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你的白发的我的手

2021-11-13 06:25文>>>
银潮 2021年3期
关键词:黑发梳子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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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这个东西,我一向有些憎恨。刚入初中,同学们个个一头的黝黑,我却有刺眼的白发充斥,惹得同学们一脸惊讶。而那时的我的母亲,仍是墨一般的浓密的黑发。我很沮丧:为何40 多岁的母亲没有白发,而十二三岁的我却是个“少白头”?

母亲的头发是何时花白的?我无数次在记忆中搜寻答案。

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正在电脑里畅游的我,被手机铃声打断——老家的堂兄打来电话,说是好端端的,幺爸(我父亲)突然失语、偏瘫、头痛。与最近的乡镇医院联系,决定兵分两路——堂兄组织人员立马送父亲到医院,我携妻带孩往医院赶。父亲是脑溢血!我们赶到医院时,父亲在氧气的辅助下艰难地喘着生命里最后的气息……第二天,我们将父亲的遗体运回老家。母亲得知父亲离世,疯狂地扑向父亲的遗体,泪如泉涌。几个力大的婶子,将母亲拉离了父亲。哭干了眼泪的母亲,丧事期间,沉默不语。丧事完毕,我发现母亲头上竟已生出了很多白发。这是母亲过度悲伤所导致。

安葬了父亲,我怕母亲睹物思人,就把她安排在距离老家几公里外的姐姐家。但隔三差五的,母亲便偷偷跑回家去,带着木凳,端坐在父亲坟前,自言自语,以此表达对父亲的思念。好心人见此劝说母亲,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去,生者保重。母亲却不断地诉说:我就是搞不懂,头天还好端端赶集的他,平时也没有什么毛病,怎么说走就走了?那些日子,母亲的头发急速转为花白。

日子冲淡了悲伤的记忆。到城里敬老院居住的母亲,与老婆婆们相处融洽,愉悦地生活,快乐地享受。但岁月不饶人,即使母亲早已走出悲伤,依然有白发爬上头颅,替换了昔日的黑发。有人说,白发高寿,我安慰母亲,母亲一脸的喜悦。她也打趣:我这么多白发,那不要活一百岁,成老妖精不是?我说:“老妖精就老妖精,只要母亲长寿,其他都不重要。”

后来母亲肺病发作住院,出院后,为方便照顾,我把她从敬老院接出来与我们同住。那是一个阳光正美的下午,母亲提议:天气好,有大太阳,你们带我出去走走。其时母亲步行不了多远,我们安排母亲坐在轮椅里,我推着母亲,妻子在一旁拿着水杯。我们缓步行走。好久未曾出门的母亲,初秋的暖阳里,如初生的婴孩,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着世间的美好。

回家后,我们赶着煮晚饭,母亲去厕所。“嘭!”厕所传来声响,我立马赶到——母亲没有抓住门把手,不小心摔倒了。我慢慢扶起母亲,让她缓缓地坐到椅子上。血,母亲的头顶有血!妻子连忙拿来消毒水止血。我用手指轻轻撩开母亲的白发,看到出现了一个约摸一寸长的伤口,头顶还有一个小包。立刻送母亲去医院,一番检查确认,好在只是皮外伤,我们悬着的心才落地。

医生叮嘱,一天一换药,不能沾生水。每晚,我都认真给母亲洗脸,我用手指拨开母亲的白发,生怕哪个水分子趁着我不注意跑去感染母亲的伤口。终于熬到了拆线的日子,医生说,虽然伤口愈合很好,但最好少洗澡,不沾生水,要保暖。我回到家中,翻箱倒柜地寻出母亲昔日的帽子。母亲戴上了帽子,日子一长,便会摘下帽子,踮起脚尖,从卫生间高处取下梳子,对着镜子梳头。母亲是个爱美的人,她不想让头发乱成一团!在我幼时的记忆中,哪怕时间再紧,母亲也会在出门时作一番精心打扮。而今母亲虽年迈,习惯依旧。我跑过去,向母亲道:“妈,我来给你梳头。”我左手拿着陪伴母亲走过数十个春秋的木梳,右手撩起母亲头顶的一根根白发,小心翼翼地梳理。岁月,让母亲原先茂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母亲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拉扯大四个孩子,渐次飘落的白发是她含辛茹苦的佐证。有几根白发在母亲的头颅上昂然而立,我用梳子压了压,又将梳子在水里沾了一下,才让白发老老实实地伏在头皮上。

……

数月前,母亲多种器官衰竭,在医院抗争一个星期。

按当地风俗,人离世前,得最后一次理发,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升到天堂。我和姐姐决定在母亲呼吸尚存之时,将她的白发修剪一些。

我们找来一条围巾,将母亲的脖子轻轻围上。姐姐剪发,我负责梳理。梳子在母亲的白发间流淌,剪刀在发际间缓行。纵览母亲的头颅,我无法找寻出一根黑发。我的手,在母亲的白发间缓行,每一根白发,就是一个痛点,直击我内心。剪发完成,母亲昏睡不醒的脸上似乎露出微笑……不久,仙逝了。

她的梳子还在我手中,留着她的气味,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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