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红

李铭

1

饮马池其实没有池，只有一眼欢快的山泉。辽西十年九旱，这脉溪流四季长流不绝，堪称奇观。县志可考，很早的时候，就有这眼山泉。溪流不大，却也从未断流过。传说曹操东征乌桓的时候，率军打此路过。兵马皆口渴难耐，突见一脉细流，自崖隙涌现。虽少得可怜，但总算能够缓解饥渴。曹操遂命令大军在此歇脚，军士开始饮马安营。谁想到，千军万马饮过，这脉山泉依然奔涌如旧。曹操询问本地住户，发现此村无名。于是，就赐名饮马池，赐这里的人家曹姓。现在当地人家确实以曹姓居多，饮马池的名字也一直流传至今。

王兰花家房子就在山泉边的坡坎上，是那种老式的土坯房。王兰花的男人叫马广太，是木匠。在饮马池，谁家的男人有个糊口的手艺，是受人尊敬和羡慕的事情。王兰花当初嫁给马广太，就是看中了他的木匠手艺。在乡村，过日子是离不开木匠的。盖房子搭屋，甚至是死人做棺材，都是木匠的事情。有门木匠手艺，能够赚来一些活泛钱，日子在饮马池就显得富裕。后来乡政府给饮马池修了公路，村口有了班车直通县城。不但便利了交通，也把城里的讯息快速传递到了偏僻的饮马池。

很快，木匠的手艺就有了分支。分为了乡村木匠、建筑木匠和装修木匠。乡村木匠还是那种老手艺，做门窗，盖房子，工具还是那样简陋。这些年乡下建老房子的人家渐渐不多了，基本处于没活干的状态。年轻的乡村木匠纷纷转行，成为了后面两种手艺人。木匠工具也从原始的手工操作换成电锯和电刨子。建筑木匠需要支模板支合子，活计累，但是赚钱多。还有就是装修木匠，这个工种要求技术性强一些，城里的主人也不是很好伺候，需要头脑灵活，懂得经营。马广太就干了建筑木匠，这个工种比较适合马广太。不用操心，有承包工程的建筑公司，跟着他们干活就可以了。马广太从城里回来，说，真是不得了，原来拉大锯扯大锯，一根木头拉上一天的活计，有了电锯，吱啦啦几分钟就把圆木拉成了薄板。看来科学真是不得了，发展得这般快速，木匠的老祖宗鲁班恐怕也想不到。

兴奋的马广太跟王兰花商量，翻建房子的事情往后拖一下。攒下的积蓄先购置电锯电刨子，这样到县城干活就方便些。像马广太这样手里有现成的工具带着，就会额外给加些工具磨损钱。等于借了他们的粮食养自己的母鸡，下的蛋还归自己。俗话说手巧不如家什妙，有了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王兰花的野心很大，她想成为饮马池的富户。

王兰花和马广太结婚以后，一直想生个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连续生下了四个丫头，带把的小子就是无影无踪。四个丫头依次取名为艳红、艳梅、艳丽、艳秋，倒是个个生得眉清目秀，不过那不是两口子想要的结果。弄得马广太自己都失去了信心，王兰花一直给鼓劲，只要马广太从县城干活回来，王兰花老早就钻被窝，呵斥四个丫头睡下，然后开始跟马广太折腾那事。一铺大炕，睡了大小脑袋瓜六个，晚上难免出现尴尬。王兰花求子心切，顾不得许多。有一次，两口子正在兴头上，老丫头艳秋突然起来去外屋撒尿，吓得马广太抓起被子遮住酥白。艳秋撒完尿回来，却不上炕，在柜子那翻找东西。王兰花恼了，骂一句，死妮子赶紧上炕。艳秋打小有个毛病，睡觉好起来梦游。听王兰花喊，艳秋清醒了许多，问王兰花，我爸买的蛋糕搁哪儿了？王兰花又好气又好笑，小声说，在第二个柜子里，你拿两块，别叫你姐姐知道。

王兰花话音未落，炕上突然跳跃起两颗脑袋，是艳梅和艳丽，齐喊，妈偏心眼，我也要蛋糕。更为奇葩的事情是，大女儿艳红突然狠狠地把俩妹妹摁下，骂道，没心没肺的馋猫，没眼高低看不出火候！人家不稀罕咱，自个儿还踩鼻子上脸！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王兰花跟大女儿马艳红的关系对立起来。王兰花跟男人马广太说，这丫头有反骨呢。马广太没当回事，没想到马艳红第二天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伙同妹妹把厢房的门板给拆了，王兰花气得大骂。姐儿几个也不听，抬了门板，在炕的中间立了起来，这样一铺炕就被隔成了两铺炕。王兰花的脸羞得通红，晚上再跟马广太干事的时候，看到那扇门板就有了收敛。有一次马艳红跟王兰花走个对头面，马艳红扭头不看王兰花。王兰花骂道，你个贱人胚子，带头跟我作对。人家有小子的扬眉吐气，女人一辈子还不是那点事，嫁个好男人，生个帶把的传宗接代。你们这帮丫头片子，都是搭钱的货。马艳红不示弱，瞪眼瞅着王兰花，顶嘴说，你不睡觉就别耽误别人睡觉。兴有人不要脸，也兴有人要脸。

马艳红话不多，却字字句句往王兰花的心窝子里戳。王兰花听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马艳红那年十六岁，敢跟王兰花顶撞触犯全家的权威，胆子不小。在这个家里，王兰花一手遮天，马广太老实巴交，与世无争，只知道吃饭干活配合王兰花做娃娃。娘俩的关系恶劣，主要原因就是王兰花重男轻女。艳梅和艳丽、艳秋年龄小，不敢说什么。马艳红可不怕，这股火气跟王兰花反对她继续读书有关。马艳红想继续上高中，考大学，王兰花死活拦住说丫头读书浪费钱。马广太在外面打工赚钱，家里的土地多，妹妹们年龄也小，需要马艳红在家里效力。马广太是没有主见的，王兰花说什么就听什么。对于耳根子软的爸爸，马艳红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不过，她带头用门板把一铺炕隔开，不想看到王兰花和马广太肆无忌惮地造人。

马艳红这样的举动，的确惹恼了王兰花。

消极怠工或者顶撞不干活，这都是另外一回事，跟这件事情的性质不一样。隔开一扇门板，其实是在向王兰花示威，是宣布她已经翅膀硬了。王兰花就这件事情，本想争取马广太的支持，在家庭内部彻底治治马艳红的嚣张。杀一儆百，也好管理其他三个丫头。谁料到马广太不支持武力镇压，这事只好不了了之。马广太认为这扇门板立得好，有想法有创意，不然自己晚上心里真有负担。那边四个丫头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睡死，这边就真刀真枪开战，的确欠妥。就如那天艳秋梦游的事情，其实姐儿几个都没有睡着，这样的情况以后一定要杜绝。毕竟，闺女们都慢慢长大了。何况在马艳红读书这件事情上，家长是不该不支持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主要还是王兰花和马广太在思想上意识不到女孩读书的必要。

王兰花没有办法，知道整治马艳红时机尚不成熟，就埋怨马广太说，都是你给惯的，你看着吧，你的大闺女早晚得反天。

后来王兰花一直找茬收拾马艳红，马艳红平时不怎么说话，却很有心机。几次斗智斗勇，叫王兰花没有办法。那几个丫头，明明被王兰花训导得服服帖帖，可是马艳红很快就能够顺利地叫姐儿几个倒戈。王兰花嗑着瓜子，点着几个丫头的脑门骂，真是没有良心的东西，她是你们的妈还是我是你们的妈？她给你们灌什么迷魂汤了，你们就这么听她的话？

骂归骂，一家人过日子的心气还是很足。王兰花的苛刻其实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马广太家能有个儿子，为了能够早日翻盖新房子。至于歧视女人的思想，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没有办法改变。马艳红跟三个妹妹分析说，这样的恶习是从咱姥爷和姥姥那儿传来的，你们三个不能总听妈的。妈心里就想着给咱生弟弟，她打心眼里是不指望咱们几个的。所以，咱们姐儿四个必须团结，必须要争这口气。妈叫你们干什么，你们都得向我汇报。妈有啥事，你们都得告诉我。

三个妹妹就忙不迭地点头，说大姐，我们听你的。

2

那一年高粱扬花的时候，马艳红正在地里给高粱打药，听见大道上曹红柱的摩托车突突着进了沟里。马艳红的耳朵尖，听出了摩托车是到自己家的坡坎下停的。坎下正是那眼山泉的源头，车到这里就上不去了。接着就听到王兰花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然后是几个妹妹炸锅般喊叫的声音。马艳红意识到家里有事了，挎着喷雾器上了高坡，朝家的方向喊，在这儿呢，号啥？

艳梅哭着喊，大姐，爸出事了。

马艳红拽下屁股上卡着的药箱，分开高粱棵的羁绊，奔下了小道。没有往家的方向赶，一溜烟奔村口。那是班车站点，马艳红要进城。曹红柱骑着摩托车从后面追上来，到马艳红跟前停下。马艳红一抬腿，灵巧地蹦上摩托车。摩托车憋着劲放几个哧溜屁，箭一般就没影了。这个时候，王兰花才在三个丫头的簇拥下奔出了家门。王兰花像只没头的苍蝇，带着三个小苍蝇嗡嗡叫着不知所措。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把娘儿几个团团围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兰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在城里跟马广太一起干木匠活的曹红柱回来送信，马广太出事了，叫人去医院签字料理后事。好心的村民就架住王兰花的胳膊，王兰花顺势撒泼般哭号起来。三个本来跟亲妈不亲的丫头，见大姐没了影踪，只有喷雾器扔在地头，也不知道怎么办，围住王兰花一起大哭。这样哭来哭去就营造了死人的气氛，在山上地里干活的乡亲陆续赶来，出于礼貌拿了纸钱过来。王兰花哭着头脑还很冷静，进屋从柜子里翻出白布扯成了孝布，给三个丫头戴上。王兰花没有走出过饮马池村，更没有去过县城。她能够做的，就是带着三个丫头号哭。

在曹红柱的摩托车上，马艳红打听清楚了马广太的情况。马广太在脚手架上干活，风大，脚手架倒了，马广太掉下来以后再被砸中。伤势很重，需要家属赶紧到医院签字做手术。马艳红一路上都表现得很冷静，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像王兰花和三个妹妹那样，不管什么情况就先招架不住大哭一场。

马艳红在马广太的手术单上签字，抢救还算及时，马广太的命保住了。可是马广太的双腿需要截肢。马艳红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重症病房里昏睡不醒的马广太，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幸好这次干活的建筑公司老板实力不小，也还算正规。手术没有耽搁，答应等马广太醒来以后再商量赔偿的事宜。马艳红往饮马池村委会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聋子四叔，喊半天也没听明白。马艳红心想算了，还是回家当面说吧。

晚上县城医院没有通往饮马池的班车，马艳红叫曹红柱骑摩托车带她回去。曹红柱本来有些累了，无奈马艳红坚持回家。两人先去小饭馆吃了顿饱饭。马艳红因为在庄稼地里打药走得急，连衣服都没换，身上没有钱。曹红柱大方地说，哪能叫你掏。再说，师父对我也不薄。

曹红柱是饮马池村李寡妇的儿子。马广太看曹红柱孤儿寡母不容易，就收了曹红柱为徒，带着他干了一年多木匠活。曹红柱很聪明，现在已经能够独立看图纸了。

摩托车开得快，马艳红白天干活劳累，再加上在医院着急上火，眼睛有些发沉，想睡觉。曹红柱赶紧停下摩托车，叫马艳红清醒一下。两人支上摩托车，就在路边找块石头坐下。曹红柱说，你实在挺不住就靠着我睡一会儿。你醒着，我开摩托车还精神点。马艳红感激地看一眼曹红柱，心想這个男人心地还真不坏。本来是有瞌睡的，可是突然静下来以后，马艳红一下子精神了。她轻轻叹口气，曹红柱知道马艳红为什么心事重重。曹红柱说，师父这是万幸，从那么高的脚手架掉下来的人，还没有能够活下来的呢。

是啊，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好。腿断了，人还活着。人活着，姐儿几个就是有爸的人。人在，日子就不怕过不好。马艳红听了曹红柱的话，悲伤的心情也缓解了很多。既然睡不着，就起身说，咱们回家吧，家里还不知道情况呢。

曹红柱的摩托车买得比较早，当时还是马广太拿的钱。说是等曹红柱挣钱以后再还，其实一直也没再提这事。坐上摩托车，马艳红的头触碰到曹红柱的背上，激灵一下躲开了。好在路上没有别人，马艳红的脸有些发烧，她大了胆子把头贴上去。一股属于男人的汗液气息扑鼻而来，有腥咸的味道，也有迷乱的荷尔蒙气息。马艳红一时竟然有些恍惚，这是马艳红第一次零距离接触男人。马艳红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马艳红一进院子，就听见王兰花的干号，在半夜里显得特别刺耳。看着满院子的丧纸，马艳红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飞了烧纸的盆子。三个妹妹都惊慌失措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大姐。王兰花回过神来，骂道，你个死妮子，你爸出事了，你跑哪去了？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没事人儿似的。马艳红说，我爸没死，你们号哪门子丧？他刚做完手术，腿没了，命保住了。王兰花傻愣愣地听完，脱口说一句，没死啊？那腿没了，能赔几个钱？马艳红冷笑，朝几个妹妹吩咐道，把这些晦气的东西都收拾掉，不准再哭了。艳梅瞅着院子里的丧纸发呆，喃喃地问，大姐，这些东西都烧了吗？马艳红说，不烧，烧了就等于咒咱爸死。都收拾起来，等妈老了给妈上坟就不用再买了。

王兰花指着马艳红的背影骂，有这么咒你妈的吗？丧门星，你跑医院去都不打电话说一声你爸没死，害得我们在家里傻等。你还有理了，啥事你都抢前逞能。这个家没有你好像不能过了，你是一家之主啊，那啥事以后就都听你的。

马艳红回过头来，认真地对王兰花说，好啊，话可是你说的。

早上起来，马艳红开始收拾东西，嘱咐几个妹妹在家里该干吗干吗。简单交代了马广太的伤情，叫王兰花抓紧时间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到村口坐班车去医院。因为不知道这次进城回来的时间，马艳红皱着眉头想这些天家里怎么办。嘱咐三个妹妹晚上早点插门，谁叫门都不能开。还有，已经告诉了曹红柱，他会经常来家里探望。

嘱咐完这些，还要安排给高粱打药的事情。这几天高粱招了蜜虫，需要打药。“乐果”药瓶在茅房外面的墙根下。用时把喷雾器灌满水，艳梅力气小，就灌半桶水。兑“乐果”的时候戴手套，别把药弄手上。不用看说明书的剂量，把“乐果”瓶拧开，往瓶盖里倒农药。一瓶盖半农药兑半桶水就成。打药的时候要围上围脖，穿严实的衣服，高粱叶子容易拉伤皮肤。还有，打药最好的时间就在中午偏热的时候，不要偷懒。听天气预报，要是下午有雨，中午就别打药。高粱被蜜虫吃了，就影响粮食产量。爸这次双腿都没了，以后的体力活都得咱们干。糊弄我就等于糊弄自己一样。干好了有奖励，姐姐不会亏待了你们。艳丽放学就赶紧给毛驴割草，毛驴现在怀着驴驹呢，驴驹生下就是钱，现在不能掉膘。艳秋小，写完作业负责看家，喂鸡喂鸭。猪食你二姐会弄，泔水缸太深，你够不着，千万别掉下去。

王兰花一直冷眼看马艳红指挥着几个妹妹这几天在家的注意事项。马艳红意识到身边的这双眼睛了，于是，她就故意大声安排这些。马艳红故意叫王兰花听到看到，她在向老妈示威。她在告诉王兰花，歧视是会遭到反抗的。

马艳红辍学以后，坚持叫三个妹妹读书。尤其是艳梅，学习成绩好，将来很有可能会考上大学，成为饮马池第一个大学生。马艳红被王兰花逼退学的时候，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她可以退学回家干活，但是几个妹妹不能辍学。王兰花当时犹豫一下答应了。王兰花的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觉得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先稳住不好管理的马艳红，其他几个丫头慢慢来解决。毕竟，自己的年龄摆在那，吃过的盐要比马艳红吃过的米多。

王兰花不同意孩子们读书，有自己的道理。女孩子总要长大的，长大了就要嫁人，就要生孩子过日子。这跟读多少书没有一毛钱关系。女孩子最主要的是长好脸蛋，生好身段。奶子要大，屁股要肥。有了這样的资本，就不怕男人不听话。不认识字没有关系，认识男人就好。男人言听计从是从被窝里开始，到了晚上没有哪一个男人肯听女人在那读书。再说，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用。比如红星农场养鸡的问题，其实说的都是废话。老是拿公鸡比母鸡多多少说事，有意思吗？有能耐就把母鸡产蛋量提上去，教教母鸡一天多下一个鸡蛋，那咱花学费上学也值了。再说了，养的公鸡多肯定要赔钱。这跟人养孩子不是一回事。养孩子男的好，养鸡母的好。还有书上说地球上水的面积比陆地面积大，这纯粹胡扯。除了咱饮马池有这眼山泉，别处都旱得不行。这方圆几百里除了咱这儿有水，其他的水在哪儿呢？我看就是瞪眼说瞎话，还说地球是圆的。是圆的怎么能够存住水？地球不骨碌吗？我也在地球上待着，咋就没骨碌过，咋就没踩出溜过？不骨碌不出溜，你说我踩地球哪儿了？没踩边上沿上？很简单的道理，地球就不是圆的，你有本事踩一球上没出溜倒，我就信。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说地球是圆的，那咱多少人呢，咱饮马池就好几千，县城的人更多，都踩这个球，不踩瘪了才怪。

马艳红懒得跟王兰花胡搅蛮缠，王兰花不认识字，却认死理。马艳红暂时找不到踩球不出溜的办法，就忍气吞声下地干活。干农活马艳红是行家里手，马艳红身体好是一方面。念书的时候，马艳红在运动会上跑跳都是冠军。马广太因为有木匠手艺，出去干活，就比在家种地收入多。所以马广太不爱干农活。王兰花呢，生性喜好享受，她主要心思都花在如何生小子上了，每天早上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是喂马广太一枚生鸡蛋。

马艳红每天早上都能准时收听到那枚鸡蛋磕在炕沿上的脆响。王兰花咯咯浪笑，鸡蛋磕破以后，手指甲一抠，鸡蛋就出现一个小洞，然后放到马广太的嘴巴边上，叫马广太吸。“哧溜”一声，鸡蛋清和鸡蛋黄伴着鲜腥味吸进了马广太的肚子里。这样，马广太办那事的精神头特别足。王兰花热衷马广太耕耘自己这块地，却忽略了山上的土地，干不过来就撂荒。马艳红不同意，这是马艳红的性格使然。庄稼人放着庄稼不种，像什么话？家里虽然没有男孩，可是马艳红不想啥事在饮马池都落后，不能叫人看笑话。据马广太说，马艳红这样的好强随她死去的爷爷马增收。

王兰花到了医院病房，看到下身空荡荡的马广太，马上号哭不止。马艳红感觉很烦，躲着哭天抹泪的王兰花。其实王兰花的号哭，还是起到应有的作用。马艳红之所以愿意带着王兰花来医院，也是这样的打算。王兰花一哭一搅，势必影响建筑公司老板的理赔。果然，建筑公司那边也被王兰花哭得烦起来。马艳红每天都带着王兰花去建筑公司办公室，马艳红谈事，提前嘱咐王兰花进办公室就撒泼坐地上号哭。去了一天以后，王兰花觉得坐地上凉屁股，不知道在哪儿弄了一块海绵带着。被马艳红及时发现，没收扔掉了。王兰花很生气，在马路边上抗议罢工。马艳红说，你不是能哭吗？就得有诚意，不能叫人家看出来你虚情假意。王兰花不爱听，觉得马艳红的话硌耳朵。顶撞说，你就能够豁出你妈来，你咋不哭呢？马艳红说，你叫我辍学，我眼泪都流干了。现在眼窝子深，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兰花说，你眼窝子深还有理了，马广太可是你亲爸。马艳红说，亲爸怎么了，我爸没死，我就哭不出来。王兰花说，好好，我不跟你拌嘴，我算白养你了。

别看娘儿俩在外面吵架，只要一进办公室，王兰花马上就会敬业地进入角色。“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连数落带唱，开始千年谷子万年糠地哭诉。引得办公室外面天天人满为患，像来看演出一样。建筑公司的老板实在扛不住了，在跟执拗的马艳红谈判的时候节节败退。马艳红不多说话，条件开在那，然后就静等结果。任凭建筑公司老板那边派来什么样的说客，都只能听到王兰花的声音：哎哟我的天啊，露出了脚趾尖儿。孩子爸命真苦，家里塌了天儿。两腿没了影，不能再撒欢儿。没有了米和面，祖坟冒黑烟儿……

不到半月的光景，王兰花的哭唱叫建筑公司的老板濒临崩溃。老板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全线溃敗下来。马艳红乘胜追击，额外把办公室门口一台大冰柜给要了来。建筑公司老板本来想不给，听了马艳红要冰柜的理由，只好点头应允下来。

马艳红和王兰花推着这台大冰柜往医院走。王兰花心花怒放，有了大冰柜，以后吃雪糕就不怕化了。王兰花甚至谋划着在饮马池开商店，进雪糕冰棍就放冰柜里，还要卖熟食和冰镇啤酒。没有想到马艳红的一句话就彻底浇灭了王兰花的热情。马艳红说，这大冰柜，谁都别给我乱动。王兰花不服气，说，这冰柜是我哭来的，你想干啥？马艳红一字一顿地说，这冰柜冻我爸的俩腿。王兰花站在马路上钉子一样钉住，不错眼珠地瞅马艳红，说，你没病吧，你冻人腿？跟我进的熟食掺一块？马艳红说，等我爸没的那一天，不能没有全尸。王兰花说，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框给夹不好使唤了？你弄俩人腿冻上，一天浪费多少度电，再说这玩意搁那里面，不害怕吗？马艳红说，我爸的腿，害啥怕？你不是总抱着我爸的腿叫使劲吗？

王兰花被噎得“哏喽”一声，没了话。

马广太在医院住了两个半月，娘儿俩在医院吵了两个半月的架。马广太醒来了，都是王兰花和马艳红在医院伺候。其间马艳红一周回饮马池一次，每次都要检查妹妹们完成的任务。好在艳梅很懂事，家里一切正常。有时候曹红柱过来帮着干一些重活，听说给高粱打药都是曹红柱帮着的。马艳红就特意去曹红柱家感谢，买了罐头和白糖，送给曹红柱的寡妇妈。

自从有了那晚摩托车上的亲密接触，马艳红做梦常常会梦到曹红柱。曹红柱年龄比马艳红大一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曹红柱老早就跟着马广太学木匠手艺，现在基本可以独当一面了。马艳红喜欢这种务实的男人，上学的时候班里的小白脸也不是没有，都进不了马艳红的视野之内。

夏天燥热，睡不着就显得夜长。正赶上邻村放露天电影，曹红柱开着摩托车到马艳红家的坎下，在山泉边上擦洗摩托车。擦完朝着马艳红家的房子喊，看电影去喽。马艳梅正在锅里温猪食，这段时间的历练，使得艳梅成熟了许多。除了上学读书，家里的活计也没有扔过。听到曹红柱在喊，艳梅放不下手里的活计，想紧把手抓紧完成，刚到门口被姐姐马艳红挡住。马艳红说，明天还要上学，看哪门子电影。赶紧在家歇了，这俩月为了爸的事折腾够呛。人家曹红柱没少帮咱们家，我代表全家感谢感谢人家。马艳梅看着大姐，怯怯地说，不是都买了罐头和白糖吗？马艳红说，这事你别管了，这段时间你受累了，大姐心里有数。好好念书，考大学我供你。

马艳红简单收拾一把，抓件薄外套出了家门。看曹红柱在摩托车上等着，就灵巧地蹦上摩托车。

电影看得马马虎虎，外国的电影说话总是感觉别扭。还有，男人和女人总是亲嘴，亲得“嗞嗞”响。马艳红一直纳闷，男人和女人好就要亲嘴吗？爸妈好就从来没这样过，他们的好都是直奔主题。可是爸妈的事实在是烦人，还不如亲嘴文明。看电影的路上，曹红柱不时停下摩托车，去路边的果树上摘青果。在饮马池，这样的行为不算偷，“青瓜青枣，谁见谁咬”。摘了果子，给马艳红吃。马艳红忽然感觉自己在恋爱了。马艳红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有种感觉苏醒了，像成长的庄稼一样，发出了拔节的脆响。有一颗眼泪分明在眼圈里转了转，马艳红赶紧调整好，那份感动才没有叫她失去矜持。看电影的时候，曹红柱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马艳红。马艳红愣了下，没有挣扎。曹红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湿津津的。马艳红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叫“十指连心”，曹红柱的十指有明显的颤抖。马艳红提高了警惕，努力保持着跟曹红柱的距离。好在曹红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湿津津地握着马艳红的手。

回来的时候，在那眼山泉边上停下摩托车。曹红柱没有像以往那样，等马艳红下车就调头开走。摩托车熄火了，曹红柱在黑暗里看着马艳红。深夜，周围没有灯光。只有秋虫呢喃，安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马艳红说，你快回家吧。曹红柱说，我想抱抱你。马艳红迟疑一下还是叫曹红柱抱了。没有想到曹红柱抱了以后，开始亲吻马艳红的鼻子，然后是脸，然后是嘴巴。马艳红咬着嘴唇，曹红柱的舌头几次想进入无果。马艳红感觉全身过电一样酥软，像泥一样软。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有些窒息地惊颤。马艳红激灵一下，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曹红柱的舌头再来撬马艳红两片嘴唇的时候，马艳红突然想起了高粱地里看到的那条粗大的蟒蛇。蟒蛇有条猩红的舌头，朝着自己贪婪地伸过来……

马艳红的身体有了反抗，这时候的曹红柱完全没有意识到马艳红的变化。开始的顺畅叫他忘乎所以。曹红柱的力气很大，他的手开始在马艳红的腰间游弋。突然就加大了力气，快速地伸进了前面衣服里面，摸到了马艳红的胸前。马艳红触电一般尖叫一声，扬手给了曹红柱一记耳光。曹红柱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傻了，愣愣地看着马艳红。马艳红又羞又恼，她快速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曹红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委屈地站在马艳红的面前。马艳红气呼呼地说，耍流氓！曹红柱不知所措，还是傻站着。马艳红说，看在你是我爸徒弟的情分上，我饶了你。走吧。曹红柱捂着肿胀的脸启动摩托车，马艳红喊，站住，告诉你，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跟人说。知道了吗？

曹红柱小声忙不迭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艳梅还没睡。马艳红也没开灯，心怦怦跳着慌慌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艳梅问，曹红柱送你回来的？马艳红“嗯”了声。马艳梅继续问，摩托车在门口停了？马艳红不耐烦地说，灭火了，修好了。你明天还要上学，怎么这么多话。这次考试很重要，你要争口气上重点高中。别一天天没心没肺的样子，爸出事了，妈又看不上咱们，艳丽和艳秋还小，你不能叫饮马池人看咱的热闹。

马艳梅马上蔫了，嘟哝着翻个身。不一会儿传来酣睡的气息。马艳红却一下子在黑暗里失眠了。马艳红的脸火烧着，乳房被曹红柱突然摸了，现在感觉肉里的神经还在紧张地跳动。马艳红觉得自己出手重了，想起曹红柱的那个尴尬样子，马艳红忍不住在被窝里咯咯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艳秋梦游起来。下地，在地中间转圈。然后奔向柜子，翻找东西。不时问一句，爸买的蛋糕搁哪了。马艳红也不回答，继续窃笑着看滑稽的小妹妹。

3

秋天的时候，马广太从医院回到饮马池。开始是乡亲和亲戚都来看望慰問，短暂的热闹过后，王兰花娘儿几个要重新开始面对琐碎的日子了。

马广太整天躺在炕上，不能出去，也不能赚钱了。大小便都要在屋子里解决，不管怎么开门窗，屋子里仍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臊臭味道。王兰花经过漫长的煎熬，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开始只是抱怨，发展到后来诱发了她哭天抢地数落瘾。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大呼自己命苦，高一声低一声地进行“文艺说唱”。

马广太的脾气变得暴躁异常，王兰花一说唱，马广太就大声叫骂。新的家庭矛盾开始日趋明显起来。马广太的残疾，影响了整个家庭的格局。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不见了。王兰花以往的优越一下子没有了。以前马广太的言听计从，现在要王兰花加倍地偿还回去。这叫王兰花有点无法适应。在这个家庭里面，给马广太洗澡擦身子，端屎端尿只有王兰花一个人适合。这个角色无可争议地被王兰花垄断了。尿壶不能叫四个丫头端，马广太像婴儿一样，吃喝拉撒完全放大到王兰花的面前时，王兰花彻底缴械投降了。与其说是马广太叫王兰花缴械投降，还不如说王兰花是被残酷的现实击垮。现在的状况，王兰花即使投降也不能解决问题。生活的阵地还在，对方不接受你的屈服，你就得拿起生活的破扫帚，愿意不愿意也得去面对每天凌乱的残局。

在艳梅读书的问题上，王兰花跟马艳红再次起了冲突。王兰花认为，马广太已经这样了，她要有一大部分精力和时间耗在伺候马广太身上。马艳梅初三毕业，考高中的成绩不错，被县一高录取。王兰花不同意马艳梅去读高中，理由还是先前那类似踩地球的种种谬论。还有新加的条款，马广太出事以后，全家的担子很重。少了一个在外面打工赚钱的劳动力，艳梅辍学的话，势必要解放一个人出来。现在整个饮马池的形势很严峻，家家都有外出打工的人，有的全家都到县城租房了。照这样的发展态势，没几年，马广太家就得沦为贫困户。那是光荣的事情吗？是丢人。马艳红坚决不同意马艳梅辍学，理由很简单，自己没有能够读高中考大学的梦想一定叫马艳梅实现。还有，马艳梅是具备这个潜质的，如果一旦考上大学，那就是饮马池的第一个大学生。这个第一比家里有钱第一要光荣。

王兰花往地上呸三口，说，光荣个屁。没有钱，都得喝西北风。

马广太不发言，他跟王兰花的感情正在急速发生变化。甚至有时候做噩梦惊醒，悄悄把马艳红叫到跟前，哭着叫马艳红救救他。马广太梦的内容千篇一律总是听见有女人甜甜地说，大郎，该起来吃药了。马艳红哭笑不得，知道是马广太《水浒传》看多了，再加上王兰花的态度日益变得恶劣，所以才会产生错觉。现在马广太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大女儿马艳红。

上学的事情闹得全家几个月阴云密布，最后还是叫马艳梅自己决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本来读书好爱读书的马艳梅竟然自己选择了放弃。这个不声不响的马艳梅，心里的主意很正。悄悄去村里的一家饮料厂上班，每天拿着刷子刷饮料瓶子。

马艳红追到饮料厂，看到马艳梅挤在一群妇女中间刷瓶子，就大声喊妹妹。马艳梅扎着皮围裙出来，告诉姐姐不去读书了。马艳红怒不可遏，给了马艳梅一巴掌。被打的马艳梅说，姐，我已经决定了，出来打工，这样你负担也轻点。马艳红气得浑身哆嗦，说，你个不争气的，姐这样拼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能够读大学。马艳梅擦擦手，说，姐，你是为了你的大学。那是你的大学，我不想过那样憋屈的日子。在学校我比别人拮据，回到家看爸妈吵架，看你挨累上火。我有手有脚，我自己能够决定我自己的事情。你别再跟妈为了我上学的事情吵架了，吵得我脑子里都是糨糊了。

说完马艳梅头也不回地继续去刷饮料瓶，丢下一脸悲戚的马艳红傻站在那儿。

马艳梅放弃读高中，王兰花初战告捷。然后在翻盖房子的问题上全家再次产生了分歧。王兰花的想法是马上翻盖房子，反正暂时家里有钱。马艳红不同意，原因那钱是马广太的赔偿金，是给马广太养老的钱。这笔钱虽然数目不小，但是谁都不能动。以马广太目前的情况，生儿子的计划彻底破灭。那将来谁负责照顾马广太，姐儿四个现在没有问题。就怕年龄大了，各自有了婆家，女儿行，婆家和丈夫不行。有了棺材本，到时候好说话。

王兰花一听就火了，那钱可是自己撒泼耍赖要来的，怎么就不能动一分一毫。守着水井没水喝的事情，王兰花可受不了。这个死丫头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王兰花下定决心翻建新房子，却因为不识字，那些钱都被马艳红存在了银行。马艳红明确地告诉她，钱存的是死期存折，没有马广太和马艳红的同意，她分文都取不出来。

王兰花简直崩溃了。钱拿不出来，那支撑她精神的两大人生目标彻底坍塌。盖座饮马池最好的房子，生个活蹦乱跳的胖小子，现在都成了泡影。王兰花感觉自己的人生简直太失败了，对待残疾的马广太态度就更不如从前。王兰花怕马广太总撒尿，尽量减少给他喝水喝稀的食物。马艳红发现以后忍不住跟王兰花吵了一架，娘儿俩好几天不说话。

这一年王兰花四十五岁，王兰花长相其实不丑，身材也好。生育了四个孩子，身材却一直没走形。过去一直跟马广太夫妻生活和谐，哪里想到一夜之间就要面对没用的男人，不免有些沮丧。这个家的实权掌握在马艳红的手里，因为马艳红有强大的群众基础。三个妹妹听她的，马广太也听她的。王兰花的身体时间长了是有要求的，有时候半夜去摸马广太，那下半截空荡荡的身子叫人心生厌恶。有一次勉强上到马广太身上，马广太在下面喊着轻点，王兰花内心突然悲凉起来。

王兰花在房后的土坎上吊起买来的热水袋。水袋里的水是山泉水，清冽，王兰花喜欢用这水洗身子。一中午的暴晒，水温正好。王兰花脱下衣服在冲澡。聋子四叔来王兰花家，乡里有一批救济款和物品，聋子四叔首先想到了马广太家的实际情况。想过来打个招呼，叫他们去村委会领取。屋子里只有呼呼大睡的马广太，到房后来寻。因为耳聋，也听不到水声。到了王兰花近前，才发觉洗澡的王兰花。

王兰花惊叫，四叔仓皇而逃。四叔刚出院门，正撞见马艳红从地里干活回来。进院见王兰花发际湿漉漉，猜出了八九分。也不细问，大声斥责为什么又不给马广太喝水。

四叔因为耳聋，没有结婚，见了王兰花的胴体以后，茶饭不思。有事没事在王兰花家门前转悠。王兰花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猜出了四叔的心思。后来这事就发展得顺理成章，王兰花去村委会的次数多了起来。马广太问总出去干啥，王兰花每次都说领救济。去的次数多了，王兰花果然从聋子四叔那里领来了“救济”。无奈双方都特别紧张，第一次叫王兰花哭笑不得。王兰花却感觉久旱的大地淋了点毛毛雨一样，刚刚湿了地皮，不解渴。把内心的渴望撩拨得更盛了。王兰花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到了身子里干涸得“吱吱”响着冒烟，她需要一场透雨的滋润。后来，王兰花的胆子大了，马广太不能出门，马艳红整天上地干活，三个丫头才不会理会王兰花去干啥。

在家里房后做了几次，每次聋子四叔都找不着感觉。基本上是每次王兰花的开始都是四叔的结束。两个人主要就是害怕马艳红突然回来，怕酣睡的马广太醒来。聋子四叔后来想出了办法，叫王兰花中午的时候趁大家午睡，悄悄去村委会。两人有了几次以后，一直没有被发现，感觉找到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出事也是因为四叔的耳朵聋，也是因为王兰花太过投入。他们以为村委会的大门锁了，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马艳红从晚上王兰花的睡眠上意识到不对了。马艳红咬着嘴唇，快咬出了血。马艳红知道，家里真的出事了。平时的日子，门板那边的王兰花都是唉声叹气，翻来覆去。这段时间，王兰花睡眠好，连马广太解手都听不到，马广太几次喊，王兰花才迷迷糊糊地起来。这段时间，王兰花晚上睡觉还好说梦话，马艳红听几次都听不清楚说啥。后来发动三个妹妹一起听，还是听不清楚。一天早上，小妹艳秋惊喜地告诉马艳红，她晚上梦游，听清楚了妈说啥。艳秋说，妈嘴巴里喊一个数，是“四”，高一声低一声的。

马艳红开始破译“四”的意思。干活回来路过村委会，就想起了聋子四叔。想起那天撞见四叔慌张从家里出来，王兰花头发湿漉漉的满脸潮红。马艳红心里一惊，这不是一个“四”字吗？王兰花嘴巴里干吗老喊四呢，为什么不喊五？马艳红留了心眼，上午出去干活的时候，就假装带了饭，说山上的地远，干活累了就在山上吃一口，中午不回家了。王兰花很兴奋，也没有多想。马艳红干活有一股狠劲，带饭的事情以前也有过。

马艳红看到中午了，悄悄返回了家门。屋里屋外找不到王兰花，只有马广太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马艳红急急奔了村委会，发现大门关着。马艳红细心地发现，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这说明人肯定在里面。马艳红爬墙上了墙头，却发现那边很高，蹦下去可能不行，就找墙根的一棵树爬上去，顺着树往下出溜的时候，树枝擦伤了肚皮。马艳红顾不得疼，皱眉从窗子钻进屋里。眼前的一幕叫马艳红惊呆了，血气一下涌上来，羞辱，愤怒。马艳红想找把刀，杀了这对忘情的男女。

王兰花和四叔穿好衣服，抱了一会儿，洗把脸起来。他们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王兰花打开房门，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饮马池的男女老少都堵在了院子里看着这扇门，他们被马艳红吆喝过来，想知道门里发生了什么。

王兰花瞬间失去了知觉，她木头人一样瞅着惊诧的大家。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张脸扎到地上像是真的要找地缝钻进去一样。绝望的一声干号随即响起来。

马艳红一直躲在人群里，她看到了王兰花走出那扇门的时候，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过去扶起摔倒的王兰花，腾腾地向家的方向跑去。马艳红跑得很急，院子里悠闲的鸡鸭被惊得四散跑开。马广太听着他的半导体，里面是欢快的二人转小帽。马广太精神焕发，嘴巴里跟着哼哼着。

马艳红没在家多待，转身朝山上跑去，没事一样继续在地里干活。

王兰花清晨醒来，感觉人生迷茫，灰色绝望。她看着身边这半具躯体的马广太，想想这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饮马池的男女老少。马广太一直装聋作哑一样，不骂王兰花，也不再正视王兰花。马广太的漠视，摧毁了王兰花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

王兰花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亲了亲熟睡的艳丽和艳秋，悄悄溜出了家门，到坎下的山泉边上洗把脸。清晨很安静，王兰花瞅瞅家的方向，急急地往村口走。

那有一趟早上的班车，王兰花坐车离开了饮马池。

4

这件事情在饮马池影响很大，不声不响的马广太家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马艳红在干活时，发现有人在窃窃私语。她不耐烦，不想听，却管不住别人的嘴巴。马艳红心里还是很复杂的感觉。在这件事情上，马艳红不后悔。马艳红觉得这样做，是给王兰花一个惩戒。要让王兰花知道，你是女人，你也是一个母亲，过日子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自私的身体，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出事那天，马艳红从地里下来的时候，遇到了路边的王兰花。王兰花那个时候已经摆脱了围观，她的额头刚才在地上撞出了血。王兰花知道，把全村人召过来看“热闹”，和一个人有关。王兰花的脑际里第一时间浮现出马艳红的眼神。那双眼神犀利无比，像把钢刀一样直插王兰花的内心。王兰花甚至产生了错觉，这个绝情的丫头，到底是不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去的。自己怎么会生下一个天生的冤家。不就是没有叫她继续读书吗？怎么就在内心结下了如此深的仇恨。最大的丑丢了，反正已经在饮马池全村人面前脱光了自己，王蘭花反倒冷静了下来。看到马艳红，王兰花迎上去说，这下你高兴了吧，你妈是婊子，是饮马池的婊子。你呢，就是婊子的女儿。

马艳红没有回击王兰花的挑衅，但是她看清楚了王兰花的愤怒和仇恨。马艳红知道，她和王兰花之间彻底完了。这个时候，马艳红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王兰花离家出走后，聋子四叔被公安局带走，村干部的职位没有保住，还被判了一年刑。这一年刑不是流氓罪，是借这次事件查出了四叔有贪污行为。王兰花从饮马池消失了，聋子四叔和她的风流韵事也没有人追究了。饮马池的老百姓只把这样的事情当作一个谈资而已。马广太一家更是保持着缄默。王兰花离家出走以后，马艳梅开始进城寻找王兰花。半个月以后回来，继续在饮料厂上班。结果，饮料厂已经有人顶替了她的位置。马艳梅哭着回到家里。马艳红气不过，找曹红柱去饮料厂讨要说法。曹红柱说，还是别动刀动枪的好。你看这样行吗？我在县城开始承包活了，认识的人多，有的饭店需要服务员。都是正经吃饭的地方，这一点能够保证。跟老板都熟悉，可以帮着给马艳梅介绍工作。

马艳红决定叫妹妹跟着曹红柱去上班，嘱咐马艳梅多听话。特意买了东西，带着马艳梅去看了曹红柱的寡妇妈。曹红柱在县城上班，骑着摩托车来回跑，这样很多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尤其是冬天里，骑着摩托车很冷。路也不好走，下了雪，路上结了厚厚的冰。马艳红给曹红柱做了件狗皮护膝，叫曹红柱戴上。

曹红柱很感激马艳红，自打那次冒犯了马艳红，曹红柱一直胆战心惊。那个大嘴巴看来打得是真有点疼了。马艳红对打人事件没有觉得不妥，对待男人就得这样，什么事情也不能上赶着。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女人要是太过主动，男人心里一定会觉得你浪，你贱，你轻浮。所以，她的态度叫曹红柱琢磨不透。他敬着马艳红，也畏着马艳红。

马艳红开始完全接管了这个家。这在饮马池方圆几十里，都是有名的事情。都知道马广太的大丫头模样俊俏，山上地里的活计辣。“辣”在饮马池不仅仅是表示味觉的一个词，还有能干的褒义成分。马广太的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笑容，王兰花的出走叫他去了一块心病。现在，他完全支持马艳红的掌权。

这期间也有尴尬的事情。马广太双腿没有了，脊椎也受了轻伤。他不能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王兰花走了以后，吃喝拉撒还是要进行的。马广太想努力自己大小便，想自己能够独立洗澡。可惜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马广太曾经自己攒过安眠药。马广太觉得当着孩子们的面过一览无余的日子，不如死了省心。他跟艳丽说晚上睡觉不好，叫给弄安眠药。艳丽真就搞到了安眠药，不过这药是有定量的。马广太多了心眼，都攒着，觉得够量的时候一起喝下。事情被马艳红发觉，安眠药被抢下来，艳丽也挨了姐姐的打。从此做什么事情，再不敢背着马艳红。

马广太寻死这件事情，叫马艳红感觉很震惊。马艳梅在县城的饭店做服务员，一个月才能放假两天，有时候回来一次。照顾马广太的责任一下子全压到马艳红的身上了。马艳红咬牙挺住。自从王兰花走了以后，马广太一直没有洗过澡。身上已经有了难闻的味道，马广太挣扎不了，也阻止不了马艳红的行动。马艳红呵斥两个妹妹出去，她开始脱马广太的衣服。然后像抱着婴儿一样，把赤裸的马广太放到了温水盆里。马广太进入水盆以后，就变得安静了。他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马艳红的手触碰到马广太的身体时，马广太的喉咙里发出了悲伤的声音。马艳红知道马广太心里想什么，这一个命运的坡坎马艳红是非过不可的。马艳红坚信，眼下的困境，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全看自己了。挺得过去，难受是一阵子;挺不过去，就会难受一辈子。这次脱了马广太就脱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没有了障碍。这次这个坎过不去，恐怕马广太就彻底毁掉了。马艳红不愿意看到马广太这样，所以她努力保持着平静。甚至说笑一两句来缓和马广太的尴尬。不管马广太怎么回避，马艳红都在心里咬紧了牙，她用自己的双手尽量触碰着马广太的身体。只有走出这一步，马广太才会心甘情愿地认命，才会安于现状地接受一切。

这样想着，不服输的马艳紅就没有了少女的娇羞。是啊，生活是推动着马艳红向前走的。从王兰花和马广太肆无忌惮的亲热，到聋子四叔和王兰花的偷情被撞见，马艳红已经感觉自己经历的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父亲一丝不挂的残缺躯体，马艳红竟然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是曹红柱，莽莽撞撞，心眼不坏。还有那双有力温暖的手，如果有了媒人说亲，如果有了正式的约定，马艳红或许不会打曹红柱一个耳光。马艳红的脸不觉红了一下。马艳红看到了马广太的全身，这是马艳红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男人身体。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却成了她对男人了解的启蒙。马艳红心里骂了句自己不要脸，迅速调整不再想曹红柱这个人，专注给马广太洗澡。马艳红心里发了狠，王兰花不是看不起女孩吗？自己偏就给王兰花看看，偏就给马广太证明一下，你没生儿子其实是不必遗憾的。

有了这次洗澡经历，事情果然像马艳红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马广太慢慢平复了内心。他在马艳红这里，已经慢慢褪去了作为父亲和成年男人的外壳，回归到一种孩子般的状态。这样，马艳红就放心了。

这一年的秋天，曹红柱的寡妇妈去井边打水。脚没站稳，手上的辘轳松开，一下子把她打进了水井里。

寡妇妈的死刺激了曹红柱，可是曹红柱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出口。在饮马池，曹家是大家族，虽然都是一个姓氏，但是跟曹红柱家近支儿的不多。从小曹红柱就很有心机，曹红柱的最大理想就是娶媳妇生儿子，叫含辛茹苦的寡妇妈过上好日子。

以前曹红柱不理解寡妇妈的艰辛，甚至在心里憎恶过寡妇妈的一些事情。可是长大以后，在县城闯荡，曹红柱体验了很多人情冷暖。曹红柱深知活着的难，明白了老妈的无奈。于是，上进的曹红柱学手艺就比别的学徒能吃苦，他知道机会不容易。饮马池有手艺的人不多，有手艺就意味着不过穷日子。马广太那个时候的地位在饮马池很高，他跟饮马池男人最大的区别是永远抽最贵的卷烟。曹红柱后来跟随马广太学徒的时候，知道了马广太的秘密。马广太衣兜里装着两种烟卷，一种是平时抽的普通烟，一种是在外人面前抽的名贵烟。

曹红柱跟随马广太闯荡都市的时候还是一个毛孩子。实事求是地讲，马广太对曹红柱不薄。这个不薄首先体现在学手艺上，马广太不吝啬。不像很多师父那样，只叫徒弟干粗重的活计，不讲解技术要领，也不准随便摸工具。行里有句话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在这点上，马广太不自私。手把手地教，有些事情叫曹红柱放开手脚去做。然后在生活上也不过多难为曹红柱。工钱开始的时候没有给，但是零花钱不会缺了曹红柱。过年过节时，曹红柱知道寡妇妈买的那些东西，钱可都是马广太出的。尤其是那辆摩托车，曾经是一件大事情。曹红柱有了这辆摩托车，在饮马池是长大成人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不仅仅是解决了交通工具问题，更重要的是曹红柱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从这点上，曹红柱是感激师父的。

马广太出事以后，曹红柱的手艺也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再加上他平时就上心，人缘不错，建筑公司的老板很快就提拔曹红柱做班长代班。一个工程下来，不但技术纯熟了，管理上也积累了经验。曹红柱没有读过几天书，可是他自学，图纸看得好。不但懂木工的图纸，其他工种的图纸也明白。这样，很快曹红柱就成长起来。他的成绩要胜过师父马广太，马广太最高的辉煌也不过是挣份大技工的钱而已。曹红柱不同，曹红柱的野心不只是做一个技术好的木匠，他要成为管理阶层。现在，他如愿了。

曹红柱最大的心愿正在一点一点实现，他要攒钱盖房子，给妈风风光光地娶儿媳妇，抱大孙子。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曹红柱的寡妇妈掉井里淹死了。支撑曹红柱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下来。

电话是马艳红打来的，寡妇妈的丧事也基本是马艳红张罗的。曹红柱彻底崩溃了，除了拿存折把银行里的钱支出来，其他的事情都是马艳红张罗的。马艳红似乎天生有这样的领导和组织才能，按说马家和曹家是不相干的，可是曹红柱是马广太的徒弟，这个事实饮马池的乡亲们都知道。马广太截肢瘫痪，曹红柱没少出力。就连马艳梅的工作也是人家曹红柱帮着介绍的。曹红柱的朋友人脉就是广，就能够给马艳梅找到正规干净的地方上班。饮马池的老百姓喜欢干净的感觉，要是在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给饮马池全村丢脸的。谁家的女儿要是惹了这样的麻烦，是要被家里的老人逼着脱光衣服在那眼山泉下冲洗污垢的。这条村规，没有施行过几次，却从某个方面印证了饮马池的民风淳朴。

马艳红卖力地张罗完曹红柱寡妇妈的丧事，曹红柱却还一直没有从噩耗中醒来。他浑浑噩噩地给寡妇妈烧完了五七纸钱，不肯继续回城干活，整天在屋子里躺着不动。马艳红劝了几次，无效。后来实在气急了，就砸了曹红柱家的一块窗玻璃。马艳红的愤怒彻底惊醒了曹红柱，他一骨碌爬起来，趴地上给寡妇妈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说，妈啊，你就安心地等我吧，我一定争气，给你长脸。

曹红柱重新振作起来，决定回县城继续干活。临走之前在马广太家吃的饺子。饮马池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马艳红老早就准备好了饺子馅，羊肉芹菜的，告诉曹红柱过去帮忙。马广太的精神状态也不错，看着徒弟今天有出息，不免心里欣慰。对于曹紅柱寡妇妈的意外去世，也很惋惜。安慰了几句，曹红柱也心不在焉。还是马艳红会调解气氛，要曹红柱帮着包饺子。马艳红心灵手巧，擀饺子皮很快，而且能够双手擀皮。

拌馅，和面，面饧好，揉透。马艳红的手灵巧地揪面剂子，不大不小，特别均匀。曹红柱看恍惚了，以为是寡妇妈活了过来。痴痴地盯着马艳红回不过神来。马艳红脸一直烧着，自从在井里看到曹红柱寡妇妈的一刹那，马艳红就有了一种想站出来的豪迈。是啊，这些天，马艳红的确是站了出来。她俨然成了曹红柱的代言，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为了打消曹红柱的顾虑，她大包大揽，曹家的土地由她来耕种，绝不会撂荒，叫饮马池的乡亲笑话。还特意当着曹红柱的面，给城里饭店当服务员的马艳梅打电话，叫她多多照顾回城以后的曹红柱。

曹红柱一直对马艳红是感激的，他佩服马艳红的果断和临危不乱。晚上吃完饺子，曹红柱推了摩托车在山泉那洗车。马艳红忙完了灶间的事情，安排俩妹妹写作业。看马广太没事，就借口出来帮忙。马艳红嘱咐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曹红柱都“嗯嗯”地答应着。马艳红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自己好好打算。曹红柱梦醒一般说，我要娶媳妇，盖房子，生儿子。马艳红的脸一红，想不到曹红柱的话如此直白。撩了水泼向曹红柱，曹红柱猝不及防，被淋了一头的山泉水，傻愣愣地看着马艳红。马艳红“咯咯”笑起来，想不到曹红柱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把马艳红紧紧地钳住。曹红柱的力气很大，马艳红有点挣脱不出，快要窒息的感觉。马艳红说，好人，你轻点。曹红柱依然不减力气，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木头一样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态。马艳红笑了，这一抱，马艳红知道彻底消除了连日来曹红柱心底的阴霾。马艳红相信自己的能力，她能够叫曹红柱获得新生。曹红柱不动，马艳红却像一条深陷泥沼的泥鳅，不安地扭动着。曹红柱身上的汗液味叫马艳红再次迷醉，她忍不住咬了曹红柱的下巴。

黑暗里，曹红柱“哎呀”一声。马艳红收了嘴，捧着曹红柱的脸痴痴地看着，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这个帅气的男人吸进嘴巴里去。马艳红说，好人，我等着你。

5

曹红柱进县城干活，家里的事情马艳红料理得井井有条。地里的庄稼没有扔掉，马广太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最主要的一点是马广太自己找回了活着的信心。他开始尝试着面对现实，没有双腿，还有双手可以活动。马广太想通了，不拖后腿，马艳红的干劲就更加足了。督促俩妹妹好好上学，按时完成作业。学校开家长会，马艳红就以家长的身份参加会议，跟老师沟通妹妹的学习情况。偶尔也会给城里打工的马艳梅打电话，询问工作情况，询问曹红柱的情况。马艳红几次警告妹妹马艳梅，钱可以少挣，但是不能丢了女儿的清白。

马艳梅忙不迭地答应着，对这个大姐她还是敬畏的。马艳梅的性格跟姐姐马艳红略有不同，她偏柔弱，不像马艳红那样强势。在县城打工的这段日子，马艳梅其实一直背着姐姐在寻找妈妈王兰花。王兰花出走，在马艳梅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王兰花没有文化，没有出过远门，被迫离家还不是大姐给逼的。在饮马池出了这样的丑事，王兰花自然待不下去。可是马艳梅一直以来不能接受的现实是王兰花竟然真的一去没有回头。按照以前的惯例，王兰花跟马广太生气，也回娘家或者去亲戚家躲避些时日。每次都是马广太或者马艳红给接回来。这次出走，马艳梅找遍了所有的亲戚家，竟然都没有王兰花的下落，就是说王兰花离开饮马池以后，竟然没有去投靠这些亲戚，看来真是内心决绝了。

还有一个叫马艳梅不满的因素，就是大姐马艳红和爸爸马广太对于王兰花的出走，非但没有一点留恋和同情，倒是有了一种终于把“叛徒”清除出队伍的感觉。马艳梅有时候躲在被窝里想，平日那样和善的爸爸和大姐，在对待王兰花的事情上，怎么就不能包容些呢？马艳梅几次在家里提议过寻找王兰花，都被大姐马艳红不满的目光给震慑住了。马艳红笑起来，那眼神里全是温暖。冷酷起来的时候，也叫马艳梅不寒而栗。马艳梅不知道大姐眼睛里为什么内容如此丰富，她眼里的冷酷到底来自于哪里。

不敢提议，马艳梅就自己偷偷付诸行动。只要有时间，马艳梅就出去寻找王兰花。还叫朋友帮忙印制了王兰花的照片，寻人启事贴了满大街都是。这一切，马广太和马艳红当然一无所知。这样的细节，曹红柱看到了。曹红柱骑着摩托车在县城里闲逛，他发现一个娇小的背影在电线杆子上贴着什么。到近处看清楚了是马艳梅，曹红柱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竟然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一度叫曹红柱心惊肉跳，马艳红咬伤了他的下巴，现在还有一道浅浅的咬痕。可是曹红柱的心里装的全是马艳梅，满满的，已经搁不下别的人。

晚上曹红柱请马艳梅吃饭，还介绍了这段时间饮马池的变化。马艳梅饶有兴趣地听曹红柱讲述，曹红柱自己内心也奇怪，这是怎么了。原来的沉默和木讷似乎在马艳梅面前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看着马艳梅俊俏的面庞，尤其是马艳梅那双迷人的眼睛，曹红柱心底的坚冰顷刻间融化掉了。这样的感觉叫曹红柱自己在心里惊了一下，论个头和身段，马艳梅是不及姐姐马艳红的，可是在曹红柱的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感觉。

只要马艳梅有时间，曹红柱就骑着摩托车赶过来帮助马艳梅去张贴寻人启事。两个人都相信，这些传单，总有一天会被王兰花看到。他们总是抱着希望去做这件事情，不管机会有多么的渺茫。其间，马艳梅买了手机，当然这是在曹红柱的鼓动之下的结果。马艳梅省吃俭用，舍不得买手机。曹红柱却说有现代的通讯工具是必需的。还介绍说他有一哥们就是卖手机的，相同的手机款式自己能够淘弄到内部价。就等于哥们多给带了部手机而已，举手之劳的事情。马艳梅信了，就花了四百块钱买了手机。

饭店的服务员也有买的，马艳梅一打听，她们却花了一千三百块。马艳梅开始佩服曹红柱的能力，跟服务员实话实说了。说自己有个哥哥，在这方面有人。四百块钱就能够搞到这样的手机。服务员马上有托马艳梅找曹红柱买手机的。结果曹红柱几次支支吾吾，后来实在扛不住，就实话实说了。马艳梅就有点缓不过来思维，不知道曹红柱这样赔钱是啥目的。想明白以后，高低要还钱给曹红柱。两人为了这九百块钱，展开了藏猫猫游戏。后来总算达成了妥协，马艳梅再给曹红柱五百块钱，不过转身的工夫，曹红柱为马艳梅买了一件裙子。不管马艳梅是如何拒绝，曹红柱总是能够找到关心马艳梅的理由。

有时候马艳梅和曹红柱在一起，会接到姐姐马艳红的电话。马艳红主要询问两件事情，一是有没有男客人骚扰，千万要警惕男人。二是看没看曹红柱，要马艳梅多替姐姐关心一下曹红柱。马艳梅脸马上红了，看一眼曹红柱，支支吾吾地回答着姐姐的询问。

这一年中秋前夕，马艳红突然来县城。事先没有打电话，直接到马艳梅的酒店找人。马艳梅休息不在，马艳红就直奔曹红柱的住处。发现马艳梅在水池子前给曹红柱洗衣服。一大竿子挂着晾晒，马艳梅吓了一跳，脸红到了脖子根。马艳红也没有多想，表扬了马艳梅的勤快，还要她经常过来关心曹红柱。马艳梅吓得心突突跳，慌忙把曹红柱的内裤塞到了椅子下面。马艳红像领导视察一样，等着曹红柱下班回来。马艳梅慌乱地看着姐姐，手里的衣服洗得三心二意。

马艳红这次进城，是来跟妹妹和曹红柱商量事情。首先是家里的房子决定翻盖，马广太稳定了，赔偿的钱是可以动用的。现在的状况是马艳红不想给三个妹妹添乱，要嫁尽管嫁出去。自己跟曹红柱结婚以后，一起照顾马广太。马艳红说“结婚”俩字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语气，叫妹妹马艳梅感觉心惊肉跳。这事好像马艳红自己安排好了一样，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叫马艳梅内心陡然产生了一丝绝望。马艳红的第二个事情也很现实，那就是决定在秋后跟曹红柱结婚。

曹红柱当时正在吃面条，看着对面坐着的姐俩，内心起伏很大。他在不断斗争着，拿这姐儿俩作着比较。尤其是马艳红说到秋后要跟自己结婚的时候，曹红柱嘴巴里的面条一下子喷了出来。马艳梅赶忙去帮助擦拭，马艳红安静地看着曹红柱，说，你怎么了？曹红柱说，没……没怎么。你接着说，我吃呛了。马艳红说，你不要躲着我，你以为你不看我的眼睛，就能够蒙骗过关吗？曹红柱慌了，马艳梅也不知所措，都瞅着马艳红发呆。马艳红“扑哧”一声笑了，说，吓唬你呢。家里翻盖房子，不用你的钱。爸的赔偿，还有以前的积蓄是没有问题的。你家里的地我给种着，家我给你管着。刨除种子化肥，打多少粮食，都是有数的。我才不在乎饮马池的人咋说。你是我爸的徒弟，结婚以后亲上加亲，咱们劲往一处使，老话讲，土地变黄金。

马艳红一阵风一样来了，抛下这番话以后，一阵风一样走了。回去的马艳红开始翻盖新房，这点曹红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工人是曹红柱找的，木匠活还是他亲自干的。马艳红的强势指挥，叫曹红柱失去了自我。曹红柱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在冰上旋转的陀螺，往哪里转要看马艳红手里的鞭子。抽一下，曹红柱就赶紧转起来。很快，新房建起来了，马艳红一直以曹红柱未婚妻的身份自居，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这场战斗。她像真正的将军一样，大到总体规划，小到局部细节，都要亲自过问。

这段时间最闹心的是马艳梅，她内心有了想法，这想法折磨得她日夜不安。尤其是看到曹红柱在姐姐马艳红的指挥下言听计从，马艳梅内心备受折磨。新房建好，全家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居，马艳梅重新回到县城打工。曹红柱却要滞后几天，抓紧时间把活计忙完。马艳梅忍不住给曹红柱打了电话，什么也不说，接通就咬着嘴唇听着。曹红柱知道是马艳梅打来的电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晚上趁马艳红不注意，曹红柱骑着摩托车赶回县城。

曹红柱去找马艳梅，马艳梅不见。莫名其妙地生气，曹红柱也莫名其妙地道歉。生气的毫无来由，道歉的也不知道道的是哪门子的歉。两人冷静下来以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再有一段时间，马艳红就要和曹红柱结婚了。这事现在被马艳红宣传得饮马池人尽皆知。两人知道再不做决定，真的要错过机会了。可是两人谁都不敢把事情真相跟马艳红说。

逼得两人没有办法，马艳梅鼓足勇气，红了脸问曹红柱，你到底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我姐多些。曹红柱指天发誓说，我发誓，我喜欢你马艳梅。马艳梅咬着牙问，那你跟我姐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曹红柱涨红了脸，还是交代了摸乳房挨嘴巴的事情。馬艳梅羞得捂着脸，半天说，你跟我结婚会后悔吗？曹红柱说，不后悔。马艳梅就豁出去了，站起来脱衣服。说，那赶紧，你先把我占下。曹红柱不明就里，看着马艳梅三五下脱光了自己，呼吸蛮不讲理地急促起来。马艳梅说，你还等啥，赶紧占吧。曹红柱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紧张得要死。第一次没有成功，马艳梅起身，鼓励曹红柱再来。直到两个人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了，马艳梅才在曹红柱的身下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姐来不及了。

曹红柱后来干这事上瘾了。曹红柱说，我心里没底，想再巩固巩固。

谁想到这一巩固，到了秋后马艳红要结婚的月份，马艳梅的例假没有按时来。去医院检查，马艳梅怀孕了。曹红柱大喜过望，说，彻底巩固了。马艳梅咬牙说，我姐这关死活都得过了。你答应我，不管我姐怎么对待咱们，你都不能翻脸。曹红柱想了想，说，不成夫妻，你姐还是我大姨姐呢，还是亲戚。再说，你还不相信我？

馬艳红往县城打电话，叫回去筹备婚礼。曹红柱带着忐忑不安的马艳梅一起回来了。马艳红也没有多想，看曹红柱拿了聘礼，感觉曹红柱成熟了，会办事了。马艳梅先是心里怯了，皱着眉头想提这事。不想被全家欢乐的气氛掩盖，只能内心不安地寻找机会。

到了下聘礼的正式日子，曹红柱穿戴整齐地来了。马艳红也老早起来，收拾好院子，等着曹红柱过来。摩托车一响，马艳红的心里就被甜甜的蜂蜜浸泡了一样，脸上老感觉火烧一样灼热。马广太今天也是难得的好心情，自从身体残疾以后，马广太的日子就少了很多欢乐。走了王兰花，只是精神上感觉轻松了一些。他受够了王兰花喋喋不休的抱怨，厌恶王兰花那充满欲望的身体。自己最信赖的女儿要跟自己的徒弟结婚了，这是一件大喜事。

马艳红一直感激马广太的理解和支持。马艳红心里都计划好了，结婚以后，就叫曹红柱搬到自己家来住，一起照顾这个家，照顾瘫痪的父亲。过几年，生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个小院，还会继续焕发生机。

仪式不隆重却很严肃，马艳红把马广太收拾得很干净。马广太坚持要下地坐在轮椅上，接受一对儿女的大礼。马艳红红着脸同意了父亲的要求，带着几个妹妹把马广太抱到了轮椅上。这个时候，马艳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马艳梅这一跪，吓到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马艳红呵斥道，艳梅，姐的大喜日子，你捣什么乱？赶紧起来。马艳梅看一眼紧张的曹红柱，喊一声，姐，爸，我就说实话吧，曹红柱要娶的人是我！

空气刹那间凝固住一样，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俩人。曹红柱看事情也到了这个地步，“扑通”一声也跪在马艳梅的身边。说，师父，我就实话说了吧。我心里爱的是艳梅，我们在一起……在一起都有孩子了。

马广太摸着脑袋，使劲揉搓。他对事情突然转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艳丽和艳秋傻愣愣地看着曹红柱，大姐夫一瞬间变成了二姐夫。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实在是感觉有些错愕。老实的马艳梅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挖自己姐姐的墙脚。再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马艳红的脑袋“嗡”一下，短暂的恍惚，很多种复杂的感觉一下子钻进了心底。愤怒、羞恼、痛苦、失落、尴尬……种种情感滋味似乎一瞬间就叫马艳红全部品尝到了。马艳梅看着这几乎窒息的场景，豁出去了。她撩起衣服露出肚皮，大声说，爸，姐，红柱说得没错，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马艳红咬紧牙关，突然就笑了。马艳红平淡地说，哦，想不到艳梅还真是出息了，知道跟姐抢男人。成，爸今天也在这，姐本来心里对曹红柱也不怎么满意，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爸，为了你们几个。既然艳梅感觉这是盘好菜，还偷吃了，那姐送给你。不难为你。你们给爸磕头吧。

马艳红的冷静和大度叫马艳梅和曹红柱都没有想到。仪式就这样既体面又心惊肉跳般地举行完了。整个过程，马艳梅一直是掉泪的，她也一直看着没有表情的大姐。马艳红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安静，连马广太都有些担心。他问马艳红，这事是不是缓缓再说？马艳红摇头，决绝地对马广太说，爸，你放心，饮马池有我马艳红在，咱们这个家有我马艳红在，咱老马家就不会叫外人看了笑话。

马艳红的坦然，叫马艳梅和曹红柱内心更加不安。在家宴上，马艳梅放声大哭。连说，大姐，我错了，对不起。马艳红用力拍了桌子一下，说，号什么丧啊？我还没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天底下有的是。你以为你大姐就这么不中用吗？

马艳梅和曹红柱心里除了愧疚，还有不踏实。他们觉得这事情怎么会轻易就完了呢？马艳红的脾气秉性他们是知道的。马艳红是吃亏也要吃到明处的人。马艳梅敢背后下手抢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马艳红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饮马池马上就会疯传这样的笑话。本来是大女儿招赘却瞬间变成了二女儿嫁人，这到底是好说不好听的事情。老马家姑娘的清白彻底遭到质疑。

曹红柱还是鼓足了勇气单独见了马艳红。马艳红开始不答应见，架不住曹红柱的一再请求。马艳红单独见曹红柱的时候，还是没有掉一滴眼泪。马艳红第一句话就问，曹红柱，你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吗？曹红柱忙不迭地点头，连说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艳梅好的。马艳红长舒一口气，说曹红柱你给我听着，我马艳红不是好惹的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妹妹艳梅是个好女孩，以后你们结婚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见你一面打你一次。还有，你听好了，这辈子你要是娶了我妹妹，只有她跟你离婚的份儿，你不能主动跟她离婚。曹红柱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婚的，只要你别记恨我就成。马艳红叹口气，说，你要是真有了事情，对不起我妹妹，提出离婚啥的，我告诉你，我马艳红敢跟你一命抵一命。

曹红柱见事情将要平息，高兴得不行，还叫了马艳红大姐。马艳红接着问一件事情，叫曹红柱很尴尬。马艳红问，你和我的事情，你跟我妹妹说没？曹红柱当然知道马艳红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低着头想半天，见马艳红也不继续问，只冷静地等着他回答，知道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一声“嗯”。马艳红追问一句，是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你到底跟我妹妹说没？曹红柱大了声音再次“嗯”了一句。马艳红抬腿就是一脚，踢到了曹红柱的下面。曹红柱没有防备，“哎哟”一声蹲下。脸色马上惨白了。

马艳红恼怒地说，你还真行，你这样做叫我和艳梅之间该有多难堪。好了，踢你这一脚，咱俩之间的事情就算了结了。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要不然这辈子我心都不会安宁。你记住了，这也是咱们俩之间最后一次谈感情的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姨姐，我知道该怎么做。

曹红柱慢慢直起腰，说，大姐，你尽管问吧。

马艳红说，我哪点比艳梅差呢？我哪点做得对不起你呢？你今天老实告诉我。曹红柱想了想，说，大姐，其实你哪样都比艳梅好。马艳红说，你放屁，我好你还偷偷跟我妹妹有了丑事？你再不说实话，看我怎么收拾你。曹红柱只好大了胆子说，大姐，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我跟艳梅在一起，下面就老想。跟你在一起，身子不想。

曹红柱太过老实的回答，一下子弄蒙了马艳红。马艳红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状况，傻呵呵地看着曹红柱。直到曹红柱仓皇逃远，马艳红才缓过神来。这……这算怎么回事呢？这难道就是理由吗？这到底算什么理由呢？马艳红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男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他们只会相信下面的感觉？

马艳红打车去了镇上的浴池洗澡，足足在里面泡了一上午。冲，反复地冲。洗，不断地洗。冲完洗完，马艳红就站在浴池的镜子面前看裸体的自己。错落有致，处处透着健康和活力的胴体，怎么就会叫曹红柱没有任何欲望呢。马艳红的牙齿哆嗦着，崩出几个狠字：该死的男人。

妹妹马艳丽和马艳秋一直在浴池外面等着大姐洗澡。马艳丽很无聊，受二姐和爸爸的嘱咐，一直带着妹妹马艳秋跟着大姐。见马艳红若无其事地出来，马艳丽赶紧收起了手里玩的游戏机。马艳红说，你俩不好好学习，老跟着我干什么？

看姐儿俩吓得蔫了，马艳红“扑哧”一声笑了，说，别紧张，今天不用写了，回家张罗给你二姐办喜事。

6

转年春天，马艳梅跟曹红柱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字是大姨马艳红给取的，叫曹美红。曹红柱本来想给孩子取名叫曹招娣的，马艳梅没同意。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大姐马艳红先给取了曹美红的名字。还有件大事是曹红柱在村头批了房场，盖了饮马池唯一的超市。曹红柱在县城干得不错，联系的人多，见识也就多，所以在饮马池开超市就顺理成章了。这几年曹红柱发展得好，在外面察言观色，练就了沟通交际的本事。批房场盖超市等等手续问题，曹红柱解决起来游刃有余。这样马艳梅就成了老板娘，这可是老马家的头等高兴事。马艳梅很能干，超市经营得不错。现在的山村也开放了，马艳梅不用亲自去县城进货，需要什么，打个电话商家就能送来。曹红柱越来越忙碌，一直在做他的老本行。

马艳红还是继续操心支撑着这个家。在马艳红的精心照料下，马广太的状态不错。有时候马艳红还把马广太推到马艳梅的超市来。曹红柱要是从县城回来小住，马艳红就把曹美红抱到自己家去。曹美红打小就跟自己的大姨亲。

马艳梅一直感觉内心愧对大姐马艳红，几次跟曹红柱提，要给马艳红当红媒。带带拉拉地亲事也相了好几个，都是有始无终。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马艳红的眼光高是一个方面，对方感觉马艳红的条件也过于苛刻。马艳红要求结婚必须是上门女婿。这在封闭落后的山村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上门女婿在山村是受一定歧视的。何况男方家并不贫穷，也没有必要非要做上门女婿。而马艳红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商量和通融的余地。事情摆在那里，两个年龄小需要上学读书的妹妹，还有瘫痪的马广太，都是离不开马艳红的。

转眼马艳梅怀上了曹红柱的第二個孩子，马艳红这边的婚事还是没有动静。除夕夜，马艳梅挺着大肚子，特意回家过年。她把屋子里乱弄一气，不知真相的马艳红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摆放好。这些东西里面，其实马艳梅最在意的是那坛子荤油。

在饮马池，除夕夜搬动荤油坛子意味着是要动婚（动荤）的。马艳梅期盼着大姐这一年能够嫁出去，有个男人陪伴，大姐也少受一些累。花开的时间是有限的，马艳梅不愿意看到大姐一再错过花期。马艳红现在的皮肤愈发地黝黑结实。曹红柱家的土地现在还归马艳红种着。马艳梅经营超市，带孩子，顾不上侍弄土地。曹红柱也不爱下庄稼地，土地本来想闲置起来，马艳红不同意。曹红柱就说叫大姐种着，一分钱都不会收取的。马艳红却是一个认真的人，怎么肯白占了便宜。曹红柱和马艳梅拗不过，只好依了她折腾。马艳红每年秋后，卖完粮食都会分给妹妹家一些钱。当然，地里产的粗粮，曹红柱家也是不会短缺的。

曹红柱的市场越做越大，建筑的木工工程和装修业务开始齐头并进。县城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业务，曹红柱很快就在大城市有了落脚之地。几个工程下来，曹红柱就赚了钱。曹红柱本来想叫马艳梅一起进城去生活，马艳梅带着曹美红去了两个月，觉得省城太拥挤，空气也不好，就重新回到了饮马池继续开超市。马艳梅的超市其实就是一个营生，曹红柱根本不在意这点收人。曹红柱现在是饮马池的红人，旧的摩托车早就淘汰了，曹红柱买了饮马池第一辆小轿车。开车回来那天，曹红柱把师父马广太抱到车上，拉着全家在饮马池开了几个来回。马艳丽和马艳秋放学都是曹红柱开车接回来的。这下，叫马广太一家在饮马池出尽了风头。

这俩妹妹都很争气，学习好。马艳丽已经考到了县重点高中，而且进了尖子班。曹红柱在小姨子的花费上从来没有吝啬过。马艳红却严格控制，不叫曹红柱插手家里的事情。这几年的年景都还不错，收成好，粮食的价格也在上涨。每年土地的收入，马艳红完全可以把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生活总是要有点遗憾，除了马艳红的个人问题迟迟不能解决，其他都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背着大姐马艳红，马艳梅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寻找妈妈王兰花。每次得到蛛丝马迹，马艳梅就跟曹红柱商量，瞒着马艳红赶紧去找。办法想了很多，线索也不少，最后都一一落空。王兰花就像石头掉进大海里一样，悄无声息，无处可觅。那天曹红柱打电话回来说，有人说在县城城关镇发现了一个流浪的女人。那几天正好下大雨，马艳梅担心得不行，不顾曹红柱的劝说，执意要去看看。挺着大肚子的马艳梅，刚出家门就摔到村口的山沟里。孩子摔掉了，这次意外也导致了她不能再怀孕了。

寻找王兰花，曹红柱每年都要花费一些钱。这一点上，曹红柱一直不心疼。这也是他喜欢马艳梅的原因。曹红柱骨子里有很深的恋母情结，寡妇妈妈一辈子忍辱负重，其实都是为了苦命的曹红柱。曹红柱有时候看着熟睡的马艳梅和孩子，就想，要是妈妈活着看到曹红柱这样幸福该有多好。

曹红柱的公司规模扩大了，招聘了几个漂亮的女大学生。这件事情叫马艳梅有些不高兴。马艳梅觉得装修公司没有必要招聘女孩，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业。曹红柱不那样认为，他眉飞色舞地解释说，现在公司招聘这些女孩以后，业务越来越多。马艳梅很反感，顶撞说，你们是装修公司，又不是色情场所，靠女孩子的长相招揽生意，你丢人不丢人啊？

曹红柱想念马艳梅本来风尘仆仆归心似箭，没有想到迎面被马艳梅浇了冷水。现在的曹红柱也是有些钱的成功人士，觉得马艳梅太不给自己面子。马艳红让马艳丽过来送曹美红，马艳梅就没同意。马艳红没有接到孩子，意识到妹妹家这是闹了矛盾。小年的时候，马艳红在家里张罗了饭菜，喊马艳梅一家过来吃饭，从中调解两口子的矛盾。问明白了是曹红柱的公司招聘了女职员，马艳红就笑了，说艳梅你也真是，曹红柱是啥人，你心里最清楚。两口子要互相信任，不能瞎怀疑。艳梅你真是任性。有事不会好好跟曹红柱说吗？

曹红柱以为马艳红这是在替自己说话，马上倾倒了一肚子苦水。马艳红点头，表示理解。最后说，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要高兴些。尤其是艳梅，要带好头。曹红柱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现在就打电话给那几个女孩，把她们辞掉。需要补偿的工资，大姐来出。

曹红柱看着马艳红把手机摆在自己的眼前，大眼睛认真地一眨巴一眨巴瞅着自己。曹红柱感觉到彻骨的寒流，手就哆嗦了。硬着头皮把电话拨通，把人家一一给辞退了。马艳红很开心，捅一下马艳梅说，你看，曹红柱还是心里有你吧，虽然心疼那边，但是还是知道谁轻谁重。你啊，也对人家曹红柱好些。今天晚上，美红就住我这了，时间长了，我都想这个小妮子了。美红，你想没想大姨啊？

这次马艳红是彻底给马艳梅出了气。晚上曹美红就没跟马艳梅回家去住。天不亮，马艳梅头发蓬乱，满脸泪痕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哇哇”哭起来。马艳红吓一跳，细问怎么回事。

曹红柱酒桌上被马艳红给震慑住了，心里窝火。不敢怒也不敢言，多喝了两杯酒，回去的路上收到一位女职员发来的挖苦短信。曹红柱就有些不高兴。马艳梅心思缜密，哪里会放过曹红柱的风吹草动。两人钻进被窝开始亲热，带着心事的马艳梅明显不够投入。曹红柱却一直很忘我，马艳梅察觉到曹红柱的变化。曹红柱这次回来亲热的花样明显多了起来，马艳梅一直忍耐着任凭曹红柱摆弄。激情过后，马艳梅披衣而起，问曹红柱，哪学的手艺？曹红柱说什么手艺？马艳梅说，你还跟我装是吧？刚才你前后左右的鼓捣，没有人给你传授知识，你怎么会的？曹红柱正要睡觉，不回答，只给了马艳梅一个后背。马艳梅急了，“呜呜”哭起来，对曹红柱又抓又打。曹红柱也心烦，开始还手。

马艳梅数落，我们家哪点对不起你。我爸教你手艺，给你买摩托车，你才会有今天。我姐对你好，帮你发送你妈。你当初脚踩两只船，是我姐大度才成全了咱们。

吵了一晚上，马艳梅面对曹红柱第一次如此激烈的对抗，明显感觉力不从心。情急之下想到了大姐马艳红。就对曹红柱说，你等着，我把这些都跟大姐说，叫她跟你算账。曹红柱也气昏了头，说，你爱说不说，我还怕你大姐不成。当初我都没惜得要她，她还有脸跟我算账。曹红柱的这番话说完就后悔了，他知道大姨子马艳红是最不能得罪的。

马艳梅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跟马艳红诉苦，马艳红耐着性子听完。简单总结一下曹红柱的罪狀，一是对马艳红和马艳梅要求辞退女职员怀恨在心，打击报复。二是曹红柱在外面有钱就学坏了，一定有不良行为。马艳红不解马艳梅是怎么感觉到曹红柱学坏的，马艳梅也不方便说各种亲热姿势的事。马艳红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还是糊涂着。不过马艳红坚信，曹红柱要是接触狐狸精的话，一定会有狐狸的骚味。所以调查取证很关键，姐儿四个必须心齐。先把证据找到，然后才能掌握主动。

姐妹四人倾巢而出，杀进了曹红柱的家门。也不多说话，开始翻查曹红柱带回来的物品。马艳丽收获最大，在曹红柱的汽车后备厢里发现了几张光盘和合影。合影都是那些女职员跟曹红柱的，光盘需要马上验证。碟片放进了影碟机，里面的画面不堪入目。马艳丽和马艳秋也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气得马艳梅捂住了画面。马艳红也臊红了脸，说，曹红柱，证据就在这呢，这些女人到底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弄的这些脏东西？曹红柱百口难辩，说，你们长点知识行吗？这都是买来的，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手底下的农民工，一年都不能回家一次，想老婆就买光盘看，不知道谁塞到我车里的。

马艳梅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是吧？你学的那些脏东西，跟这上面的一模一样，你还想抵赖。马艳红更加痛快，说，甭跟他废话，棍棒底下出实话，不打他是不能说。

曹红柱脸上挂彩，头发被薅下几绺。门牙也磕到了门框上掉了一颗。最后总算爬上了房顶，做最后的抵抗。曹红柱不叫马艳丽和马艳秋把梯子支上来，一直使眼色，试图唤起送她们化妆品的往事来。马艳丽很为难，说，二姐夫，你别求我们，我们都听大姐的。她说不打你，我们立马就住手，咱们也没仇没怨的。马艳秋点头，附和三姐马艳丽，说，二姐夫，你还得求大姐和二姐，这样硬抗下去肯定不行。大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不服软她会攥着你小尾巴不撒手的。

马广太还是听到了消息，自己摇着轮椅冰天雪地地赶来。马艳红正带着姐妹围攻曹红柱，马广太在风雪中哽咽一声，朝马艳红说，住手吧，你们再闹下去，全饮马池的乡亲就都知道了，给你爸留点面子吧。

马艳红手里的木杆子“当啷”一下掉了，从马广太那绝望悲伤的眼神里，马艳红嗅到了真实的气息。曹红柱真的没说假话！想想这么多年来，曹红柱对这个家，对马艳梅一直不错。真相得到证实以后，马艳红倒突然感觉有点对不住曹红柱了。

马艳红对妹妹们说，好了，别打了。

7

曹红柱跟马艳梅冷战期间，工程出了事故。有工人从楼上摔下，酿成了惨剧。这起事故影响很坏，媒体公布以后，公司为了躲避风头，只好停工。赔偿工人的抚恤金，以及为平息这件事情要跑的人情，叫曹红柱尝到了挫折。马艳梅是识大体的女人，冷战归冷战，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都交给了曹红柱。马艳红也把家里的存折取出来，连同密码一起寄给曹红柱，暂时抵挡一下公司的颓势。

这种状况之下的曹红柱，彻底被感动。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内心，他发现自己是离不开马艳梅的。痛定思痛以后，曹红柱开车返回了饮马池休整。曹红柱事业上的低谷，成全了他跟马艳梅的关系复合。当然，马广太一家也不再提这件事情。

最近马广太睡眠不好，晚上做梦总梦见王兰花。有时候喊着王兰花的名字醒来，一身的透汗。马艳红这些年习惯了给马广太擦洗身子，这一天终于问了马广太。爸，你是不是想我妈了？马广太愣愣地看着马艳红，半晌才说，你说人要是犯错，给个机会改正，她就不会走太远是吧？唉，我们都太苛刻了。马艳红不置可否，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王兰花的出走，其实跟马艳红是有直接关系的。可是这么多年来，马艳红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在马艳红的心里，女人，不可以那样下贱。身体的欲望像魔鬼一样，马艳红领教过这其中的折磨。当初曹红柱选择妹妹马艳梅，马艳红是有过挣扎的。可是她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那暗地里的伤感，随着黑夜袭上心头的失落和悲伤，马艳红是一天一天品尝过来的。王兰花也是女人，而且是生理正常的女人，她肯定孤獨。面对着没有希望的生活，出轨是必然的结果。在偷情这件事情上，王兰花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马艳红知道，除了王兰花身体需要之外，冰冷的母女关系和家庭关系，也是推动王兰花走向背叛的因素之一。在这样复杂的情感之中，马艳红一直不肯妥协，她觉得“背叛”两个字对于女人的重要。

王兰花走了以后，再没有回来。唯一表现坦然的人就是马艳红。其实，在马艳红的内心，也无数次地假设过，假如当初自己饶过王兰花，她会不会改过自新。可是，女人的身体一旦飞翔起来，就像离线的风筝一样难以控制了。马艳红的世界里容不得王兰花的放肆。还有，从这个家剥离出去，是王兰花自己的选择。假如马广太出事以后，王兰花多一些呵护和体贴，假如不去背叛，马艳红是能够给予足够的宽容的。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妈。王兰花亲手导演了马艳红求学梦的破灭，而马艳红也丝毫没有客气，她把王兰花逼上了绝境。马广太这些年一直不提王兰花，最近的梦话叫马艳红内心有些担忧。马广太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疾病缠身，是不是要出事情？

曹红柱回到饮马池以后，一直在帮着马艳梅打理超市的生意。曹红柱恳求马艳梅的原谅，马艳梅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重新认识了曹红柱。曹红柱追求自己的时候，是真心的，不是带着仇恨的。马艳梅第二个孩子没有保住的时候，曹红柱从外地赶回来，抱着马艳梅大哭了一场。马艳梅知道曹红柱不仅仅是遗憾孩子掉了，更多的是心疼自己。还有搜出黄色光盘的事情，马艳梅也感觉自己太过轻率和情绪化了，闹得曹红柱在姐姐和妹妹面前丢了脸，还挨了打。曹红柱主动示好，马艳梅就半推半就，两人和好如初。

家里似乎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马艳红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马艳丽和马艳秋的学习上。马艳秋在初中，考试成绩名列全校前三名。这叫马艳红心里高兴，鼓励小妹妹好好学习。不过，因为熬夜学习的缘故，马艳秋的眼睛近视了。马艳红就喊了曹红柱开车，拉着姐儿俩去县城找最好的眼镜店给马艳秋配上近视镜。

马艳丽的状况目前不太好。马艳红去学校开家长会，发现马艳丽的成绩下滑严重。问马艳丽怎么回事，马艳丽就说这很正常。马艳红跟老师沟通，老师就说是不是你妹妹在早恋？马艳红长了心眼，抽时间出来盯梢。早恋的情况倒是没有，但是发现马艳丽放学以后，经常跟一伙男生女生出去玩。县重点高中在繁华的闹市区，外面很热闹。以前马艳丽在马艳红的视线之内只知道学习，现在到了县城，算是开了眼界。所以就跟这些孩子出去唱歌，跳舞，上网吧。

马艳红说了妹妹几次，马艳丽都抵赖。马艳红气急了，知道不抓住马艳丽的证据，她是不肯就范的。逼问马艳秋，知道了马艳丽的QQ号码。马艳红找马艳梅商量对策，几天的时间，马艳红学会了上网。那些天，马艳红整天在电脑前研究，马艳红不信自己搞不明白这些东西。上网熟练以后加了不知内情的妹妹马艳丽好友。很快马艳丽就知道了大姐的厉害，束手就擒以后，终于缴械投降了，迷途知返，算是生活的一个小插曲。

风平浪静以后，马艳梅又开始张罗给大姐相亲的事情。无奈的是，此时的马艳红已经越来越相信命运。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婚姻一定是安排好了的，那个属于自己的男人还没有到来，再着急也没有用。不信的话就试试看。果然，不出马艳红预料，一个接一个的男人频频出现，又频频消失。现在的马艳红已经是一个老姑娘。马艳梅现在物色的男人，基本是丧偶、离婚、年龄大的那类。尤其是离婚的那些男人，总是要有点原因的。马艳红不再着急这事，马广太的身体每况愈下，马艳红打算尽完孝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按照现在马艳丽的学习成绩推断，走一本大学没有问题。马艳红的干劲很足，觉得老马家马上就诞生一个优秀的大学生了。曹红柱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势头更好。曹红柱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人也变得稳重了。也知道调控大局了，最为关键的是曹红柱这次在省城结识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很有背景，能够帮曹红柱很多忙。曹红柱会来事，嘴巴甜，攀上了大人物这门亲戚，平时叫大人物秦叔。比如项目的招投标，比如资金的融资。很多工程的活不是拿不来，但是需要预先垫付的部分是有风险的。曹红柱结识了大人物老秦以后，就省略了很多烦琐的程序，一步到位，别的公司投标也基本都是陪绑性质。

马艳梅现在对曹红柱体贴入微。曹红柱以前在被窝里提出的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情，现在的马艳梅已经掌握得很娴熟。两个人感情好，结婚十几年了，亲热起来还是如漆似胶。曹美红现在跟大姨亲，已经彻底背叛了亲妈，整天缠着马艳红。马艳红有一天早上起来洗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有了白头发。马艳红愣了半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老了。

8

高考前夕，三妹马艳丽突然从学校回来了。一头扎到自己的房间里偷哭。哭泣的情节是马艳秋告诉马艳红的，马艳红意识到出了问题。追问，马艳丽什么都不说。给老师打电话，老师只说马艳丽是请假回去的，说身体不舒服。马艳红内心焦急，不由分说把马艳丽拖出了被子，逼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马艳丽扑到马艳红的怀里呜呜哭泣起来，抽搭着说，大姐，我可能被人祸害了。

马艳红的脑子“嗡”一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艳红第一反应就是妹妹前段结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同学。马艳红几下子就扒下了妹妹的内裤，马艳红看到了马艳丽的内裤上一摊血迹和斑渍，她什么都明白了。

为了保存证据，马艳红不叫马艳丽洗澡。马艳丽回忆说，学习紧张，同学们提议出去放松一下，几个同学就一起AA制唱歌。晚上回来的时候，同校的一个男生送马艳丽回学校。给马艳丽一瓶饮料，马艳丽喝完就迷糊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宾馆的床上。那个可恶的男生可能跟她发生了关系。

现在马艳红需要面对一个最大的难题，这件事情要不要报警。按照马艳红的脾气，报警是第一选择。可是马艳红强压住怒火，脑子飞快地转动。她想到了妹妹的大学。这样的事情一旦闹大，马艳丽会在全校一下子出名。她将面对全校异样的眼神考问，将面对巨大的压力。大学还怎么继续？马艳丽可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女孩，这样的事情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赶上这个时候出呢？

马艳丽是没有主张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马艳红短暂思考以后，嘱咐妹妹不要声张。然后马上给老师打电话请假，说马艳丽身体不舒服，需要在家里静养一周。安抚住妹妹以后，马艳红还是带着马艳丽去医院做了检查，结论是马艳丽处女膜损伤性破坏，检验到男人的精斑。马艳红取证以后，才叫马艳丽洗澡。然后带她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马艳红告诉妹妹，这样的事情要保密，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名声和清白。马艳丽哭着说，我还清白吗？马艳红说，当然清白啊。你不是故意跟人发生的关系，这就是清白的。你记住，这件事情大姐不叫你说出去，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马艳红给曹红柱打电话，叫他赶紧回来。曹红柱正跟大人物老秦研究项目。接了电话，听马艳红的语气知道事情很严重，就跟老秦请假。老秦那几天恰好有空闲，对乡下也很有兴趣。提议跟曹红柱一起回老家看看，顺便也可以继续谈项目合作。曹红柱当然很高兴，开着车拉着老秦上了路。

老秦第一眼看到马艳红，眼前一亮。老秦今年五十八岁，五年前老婆病逝。这对于大人物老秦而言，不知道是悲还是喜。老秦的身边不缺女人。但是有正牌的夫人在世，那些小三小四们毕竟还要收敛。夫人一走，大快人心。老秦可以肆无忌惮，反正跟谁好也没有问题，自己是单身。身边的女人们也皆大欢喜，感觉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可是，老秦这个时候发现，要想寻找一份自己要的感情简直太难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们，哪个不是带着企图和目的呢？老秦有时候也写点文章，在省内的报纸发表，他感慨真感情的不易。曹红柱讲述过马艳红的故事，老秦感觉那才是他要的情感。老秦现在洁身自好，更换女人的频率也要严格把控，尽量少发展新的女人，要发展也要慎重。而且，不沾风月场所的女人，老秦认为这是他的底线。跟不同的女人，上不同的床。就像在不同的饭桌上，吃一样的饺子。老秦渐渐有些厌烦了那些女人。

有一次老秦和曹红柱一起探讨女人和爱情的话题。老秦理想中的女神是属于那种纯天然绿色的。没有过污染，比较原生态。有倔强的个性，有健康的体魄。而马艳红恰恰符合老秦的审美要求。这次老秦见到马艳红，马上就被吸引了。不过马艳红可没有时间听老秦文绉绉说什么唐诗宋词。曹红柱给介绍，马艳红只是点点头。然后说，你跟我去教训一个人。我们都是女的，怕打不过人家。你有空吗？反正也不是外人，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量。

我？老秦正听得有些迷醉。没有想到能够收到这样的邀请。而且，这也是老秦生平第一次被邀请出去打架。曹红柱赶紧打圆场说，秦叔是场面上的人，怎么能动刀动枪的。老秦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去。曹红柱，以后不准再管我叫秦叔，我有那样老吗？曹红柱有些不明就里，看着老秦的反常表现。曹红柱问，不都叫了这么长时间了，咋改口啊？老秦不由分说命令道，以后叫我秦哥，咱们是平辈。

老秦有老秦的打算，跟曹红柱把辈分扯平，就好接近马艳红了。马艳红没有注意老秦的野心。她目前只想先揍一顿欺负马艳丽的小流氓一顿。盯梢了几次，终于逮到了机会。那个小子吹着口哨从一家烧烤店出来，向学校的方向走。马艳红就对曹红柱说，就是他，高个长腿的那小子。一会儿给我使劲打，留口气就成。

曹红柱说，大姐，你跟他有啥仇啊？马艳红说，少废话，这么多年咱家也没有用你打过架，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曹红柱嘟哝着，是，这么些年都是你打我了，我哪有机会打别人啊。老秦的手心冒汗，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刺激。这么些年，还真没有亲自动手打过架呢。尤其是帮助马艳红打架，老秦感觉不可思议的快乐。老秦哆嗦着说，给我根棒子，我专揍这小子屁股。

事情后来向着喜剧的方向发展了，老秦没有揍到那小子的屁股，却把自己的屁股摔了一下。据曹红柱描述，老秦的屁股上硌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青包。现场当时很混乱，那小子戒备心挺足。曹红柱把车开过去，横在那小子前面。他撒腿就跑，专往人多的地方跑。老秦跟着马艳红下车，狂追一气。老秦跑了二十几米远就没劲了，一下子卡倒，屁股摔在了一个石头上，起了个大青包。马艳红疯了一样追上去，那小子看只有一个女的，回头想还手。马艳红身体素质好，手里还拿着把剪子。挥舞着剪子朝那小子猛剪，马艳红本来是想剪掉那小子下面物件的，无奈天色晚光线暗，影响了她的发挥。那小子“哎哟”一声，手指头被剪子划破了，像丧家之犬跑得就更快了。

事后马艳红骂曹红柱没用，曹红柱承认自己打架是有些消极的，因为马艳红一直不说为什么去打架。知道是个男学生以后，曹红柱猜测一定跟小姨子马艳丽有关。但是也没有想得那样严重，以为就是同学之间日常小事欺负了马艳丽。这个从来不叫自己妹妹受委屈的大姐出面吓唬一下那小子。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早上，警察就到饮马池把马艳红给带走了。马艳红也傻眼了，没有想到警察破案如此神速。主要是那个男生认出了马艳红。他在马艳丽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合影照片，那上面有马艳红。还有，自从占了马艳丽的便宜以后，马艳丽就从学校消失了。打听才知道马艳丽回家了，问老师，老师说身体不舒服，家里的姐姐给请假了。这小子心里就直打鼓，意识到事情不好。马艳红拿着剪刀疯狂剪他的时候，他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读到了什么是狠毒。这种目光里的仇恨，叫他不寒而栗。

这个男生敢这么嚣张，还有一个原因是家庭有背景。他的爸爸是派出所的，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根据儿子提供的线索，警察很快把馬艳红抓了起来。曹红柱有些慌了，赶紧给老秦打电话。老秦当时屁股的青包疼得不能坐，心情也烦躁。因为马艳红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这叫老秦倍感失落，老秦到哪里都是说上句的人物，唯独在马艳红这不好使。屁股上都给硌出青包来了，还是不能换来马艳红的一点笑容。曹红柱说，事情不好办了，派出所把马艳红给抓走了。你不出面可能要坏事，那男生认出了马艳红。这要是定罪，就是故意伤害罪。

老秦急了，去派出所看人。派出所说转分局了，去分局看人，分局说暂时不能见人，这个案子是刑事案件，正要立案呢。曹红柱说，秦叔你还磨蹭啥啊，赶紧打电话啊。老秦不愿意打电话，他想在拘留所里看马艳红。危难之际显身手，才能打动马艳红。老秦对警察说，你们张局在吗？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老秦来了。警察半信半疑，犹豫很久还是给张局打了电话。五分钟不到，张局就到了。说哪阵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

接马艳红出来时，马艳红不走，马艳红知道了那个小子的老爸是派出所的副所长，执意要见他。曹红柱哭笑不得，苦劝，说要是没有老秦，咱这就是故意伤害罪。那孩子的手指头都断了半截，吓得跑回去，都好几天了还做噩梦呢。马艳红说，不能就这么完了，这样我这口气不能出。曹红柱没有办法了，把事情说给老秦。老秦点头，说，好，有个性。老秦见了马艳红，问她想怎么办。马艳红说，叫他混蛋的老爸向我道歉，赔偿我五万块钱。老秦也为难，耐心叫马艳红说出事情原委来。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老秦的安慰，马艳红突然就有了委屈，眼泪差点掉了下来。马艳红跟曹红柱和老秦就说了事情的真相。

曹红柱当下就急了，说大姐，你不早说。早说的话，我就弄死这小子。老秦说，那这样吧，人你也打了，伤得也不轻，叫他老子出八万块钱。

事情解决完毕，马艳红拿到了赔偿。高高兴兴地回来，却发现马艳丽还没有去上学。马艳红说，你要好好发挥，争取考个好大学。明天叫你二姐夫送你回学校，那小子已经转学了。马艳丽身体恢复好了以后，重新回到学校。没有谁注意到马艳丽的变化，老师简单问询了几句，马艳红说妹妹这是高考综合征，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

老秦处理完这件事情，感觉跟马艳红的关系有了转机。也不再委婉，跟曹红柱说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曹红柱也挺高兴，觉着这是个好事。马艳红的种种不利条件，在老秦这都变成了优点。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秦就喜欢马艳红这样的类型。曹红柱安排马艳红和老秦吃饭，在饭桌上把老秦的想法说了。马艳红认真地看着老秦，看得老秦不自在。马艳红说，老秦，就我打人这件事情，我知道是啥罪过，你别以为我是乡下的不懂这个。你老秦能帮我，神通广大，这个情我领了。可是你真不是啥好人，换别人你能管吗？你就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就是觉得我好。我马艳红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可也不能嫁给坏人。

老秦瞅着马艳红的眼睛，马艳红的眼睛里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老秦竟然怯了。马艳红的话，叫老秦的心凉了大半截。曹红柱当时正喝啤酒，听马艳红这么说，差点喝呛了。

对于老秦的追求，马艳红的应对显得矛盾挣扎。按照长相来讲，老秦年龄太大，人也偏瘦，侧看像一只弓背的大虾。头发稀疏，眼睛还近视。可是老秦却是火一般炽热，这一点马艳红感觉到了。曹红柱也观察到了。老秦身边的女人不少，不过像对马艳红这样痴心的情况不多。尤其是老秦自从见过马艳红的面以后，身边的女人一下子少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做样子给曹红柱看的。但是这足够说明一点，在老秦的心里，是在意马艳红的。

这番话，曹红柱婉转着跟马艳梅说了。马艳梅犹豫一下，还是如实跟马艳红转述了。马艳红嘴上强硬，内心却更加拿不定主意了。这一年的八月份，马艳红家有件高兴的事情，马艳丽收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邮政快递把通知书送到了饮马池，马艳红欣喜若狂，拿着通知书蹦跳着欢呼着，全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少女的年龄了。相反马艳丽倒是表现得平静，只知道在屋子里看书睡觉。

馬艳红觉得应该庆祝一下。她给马广太做了唐装，在镇上最好的饭店定了包房。把亲戚朋友都请来庆祝。庆祝的宴席上马艳红成了主角，马艳丽却成了过客一样。老秦事先跟曹红柱打好了招呼，这样的机会他不想放过。自从上次马艳红毫不客气地拒绝老秦，老秦内心是羞恼的。赌气回去以后，换了几个女人。不知道怎么搞的，老秦突然发现自己不行了。那些女人一脱，老秦内心就深深地愧疚。老秦感觉对不起马艳红，尽管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老秦知道，自己的内心彻底被这个女人给征服了。要想这辈子没有遗憾，那就得放下自己的身份，继续追求马艳红。

老秦不但来了，还带了厚礼。不仅有给马艳丽的，还有给全家的，尤其是马艳红的。老秦岁数不小，心却很年轻。马艳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秦在宴会上对自己当众下跪求婚。这里面肯定有曹红柱的参与。开始的时候马艳梅是不同意老秦追求马艳红的。马艳梅不想叫姐姐感觉到是曹红柱有求于老秦，所以才不断创造机会，不断给老秦说话。但是，曹红柱不讲假话，老秦的种种行动，都是出于他的真心。马艳梅就想，姐姐嫁给老秦的话，是有些委屈。从年龄上讲，是真的吃了大亏。可是马艳红强势的个性，哪个男人肯接近呢？

马艳梅的思想一动摇，曹红柱的工作就好做了。有马艳梅配合，马艳红也渐渐地不那么反感老秦了。老秦单膝跪地，举着订婚戒指，真诚地看着马艳红。马艳红的心那一刻就化了，是啊，这么多年来，马艳红的心里虽然没有奢望过这样庄重的仪式，却也无数次梦见有男人在追求她。不过那个男人的形象总是逃不掉曹红柱的轮廓。老秦虽然老了些，马艳红还是有些惊喜。马艳红看着下跪的老秦，说，别整这些没用的，现在我不能答应你，以后的事要看你的表现。

马艳红内心其实喜欢这些没用的，对于老秦整的这些没用的，马艳红内心是受用的。老秦这次求婚虽然没有获得理论上的胜利，但是奠定了前进的基础。马艳红的话很明白，她不看重形式，主要看以后的表现。

马艳丽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一直没有回来，电话也懒得往回打。马艳红生气，要去省城的大学看妹妹。曹红柱打电话回来说，不用去看了。寒假的时候，马艳丽到自己的公司管事，马艳丽的性格挺开朗的。老秦为了讨好马艳红，也经常去看望马艳丽。还在学校附近给马艳丽租了房子，这样住着方便些。

对于老秦的表现，马艳红有些小感动。马艳红觉得对待男人就得这样，不能上赶着。但是适当的时候，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也是必要的。马艳红还是去了一次省城，这次出行叫老秦大喜过望。马艳红肯来省城，就说明他们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老秦在最好的酒店招待姐儿几个和曹红柱。马艳丽表现得很奇怪，只对马艳红冷漠，对其他人挺热情。马艳红忍了忍，当着老秦的面不好发作。

吃过饭，喝过酒，老秦带着马艳红回宾馆房间。马艳红住宾馆的时候不多，住也是那种便宜的小旅社。一进豪华宾馆包房，马艳红就被震撼了。这样的套房像电视剧里的宫殿一样，晃得马艳红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老秦笑眯眯地说，艳红，以后跟我回家看看，咱们的家不比这里差。马艳红的心怦怦跳，心想这老秦还真是有能耐。

马艳红说，死老秦，你不是好人。我可没答应跟你怎么样。

老秦一愣，马艳红继续说，你哪来这么多钱？一定不是好道上来的。跟你结婚以后你也得犯事被抓进笆篱子。老秦见马艳红要走，急了，顾不得斯文，从后面抱住了马艳红。马艳红像泥鳅一样扭几下，嘴巴就被老秦给堵住了。老秦是懂得接吻技巧的，马艳红的身子很快就软了下来。象征性地挣扎变得特别有情调，变得特别适合接吻。

老秦命令一般地说，今天咱们在一起吧。马艳红嘴巴里大声说，不。不过手上却没有力气，任凭老秦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弄掉。直到剩下最后的衣物时，马艳红才“哎哟”一声慌张地跳上了床，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

有了老秦的帮助，曹红柱的工程做得越来越大，业务也越来越忙。曹红柱要马艳丽直接到公司上班做主管算了。马艳红不同意。马艳红說我费心把艳丽供成了大学生，必须给我读完。曹红柱说老秦能够整来大学的毕业证。马艳红说，那也不行，我要过程，必须叫艳丽读完。还有，你以后少找老秦办那些见不得太阳的事。曹红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曹红柱开车回公司，不小心出了车祸。车的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没有想到曹红柱竟然没啥事。虽然没有大碍，但是感觉到曹红柱以后做事就多了很多诡异。有一次，曹红柱给马艳红打电话，叫她赶紧过来，说找到了王兰花。马艳红那个时候正跟老秦在床上缠绵，听完曹红柱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老秦自从得到了马艳红，更加珍惜。两人已经登记结婚，举办的是西式婚礼。马艳红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马艳红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亲妈王兰花，心里紧张。老秦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给马艳红做工作，并且分析了若干种可能。打消了马艳红的顾虑，就去曹红柱那见了王兰花。结果是一场虚惊，曹红柱捡回来的老女人是个痴呆女，根本不是王兰花。可是曹红柱一口咬定就是王兰花，说马艳红太记仇，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要计较了。马艳红无奈，跟老秦说，曹红柱的脑子被车撞坏了，这个女人真不是我妈。我妈王兰花，就是变成骨头渣我也能认出来。

叫马艳红没有想到的是，曹红柱给饮马池的马艳梅打电话，叫她过来认妈。马艳梅带着孩子来了，一见面就号啕大哭。给那个痴呆女人洗涮，买新衣服。还说，妈啊，这么多年，你叫我找得好苦啊。你看，这本本上记的都是我找过的地方。

马艳红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些酸意。晚上老秦问马艳红，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你妈王兰花。马艳红说，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老秦说，听不懂。

9

马艳红再回饮马池的时候，身上多了珠光宝气。更重要的是，马艳红学会了开车，虽然不熟练，但是有老秦坐在副驾驶座上，马艳红敢开。

曹美红上小学了，曹红柱坚持接到了城里最好的实验小学上学，因为是择校，赞助费花了四十万。马艳梅现在照顾着马广太和那个被叫作王兰花的女人。奇怪的是马广太竟然也没有反对，默认了这个老伴。马艳红说，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都是疯子。养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家里的老房子空下来了，马艳红要把小妹妹马艳秋也带到省城去。马艳秋的学习成绩很好，上重点高中是不用找人的。马艳秋从小就有志气，她还特别自信，觉得靠自己的实力一定没有问题。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老秦还是打了招呼。马广太开始不同意去省城，架不住马艳红的劝。马艳红往车上搬东西，老秦坐在车里，猝不及防被马艳红扔进的一个塑料包砸中。老秦问是啥。马艳红说，你抱好了，要是出了差错，咱俩马上离婚！老秦现在迷恋马艳红，对马艳红言听计从，已经在单位彻底退了下来。这些天，老秦痛定思痛还逐一交代了自己的风流债，表示痛改前非真心真意跟马艳红过日子。

要离开饮马池了，马艳红带着马艳秋在山泉边上梳头。离开饮马池的女人，都是要在这里梳头洗脸的。喝上一口饮马池的泉水，心里就永远装着这块土地。马艳红是幸福的，她不仅得到了迟来的老秦，也完成了她很多理想。

现在的马艳秋，最跟大姐贴心了。马艳红说，艳秋，姐最疼你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告诉姐。你还得努力学习，一定考上好的大学，像你三姐那样。咱妈当初就是瞧不起咱们是女孩，认为养女孩没用。咱们都得争口气，你听见没？

马艳秋被大姐感动了，说，大姐，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马艳红笑了，说，快说吧，你大姐夫在车里等咱们呢。大姐要开着车出饮马池，上高速以后再叫你大姐夫开车。马艳秋说，大姐，二姐也重男轻女呢。

哦？

马艳秋继续说，二姐跟二姐夫一直想要个男孩。可是二姐不能生了，我偷偷听到的秘密。三姐要为二姐和二姐夫生个男孩。

马艳红愣住了，使劲拉了一把马艳秋。说，艳秋，你可不能胡说八道。你二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马艳秋急了，说，她们商量的，背着我。谁知道真假。反正，二姐不去省城，就是给二姐夫和三姐倒空呢。三姐住的房子，就是二姐夫给租的。

怎么可能呢？不能。马艳秋认真地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知道大姐对我好，有事我就得向你汇报。马艳红说，那他们在一起住没？马艳秋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马艳红自语着，这个家要乱。艳秋，这个事情，以后不准再跟任何人说。懂了吗？马艳秋点头。

马艳红胡乱在饮马池的泉水里洗了把脸，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努力睁大了眼睛，朝车里的老秦喊，老秦，你来开车吧，我们赶紧走。老秦问，不是说好了你开吗？

马艳红说，别废话了，没看天要下雨了吗？饮马池要变天了。

老秦赶紧抱着塑料布从副驾驶上下来，把塑料布包裹的东西掉到了地上。问一句，啥东西啊这么沉？马艳红说，老秦，你赶紧跪地上磕个头。老秦蒙了，说，给谁磕头？马艳红说，你快点，那塑料布里包的是我爸的大腿。你摔我爸的大腿，等于摔我爸一样。老秦的脸就白了，说，艳红，我就喜欢你这样，总是给我惊喜。

马艳红拉着小妹马艳秋匆忙上了车。

果然，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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