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侯以吴子”及孙武伐楚入郢考论

2021-11-25 03:23吴名岗
孙子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孙武吴军左传

吴名岗

公元前506(鲁定公四年)年,吴王阖庐伐楚“入郢”,几乎灭了称霸百年的楚国,是春秋时期的重大事件。早在六年前:

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光谋欲入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

(《史记·吴太伯世家》)[1]

伍子胥同意了孙武的意见,并与之一起谏诤阖庐,阖庐暂时放弃了攻楚入郢的打算。六年后,应蔡、唐请求,吴军才在孙武的谋划和阖庐的指挥下与楚军大战柏举,打败楚相子常,攻入楚都郢城。蔡昭侯申不仅是伐楚的发起者,而且是重要的组织和实施者,但最终也是这次伐楚入郢的受害者。

周武王平定天下后,封其弟“叔度于蔡”,蔡国在今河南上蔡一带。叔度因参与武庚作乱,被周公流放。后其子姬胡改邪归正,“于是周公言于成王,复封胡于蔡”(《管蔡世家》)[2]。蔡国是姬姓诸侯,在晋楚争霸的春秋时期,本属晋国一方,但蔡国紧靠楚国,不得不与楚国交好,夹在晋楚之间,十分艰难。蔡昭侯居新蔡,迁都下蔡,公元前518年到491年执政,在位28年,与楚平王、楚昭王、晋顷公、晋定公,齐景公,鲁昭公、鲁定公,吴王阖庐、夫差等同时代。

1955年5月,安徽寿县治淮民工在寿县城西门内北侧取土加固城墙时,发现了蔡昭侯墓,发掘出土了车、马、兵器等大量珍贵文物,有青铜剑、箭簇、鼎、钟、鬲、豆、方壶、鉴、盘、尊与编钟等。经整理后共584 件,其中青铜器486 件,包括佩剑一柄,其中有铭文的尊、盘等多件,玉器51 件,金饰12 件,骨器28 件。这些文物分藏于国家博物馆、安徽省博物馆和寿县博物馆。在观看这些文物时,不仅让我们联想到蔡昭侯所主导的吴、蔡等伐楚入郢之战之惨烈,也让我们见证了蔡昭侯与吴王阖庐、孙武等伐楚入郢时的青铜剑、箭簇等真实兵器,沉入了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思考。

一、因“一佩一裘”引发的一场大战

蔡昭侯的随葬品中有51 件玉器,这应是他生前佩戴、使用之物,可见他对玉器之喜爱。君子爱玉,无可厚非,但蔡昭侯因为一件佩玉而引发了一场大战,却是其始料所不及的。

(一)蔡昭侯因无法送楚相子常佩玉和裘服而被留楚三年

蔡昭侯为访问楚国,精心准备了两件礼物送给楚昭王。“蔡昭侯为两佩与两裘以如楚,献一佩一裘于昭王。昭王服之,以享蔡侯,蔡侯亦服其一。子常欲之,弗与。三年止之。”(《左传·定公三年》)[3]蔡昭侯把与自己相同的一件玉佩和一袭裘服献给楚昭王,精美的玉佩和漂亮的裘服让楚昭王很高兴,楚王设宴款待蔡侯。宰相子常参加宴会作陪,看到昭王和蔡侯穿着一样的裘服,佩戴着相同的美玉,自己非常羡慕。会后,子常示意蔡侯随从,希望蔡国也送他一套与昭王相同的礼品。蔡昭侯知道后,一是自己再没有第三套相赠,二是把相同的礼品赠送国王和宰相是不符合礼法的,所以没有把自己的一佩一裘送子常。因此,子常把蔡昭侯强留在楚国达三年之久。

访楚的唐成公与蔡昭侯遭遇相同,因没有第三匹骕骦马送子常而被留在了楚国。实在没有办法,后来唐侯的部下竟把国君灌醉,偷出唐侯的骕骦马送给子常,才被放回唐国。蔡国人见唐国成功,也照葫芦画瓢,弄出蔡侯的一佩一裘送给了子常。子常收到一佩一裘后,对蔡侯的随从说:“蔡君在楚国待了这么久,是因为楚国没有准备好送给蔡国的礼品。明日,如果负责这项工作的官员再拿不出给蔡君的礼品,我就处死他们。”这才放了蔡昭侯。

蔡昭侯在回蔡的路上经过汉水时,把一块美玉沉入江心。他发誓说:“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左传·定公三年》)[4]意思是:我不报此仇,再渡汉江,就和这江水一样一去不返!

(二)晋侯等十八国诸侯伐楚至召陵,不战而返

蔡昭侯回国后,立即找盟主晋国,要求伐楚。“蔡侯入晋,以其子元与其大夫之子为质焉,而请伐楚。”(《左传·定公三年》)[5]作为盟主的晋定公,一方面报告周天子,一方面组织各诸侯国伐楚。公元前506年春天,晋、鲁、蔡、卫等18 国诸侯率领大军集结到楚国边境的召陵,周王室派刘文公作为代表参加伐楚。鲁国的孔子在其《春秋》中是这样记载这次军事行动的:

三月,公会刘子、晋侯、宋公、蔡侯、卫侯、陈子、郑伯、许男、曹伯、莒子、邾子、顿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国夏于召陵,侵楚。

《春秋·定公四年》[6]

这是当时除秦、越外的几乎所诸侯有国家,而且除齐国外,都是国君亲自率领军队参加。但也有例外,紧靠楚国的沈国拒绝参加这次伐楚。于是,联军司令晋国的范献子令蔡军攻沈。“夏四月庚辰,蔡公孙姓帅师灭沈,以沈子嘉归,杀之。”(《春秋·定公四年》)[7]这次蔡灭沈,也为楚灭蔡埋下了祸根。沈,在今河南汝南东。

正当联军将要对楚开战之际,“晋荀寅求货于蔡侯,弗得。言于范献子曰:‘国家方危,诸侯方贰,将以袭敌,不亦难乎。水潦方降,疾疟方起,中山不服,弃盟取怨,无损于楚,而失中山,不如辞蔡侯。吾自方城以来,楚未可以得志,只取勤焉。’乃辞蔡侯。”(《左传·定公四年》)[8]晋国的荀寅是这次伐楚联军的副总司令,他借机向蔡昭侯索贿,蔡侯不给,于是荀寅就公开说了不该伐楚、应辞蔡侯而撤兵的所谓理由。荀寅的这些说辞,如果是在各国未出兵前,在晋定公未决策前,那也罢了。十八国诸侯联军已经来到楚国,蔡国听命已经灭掉了沈国,荀寅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范献子和荀寅是同伙,荀寅索贿应是其授意,所以荀寅说出这些话后,范献子就决定退兵了。

十八国诸侯大军千辛万苦一趟,就这样撤兵了。这次伐楚虽然未战,但王室的刘文公和杞国的国君都死于这次军事行动。许国因靠近楚国,害怕楚国报复,在十八国诸侯联军撤兵后,“迁于容城”(《春秋·定公四年》)[9]。

秋,“楚人围蔡”,蔡国面临危亡。这时的蔡昭侯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万般无奈,他只好求救于吴国。吴国肯出兵吗?单单一个吴国能与强大的楚国相抗衡吗?

(三)孙武曰“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

作为敌国和邻国,吴国对楚国及蔡国的情况当然是关心的,对两国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十八国诸侯撤军之后,蔡国被楚国围困之际,吴王阖庐也正考虑借机攻楚入郢。

九年,吴王阖庐请伍子胥、孙武曰:“始子之言郢未可入,今果如何?”二子对曰:“楚将子常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

《史记·吴太伯世家》[10]

唐是离楚国郢都比蔡国更近的国家,今湖北省随州市随县唐县镇是春秋唐国故地,有骕骦亭。“得唐蔡乃可”是伐楚入郢的战略问题,因为得唐、蔡至少有如下好处:

1.出师有名。因唐、蔡而伐楚是对楚相子常贪腐无道的惩罚,是子常扣押唐成公、蔡昭侯于楚国三年所引起的。因蔡伐楚名正言顺,从道义上增强了吴国的力量。“道”是在战争中能否取胜的首要条件,如果吴国无故侵楚,在道义上就难以得到国内外的支持。现在楚国令尹子常无道,因索贿而遭唐、蔡人的怨恨,激起了天下人的共愤,因此才有十八国诸侯侵楚到召陵。诸侯不战而退,吴国应唐、蔡两国之邀伐楚就是正义之举,是为天下人伐无道。吴国秉持正义,成了天下敢于抗衡无道强楚的英雄,攻楚入郢就成了一场正义战争。

2.增强了吴国的军事实力。唐、蔡不仅向吴国提供了实力可观的军队,而且可以在后勤保障方面向远征强楚的吴军提供后勤保障。唐、蔡是更靠近楚都郢的邻国。郢在今湖北江陵西北,蔡在今河南新蔡一带,唐国在今湖北省随县,离襄樊很近。

3.得唐、蔡有伐楚的地理优势。唐是比蔡小的国家,不在一个层级上。蔡是十二诸侯之一,唐则不见于《春秋》,连小邾国都不如。孙武所以把“唐”放在“蔡”前,正是看中了它比蔡更靠近郢都的地理优势,而吴军正是经蔡、唐而伐楚的。唐本是楚的属国,对楚国各个方面都很熟悉,可以向吴军提供各方面的帮助。

4.削弱了楚军的士气。楚国人本来对令尹子常的贪贿聚财就非常不满,现在因为他向邻国国君索要佩玉、裘服、骏马而引起战争,楚国士兵打仗只是为了令尹的个人贪财索贿而卖命,士气自然不会高,并且会有怨言,这就无形中削弱了楚军的士气和战斗力。吴因唐、蔡伐楚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瓦解楚军的作用。

5.协调了吴国与诸侯国的关系。在诸侯纷争的春秋时期,任何一国的强大都会引起其他国家的高度关注和警觉,因为“邻之厚,君之薄也”。吴国攻楚自然会引起各国的注意,甚至有“诸侯乘其敝而起”的危险。现在吴国因唐、蔡而伐楚,是做了十八国诸侯要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是替天下人鸣不平,所以各国都乐意看到吴国伐楚为他们出气,而不与吴为敌。

对于孙武和伍子胥的“必得唐、蔡乃可”的谋略,阖庐自然能心领神会,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是攻楚入郢的好机会。所以,蔡昭侯求吴攻楚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可谓一拍即合。

《左传》载:“伍员为吴行人以谋楚。楚之杀郗宛也,伯氏之族出。伯州犁之孙嚭,为吴太宰以谋楚。楚自昭王即位,无岁不有吴师。蔡侯因之,以其子乾与其大夫之子为质于吴。”[11]《左传》这是说蔡侯借吴兵以伐楚,实际上吴国也是借蔡以伐楚。蔡、唐与吴相互为用,结为一体,这就为击败楚国奠定了基础。

二、“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举”

柏举之战是蔡、吴、唐伐楚入郢的关键之战,《春秋》《左传》《史记》等从不同的角度记载了这场大战。

孔子的《春秋》从全局着眼,正面记载了柏举之战:

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举,楚师败绩,楚囊瓦出奔郑。[12]

以现代新闻的要求来看,五W 俱全,十分清楚,并且还特别交代了柏举之战是蔡昭侯主导的:“蔡侯以吴子”是吴王为蔡侯所用之意。杜预的注说:“吴为蔡讨楚,从蔡计谋,故书蔡侯以吴子,言能左右之也。”[13]“及”说明是蔡、吴联军主动进攻楚军。“败绩”是大败。“楚囊瓦出奔郑”,不但写出了楚军主帅子常的下场,而且有指明囊瓦罪责之意。

《春秋》没有写“唐”,但是唐国是参加了柏举之战的。为什么不写唐呢?唐是小国,它的军队没有单独成军,唐军交给了吴国指挥,所以《春秋》中无唐。从《春秋》和《史记》的记载看,蔡在柏举之战中,部队应是独立的。从春秋时期的战争和《左传》对柏举之战的记载看,三国联军应分为三军:夫概一军,蔡一军,夫差一军,蔡侯和吴王在中军。不然,孔子不会那样写。

(一)“蔡怨子常,子常恐,奔郑”

《左传》对柏举之战记载比较具体。

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左司马戌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阨。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谓子常曰:“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14]

蔡国是个沿淮国家,行船是吴军的长处。据此,吴军选择了沿淮而上的进军路线。“舍舟于淮汭”既是对吴军沿淮西进的记载,也是关于孙武用计的记述。因吴军“舍舟于淮汭”这个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却藏着孙武的分兵之计。孙武在其兵法中说:“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孙子兵法·虚实篇》)楚将左司马戌侦知吴军“舍舟于淮汭”,他要毁舟切断吴军的退路,企图把吴军彻底歼灭于楚地,其计策不可谓不狠毒。但是,此计至少犯了两条致命的错误:一是分散了楚军兵力,二是逼迫吴军死战。这对当前的楚军都是大忌。司马戌向蔡国方向的淮汭进军后,留下与蔡、吴、唐联军对抗的就只有令唐、蔡人恨之入骨的楚相子常了。这个贪腐无底线的囊瓦,不仅伤害了蔡、唐两国,其实也被楚国百姓所憎恨,所以他的部下史皇当面对他说:“楚人恶子而好司马。”在战场上,司马戌要求子常“沿汉而与之上下”,是让囊瓦坚守汉江等待其回军共歼吴军,但吴军这时在汉水以东与楚军相持是等待战机。

自私自利的人最容易被“利”所诱惑,也就最容易犯错误。还没等到孙武用计引诱子常上钩,子常就为了争功而听从部下之计,不等司马戌回师,就毁约渡过汉江与蔡、吴、唐联军开战,结果三战三敗,以至于“知不可,欲奔”。一支主帅都想逃跑的楚军,其战斗力是可以想见的。

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15]

《左传》的这段记载,如下要点须特别注意:

1.三国联军的总指挥是吴王阖庐而非孙武,这有夫概“晨请于阖庐”为证。后世的苏洵等人要孙武为联军入郢后的暴行负责,是不知道谁是蔡、吴、唐联军大权的执掌者。后世把柏举之战的功绩归于孙武,主要是阖庐听从孙武之计而取得的。

2.夫概违命私战,有罪无功。在战场上,有君主在,夫概王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利,他是公开违抗命令。他虽然击败了子常之卒,但子常的失败早成定局。如果依从孙武的谋划,密切观察,抓住最佳时机攻楚,吴军的牺牲会更小,胜利会更大。

3.《左传》虽然没有提到蔡军,但蔡军在柏举之战中一定是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史记·管蔡世家》说:

蔡昭侯使其子为质于吴,以共伐楚。冬,与吴王阖庐遂破楚入郢。蔡怨子常,子常恐,奔郑。[16]

蔡国人对子常之痛恨,子常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自己扣留蔡昭侯三年是何等的无道,所以他对蔡人对他的恨之入骨内心非常恐惧。在柏举之战前,他就“欲奔”,柏举之战一打,他的部下就散了,他本人则“奔郑”。所以,可以想见,蔡军在柏举之战中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的。

三、吴军入郢及“子期、子蒲灭唐”

(一)吴军入郢

吴夫概不待命而攻击楚军子常的主力后,楚军溃败,吴王阖庐随即下令全军进攻。至清发江,吴军故意放过部分楚军,半济而击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庸澨而从之,五战及郢。”(《左传·定公四年》)[17]按照杜预的注解,“败诸庸澨”因“奔食,食者走不阵,故不在战数”。所以,所谓“五战及郢”,即“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战”,再加柏举之战、清发之战共五战,其他不成阵的小战则不计。

柏举之战后,吴王阖庐本应依照军令处罚夫概、整顿军纪,但是夫概是阖庐的同母弟,击楚又取得了胜利,所以就没有追究夫概的责任。夫概自以为有功,更加恣意而为。因此,蔡、吴、唐联军在柏举之战后就陷入了失控状态,吴王阖庐之命已不被遵守,孙武之谋已无人执行。各支部队各行其是,不但出现了太子与夫概争宫,而且导致了夫概自行归吴,自称为王。柏举之战后的混乱和失败,都是吴王阖庐不执行军纪,不对夫概进行惩处所导致的。

《淮南子·兵略训》说:“君臣乖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19]“君臣乖心”是指夫概和吴王阖庐背离,吴军失去团结。在这样的情况下,孙武的谋略再好,也无法让吴军应敌。《兵略训》极可能是伍子胥的后代伍被所著,他对柏举之战是了解的。总之,柏举之战后,吴军失去了控制,各支部队自行其是,如此焉能不败!

(二)子西、子蒲灭唐

吴王阖庐对联军失去控制,对伍子胥、伯嚭也不加约束。蔡、吴、唐军入郢后,可以说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各种杀掠复仇行为都有。伍子胥掘墓鞭尸固然令楚人无法接受,唐军、蔡军对楚的复仇也让楚人无法忍受。在楚人看来,唐、蔡这样的小国,只有服服帖帖的服从楚国之事,那有小国到楚都横行的道理?所以,各种复仇行为激起了楚人的激烈反抗,而申包胥是楚人誓死抗击蔡、吴、唐入侵的典型代表。

申包胥逃到秦国去搬救兵。秦国看到吴军直入郢都,如此厉害,不想出兵救楚。秦伯派使臣对他说:“我知道了,您先到馆舍住下,我们商议商议再告诉你。”申包胥说:“吾君现在还在野外逃难,无处安身,我怎么能到馆舍住下呢?”他“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20]。申包胥随秦将子蒲、子虎及战车500 乘、大军50000 人救楚,但这已经是“吴入郢”第二年六月的事了。

“子蒲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大败夫概王于沂。”[21]这是楚、秦共击吴军所取得的一个重要胜利,也是战争的一个转折点。

唐因国小而不被《春秋》所记载,但《左传·定公五年》还是为唐国的被灭亡记上了一笔。

秋,七月,子期、子蒲灭唐。

《左传·定公五年》[22]

杜预注说:“从吴伐楚故。”[23]子西是楚将,子蒲是秦将。在吴、蔡军与秦、楚相持之际,子西、子蒲先灭唐,可见唐对这场战争之重要。这是因为,唐离楚近,是蔡、吴、唐联军的根据地,所以楚才急于灭唐,这也可见楚对唐之仇恨。灭唐对楚是件大事,《史记·楚世家》载:昭王“十年冬,吴王阖庐、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楚昭王灭唐”[24]。唐本来是楚国的属国,公元前597年(鲁宣公十二年),唐惠侯曾跟随楚庄王与晋军战于邲,是楚国欺压小国太甚,才逼迫他们宁可灭国也要反抗楚国的迫害的。

(三)鲁国“归粟于蔡”

蔡昭侯以吴子伐楚,得到了鲁国的支持。《春秋·定公五年》载:“夏,归粟于蔡。”[25]这是鲁国对蔡国的支持,也是对吴军的支持。《公羊传》和《谷梁传》认为,支援蔡国粮食的不仅是鲁国,还有其他诸侯国,这也是可能的。

四、蔡国迁州来与孔子居蔡

蔡、吴攻楚入郢之伤痛,十年之后楚人仍痛恨不已。

(一)蔡迁州来

《春秋·哀公元年》载:“楚子、陈侯、随侯、许男围蔡。”[26]这年是蔡昭侯二十五年,楚昭王二十二年。《左传》的记载是:“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里而栽。广丈高倍。夫屯昼夜九日,如子西之素。蔡人男女以辨。使疆于江汝之间而还。蔡于是乎请迁于吴。”[27]

楚、陈、随、许四国国君率军围困了蔡国国都,他们围绕蔡都修建广一丈、高二丈的工事一周,昼夜围困,要求蔡人北迁,把土地让给楚国。蔡国被迫出降,答应楚国的要求,楚军等才退去。

第二年,蔡国没有按照楚国的要求北迁,而是东迁。《春秋·哀公二年》:“十有一月,蔡迁于州来。蔡杀其大夫公子驷。”[28]此年是蔡昭侯二十七年。《左传》载:“吴洩庸入蔡纳聘,而稍纳师。师毕入,众知之。蔡侯告大夫,杀公子驷以说,哭而迁墓。冬,蔡迁于州来。”[29]迁都是件大事,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很多人不愿迁都,蔡国迁都州来是在吴军的胁迫下迁徙的。《史记·管蔡世家》载:“二十六年,孔子如蔡。楚昭王伐蔡,蔡恐,告急于吴。吴为蔡远,约迁以自近,易以相救;昭侯私许,不与大夫计。吴人来救蔡,因迁蔡于州来。”[30]

(二)孔子居蔡

孔子在公元前493年来到蔡国,这年是鲁哀公二年,蔡昭侯二十六年。《管蔡世家》载:“二十六年,孔子如蔡。楚昭王伐蔡,蔡恐,告急于吴。”[31]这年“十有一月,蔡迁于州来”(《春秋·哀公二年》)[32]。孔子入蔡在蔡迁州来之前。

孔子在蔡国待了三年。《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33]

这就是说,自蔡迁都州来到蔡昭侯被杀这段时间,孔子都在蔡国,他是这段历史的经历者和见证者。孔子应该是见过蔡昭侯,他对蔡昭侯从被楚相囊瓦扣留到蔡、吴、唐伐楚的历史事实一定是清楚的。除了蔡昭侯,孔子也一定见到了其他柏举之战的参加者。所以,有关柏举之战及其以后的战事和变局,孔子是清楚的,他在《春秋》中的有关记载是绝对真实可信的。

州来是今天的何地?《辞源》的说法是:“州来:古地名。春秋时楚邑。后属吴。鲁哀公二年,吴王夫差迁蔡昭侯于此,改称下蔡。故址在安徽寿县。”[34]1955年在寿县发现并发掘了蔡昭侯墓,证实《春秋》《史记》所记州来在寿县,因为蔡侯墓不会离他的都城太远。

蔡昭侯墓出土的部分青铜器有铭文,蔡侯申尊有铭文23 行95 字,记载了公元前518年蔡昭侯为大孟姬作媵嫁之事,有“敬配吴王”之语。从这些出土文物看,蔡与吴既有共同抗楚的盟友关系,又有亲戚关系,这从蔡迁州来可以看出其关系之非同一般。蔡昭侯过于依赖吴国,也导致了他的被弑。唐、胡、顿都是因反楚而灭亡的小国。楚国的无道,迫使那些本来追随自己的小国无奈反楚的教训,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蔡昭侯以吴王阖庐、伍子胥、孙武伐楚入郢已经过去了2526年,战时使用的箭簇仍在,蔡昭侯的佩剑仍在,孔子的《春秋》仍在,历史的真实是不容怀疑的。这场战争留给了后人太多的思考:楚国的衰败,蔡国的灭亡,吴国的兴盛和迅速亡国……这些问题既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而现实之残酷并不亚于春秋时期。

【注释】

[1]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66 页。

[2]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65 页。

[3]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4-1615 页。

[4]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5 页。

[5]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5 页。

[6]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92 页。

[7]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92 页。

[8]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9 页。

[9]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93 页。

[10]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66 页。

[11]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8 页。

[12]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94 页。

[13]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8 页。

[14]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8 页。

[15]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8-1629 页。

[16]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68-1569 页。

[17]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9 页。

[18]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9 页。

[19] 何宁撰:《淮南子集释》下册,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088 页。

[20]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1 页。

[21]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8 页。

[22]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8 页。

[23]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9 页。

[24]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715-1716 页。

[25]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97 页。

[26]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16 页。

[27]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706 页。

[28]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19 页。

[29] 左丘明:《左传》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722 页。

[30] 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69 页。

[31]司马迁:《史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69 页。

[32] 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19 页。

[33] 司马迁:《史记》第六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928-1930 页。

[34] 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第二册,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95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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