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狼2》:好莱坞编剧模式借鉴及其意义与缺陷

2021-11-29 12:12
关键词:战狼2冷锋战狼

江 杰

(淮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安徽 淮南 232001)

2017 年中国内地最受关注的影片无疑是《战狼2》。该片在上映后仅4 个小时,票房就过亿,此后一路高歌猛进,最终以56.81 亿元的收入跃居当时中国内地票房榜首,其票房记录直到2021 年11 月才被《长津湖》打破。对于这样一部横空出世的现象级大片,媒体和学界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很多研究者从弘扬爱国主义、彰显民族主义的舆情导向入手,分析该片的正能量价值;有的研究者基于商业化运作视角,认为该片是商业电影和主旋律电影有机融合的典范;有的研究者从视听语言和重工业电影美学角度,探讨该片劲爆刺激的场景给观众带来的逼真视听享受。还有媒体认为,该影片改变了以往主旋律影片的宣传式说教方式,知道该用何种方式讲怎样的故事,使其讲述的故事不仅“有情怀”,而且做到了“最动人”[1]。

笔者认为,该片的成功,固然有爱国主义、民族情感、商业营销策略等多方面原因,但其本身制作的精良应该是最主要原因。而这种制作上的精良,很大程度上又得益于其对好莱坞创作技法的学习与借鉴。影片从拍摄技法、动作编排、画面剪辑、特效设计、音乐制作等各方面都具有浓郁的好莱坞意味,尤其是在剧情的安排上,该片更是充分吸收和应用了好莱坞三幕剧编剧模式的精髓。为此,本文拟从好莱坞三幕剧编剧技法的角度出发,对《战狼2》的各个组成部分进行微观层面的解码,诠释每个环节为什么要如此安排情节、运用了哪些技法,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这部影片的编剧意义及存在的缺陷。

一 好莱坞三幕剧编剧模式

三幕剧编剧模式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早在2000 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曾指出,完整的悲剧在情节构成上是“由起始、中段和结尾组成”[2];进入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戏剧家维迦擅长运用三幕剧来表现悬念技巧,“第一幕说明剧情,第二幕使事情发生纠纷,要使这场纠纷一直保持到第三幕的半中间”[3];到了19 世纪,佳构剧、情节剧等戏剧类型在欧洲的盛行,更促使剧作家精心制作与安排戏剧情节,强调情境的变幻、冲突的设置、偶然及巧合的及时出现、持续而渐增的悬宕感等。这些戏剧前辈的理论与实践,为好莱坞剧本的编写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在承袭欧洲传统戏剧理论的基础上,好莱坞的电影编剧从业人员经过几十年的剧本创作实践,逐步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和技巧,并通过不断系统化、理论化,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编剧模式。其操作性极强,据此可根据不同的情境快速方便地演绎出各种电影剧本,这也充分体现出好莱坞电影工业的流水线作业、标准化操作特色和市场化原则。目前,罗伯特·麦基、悉德·菲尔德、维基·金、布莱克·斯奈德等好莱坞编剧家主编的教材已风靡我国编剧圈,这些编剧大家都强调影片的三段式叙事结构,即编剧时将剧本切分成三个版块,彼此之间相互勾连。编剧要通过创设情境、制造冲突、预设悬念巧合等来丰富故事情节,在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和移情需要的同时,阐明创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推动剧情的演进和塑造人物角色。

当然,由于阅历、环境、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等不同,这些编剧家的三幕剧创作方法也呈现出各自的特点。以悉德·菲尔德为例,他认为一部电影剧本的所有内容都发生在它的戏剧性结构之中。所谓“戏剧性结构”,是指“一系列互为关联的偶然事故、情节或大事件按照线性安排,最后导致一个戏剧性的结局”[4]。围绕着这一本质问题,悉德·菲尔德将电影剧本分解为“建置”“对抗”“结局”三部分。其中,“建置”部分即开端,要求构建容纳故事内容的戏剧性框架,包括主人公是谁、戏剧性前提、戏剧性情境等,并要求建立起主人公与其周边活动的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篇幅大致为整个剧本的前1/4。“对抗”部分是剧本的中段,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要表现主人公与他所面临障碍的反复冲突,篇幅为整个剧本的1/4~3/4 处。而“结局”是一个结束故事的戏剧性动作单元,它意味着必须通过某种方式解决之前遇到的所有问题。在此基础上,为了有效地将这三部分连为一个整体,悉德·菲尔德提出了情节点Ⅰ和情节点Ⅱ的概念,它们是“一个偶然事故、情节或大事件”,分别接近于“建置”向“对抗”、“对抗”向“结局”过渡的位置上,其作用是“钩住动作并且把它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推动故事向前发展,“使故事线保持在确定的位置”[4]12。

再以布莱克·斯奈德为例,他将一个110 分钟的剧本按三幕剧的结构进一步细化为15 个步骤:开场画面(1)、主题呈现(5)、铺垫(1~10)、推动(催化剂)(12)、争论(辩论)(12~25)、第二幕衔接点(25)、B 故事(30)、游戏(30~55)、中点(55)、坏人逼近(55~75)、一无所有(75)、灵魂黑夜(75~85)、第三幕衔接点(85)、结局(85~110)、终场画面(110)[5]。在分析研究众多电影剧情的基础上,他还创造性地将常见的电影类型片归结为10种:“鬼怪屋型”“金羊毛型”“如愿以偿型”“麻烦家伙型”“伙伴之情型”“推理侦探型”“愚者成功型”“被制度化型”“超级英雄型”[5]24。

当然,好莱坞编剧家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并不仅仅局限于三幕剧的结构和类型上,它还广泛涉及人物塑造、主题表达、戏剧冲突、语言表达、情节技巧等多方面,这些都为后人学习和掌握编剧的要旨和精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可能有学者会提出疑问,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三幕剧结构,属于线性叙事,而在中国,同样有对线性叙事结构进行总结的“起承转合”说,据此,三幕剧的结构也应该适用于“起承转合”的一般规律:前30 分钟建置部分为“起”;对抗部分中间点要求一个大跌落,从而支撑起长达一小时的对抗部分,因此中间点之前(即第二个30 分钟)为“承”;中间点之后的对抗部分(即第三个30分钟)为“转”;最后解决部分(即最后20~30分钟)为“合”。那么,为什么本文偏要以好莱坞的三幕剧模式,而不以中国传统的“起承转合”说作为影片的分析框架呢?

笔者认为,“起承转合”说最初是元人用来总结唐宋时期对律诗四联的论说,后来才被延伸到对文章章法的指导,但同时它还是“一种思维方式”,“对应的是一切事物发生、发展、转折、收结并循环往复的客观规律,其文化渊源是中国古代人们的天道观、宇宙观中对圆境的高度崇尚”[6]。所以,不仅诗歌、小说、散文、戏曲创作、公文写作等都可以从中获益,甚至音乐、舞蹈乃至基础教育的课堂教学也可以从中汲取灵感。从这层意义上说,“起承转合”说自然也可以用来指导电影剧本的创作实践。但这种指导,一般适用于线索单一、剧情相对简单的作品,对于那些跨时空叙事、多线索、情节复杂的剧本来说,其指导则更多地停留在理念层面、思想高度上,这是因为“起承转合”说是一种“既涵盖时间,又涵盖空间,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抽象性的范畴”[6]124,其缺乏对于具体问题解决和细节处理的操作功能。虽然国内也有一些编剧声称自己的创作是完全按照“起承转合”原则来进行的,但他们对原则的解读是不尽相同的。他们对这一原则的运用,带有鲜明的经验主义和个人主观色彩。实际上,迄今为止,中国尚无一部详细阐述这四字箴言并成功地应用于影视剧本创作且为业界所公认的权威论著。

相反,正如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好莱坞三幕剧编剧模式体现的是美国电影工业流水线生产、标准化操作和市场化运营的要求,是充分迎合受众对时间性作品心理需求的模式总结,是好莱坞众多编剧几十年创作实践的经验结晶,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和复制变形功能。也正因为如此,《战狼2》之后的其它国产现象级影片,从《我不是药神》到《流浪地球》,在剧本创作上无不受到三幕剧编剧模式的影响。如《流浪地球》导演郭帆在“知乎”上回答网友提问时就直言,“工业化就是把杂乱的东西标准化,从而对内容进行量化和拆分,之后才有分工。我们在剧本创作的阶段就开始了工业化的尝试,用编剧软件协同工作,并且严格按照悉德·菲尔德的编剧理论,完成了三幕七个情节点的设置。”[7]

由此可见,在剧本创作过程中,“起承转合”说适用于宏观意义上的指导,是一种高屋建瓴、原则性的引领,而好莱坞三幕剧编剧模式则可以更多地渗透到剧本创作的细节,参与解决创作过程中的各个具体问题。

二 《战狼2》的三幕剧解码

下面,我们以悉德·菲尔德《电影剧本写作基础》中的观点和方法为依据,从剧本编写角度,对《战狼2》的各个组成部分进行微观层面的解析。

(一)《战狼2》的“建置”(第一幕)

根据悉德·菲尔德的观点,影片前30分钟为“建置”,在这部分中需要引入故事,交代人物性格、处境及其社会关系。就《战狼2》而言,其建置部分包括三方面内容:一是冷锋参与保护商船,在海中击杀海盗;二是他为遇难战友的家属伸张正义,打死拆迁工头,引发严重后果;三是他在非洲某国商业区打工。这三方面内容分别让我们了解了冷锋的身份、超强的特战技能、性格特征、服刑原因以及为何此刻身处非洲。它们属于主人公的前史,是“形成人物性格的过程”,规定了“人物在剧情发展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一切”[8],为后续的冲突爆发及问题解决埋设了铺垫。

一般来说,“建置”部分要比后面的“对抗”和“高潮”阶段显得单调,这是因为该部分侧重于交代和布局,相比后两者,它涉及的戏剧性冲突会偏少;但是,“电影故事一开始的前10 分钟是最重要的”[4]81,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观众在10分钟内没有被剧情吸引住,他就有可能选择放弃继续观看。因此,为了避免“建置”部分的枯燥乏味,好莱坞影片多采用以下方法解决这一问题:

1.设置高度动作化和戏剧化的引发事件

“电影即是行为,动作即是人物,人物即是动作;一个人的行为,而不是他的言谈,表明了他是什么样的人。”[4]54好莱坞的编剧家们向来反对对角色过去的经历和事件进行描述和解释,主张通过动作去表现人物的性格、能力和精神状态。比如《夺宝奇兵》的起始是主人公身处南美丛林寻宝,他躲过了重重陷阱和恶人暗算,成功脱险,而其身份、性格也都在一系列干净利落、果断机智的动作中得以展现。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空军一号》《美国队长》《金刚狼》,甚至一些喜剧片如《特工佳丽》等都是如此。这种模式现在也逐渐被中国的许多电影所借鉴。

《战狼2》的片首用画面叙述了茫茫大海上,船只遭遇海盗,冷锋用一个优美流畅的动作跃入水中。接下来的水中搏斗采用的是2 分钟的长镜头,动作酣畅淋漓,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在展现新鲜刺激景象奇观的同时,也让观众在惊叹之余领略到主人公超强的特战本领,并被迅速引入随后的电影情境中去。而紧承其后的事件是慰问遇难战友家属,面对着黑社会拆迁队长的侮辱挑衅,冷锋忍无可忍之下,飞起一脚,将其踢死。这一戏剧性动作一方面瞬间改变了主人公的人生之路,为后续故事的展开埋下伏笔;另一方面也让观众真切感受到主人公正直仗义、血气方刚的性格,感受到真实的社会矛盾以及正义得到伸张的氛围,观众愤慨、哀伤、解气的情绪同时被点燃,从而极大地增添了对主人公行为的认同感。

2.让主人公在影片开始阶段就处于困惑、痛苦和失意之中

这也是好莱坞影片惯用的表现手法,其目的是为了唤起观众的怜悯,同时也为主人公后来的峰回路转、重新崛起做好铺垫。例如《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第一滴血》《空中监狱》等影片,其之所以一开始就能吸引观众,是因为主人公在出场之始就被置于困厄之中,观众对他们的遭遇给予了极大同情与关切;而随着剧情的发展,当看到主人公逐渐走出阴霾,人们就可以更好地感受其戏剧性的人生经历。

《战狼2》的冷锋也是如此。影片开始后不久,他因为过失杀人,不仅被革除军籍,关入监狱,还要忍受与恋人生离死别的精神折磨。之后,影片让主人公陷于苦寻恋人线索无果而与人拼酒麻醉自己的绝望痛苦之中,通过闪回方式断续交代了他来到非洲的原因。这一方面能让人感受到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对未来的痛楚迷茫,另一方面也暗示了主人公当下所遇问题必将在后面“对抗”和“结局”阶段,通过强烈的外部行动予以解决。

这里有必要指出,从第一幕的“建置”到第二幕,中间并不是平铺直叙的,而必须有 “干扰事件”(或“激励事件”)来打乱主人公原先看似正常的生活,同时给出理由并激励主人公采取行动去做某事。“干扰事件”多数情况下与悉德·菲尔德强调的“情节点Ⅰ”是重叠的,但在《战狼2》中,这两者是分离的:该片的“干扰事件”是冷锋所在国的叛乱军队突然发难,整个国家被动荡暴乱所笼罩,冷锋也深陷其中。在此情形下,他必须从先前痛苦的回忆和自我麻醉中走出,在对抗叛乱军队士兵的过程中,唤醒其体内的坚毅果敢、永不言败的血性。该片的“情节点Ⅰ”则是在冷锋准备登船避难时,无意中得知了有华人需要营救的紧急情况,他立刻自告奋勇请求负责援救行动。这一主动请缨行为意味着影片叙事发展方向的改变:冷锋之前逃避战乱的故事到此不再继续下去,而是转移到他是如何深入战乱区单枪匹马营救侨民的叙事主线上来,影片也就由此从“建置”引向了第二幕的“对抗”。

(二)《战狼2》的“对抗”(第二幕)

对于一部120 分钟的电影,第二幕“对抗”大致位于影片的30 至90 分钟处,它要求“主要人物遭遇和征服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最后实现和达到他或她的戏剧性需求”[4]10。《战狼2》的戏剧性需求是冷锋必须找到援非医疗队的陈博士和华资工厂的员工,并把他们安全带到指定区域;而要达成这一目标,他就必须经历直面反政府武装分子骚乱、独闯难民营、抵抗国际恐怖组织进攻等一系列难关。那么,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现主人公与反面人物设置障碍之间的对抗并在此过程中凸显人物形象呢?好莱坞电影一般采用以下几种方法:

1.为主人公设置足够强大的对手

Western蛋白印迹结果(图1)显示,PF-4708671 30 μmol·L-1作用于上述2种细胞后,p-S6蛋白表达水平显著降低(P<0.01),而p-AKT473蛋白表达水平显著上升(P<0.01),同时AKT总蛋白表达水平无明显差异(图1A,C)。表明S6K1抑制剂PF-4708671抑制上述2种细胞中S6磷酸化水平的同时能反馈激活AKT活性。

对手足够强大,才能更好地反衬主人公战胜困难的艰巨性,如《钢铁侠》《黑客帝国》《头号玩家》等,其头号反派人物都具有极强的实力,对主人公的安全造成严重威胁。《战狼2》的冷锋也是如此,他所面临的对手,不仅有所在国的叛乱军队,更有西方强大的恐怖雇佣兵组织,他们智商、指挥能力和作战技能一流,装备精良,心狠手辣,穷凶极恶,杀人如麻。除此之外,还有拉曼拉病毒这个隐形杀手,它随时会把冷锋拖入死亡境地。

2.让主人公处于持续的困难和压力之下

“人物性格真相在人处于压力之下做出选择时得到揭示——压力越大,揭示越深,其选择便越真实地体现人物的本性。”[9]为此,《战狼2》将冷锋设置于一系列重压之下: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爱人的线索?如何躲避叛乱军队的屠杀?如何在枪林弹雨中带领侨民安全抵达目的地?在生与死之间该如何抉择?在应对这一系列压力的浴血搏杀中,冷锋英勇无畏、敢做敢当、百折不挠、刚毅果敢的潜能也就被彻底释放出来了。

3.主人公与障碍的反复较量,要有层次感

《战狼2》在展现主人公与反派对手的较量时,并不是随意设置障碍,其较量具有明显的层次感,难度系数逐渐加大:从最初只和叛军普通士兵过招,逐步发展到与强悍的外国雇佣兵发生枪战,最后是与恐怖分子首领决斗。与此同时,影片带给观众的视觉震撼也越来越强烈,由常见的枪林弹雨场面延伸到击毁无人机、坦克漂移大战、战舰发射巡航导弹。其实,这种强调层次感的创作思路是好莱坞动作片的惯用手法,如《第一滴血3》中,兰博来到阿富汗营救长官,他就必须先同普通士兵发生肉搏战、枪战,逐步过渡到同指挥官及成群结队的士兵之间发生冲突,最后发展到进入直升机与坦克之间的生死决战中。

4.冲突与冲突之间有相对平静的时期

“对抗”部分虽然强调矛盾冲突,但对抗并不是一直保持着直线上升,而是在两个相继来临的冲突之间有松懈和回落,其张弛有度,按照“不平衡—平衡—新的不平衡—新的平衡……”的规律推动情节的演进。这一点,早已成为好莱坞电影界的共识,因为“让观众适当松弛和休息才是保持紧张的最好方式”[10]。在《战狼2》的“对抗”部分中,接踵爆发的两场冲突之间,有多处片刻宁静美好的生活场景或情感戏:车驰草原时男女主角的言语思想碰撞,夜晚工厂里工人的集体狂欢,主人公病毒发作痊愈后积极准备作战工具,等等。而女性伴侣在此处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当我们的主人公处于风口浪尖时,总有一处是风暴的中心,总有一个人与他风雨同舟”[11]。

在一系列主人公与对手的激烈对抗之后,影片就需要由第二幕转向第三幕,这其中,仍然离不了情节点的作用。“情节点Ⅱ”作为“最后的干扰事件,使得动作充满生机,并促使主角冲向最后的解决”[12]。在《战狼2》中,“情节点Ⅱ”是冷锋感染病毒病情发作,被迫离开华资工厂那一段。在风雨交加、无依无靠的情况下,Rachel冒着风险为冷锋注入陈博士研发的抗体,而抗体也竟然神奇地发挥了作用。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因为在此之前,冷锋虽然一直在与对手对抗,但总是处于处处防备、被动挨打的境地;而在痊愈之后,他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观众面前——精神焕发,充满自信,积极主动地投入到与雇佣兵集团的生死大决战中。剧情由此顺利过渡到第三幕。

(三)《战狼2》的“结局”(第三幕)

“结局”实际上包括高潮和结尾两部分。其中,高潮是影片的必须场面,是人物性格揭示最为深刻的地方,“是全剧最紧张的一点……高潮通过一次平衡状态的变化——它创造出力量间的新的平衡——而解决了冲突”[13]。这也就意味着,在高潮部分中,主人公之前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必须以某种方式加以解决,“对抗双方拿出所有的力量,并且把所有的赌注一次性地统统压上台面。没有一方可以再来一次,最后的殊死搏斗是高潮部分的特征”[8]98。这样的案例在好莱坞影片中可以说不胜枚举。基于上述编剧思想,《战狼2》在高潮的处理上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让对抗双方都使出洪荒之力进行生死搏斗

从惊心动魄的坦克追逐互撞到短兵相接对抗,再到和雇佣军首领的终极决斗,主人公的处境不断地发生急剧的转折:从顺境抛向逆境,再从逆境抛到顺境,而观众的情绪也就如同过山车一样随之上下剧烈起伏。

2.主人公必须自己解决所遇到的问题

悉德·菲尔德认为:“主要人物必须是积极的,他应当导致一些事件的发生,而不是让事件发生在他身上。”[4]54所以我们看到,好莱坞电影的主人公在危险来临时,总是凭借着个人的努力去战胜困难。同样,《战狼2》中的冷锋被一块飞来的铁板压住的最危急时刻,他并不是坐以待毙,也不是完全指望他人营救自己,而是及时用手机现场直播雇佣兵是如何屠杀无辜侨民的画面,从而引导了我海军巡航导弹的发射。这一高潮部分也显现了冷锋处变不惊、沉着应战、凭借智慧和惊人的毅力化解危机的能力。

3.整个高潮部分实际上包含一系列小高潮,高潮迭起

罗伯特·麦基认为 “如果逻辑许可,可以在主情节的高潮之内使次情节达到高潮”[9]362。就《战狼2》而言,冷锋手机视频直播引导巡航导弹发射是一次激动人心的次高潮,后面与雇佣兵首领的生死对决则是一次大快人心的主高潮。在这个主高潮中间,其实还包含着一个小高潮,那就是冷锋通过分析雇佣兵首领子弹的特殊造型,断定恋人是被这伙人抓走的,于是新仇旧恨突然爆发,凭借排山倒海的气势彻底战胜对手。这一系列的小高潮,不仅解决了观众之前的悬疑,更重要的是使观众处于连续不断的期盼、兴奋、紧张、震颤之中,从而带来心理上的满足感。

4.“最后一分钟营救”和“敖德萨阶梯”叠加的叙述技巧

从格里菲斯开始,“最后一分钟营救”就经常出现在好莱坞的影片中,而“敖德萨阶梯”则通过蒙太奇的反复组接,创造了全新的电影时空。就《战狼2》而言,其最危急时刻是冷锋被压在铁板下的时候;此时,影片配以哀婉忧伤之曲以烘托气氛。影片让这不幸的画面在冷锋被压在障碍物下无法动弹、武装暴徒张牙舞爪步步逼近、无辜侨民惊惶无助纷纷被虐杀、官兵看到视频心急如焚这几个场景之间来回切换和组接,延宕了时间进程,使观众长时间处于惊心动魄的巨大心理冲击之下,得到强烈的情感震撼;而这种情绪上的累积、推进,又进一步强化了观众对主人公命运的关注。所以,当危机最后关头,巡航导弹连续发射成功击中目标、冷锋也以王者归来的姿态转危为安之时,观众的牵挂、焦虑情绪也就瞬间消解,并随即沉浸于极度的兴奋喜悦之中。

至于结尾,好莱坞编剧家强调要做到不可避免又出乎意料,即“给予观众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不是通过他们所期望的方式”[9]362。就《战狼2》而言,其结尾特色有以下两点:

1.影片结束前特意安排一个假结尾

假结尾在好莱坞电影里有很多,最经典的要数《控方证人》《搏击俱乐部》等影片的结局。在《战狼2》中,当雇佣兵首领被冷锋彻底击败时,观众本以为剧情到此结束,没想到后面又再起波澜——冷锋要带领侨民撤离,就必须穿过战火纷飞、断壁残垣的激烈交战区,那么,交战双方能允许他们通过吗?他们能否再次化险为夷?这不禁再次唤起了观众的紧张担忧心理。随着冷锋手擎五星红旗巍然屹立,带领车队缓缓穿过交战区通道画面的出现,剧情峰回路转,最后的悬念也瞬间解开,观众的高度紧张心理也随之松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对影片人物的行为产生移情,激动、骄傲、喜悦的情感会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

2.升华主题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的静止画面,并配以一连串文字,其看似简单、质朴无华,但那是在前述情感反复渲染叠加的基础上呈现的,所以它能制造强烈的轰动效应,唤醒中国人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使影片主题进一步得到升华。此时影片虽然已结束,但观众的情绪却被调整到最高位,强烈的爱国情怀和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至此完全被释放出来,他们走出影院后,仍能对此回味无穷。

三 《战狼2》的编剧意义和局限性

(一)编剧意义

自1994 年引进第一部好莱坞大片《亡命天涯》以来,好莱坞对中国影片创作的影响就日趋显著,这突出地表现在题材、叙述方式、人物形象塑造、动作设计、视觉效果等方面。不过中国电影人对好莱坞创作经验的学习领悟却很长时间里处于徘徊不前的状态,盲目跟风、生搬硬套、机械模仿的现象严重,其作品在“部分习得了当代好莱坞大片‘场面电影’影片形态的同时,与国产电影以叙事传统人物形象、价值体系和情感规律为代表的本地性(传统)部分发生了断裂”[14],其结果是形成了观众观影期待与观后口碑的极大落差,这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著名导演的作品。近几年来,国产影片对好莱坞创作方法的理解与运用越来越成熟,创作质量也有所提高,不过从整体上看,其机械模仿痕迹仍然比较明显,影片的总体水平还无法与好莱坞同类影片相提并论。

而《战狼2》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人们对中国电影的固有认知。诚然,《战狼2》也具有非常明显的好莱坞烙印,但它对好莱坞电影的学习,已不再是停留在简单的模仿层面上,而是能够把好莱坞的英雄叙事原则与讲述中国超级英雄的传奇故事严丝合缝地整合在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或许是中国影史上对好莱坞编剧技法学习借鉴最成功的电影之一。它的叙事做到了剧情连贯集中、层层推进、节奏感强、张弛有度;它的整体框架是三幕剧结构,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是同时兼具美国个人英雄主义和中国传统美德的诸多品质,但其内核却充分折射出中国在当今国际舞台上的崛起、自信以及持续增强的海外影响力。也正是这一点,其激发了潜藏于国人内心深处的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荣誉感,满足了受众强国梦的心理需求,从而引爆了这部影片的观影热潮。

除上述意义外,《战狼2》另一更积极的编剧价值在于拓宽了主旋律电影的类型化创作领域。长期以来,我国的主旋律电影,强调展现革命历史场面,表现重大现实题材,弘扬革命传统,传达积极向上的时代精神,但很多影片在铺陈宏大叙事的同时,“过分强调影片的宣教功能,轻视影片的娱乐与艺术属性……最终导致了观众对于主旋律电影往往‘敬而远之’的尴尬局面”[15]。近些年来,主旋律电影为了能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争取市场认可,开始主动向商业化方向靠拢,如采用类型化的题材叙事、明星化的演员阵容、奇观化的视听场面等,在这过程中,虽然也产生了像《风声》《集结号》《智取威虎山》等少量佳作,但从整体说,主旋律电影的表现仍然显得不尽如人意,无法真正占据电影市场“主旋律”的地位。

《战狼2》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不仅让人们看到了主旋律电影的辉煌未来,而且对于丰富主旋律电影的意蕴、拓宽主旋律电影的类型化创作思路也必将产生积极的影响。该片是一部主旋律化的商业电影,因为它在与观众进行情感和思想交流时,始终是从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出发,抒写着自信、坚毅、不屈、包容的民族情怀,应和了正在崛起的大国气象。它的叙事过程避免了说教式的宣传,充分借鉴了好莱坞动作片的编剧思路,如“鲜明的爱国主题、英雄人物范式、强悍武力对决设计、适度的人道主义、贯穿始终的枪战、搏击等,这些类型片套路加上中国元素、中国故事和中国主人公,形成了《战狼》系列电影的独立品格”[16]。其由此在主旋律电影类型化的探索中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军事动作片。而在这之前,动作片和军事片是分野的,两者的融合重构,真正体现了主流价值观与类型化市场特征相融合的特点,代表了主旋律电影今后发展的一个方向。

(二)局限性

在肯定《战狼2》创作价值和意义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它的局限性。该片虽然取得了当时中国影坛最高的票房纪录,在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并不意味着它就可以和好莱坞顶级优秀作品相媲美了。高票房并不完全与高质量划等号。影片高票房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影片创造的视听盛宴能满足观众的当下心理需求和情感共鸣。事实上,《战狼2》虽然是目前学习借鉴好莱坞最成功的影片之一,但从前述分析可以看出,它只是一部严格遵循三幕剧规范来编写剧情的作品,其中大量运用了好莱坞类型片各种成熟的叙事原则与技巧,影片只是中规中矩,缺乏突破创新。无论是采用单线叙事手法,使剧情简单集中,还是使次情节点连贯,加快叙事节奏,其目的都是为了保证观众全程处于酣畅淋漓的观影体验中,这种叙事方式早在好莱坞20 世纪80 年代的《第一滴血》系列片里就已经被熟练运用了。进入21 世纪之后,好莱坞类型片的叙事手法更趋多元化,时空交叉的复调叙事、跨类型的越界叙事、反类型片的频繁出现,都显示了好莱坞电影对商业影像叙事孜孜不倦的追求,而这些特征很显然是《战狼2》所不具备的。

《战狼2》叙事上缺乏创新突破,类型电影尤其是动作片所固有的一些缺陷它也无法避免。类型片具有情节公式化、人物定型化、视觉影像图解式的显著特征,人们去看类型片时,实际上“是去和那些银幕上的老相识会面,去听老故事,去参加已经熟悉的事件”[17]。就动作片而言,为了避免将观众的“注意力从惊险动作或滑稽笑料上分散开来”[9]118,更是采取将人物简单化的处理方法。就《战狼2》而言,冷锋的人物形象是扁平的,他的思想性格并不复杂,具有美国个人英雄主义的冒险、勇武、孤独、敢作敢为的诸多特征,同时兼具重情仗义、对爱情忠贞的中国化理想人格;对于反派头号人物来说,则自始至终呈现出穷凶极恶但又头脑简单的一面。两者之间二元对立的矛盾冲突必须通过激烈的暴力打斗来予以解决,而这种打斗往往又是极具夸张色彩的。因为冷锋在枪林弹雨和摔打冲撞之下始终安然无恙,所以必然会遭到较真观众的诟病,并将其与抗日神剧相提并论(实际上这种表现方式与抗日神剧有本质区别,限于篇幅,不作赘述)。不过,这种完全违背生活常识的场景并不是仅仅出现在《战狼2》中,在好莱坞影片里也随处可见,如《王牌特工》里哈里用雨伞挡子弹,《第一滴血》的兰博一人独斗成百上千的敌国正规军且越战越勇……当然,更应当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如果任由此类夸饰动作情节充斥蔓延整个剧情,进而衍生出一系列《战虎》《战豹》之类的山寨作品并最终导致观众的审美疲劳,那么中国的军事动作片恐怕将永远无法进入顶级影片行列。从这层意义上考虑,走出单纯的军事动作领域,与其它类型电影跨界融合,对作品注入更多对生命、对人性精神内核的思考,或许是中国军事动作片未来发展的选项之一吧。

除上述两处缺陷外,《战狼2》在叙事上还存在着对非洲黑人的认知偏见和优越感倾向。影片充斥着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病毒噬体、饥饿贫困的凄惨景观,传递给观众的非洲人印象是落后、愚昧、懒惰、麻木不仁的,用影片中的对白就是“这帮黑哥们,无论什么战争啊,瘟疫啊,贫穷啊,你只要给他们一堆火,他们立刻就这样”(表现跳舞动作)。这些负面符号实际上是在重复着好莱坞对非洲的影像殖民,因为类似的场景在《卢旺达饭店》《血钻》《太阳之泪》《黑鹰坠落》中一再出现,并与好莱坞的白人孤胆英雄去传播文明、拯救苍生形成鲜明对照。这种对比叙事的实质是好莱坞利用影像话语权来强化世人对非洲的刻板印象,以此为欧美国家在非洲的殖民行径构建舆论传播的合理性。令人遗憾的是,《战狼2》并没有认识到这种意识形态上的殖民色彩,反而不加过滤地接受好莱坞在非洲叙事上的编剧套路,虽然“影片创作者有意突出中非友好关系,但由于没有深刻植入到叙事肌理去,没有在人物关系发展中建构起来,中非友好在影片中成为流于口号的表达,并不能得到观众的深刻认同,某种意义上也错失了对中非合作的生动诠释”[18]。

长期以来,主旋律电影由于人物塑造缺乏真实感、内容单调乏味、说教成分严重等问题而饱受诟病,甚至被日益边缘化,而《战狼2》在深入理解和借鉴好莱坞编剧理论的基础上,充分尊重类型片的创作规律,把好莱坞的外在叙事方式与展现大国风范、弘扬时代精神的内核有机地整合在一起,人物塑造鲜活真实,情节跌宕起伏,节奏张弛有度,心理动机和叙事逻辑合情合理,在满足观众对景象奇观和连贯性情节追求欲望的同时,努力讲好中国故事,积极传播中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成功地探索出主旋律电影的新类型——军事动作片的发展之路。它的横空出世和票房高企,说明主旋律电影和观众之间的那堵“墙”是可以被推倒的。只要充分尊重市场规律,遵循艺术创作原则,善于捕捉观众内心的“燃点”,让观众在片中找到认同感和实现情绪的宣泄,那么主旋律电影就完全有可能成为名副其实的主流影片,真正承担起其传播主流价值观、弘扬时代精神的重任。

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要想讲好中国故事,尤其是要想让中国故事真正走向世界、为他国观众接受,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战狼2》虽然在国内好评如潮,但在国外却反响平平。同样是表现孤胆英雄,好莱坞的影片会被称颂为美国人勇敢冒险精神的象征,而中国人拍的影片,则被恶意曲解,甚至被图解为中国威胁论的符号。这种显而易见的文化折扣说明,“全球话语权的西强我弱的格局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中国尽管已经贡献了与世界交流的物质文化,但目前我们更需要创造出全面深入生动讲述中国发展故事的精神文化,进而提升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与影响力。”[19]而要想实现这一愿景,让中国的电影真正产生世界级影响,让对外传播中的文化折扣转化为文化增值,电影工作者和研究者还有许许多多的具体工作需要去努力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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