,答应了两位处长的请求。

第二天下班后,我们三人来到机关附近的杏花春酒楼小叙,我才仔细端详了林迎春的体貌。林迎春,四十三四岁,一米八的大个,一表人才,干练强势。通过交流了解到,他刚任市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不到俩月。之前,在机关党委做专职副书记,因工作出色,得到了秘书长欣赏,才坐到了第一处长的位置上。而杨处长、我,与林迎春是同日相识,不然也不会闹出如此误会。

林迎春自杀那天是市“两会”结束的第二天。那天中午,他妻子黄艳下楼去小区锅炉房找师傅来看暖气漏水点,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林迎春就寻了“短见”。 林迎春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尼龙绳,把自己“吊”在了跃层楼梯最高位置的“横梁”扶手上。他妻子回来后,迎面就看到了楼梯横梁扶手一端已经断裂,和林迎春吊死的惨状。至于林迎春是脖颈套好“绳套”,再翻过“横梁”慢慢下去突然“一坠”而亡的,还是翻过“横梁”直接就往下一跳而亡的,连法医的鉴定也没个准确说法,但林迎春当时已经自杀身亡却是不争事实。

林迎春和黄艳住的是一栋300多平米的别墅楼。这是两人一年前重新组成家庭后,在临河的“丽华苑”购置的独户独院别墅,全部由黄艳出资。由于林迎春每天忙于政务,房子的装修事宜完全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黄艳一人操劳。黄艳既要忙于打理生意,又要顾及别墅的装修,工程尽管全部包给了装修公司,但到林迎春自缢之日,仍有一些未完善之处。

黄艳接受了警方的调查询问,她提供了这样一些情况:

昨天晚上八点多,林迎春回来了,我知道这是“市人代会”结束了。因为,他离开家那天告诉我,他要到凤凰大厦住会五天,为“市人代会”服务,还体贴地对我说,你这些日子太辛苦了,这几天我不在家你也好好歇歇,别累垮了。

我最近累得确实快崩溃了,情绪很不好,因此不假思索地顺嘴说了一句,你早就该离我远远的了。林迎春没接话,“咣当”摔门而去。

林迎春进屋后,招呼也没跟我打,就直奔卧室,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我心里有点发毛,就进卧室看个究竟。林迎春正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发呆,见我已站在床前,便慌忙坐起来。我发现他眼神惶恐,脸色难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声不吭。问急了,他冲我大吼一声:我不想活了!

最初,我认为他在与我置气,但从他神情上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再说,我俩平时不是没拌过嘴,但谁也没有“记过仇”。因此,我突然意识到他抑郁症犯了。我想,这可能跟他工作压力大,不顺心有关。我俩成家之前,他曾坦诚地告诉我,他有抑郁症。我觉得他平时待人和气,谈笑风生,忙忙碌碌,和常人没两样,就对他说,我不介意,有啥病咱都可以治,钱不是问题,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结婚后,他犯过几次抑郁症,病情严重的时候他总想偷偷寻死。但我看得紧,过些日子,他病情好转,人恢复了正常,也就不再想寻死了。昨天晚上,我怕他做傻事,就主动和他亲热,他兴致不高,草草了事。他一夜没睡,一直发呆。我也一宿没合眼,一直拥抱着他,生怕他离开我。

今天早上,我见他情绪仍没好转,就没敢离开家门半步。十点多,卧室暖气接头不停地漏水,我向锅炉房电话报修,维修师傅答应马上过来,但过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过来,我就跟他说,我去趟锅炉房请师傅过来看看漏水点,三两分钟就回来,你千万别出家门,等一会儿我回来陪你去香水公园散散心。你一定要等我哟。我故意语气亲昵些,见他没表示反感和厌恶,就走出了家门……

第二节 大才子殒命

临近下班时,公务班收发员小董匆匆送来一张讣告。我看到死者的名字是谭惠中后十分惊愕,随后心里茫然一片。我当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讣告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谭惠中,男,1955年12月12日生于xx省xx市,退休前为xxx委员会办公室正处级调研员,于2015年9月19日因病去世,享年60岁。谭惠中同志的遗体告别仪式将于2015年9月21日上午9时,在北岗革命公墓二号告别厅举行告别仪式。参加谭惠中同志遗体告别仪式的机关人员,请自行前往,并请提前30分钟到二号告别厅前集合。

机关办公厅

2015年9月20日下午4时

我和谭惠中相识在1994年7月,当时我通过公务员考试,录用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离开新闻队伍,来到机关工作。那时他在办公厅人事处,我的调任考核是他和他处长到报社进行的。报到那天,我到人事处取体检表,与他见了面。初次接触,谭惠中给我的印象不错。他方脸,头发浓黑,模样清秀,文质彬彬,十分温和。时间长了,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身高一米七八,腰板很直,身体健硕,是我们单位唯一一个无论春夏秋冬,都坚持洗冷水澡的人,唯一一个一年四季都坚持走路上班的人(每天上下班共计两小时四十分钟,且风雨不误),唯一一个冬天只穿秋衣秋裤,不穿棉衣棉裤棉鞋的人。他的形象、气质按现在的说法,绝对是帅哥一枚。

我调入机关不久,谭惠中的工作也有一点小变动,调到了机关党委任处级调研员。他调到党委后,职工文体工作、业余文化生活抓得生动活泼 :书画展、摄影展,歌颂祖国歌颂党征文比赛,军旗、跳棋、象棋比赛,篮球、足球赛,拔河比赛,还有每年八九月份,都把机关全体干部、职工拉到代表培训中心,举行一场打造学习型、创新型、文化型、服务型、高效型、廉洁型机关“和谐之声”文艺晚会。机关干部、职工以党支部为单位积极参与,唱歌跳舞,吹拉弹唱,相声小品,各展才华。谭惠中为了把晚会搞得欢天喜地,严谨有序,亲自写串连词,亲自做主持,还亲自上台唱段数来宝快板,拉一曲二胡《二泉映月》。

后来,我发现谭惠中还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他的硬笔书法曾获得过国家级优秀奖,他创作的散文、随笔,时常在报纸副刊上发表。因为爱好相近,情趣相投,平时我俩走得较近。工作之余,经常会坐下来交流创作体会,规划理想,追梦人生。我在报社工作时,每天风风火火到处采访,工资待遇高,可谓名利双收。但调入机关后,工资降了近半,工作环境也不如报社充满朝气。因此调入机关三四年间,工作仍然不太適应,就经常动议离开机关。这时,大我五岁的谭惠中就像自家兄长一般做我的思想工作,劝慰我安心工作,积极向上,大胆展露才华,为机关建设多作奉献。我为人生中能遇到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品德优良的好兄长而感到欣慰。

十多年后,谭惠中平调到本机关某委员会办公室,他虽然工作很出色,但由于年龄大、暂时没位置等因素,一直在这个部门工作到退休。这期间,我的工作岗位发生过几次变化,后来得到了组织重用,成了部门负责人。因不在一起就餐、不在一层楼工作,平时会议也多,所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一旦有话题要交流,就通个电话。有一天下午,他在电话中对我说,兄弟,老哥身体要完蛋了,精神已经崩溃了。我当时感到莫名其妙。

放下电话,我就去了他的办公室。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每况愈下,以前同他一起办公的女同事,由于心里有负担,要求领导给其调换了办公室。我一推开门,看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惶惑不安。我问,老哥,你这是咋的啦?他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机关所有卫生间都不能用了,到处跑火车,差点把我撞死,我要打车回家解手。我心里画魂,老哥咋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想起半年前,他得脑血栓住了院我去看他,因为救治及时,恢复得挺好,说话唠嗑也跟没病人似的。住了一个月的院,回家又休息了两周就回单位上班了。得知他上班了,我特意打电话问候了他。就在那天中午,我在一楼餐厅前见到了他,并没感到他神经系统出了毛病,只是觉得他脸有点脱相,说话有些费劲,走路慢慢腾腾,腿脚有些不灵便。

没有想到,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居然到了这种不堪入目的地步。我的好兄长居然从一个当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一下子变成了枯瘦如柴、神魂颠倒的病秧子。上苍啊,这是谁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让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承受着这种毁灭性的摧残和打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同情的泪水夺眶而出。惠中兄,你到底咋啦?谁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大声问他,眼里不停地流着泪。

谭惠中的遗体告别仪式来了不少同事。告别仪式结束,人们纷纷走出告别厅。“从19楼往下跳,惠中怎么想的,太可惜,才60啊。”“惠中也是,有啥想不开的,不就是没提起来嘛,提不提职那都是命,都退休的人了,在家天天看看大孙子,享享天伦之乐该多好,还想那些没用的事干吗?”走在我身旁的几位女同事喋喋不休地感慨着。我心情沉痛,不愿参与这种无厘头的议论,拔腿就往台阶走去。

“主任大哥,谢谢你能过来,您一定要回酒店坐会儿,我还想借机敬您杯酒,感谢您这位人大代表帮我依法维权。”我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和我打招呼的人。团脸,黑脸膛,大眼睛,中等身材,胖墩墩,满脸憨厚。“我叫谭军,谭惠中的表弟,您忘了,我那年右腿被一老板的‘大奔撞折了,法官拖了好几年不给执行,前年我哥让我找您,这事才了结,您一直没给我机会谢您……”我想起了那件事,和谭军也就不见外了,顺嘴问了一句,惠中兄以前啥毛病也没有,怎么这几年身体和精神一下就败坏了呢,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选择这样一条绝路?“领导大哥您别挑我理,我这得马上去张罗酒店那边的事,哪天得空我专程去向您汇报,但我现在只能实话告诉您,我表哥的婚姻很失败,我嫂子不是人!”谭军说完匆匆离去。

现在,我们一起了解一下以上二人的具体死因。

一、 林迎春死后的第二天,我听到的是他在“两会”期间,因工作上出现一些“小失误”,被上司批评了几句,话可能有些重,无外乎就是“这点事你都安排不明白,要你这个处长干啥,能行不?不行换人,那么多人盯着这个位置呢,我看谁来干都比你强”。我当时不相信这种说法,给了解情况的几个熟人打电话,随后获得了以下披露——

A君,副处调,林迎春同事: 处长挨领导批评时,我们都在场,领导确实说了这些“狠话”。那个领导就那“X样”,动不动就“急脾酸脸”(东北土话,意同“疾言遽色”),一着急不分男女逮谁损谁,脾气一来嘴没把门的,尽是“狠磕”。我们都知道他脾气暴躁,也经常挨他“收拾”,但没谁往心里去。林处到咱们处时间不长,又头一次上“两会”,自然有些事被问到时会发蒙,领导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损”他,挺伤他自尊。但怎么也不至于为这事自杀啊。我觉得挨领导批评只能是他自杀的“导火索”,是不是还与家里的事有关,比如夫妻关系,处里谁都知道他的婚姻不如意。

林处死后,他妻子来政府找过领导,看她面相,同事们都不敢恭维,有的还说,林处要个头有个头,要形象有形象,要地位有地位,要年龄又正当年,既然是二婚,说啥也得好好挑一挑,是不是图女的有钱啊?

B女士,副处调,林迎春同事: 林处是通过竞聘到我们处的,当时这个位置太抢手了,有十多人竞聘这个位置,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了。林处虽然上任时间不长,但工作非常努力,为人也挺好,整天笑呵呵的,根本没看出他得了抑郁症,这个病隐蔽性太深了。

刚上“两会”时,林处状态挺好的。他虽然工作压力一直很大,但却没见他有“犯病”的迹象,自从XX领导在会议期间“损”了他之后,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人没精打采,总走神,脸色也不好看。我们都觉得领导批评他时有些话挺过分,还纷纷安慰过他,他说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林处走了没几天,XX领导就住进了医院,高血压和心脏病都犯了,估计他也特别后悔,所以很上火,不管怎么说,人是他几句话给整没的,因此他很自责。这件事对他来说恐怕也是个不小的教训。

二、谭军在电话里听我说想了解谭惠中的死因,就激动得不得了,说啥也要当面替他表哥“诉诉苦,正正名”。一见面,谭军还是上次握别时的那句话:“我嫂子不是人!我表哥是她逼死的!”我静静地、认认真真地听完他毫不保留的讲述。

谭惠中二十六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董丽梅。谭惠中虽然长得帅,但姊妹多(一共六个,在家排行老二),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董丽梅的家里就她和弟弟两个孩子,父母又都是工程师,经济条件比较优越。董丽梅图谭惠中老实帅气,做了一些“牺牲”。 谭惠中自知家庭条件不如董丽梅,就只能“低人一头”接受现实。结婚时,谭惠中还是一家建材公司的工人,后来在岳父的关照下,调到了市委群工部,1980年参加了市人大常委会机关组建工作。

谭惠中工作干得虽然不错,但一直没提起来。从结婚那天起,谭惠中就在董丽梅的歧视下与她共同生活。董丽梅在一家中型企业里虽然是个普通办事员,但回到家里总是趾高气扬地对谭惠中数数落落,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总之一句话——天天嫌丈夫没出息。

谭惠中本来有望升为“市管干部”,但调到专委会工作后,部门一把手嫌他不会“来事”,所以他工作再努力也得不到领导欣赏。对于不能升遷的事,谭惠中早已看开了。可是,每天一回到家里,董丽梅就拿丈夫提不了职的事“当话把儿”,不是给他脸子看,就是经常在儿子、儿媳面前揭他的“嘎巴”,弄得他吵架不是,不吵架就只能窝窝囊囊地忍气吞声。谭惠中毕竟是个知恩图报、观念传统的男人,每次不管老婆怎样无理,他都强忍着,直到有一天董丽梅骂他不如一头猪中用,死了算了,他的情志才彻底坍塌。

谭惠中得抑郁症后,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谭军心疼表哥,就把生意交给妻子打理,天天陪表哥看病、外出旅游,可是一回到家,董丽梅就不依不饶,冲他大骂:“你活着有啥意思,不仅天天拖累别人,还尽‘祸祸钱,快去死吧!”这种情况多次被谭军撞上。看到表哥天天受虐待,谭军心里特别难受,经常推着表哥找没人地方,俩大老爷们儿抱头大哭。谭惠中跳楼自杀好几年了,谭军想起表哥就会大哭一场,他的心里有抹不去的阴影,董丽梅在谭军眼中不是嫂子,是“魔鬼”。

第二章 他们怎么了

当我听说自己熟悉的人得了抑郁症,或因抑郁症的困扰而不得不痛苦地放弃生命时,当我看到自己的亲人或好友被抑郁症剥夺了微笑、阴郁蒙住了他们曾经生动过的脸时,并没意识到他们患上抑郁症后,心中深埋着怎样的痛苦,更不知道他们正在疲惫地与“病魔”抗争,与生命挣扎。

第一节 他们的世界

我们内心触及的无疑是一个瑰丽的,充满快乐、忙碌、生机盎然、活力无限的世界,而他们的幸福和快乐却被抑郁症难以忍受的痛苦所吞噬。

2018年8月,我利用陪亲人就医的机会,多次走进北京某医院抑郁症治疗中心、某医院临床心理门诊、某心理康复医院,悄悄“混迹”于医患之间,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地了解到了几位抑郁症患者的患病情况:

杨女士,40岁,民企电梯操作员,性格内向

杨女士个子很小,长相普通,河北口音,说话语无伦次,从外表上看是那种容易受人欺负的普通女工。小杨所在的是一家中型制造业民企,二十五六岁时,她揣着刚拿到不久的天车操作证,高高兴兴地通过招工来到了这家民企。自从进了这家企业,性格内向的小杨,除了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工作外,平时从不与工友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

2016年底的一天,她给一机加工人吊运一个不到10公斤重的零部件,由于机加工人自己卸件不慎,而砸伤了脚趾,但工长却把责任强加于她头上,那位受伤的工人告诉工长是自己不慎伤了脚趾,与小杨的操作毫无关系,但工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非常固执地坚持己见。没多久,小杨被调到仓库区,负责一台运货电梯的操作和保养。

按说从天上回到地上工作,起码减少了一些危险性,但小杨却不愿意离开车间,那里的工友多,工作不寂寞,收入也比这里高,而仓库电梯操作员的工作单调孤寂,一天接触不到一两个人,工资也被削了一大块。儿子刚上大学,一年的学费就得两万元 ,还不算每个月的伙食费一千五百元,而她和丈夫的月收入合一块儿才七千多元,既要吃饭,还要拿出两千元交房租,在北京这样消费水平很高的城市,她感到生活压力极大。更让小杨不能接受的是,自从调到仓库区,这里的工友不但对她没有一点同情心,反而经常欺负她老实,苦脏累差的活都推给她一人干。单位竞争力大,工友间缺乏同情心无可挑剔,可回到家中,丈夫不但不理解,不关心她,还经常对她非打即骂,让她觉得心里极其难受和委屈。压力和痛苦无法排解,她最终得了抑郁症,整天都在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孙先生,30岁,大学毕业,无业,家境贫寒,性格倔强

或许因为孙先生的家境不好,又没有任何社会地位,所以,他一点也不避讳我知道他是抑郁症患者,他患上抑郁症的主要原因是发财梦的破灭。2016年11月11日“光棍节”,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光棍。这天,他向同学父亲及亲朋好友凑借的十四万元钱,因投资股票,一下子赔个精光。晚上,與他同居四年的女友见他的发财梦落空,不会有任何回天余地,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从此再也没回到过他租赁的潮湿小屋。

几年前,小孙为摆脱贫寒的家境,努力学习,最终以优异成绩考进了这所大学。毕业后,自认为有经济头脑的他,因一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就问同学的父亲和亲朋好友凑借了十四万元钱,走进了股市交易大厅。同学的父亲当时借给了他十万元钱,是因为小孙在校期间,经常与他儿子,到他的公司做些力所能及的零杂活儿。小孙聪明勤快,人也忠厚老实,同学的父亲像喜欢自己儿子一样喜欢他。但同学的父亲苦于自己公司规模太小,想留下小孙又怕耽误这孩子的前程,最后决定拿十万元钱给小孙做创业基金。小孙是个要强的孩子,怎肯无功受禄,于是大大方方给同学父亲写了欠条,然后感动得流着泪离去。

小孙离开后,并没去创业,而是一意孤行地做起炒股发财梦,把从同学父亲那儿借来的十万元钱,以及从亲朋好友那儿凑的四万元钱,一股脑儿投到了自认为能暴涨的股票上。他做着咸鱼翻身的发财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从穷光蛋变成拥有百万元的暴发户。他向女友许诺,钱一进账就提现给女友置办嫁妆和婚礼,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大一笔债自己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啊?小孙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我当时特想发大财,急于挣大钱,不管不顾,谁的劝阻也听不进去,所以一时冲动,就跳进了‘火坑。原先还想挣了钱娶媳妇,给家里买车建房,这下看病都得到处借钱,郁闷得不行,就是想死,一下子喝了两瓶敌敌畏也没死成,说不定哪天还会走绝路,因为我根本没有信心活着。”

小斌,16岁,高三学生,性格孤僻

我第四次到抑郁症治疗中心“看病”时,正好赶上即将参加高考的小斌在妈妈的陪伴下前来就诊。小斌的妈妈怀着一颗“颤抖”的慈母心,向医生哭诉道:我那天无意中偷看了他的日记,把我都吓傻了。

——我想吃一瓶安眠药,体验一下死的感觉,谁也不要救我,如果我能醒来,对那些事情就不会紧张了。如果醒不过来,我的人生就画上了一个句号。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但一旦决定这样做,我认为这绝对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式。

——谁也救不了我,我死了,对那些事情就不会天天焦虑了,不到万不得已,我可能不会走这条路,但一旦坚持不住,谁也拦不住我,我会突然死去,不给任何人救我的机会。

医生安慰小斌的妈妈:孩子的症状虽然很典型,但只是有一种自杀的倾向,今天从我这儿回去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你说呢?医生转过脸,冲小斌打趣道。小斌微笑着回应了一下。小斌的爷爷站在一旁心疼地说,这孩子每天睁开眼睛就学,一天到晚吃不好睡不香。现在的孩子高考压力太大,大脑得不到休息,还要承受学校和家长给的压力,逼来逼去,给孩子逼垮了,逼成了抑郁症,实在得不偿失。

第二节 “病友”的自述

我在医学博士、精神病治疗专家王老师的帮助下,结识了几位“病友”,时间久了,“病友”间的芥蒂排除,为我们的交流提供了便利。然而,或许是因为抑郁症患者心态封闭,他们对我这个“病友”也会有所保留,甚至害怕某个不经意的细节,暴露了个人的一些隐私和泄露他们的身份,因此每个人的“交流、自诉”都显得支离破碎。

患者A先生:那天,我从医学健康杂志上看到一则资料介绍说,抑郁症的话题是全球性的。抑郁症在全世界的发病率约为11%,严重的患者中有15%会选择自杀来结束生命,三分之二的患者曾有过自杀的念头,每年因抑郁症自杀死亡的人数高达百万人。

我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会感到悲伤和情绪低落,对任何快乐的事情或活动丝毫不感兴趣。睡眠、食欲、性欲出现明显障碍,大量的时间无法入睡,只好一个人在黑魆魆的屋子里发呆。内疚、自责、烦躁、焦虑、恐惶、绝望、无助,弄得吃不好睡不着,体重明显下降,身心无比疲劳,反复出现自杀念头。

得了抑郁癥的人,多数都非常要面子,生怕别人知道我有这种病。所以别人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我有抑郁症。但我自己的痛苦自己知道,别人怎么会理解那种痛苦。同事、朋友看到的一定是我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一面,而家人看到的却是绝望的一面,所以老婆经常会埋怨,怎么了,哪儿又不舒服了,看着不是挺好的吗?其实我那时特别难受特别痛苦,只有死的心。

不过,得这病的人中也有能忍的、能挺的,这样的人意志都很坚强,扛过去当然没得说,扛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自杀。我算是能熬的了,已经挺了三十多年,可以说没睡过一个好觉、一个囫囵觉。我老伴对这个病也不了解,有时候偶尔陪我到医院看医生,就问大夫,他得的这个病严重吗?大夫对她说,这种病的病人心理很脆弱,特别需要家庭温暖和百般呵护,不然就会出人命,到那个时候后悔根本来不及。这以后,老伴才把我的病当回事。

患者B先生:我从小喜欢画画、踢足球、听音乐,在读书学习上用的功夫比较少,每次期末考试语文、数学成绩都排在全班的后几位。我爸妈就拿笤帚和木棒使劲揍我。这些我都能忍受,让我难以忍受的是他俩动不动就为一些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经常大打出手。我性格从胎里带来时就内向孤僻,所以对他们给我的“棍棒教育”很抵触,一见到父母心里就发毛。但自从我初二画画拿了奖,成了校合唱队的领唱后,父母对我比过去好些,偶尔还给我做好吃的。我的心情逐渐好起来,学习成绩也开始提升,由全班的四五十名,一跃到前十名,并顺利地考上了高中。但总觉记忆力不如其他同学,精力也无法集中。高考时,我听了班主任的建议,考了艺术类,侥幸考上了“二本”,学了广告设计。

毕业后,我到了一家广告公司,一干就是十年,不仅给公司创造了许多效益,并成了部门经理。可是,前年底在一次策划方案讨论会上,老板当着好几个部门头头的面,毫不留情地把我“损”了一通。我本身就是内火旺、常焦虑的人,最怕的就是上司来这一出,让我觉得威信扫地,非常没面子。一气之下,离开了这家公司,一直在家里窝着,一直没找到工作,时间一长,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得病后,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火气说来就来,“不沾火”都着。有一天我一到门诊就冲着医生发起火来:这病还能治好吗?怎么治了这么些日子,还时不时就想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其实我这病就是从气上来的,纯粹是跟单位的个别人不对付造成的。有时我一犯病,从早上四五点钟就开哭,一哭就是小半天,哭得浑身没一点力气,到了晚上人就瘫了,坐不起来,就只能往床上一躺,头发昏脑发胀,难受得没着没落,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死。

患者C先生:有人认为得抑郁症跟性格有关,我得这种病快三十年了,根本不认可这种说法,我觉得得抑郁症跟性格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身边很多人性格虽然孤僻、内向,却没见哪个得抑郁症。

我看过台湾作家三毛的传记,她是个乐观豁达的人,但也得了抑郁症,最后还因此而自杀。影帝张国荣,也没人说他性格内向,不是也因受不了抑郁症的折磨自杀了吗?那么有才华的人,说没就没了。

患者D女士:2015年春天,我突然感觉头晕,整天昏昏沉沉想睡又睡不着,后来又觉得理解力、记忆力和注意力明显下降,根本再无法继续工作,有一次还晕了过去。于是我去了医院,医生怀疑我得了脑血栓或脑供血不足,让我做了CT和核磁共振,检查结果显示,我既没脑梗,也没高血脂和高血压,祸祸了不少钱,也没查出心脑血管方面的毛病。家人就陪我看了心理医生,结果被告知得了中度抑郁症。我不得不把工作辞掉,回家里养病。

在家期间,我什么都干不下去,整天就是躺在床上看电视剧、看演唱会、看相声小品、看娱乐节目,但还是心很烦,一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就恐惧、就闹心,后来渐渐发展到害怕出门,怕坐公交,怕见人。家人带我去散步、跑步、游泳、旅游,也不见好转。我越来越觉得在这个世上活着没啥意思,内心苦不堪言,觉得给家人找了不少麻烦,不但不能对年事已高的父母尽孝,还天天给他们添麻烦,所以越来越悲观,心理越来越阴暗,总想走绝路。

第三章  治心与治身

通过本文的采写,笔者感受到,在中国,无论是专业的精神病医学界,还是非专业的普通百姓,长久以来对于抑郁症的认知程度都存在明显不足,似乎一提及抑郁症这种病就谈虎色变。事实上,抑郁症并非不治之症,美国著名心理学、精神病学专家肯尼思·韦尔斯博士在《战胜抑郁症》(新华出版社2004版)一书中强调,抑郁症并不是什么可怕的疾病,实际上就像人们通常患了轻重感冒一样,只不过是心理或精神暂时“感冒”罢了,经过有效的治疗和控制,完全可以痊愈,并能重新回到社会,回归到属于他自己的岗位和位置上大展英才。经过两年多采写和思考,我深刻地认识到,对于抑郁症的关注和治疗,有如打一场全民战争,需要医生、患者、患者家属、医学界、政府以及全社会的力量,共同发动对抑郁症的“围剿”,想必只有这样,才会使抑郁症患者走出生命的黑暗期。

第一节   医生的锦言

得了抑郁症,就好像一个人在漆黑的隧道里行走,看不到前方有一点光亮和希望。许多抑郁症患者都有类似的感受。对此,笔者不止一次地思考,现在中国城市的高楼越建越多、越建越高,人们生活压力也越来越大,这样的问题却很少有人去研究解决,到头来只能是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2019年5月31日下午,在中国医科大学第四医院心理卫生科,我得到全国心理咨询师等级考试评委、医学博士金秋女士的热情接待。我想起在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我的采访曾无数次遭到众多专家拒绝,甚至一度心灰意冷地想放弃这篇文字的采写。因此,当我一见到金博士,恨不能把想到的问题一股脑提完。

金秋博士告诉我,当今社会,随着竞争越来越激烈,工作节奏快,生活压力大,情感受挫,失业、患病等诸多因素,导致抑郁症随之而来,使人们身心健康受到严重损害,很多人陷入抑郁症漩涡不能自拔,严重影响了工作和生活。迄今为止,抑郁症在医学上的病因和发病机制尚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和妨礙对抑郁症的治疗。可以肯定的是,生物、心理与生活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了抑郁症的发病过程。生物学因素主要涉及遗传、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神经再生等方面;与抑郁症关系密切的心理学易患素质是病前性格特征,如抑郁气质。成年期遭遇应激性的生活事件,如配偶死亡、离婚、坐牢、失业、性功能障碍、夫妻不睦、企业破产、家庭成员健康日衰、动迁等等,都是导致出现临床意义的抑郁发作的触发条件。然而,以上这些因素并不是单独起作用的,遗传与环境或应激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这种交互作用的出现时间点,在抑郁症发生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影响。

“通俗地说抑郁症就是人的‘情绪感冒,它是可治愈的,任何患者及家属应充分相信当今的医疗科学。”金博士说这句话时态度很坚定。她说,关于抑郁症的治疗,应该在专业医生确诊是轻度、中度、重度抑郁症后,进行适度干预,也就是临床治疗。通常指心理疗法、药物疗法和操作疗法三种方式。心理疗法是由经过专业培训的精神卫生专家进行心理辅导帮助,即“话聊”。是心理学专家为达到治疗目的,通过对患者观察、交谈,根据个体情况提出的指导性意见。通常采用的是人际关系心理治疗、认知行为心理治疗、精神动力学心理治疗、支持心理治疗方法。但对于中度以上的抑郁症,就要在医生指导下,介入药物干预治疗和心理治疗,使患者逐渐得到康复。药物治疗必须与医生诊断相符,现在临床有二三十种抗抑郁药物,虽然一些新药副作用较小,但也应依靠医生针对不同患者个体情况对症施药。因为抗抑郁药物不像抗生素或其他类药物那样能立即减轻症状,这些药物更像甲状腺及其他激素替代药物一样,需要长时间服用才会达到峰效应。通常不同个体都得服药4至6周以上才能改善症状。此外,还有操作疗法,它包括电休克疗法(ECT)和光疗法。电休克疗法一般针对重度抑郁症、精神病性抑郁症,或多药物治疗无反应的躁狂状态者的疗法。而光疗法则是用于季节性情感障碍(SAD)的治疗方法。

金博士主张,对于轻度、中度性抑郁症,应先采用家庭心理治疗和临床护理治疗,这样可帮助抑郁症者改善心理状态,建立生活信心,恢复自控能力。而对重度抑郁症者,则首先考虑药物治疗方法,待其状态得到控制和缓解后,再采用心理治疗进行配合,使抑郁症者重新振作起来。

第二节  家庭的慰藉

西方人喜欢独处,重视的是个人生活世界。而东方人,尤其是华夏儿女,过惯的却是群居生活,追崇的是以家庭成员为共同体的生活方式。家庭的存在,家庭成员的关怀、慰藉,对改善、消除抑郁症者的心理障碍,乃至根治抑郁症都有极大的益处。但现实生活中却往往事与愿违,我在对众多抑郁症患者的采访中了解到,他们当中多数人患上抑郁症后,很少能得到家人关心、呵护、安慰,而更多的是家人对抑郁症的认知不够,甚至带着偏见和歧视,这对抑郁症患者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加上长期的忽视乃至防治失守,使得本可治愈的疾病,无形中却成了吞噬人们生命的猛兽。

但是,并非所有的家庭都如此不尽如人意,康女士在爱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和悉心照料下,很快摆脱了抑郁症,走出了人间地狱,当我听完她的讲述,居然感动得哽咽了好一会儿——

七年前,我得了产后抑郁症,心境一下就坍塌了,情绪低落,性欲跌入万丈谷底。那段时间,我很内疚,觉得很对不住老公。自我怀孕四五个月一直到小孩出生后七八个月,我俩就没有过“夫妻生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当我们刚刚要迎来正常的“夫妻生活”时,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得了产后抑郁症,不但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更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让我感到非常绝望——我想到了死。我悄悄地制定着自杀计划。我老公似乎发现了我有轻生的念头,他不但没有责怪我,却毅然放下了生意,形影不离地天天陪伴在我身边。

我是位中学教师,性格虽然比较内向,却喜欢散漫开朗的男人,偶然参加一次朋友家庭派对,与他这位个体经营者一见钟情。我父母见过他之后,不接受他商人的作派,极力反对我俩相处:“商人都是伤害别人的人。”我笑对:“商人是可以商量的人。”我和嘉兴义无反顾地组成了小家,直到我得了这种病,才真正感受到我嫁对了郎。他为使我快乐,常把自己扮成小丑来博我一笑。我没有一点笑的情绪,他就陪我看搞笑小品,看腻了就陪我逛街。我怕众人的眼睛,怕身后有人在跟踪我,他便紧紧把我揽在怀里,大声安慰我:“别怕,有老公在!”从商场出来,他带我去公园散步,一路会讲许多笑话给我听,他的幽默确实让我很受用。

我是个诗词爱好者,但那段时间没心情背诵古诗词,他就把书全都装在肩背包里,只要我需要,他立马递到我眼前,跟我一起诵读,一起解读个中诗意。我的心境逐渐得到改善,但偶然还会坍塌,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藏吗,走,我陪你去看布达拉宫,去看看西藏的云,去呼吸一下纳木错清新的空气。”几天后,我们去了西藏,进藏的半个月间,他一边陪我赏美景,一边陪我“疗伤”,那些天我很陶醉,觉得“人性”是个怪东西,我老公一个“大老粗”却把握得很准,无论说话做事都直抵我的心灵,使我开心至极。那阵子如果有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我的回答一定是老公24小时陪在我身边,而且是每天寸步不离地陪伴着我。我知道我当时的状况是不可理喻的,总是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那些日子我最怕他离开我,最怕他不理解我,而最需要的是他强力的忍耐,无限的耐心和暖心的陪伴。他做到了,一个拥吻、一句幽默、一声赞美、一张传递爱意的字条、一顿浪漫的晚餐、一次美好难忘的旅行,全都充满着浓情蜜意,一做就是两三年,终于把我从抑郁症中解救出来。

那几年,老公为了我,放弃了生意,放弃了性爱,还不幸患了高血压症和糖尿病。一想起这些,我就觉得十分愧疚,但他会安慰我:“只要老婆健康快乐,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在调查中发现,在绝大多数家庭中,夫妻或亲子间存在沟通不良的问题,特别是不少夫妻“爱在心里口难开”,而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就是深情的慰藉和甜蜜的承诺。在夫妻的沟通过程中,除语言具有功效外,表情及肢体语言也尤为重要,它会使抑郁症患者逐渐树立起“活下去”的信心。婚姻不只是一纸证书和一枚戒指,肯尼思·韦尔斯博士研究发现,长久的婚姻中夫妻双方都愿意接受对方的公开赞美,抑郁症者更是时时刻刻希望获得令其感激的慰藉。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家人共聚,这也是营造快乐和家庭成员亲近的最佳环境。金秋博士强调,家庭的和睦胜过良药,家庭成员对抑郁症患者的尊重、同情、关心,以及无微不至的呵护——多一点耐心,多一点爱心,无疑是缓解他(她)的不良情绪、解除他(她)病痛的有效方法。

第三节  社会的责任

“当我得了抑郁症后才意识到,抑郁症患者和精神病患者的境遇有多差,关怀乙肝携带者、艾滋病患者、吸毒者的报道常见报端和电视广播,但很少有哪个部门、媒体、研究机构关注和关心心理疾病患者,抑郁症患者受到的多是不被理解和歧视。所以我要站出来呼吁,希望抑郁症患者得到好处境……”这是一位公众人物十多年前在媒体上的一次公开呼吁。若干年后的今天,这种状况到底有多大改变?

社会的健康发展,离不开政府、市场和社会三者之间的良性互动,当许多社会问题得不到解决的时候,老百姓首先想到的是政府。抑郁症这一疾病目前在我国尚未得到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这一点与世界上一些发达国家相比,确实存在着差距。我在对国内经济排行在前的几个省的职能部门和几个市的相关部门电话采访,或咨询政府及有关部门对抑郁症的关注度时,回答几乎千篇一律,认为抑郁症相对于精神病来说算不了什么大病,是可以治愈的,普通的城乡“医保”就能够保障治疗,暂无能力将其列入政府议事日程。

我通过肯尼思·韦尔斯博士的《战胜抑郁症》一书了解到:在德国,政府将抑郁症的治疗及心理咨询完全纳入了医疗保险保障之中,抑郁症患者不仅在专科医院享受免费就医待遇,而且在所有民间心理咨询机构同样可免费享受心理咨询专家提供的病情咨询、心理辅导、新成果体验(组织病人及家属分享治愈和护理经验),以及治疗建议,因此抑郁症患者主动寻医极为普遍。而在我国,即便广大城乡居民持有医保卡,抑郁症患者进行一般诊疗尚可,但想要在心理咨询机构获得免费服务却是“天方夜谭”。据了解,我国心理健康服务起步较晚,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尚不完善,鱼龙混杂,全国各地正规心理咨询服务机构为数不多,非正规心理咨询服务机构星罗棋布,较为活跃,且收费标准极高,通常为患者提供一小时心理辅导,收费高达500至2000元不等,似乎抑郁症成了高消费的“富贵”病,许多患者掏不起腰包,只好放弃心理辅导。

2018年9月16日,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马辛在第十一次全国卫生学术大会上提道(来源: 2018年9月16日新京报快讯),我国心理卫生服务的社会需求越来越多,但是在约120万获证心理咨询师中,仅有三四万人从事心理咨询专职或兼职工作,心理咨询师缺口多达130万人。而在美国,每1000人中就有一名心理咨询师。截至2017年底,我国精神科医生为3.34万人,心理咨询师只有近6000人,他们当中能够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不到70%,远低于同等经济条件的其他国家平均水平。

尽管我国心理卫生服务社会化发展取得了一些进步,但是管理状况堪忧,尤其缺乏政府政策引导和行业监管,服务水平良莠不齐,服务质量得不到很好保障。笔者认为,中国在现有的经济条件下,政府应针对抑郁症患者寻医难问题(尤其是解决无偿心理咨询服务、辅导问题),探索适合我国国情的心理服务模式(比如支持建立心理健康服务基金会),建立覆盖广泛的民间慈善功能心理服务机构和服务网络,提高心理健康服务的可能性,引导心理健康服务人员专业化、职业化,加强对心理健康相关学会、协会的规范管理。通过多种形式和平台,广泛普及健康知识,引导公众养成健康生活方式,提升全民心理健康意识。

要大力开展专业化人才培养,加强对现有心理健康服务工作者的培训和继续教育,完善心理健康服务人才激励机制,畅通职业发展渠道,增强岗位吸引力,促进专业人才的能力提升。各级机关、企事业和其他用人单位应依托工会、妇联、残联、共青团等建立心理健康辅导站,举办心理健康培训辅导。城乡要依托基层组织建立社区心理咨询室或社会工作室。各级医疗机构要成为心理健康服务的中坚力量,鼓励综合医院开设精神(心理)科,在诊疗中加强人文关怀,普及心理咨询、治疗服务。

第四章 科研在行动

据中国日报网2017年3月31日电,世界卫生组织(WHO3月30日)对外公布数据称,全球目前有超3亿人患有抑郁症。自2005年至2015年,抑郁症患者人数增加了至少18%。世界卫生组织表示,2015年数据显示,全球约有3.22亿人患有抑郁症。他们发现,抑郁症患者快速增加,但得不到应有重视,与此同时,病人缺乏足够的心理治疗,来帮助他们走出困境,恢复生活。在高收入国家,约有50%的抑郁症患者没能接受治疗,而这一数字在低收入国家更为惊人,达到80%至90%(来源:2017年4月1日中国日报网站)。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药理研究室主任司天梅教授于2017年做客新华网时表示,抑郁症在我国并不少见,这种慢性疾病,易反复发作,疾病负担很高。据世界卫生组织公布,抑郁症目前已成为全球排名第四的疾病负担。到2020年,抑郁症可能成为仅次于心脑血管疾病的第二大疾病,以及导致他们死亡和终身残疾的第二大杀手。北京回龙观医院院长杨甫德教授于2017年在做客新华网时提供的数据显示,我国目前抑郁症治疗率不到10%。抑郁症存在“四高四低”现象:高患病率、高自杀率、高致残率、高复发率;低知晓率、低治疗率、低识别率、低有效率(来源:2017年4月27日新华网)。

许多读者看到以上报道,想必一定会和笔者一样,有着无限的期待,期待全人类有更多的人关心抑郁症患者的生活,关注科研领域有更多的研究成果给抑郁症患者以福音。令人欣慰的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多个国家的科研机构都对这一疾病治疗开展了研究。

2018年2月21日(大年初六),当许多中国百姓还沉浸在戌狗年春节欢乐气氛中的时候,一条医学科研佳讯在世界医学科学领域产生很大反响。我敏感的神经获悉这样喜讯――浙江大学胡海岚团队在抑郁症研究方面获重大突破。2月15日,《自然》杂志同期刊发该团队的两篇研究论文,解释了快速抗抑郁分子的作用机制,推进关于抑郁症发病机理的认知,并为研发新型抗抑郁药物提供多个新的分子靶点。

现代社会,抑郁症已成为影响人类生活严重的精神病之一,全球发病率达11%。该研究发现了大脑中特殊部位的特殊放电模式与抑郁症的关系,首次揭示了外侧僵核的特殊放电方式——簇状放电,是抑郁症发生的充分条件。

《自然》杂志评审人对这一系列重大突破给予很高评价,《自然》和另一顶级期刊《科学》还为这两项研究成果配發了评论文章。

通过以上采访,笔者对抑郁症有了新的认知。抑郁症是深埋在人们的心中之痛,抑郁症者需要建立一个阳光的心态,需要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爱和对他人的爱,但抑郁症患者首先要学会坚强,树立信心,勇敢地走出黑暗的心灵隧道,还孤独的心灵以光明,这是笔者心中的寄望。

作者简介

故乡,男,本名顾元明,1960年代生,现居沈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铁路文艺》《鸭绿江》《芒种》《文学少年》《福建文学》《散文百家》《参花》《边疆文学》《红豆》《散文选刊》《满族文学》《辽宁日报》《沈阳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40余万字。散文集《花香有蝶吻》获孙犁散文奖。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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