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艺术特征探析与保护研究

谢峰/关琛/冀雪丽

民间说唱又称“民间曲艺”，泛指劳动人民以说、唱或有说有唱的形式通过自编自演、自娱自乐来演绎故事、刻画人物、抒情说理、描景述物。它作为一种土生土长的民间艺术，近千百年来长期活跃在乡村田野和地摊茶社，是地道的民族民间文化。民间说唱最典型的艺术特征就是“一人多角”“戏里戏外，跳进跳出”的叙述方式，与代言体的生、旦、净、丑传统戏曲的表演形式截然不同，表演者所扮身份的“跳进跳出”，既可完成对男女老少各类角色的就地转换，又可以当作戏外人把听到、看到的内容讲述出来。民间说唱具有语言通俗易懂，表演道具简单，演绎形式多样，内容贴近生活等特点，深受人民群众喜爱。从全国各地民间说唱分布及保有情况看，民间说唱的主流分类至少有五种之多，但各省市民间说唱的蕴藏量及种类具有差异性[1]。在最新版本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说唱卷》编纂体例中将民间说唱大致分为韵文体、散韵相间体和散文体三个大类。

张家口地区地处冀、蒙、晋三省交界处，北通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西接古都大同，南达广袤的燕赵大地，是草原游牧文明和中原农耕文明过渡的交汇地带。著名的古商道“张库大道”从这里起源，该地区在中国历史上是南北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沟通的重要枢纽[3]。该地区人民劳作以农耕田地和放牧为生，相对于历史上著名的“走西口”来说，这里是“走东口”的发祥地，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受游牧民族文化和三晋文明的浸染，在生活风俗、民族建筑、民俗文艺表演等呈现出蒙汉杂糅的特点。张家口地区以其浓厚的历史文化和特殊的地理位置呈现出富有地域文化特色的民间艺术活动。

“走西口”是清代以来成千上万的晋、陕等地的老百姓涌入土默特、察哈尔和鄂尔多斯的等地谋生的移民活动，“走西口”大大改变了内蒙境内、坝上塞外地区社会结构。同时，占移民比例极高的山西人作为文化的传播者，将山西的晋文化带到了张家口地区，使当地形成富有浓郁的山西本土特色的移民文化，晋文化作为农耕文化的一部分，通过人口迁徙与当地的游牧文化相融合，形成富有活力的多元文化。每逢过年过节坝下的艺人每年都到坝上草原走村串户自拉自唱，卖艺糊口。伴随着大量“跑口外”艺人的流动演出，当地的农民在闲暇时家中也开始唱民歌、把奇闻异事和民间即兴说唱出来。外来的流浪艺人与当地农民的说说唱唱，为张家口地区的民间说唱艺术提供了繁衍底色。

一、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的表演形式

（一）戳古董

“戳古董”这一名字来源于张家口坝上地区的方言，“戳”是捅的含义，“古董”指珍贵的文物。“戳古董”就是指把珍贵的古董文物捅倒了，是闯了大祸、捅娄子的意思。

这种艺术形式最初源于北方民间曲艺莲花落子，当地的民间艺人为了谋生就走村串巷挨门挨户或围坐炕头卖唱，这些民间艺人自拉自唱，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没有固定的腔调和内容，以即兴演唱为主，内容大多就是现实生活和本乡本土发生的故事。戳古董具有简单、灵活的表演特征，演员一个人既不需要化妆也不需要特定的舞台，具有很强的流动性和随意性。表演形式有两种：一种是一个人自拉自唱（拉四胡为主）；另一种是由别人用四胡伴奏，艺人手拿竹板自打辅以演唱。在解放前期，这些艺人们每唱完一段听众会给予他们一些钱或者莜面作为报酬[3]，所以在当地也被叫做“讨吃调”“挖莜面调”。许多民间艺人依据这一形式纷纷仿效，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现如今，有许多民间艺人在后一种的表演基础上加入了民间舞蹈元素，在竹板上系上红绿绸带，跟随伴奏边唱边打边扭，增加了舞台艺术效果。戳古董以其古朴的乡音、诙谐幽默的表演以及贴近生活的唱词逐渐被当地百姓所接受，至今仍在张家口地区流行。

（二）干嗑

干嗑是东路二人台原始形态中的重要一部分，从东路二人台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有干嗑的存在，干嗑产生的具体年代已无从考证。干嗑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它以张家口地区方言土语、民俗谚语、民谣俗话为基础并吸收当地及外地的民歌、秧歌、爬山调、数来宝、呱嘴等长处，加上朗朗上口的韵白并运用多种修辞的创作手法，形成了独具一格类似快板的民间说唱形式，老百姓俗称“串串话”。干嗑带有很大的即兴性，在二人台正剧开演之前生角往往要说上一段干嗑来吸引观众、叫响观众，干嗑说完之后往往正剧才开始表演。

干嗑的表演形式主要是“一人多角”，由一个演员双手拿四块瓦利用手掌张合发出声响配合唱词表演。四块瓦是二人台艺术中最原始、唯一的打击乐，他用四块木板做成，形似圆瓦，分持两手，各执两块，因手掌张合发出声响常以明快、干脆的节奏。随着唱词的展开可敲响出多种不同的节奏型，为表演渲染气氛。

戳古董和干咳的表演在最初是男艺人表演居多，随着演出队伍不断壮大，许多女艺人也开始表演民间说唱。在二人台中，男艺人不断变换角色（男性扮演女性）的表演形式叫做“摸帽戏”，这是其他剧种说唱艺术中所少见的表演形式。

（三）张北大鼓

张北大鼓是一种有散有韵、有说有唱、散韵结合的民间说唱形式，相对于熟悉的京东大鼓、梅花大鼓、京韵大鼓来说，张北大鼓却鲜为人知，但张北大鼓在张家口地区却很盛行。

张北大鼓产生于说唱艺术戳古董，在戳古董自编自演、自拉自唱的基础上揉入了西河大鼓和二人台原始打击乐四块瓦，表演者左手执四块瓦，右手执鼓槌，人前摆放扁书鼓，配以四胡、扬琴、三弦伴奏，演唱者和演奏者合成一个集体组团上台演出。虽然张北大鼓只有30多年的历史，但它作为一种新型、独特的曲艺形式以其新颖的表演形式和宣扬真善美的思想被张家口地区人民所接受和喜爱，它是将原先在街头打摊的民间说唱搬上舞台成为一种新型民间曲艺的成功典范。

二、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的语言特色

民间说唱源于并流传于民间。近百年来，民间艺人以本地域、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沿着当年著名“张库大道”的路线，在最广泛的地域由最广大的民众自编自演、自娱自乐的形式常年演绎于民间的乡镇村落。张家口地区的民间说唱除了有程式化的表演形式之外，在其具体表现内容、剧情展开、刻画人物的手段上，充分运用了张家口坝上、坝下地区的语言特色，集中了张家口地区民间最优秀、最典型的口头文学语言特征。

（一）比兴手法的运用

戳古董和干嗑多以叙事为主，具有极强的故事性，在唱词中运用自然景物或某种事物对眼前事或物进行比喻，这种比兴手法是东路二人台说唱艺术中最大的特点。如《外母娘戳古董》中为了表现一个乡村姑娘的漂亮、秀气唱词中这样说道：“白萝卜胳膊水萝卜腿，果子红的脸蛋蛋樱桃嘴，好像一朵水仙花儿开……”这样的语言完全使用了张家口坝上地区的语言风格，运用了当地民间俗语“白萝卜胳膊水萝卜腿，果子红的脸蛋蛋樱桃嘴”来说明姑娘的秀气、端庄。如二人台《小放牛》中有这样一段干嗑唱词：“牛棚好比金銮殿，牛槽好比卧龙庭，筛子好比朝阳鼓，铃铛好比景阳钟……”通过比喻的手法把牧童的欢乐纯真形象可感的表现出来。

（二）衬词、迭字的大量运用

衬词、迭字是为模仿某种声音或抒发某种情感，蕴含着劳动人民生活的经验，念起来朗朗上口，百姓听起来格外亲切，是东路二人台民间说唱中突出的语言特色之一。如民间说唱中的“红圪丹丹的阳婆婆满山山照，手提上竹篮篮抿嘴嘴笑”“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唱词里面的“丹丹、婆婆、山山、瓜瓜”等迭词的使用，抑扬跌宕，交错穿插，体现地域的语言特色。

（三）韵律化的方言运用

韵律化的方言俗称“串串话”，是几千年来劳动人民在生活实践中根据方言的特点创造出的一种自由的口头文学。在二人台民间说唱中这种韵律化的方言的被大量运用其中，富有形象性和动作性。如《探病》中刘干妈对翠玉的一段干嗑唱词：“小时候没娘，长大话长，干妈那年怀胎四个月了，人家害娃娃是爱吃那酸毛杏儿、酸葡萄，干妈我一心想吃个灯笼红香瓜子，你干爹狠瞪了干妈一眼，拿起个小的，放下个大的，拿起个赖的，放下个好的，跳来跳去挑下个朽嘴小瓜子”，在表演时演员要以长吁短叹，撅嘴饶舌的形式来处理，很具有张家口地区的语言风格，蕴含着地域很强的语言个性[4]。

三、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的音乐特点

（一）戳古董的音乐特色

戳古董的音乐已经完全脱离了“一段一曲、专曲专用”的模式，也不同“莲花落子”那种整齐划一的唱法。戳古董最大的音乐特色就是“一曲到底”，即每一段唱词经常用同一段音乐反复演奏，但形态变化多样，更具有表演性和说唱性。它的基础音乐以坝上地区清末时期流传的地方民歌《小两口拜年》为底色，又吸收了张家口地区流传的民间小调《水刮张家口》《挂红灯》《对花》等音乐唱腔与旋律，通过艺人们的不断加工与创新，创作出了许多富有生命力和艺术性强的作品被广泛传唱。

（二）干嗑的节奏韵律特点

干嗑的基本节奏是随着干嗑内容上下句的字数来不停地变换语气，节奏与韵律紧紧配合。常见的韵律两种：X X X X X X X X X X 0 X X 是一种语调比较平缓，清新明亮高亢的韵律；另一种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X 0 是一种以急促的节奏结合冲击力式的韵律，把说的内容推向一个高潮。有时演员也会根据具体内容情况即兴加入口头的衬字或把音调拉长，形成延长音的音律；有时会出现一拍或几拍甚至是一段的大休止间歇，用演员的表情和动作弥补，为表演增加风趣性和幽默性。

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艺人们为了更好得使这种民间说唱继续弘扬和传承总结出干嗑的板式。头性板，慢速，主要用于开头，语气沉稳，多用于交代故事内容的要点和主要人物的核心事件；二性板，中速，主要用于叙述事件的经过，描述任务的对话或故事内容情节的必要交代；三性板，快速，主要用于故事内容的高潮关键之处，最后结尾又回到慢速的头性板，总结故事主题，与开头首尾呼应。

（三）张北大鼓的音乐特色

张北大鼓源于戳古董，在戳古董伴奏乐器四胡的基础上加上了四块瓦、四胡、扬琴和三弦。四胡作为一种内蒙古人民惯用的民族乐器与扬琴、三弦、四块瓦的音色非常协调，合奏的主旋律既统一又有支声的加花关系。

在曲调上，二人台牌子曲《巫山顶》经改变后作为张北大鼓的前奏曲，主旋律在东路二人台的板式上融入了慢板【转山头】、二流板【小拜年】和【栽柳树】、流水板【割红缎】、垛板【放风筝】等十多个曲牌，曲尾由二人台《五哥放羊》《小拜年》融合而成。

四、保护研究

在中国民间说唱中，常见的有评书、琴书、快书、大鼓等。每个民族或不同区域都有自己独特的民间说唱。作为载歌载舞的东路二人台中的说唱艺术“戳古董”和“干嗑”在我国民间说唱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它们是蒙族文化和中原文化相结合的历史见证，有着丰富的内容和独特的表演形式。抢救、挖掘、保护民间说唱艺术，不仅可以使民间说唱“百花齐放”，对人民群众的精神文明建设、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都将起着重要的作用。

（一）加强对张家口地区说唱“原生态”保护

保护，是通过自觉的努力让遗产项目尽可能保持原有的属性。民间说唱是在特定地域的特定群体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形成的，其形式和内容都有一定的确定性、稳定性和本地群众的认可性，具有展示当地人文精神和文化内涵的特点。要积极保护和培植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的生存土壤，在作为艺术活动进行表演时，要保留其古朴天真的原生态，展现其蕴含的传统精神[4]。要防止打着“非遗保护”的旗帜而为了迎合旅游活动、迎合市场经济就对民间说唱的内容和形式随意改变，使其缺乏了民间说唱的“原汁原味”性。

（二）加强对张家口民间说唱艺术创新

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人们的思想观念、审美需求都在发生变化，这就导致民间说唱要想更好地顺应时代潮流，要想和社会与生活接轨就必须要做出一定的改变、创新与发展。在保留“原汁原味”的基础上从说唱内容到形式可以进行适当的改造，增添时代新元素，反映时代新风采。比如用古老的民间说唱的曲和调对“三农政策”“法律法规”“好人好事”等内容通过民间说唱的形式来教育民众，启发心灵，既增强了民间说唱的艺术表现力也提高了艺术水平。

（三）积极培育民间说唱接班人

民间说唱起源于民间，发展于民间，民间艺人就是民间说唱的传承者。笔者调查，张家口地区许多民间说唱艺术都尤为珍贵，传承人作为重要的传播者却大多是古稀、耄耋之年的老人，现在能够参与演出的村民绝大多数都在五六十岁以上。愿意学习民间说唱和参加说唱表演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接班人已经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

各级文化领导部门要进一步加强对老艺人和传承人支持和保护。鼓励老传承人培养新一代年轻人，带徒授艺，并给予传承人一定的资金补贴。在“非遗进校园”活动中，在原有戏曲、面塑、刺绣等非遗项目教授内容的基础上将民间说唱也纳入其中，进行校园推广。政府文化部门更要支持非遗文化、说唱文化进社区、进部队、进乡村、进工厂，鼓励各行各中青年积极参加民间说唱表演，从而解决传承断层局面。

（四）建立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资料库

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是活态的民俗文化资源，说唱内容和表演形式展示了祖辈的生存方式和思维特点，是艺术再创作再加工的源泉。进行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资料库的建立目的就是要把一个地域最优秀、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说唱作品选出来并通过出版等方式将它们传诸后世，做到有源可寻。

文化部门要召集高校教师、非遗文化研究者、高校学生和文化志愿者等定期开展采风活动，对流传于民间的说唱进一步地进行挖掘、整理和保护。把张家口民间说唱研究成为一个体系，在收集歌词、收集曲谱的基础上，利用现代融媒体手段将独特的“味儿”也搜集保留下来。

（五）树立品牌意识，健全保护机制

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根植于民间沃土的说唱资源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域文化烙印。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最大的特点就是本土性、历史性、唯一性、可辨识性，展现了一个地域不同的历史背景、生活方式、民风民俗、地理位置等的巧妙融汇。

合理性开发和产业化运作是新时代背景下加强优秀民俗文化保护的重要手段[4]。借助北京—张家口联合举办冬奥会、京津冀发展一体化、首都一小时生活圈、旅游发展大会等项目对张家口地区民间说唱进行全方位的宣传推介，形成文化品牌，促进说唱艺术多元化发展。

结 语

“走西口”的漫漫长路为张家口说唱奠定了音乐的底色，张家口地区的民间说唱让走西口的人们不再凄凉、孤独。土生土长的民间说唱正是通过“乡音”唤起“乡愁”的重要载体，它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与百姓有着深厚的情感联络，在传播和发扬的过程中融入了张家口地区普遍的生活体验和审美情感。

我们一定要坚持“原汁原味传承”“合理开发保护”的原则，积极为张家口民间维护好其生存的文化空间，在继承中不断创新发展，使其成为表现地方文化、加强地域认同和发展的一张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