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叶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波折

2021-11-29 13:09刘瑞云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传教罗勒主教

刘瑞云

(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5)

西藏地处我国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历来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及独特的民族文化备受世界关注。自17世纪始,西方天主教势力就开始克服种种阻力向中国西藏渗透,至18世纪中叶意大利嘉布遣会(les Capucins)撤离中国西藏,天主教在藏早期传播活动宣告失败。[1]然而,这却并未动摇罗马教廷归化东方佛教“圣城”拉萨及其周边藏地的决心。19世纪中叶,西方各强国用坚船利炮洞开清朝国门,罗马天主教会认为重返中国西藏恢复传教活动的机遇来临,于1846年3月27日谕令设立拉萨宗座代牧区(Vicariat apostolique de Lahssa),并着手组建巴黎外方西藏传教会(la Mission du Thibet)经营该代牧区教务。[2]1846年至1857年间,巴黎外方西藏传教会曾先后派遣7位传教士于中国内地及南亚近藏地带数度开展进藏活动③,期间,拉萨宗座代牧区的主教职位却一直空缺长达11年之久,致使传教士们的进藏活动始终处于“无首”状态。对比天主教会上层长久以来归化中国西藏的迫切愿望以及传教士们前赴后继的进藏活动热潮,主教职位长期处于空缺这一现象异同寻常,个中缘由值得探究。

一直以来,由于史料的缺乏,国内学界对近代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产生的曲折过程几无了解,相关研究亦近空白。本文以现存法国巴黎的相关法文原始档案为基础①1753年,罗马教廷将中国四川地区的传教权正式“授予”巴黎外方传教会,时值清朝“禁教”政策日趋严厉以及天主教会在华传教活动日渐低迷。然而,经由四川教区几任主教的悉心经营,巴黎外方传教会在四川的秘密传教活动得以逆势发展,至1845年,四川教区的教徒人数上升至54000多,教徒总量在全国各个教区中位居第一。参见秦和平.基督宗教在四川传播史稿[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15-16.,以近代法国宗教势力早期进藏活动所面临的教会内外阻力为视角,对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选立波折进行考察,以期增进学界对近代法国涉藏活动的了解和掌握。

一、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的困境

1846年3月27日,罗马教皇格列高利十六世(GrégoireXVI)命巴黎外方传教会组建西藏传教会进藏传教的同时,谕令巴黎外方四川传教会主教马伯乐(Pérocheau)在四川教区内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拔并祝圣一名主教。[3]作此决定原因有两点:其一,四川教区不仅毗邻西藏,同时也是巴黎外方传教会在中国最具规模和势力的传教分会①;其二,天主教会规规定,只有具主教品衔的神职人员才有资格代为教廷祝圣另一名主教。而马伯乐当时担任四川传教会主教,是四川教区唯一能够承担这项任务的人选。

教皇上述谕令颁布不到两个月,外方传教会巴黎总部于1846年5月10日发出一封教会内部公开信,表示支持教廷的决定,信中称,教廷将拉萨宗座代牧区交由巴黎外方传教会经营管理,这将是本会的“最高利益”,证明教廷对本会“十分信任”,同时言明拉萨宗座代牧主教“将在四川(教区)内产生,圣座将(主教)选拔与祝圣任务交给了玛格祖拉主教(即马伯乐——译者注)”。[4]始料未及的是,赖以执行教皇谕令的四川主教马伯乐却对上述任务持完全抗拒之态度。马主教1847年9月3日写信给传信部,信中说:“要接受一个新的传教任务(即成立西藏传教会进藏传教——译者注),我会规定需要征得(我会)各个传教团体(即巴黎外方传教会属下各个传教分会——译者注)的同意;这一同意意见还没有传达到我这里,(因此)我既不能选拔也不能祝圣拉萨宗座代牧(主教)。”[5]以“尚未收到巴黎外方其他传教分会对成立西藏传教会的认同意见”为由,表示“不能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拔并祝圣主教”,这一说辞实际上只是马伯乐的一个藉口,致使他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另有原因。

就在表示拒绝执行教廷指令的前一天(9月2日——笔者注),在写给巴黎总部的一封信中,马伯乐言称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的时机尚不成熟,他说:“对于我来说,我不仅希望中国的每一个省有一个主教,而且(我希望中国)每一个府、每一个县(都有一个主教)。但是,需要形势允许这样做。”[6]他还说:“对于拉萨来说……不应该考虑为其选立一位主教,在(中国)皇帝通过颁布谕令从总体上允许(外国)传教士在整个(中华)帝国内传教之前,或者(在中国皇帝)答应法国国王向其特别提出的允许法国传教士前往西藏传教的请求(之前)。”[7]

此外,马伯乐还言明,没有获得清廷对外国传教士进藏传教的许可就选立拉萨主教,其后果严重,他说:“没有一个真正的(进藏传教)许可(证书),主教将在途中或者在拉萨被逮捕,(随后)被遣返广州。如果我们(四川)这里有一个没有朝廷许可(证书)的拉萨主教,他将是不谨慎地将自己置身于被抓捕的危险当中,(这)会连累我们(四川教区),极大地损害我们(四川教区的利益),如果官府是(基督)宗教(Religion——原文)的敌人”。[8]因此,马伯乐声称,在选立宗座代牧区主教之前,他需要等到“(中国)皇帝的许可”。[9]

马伯乐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1704年,罗马教皇克雷芒十一世(Clément XI)谕令禁止中国天主教徒“祭祖祭孔”;作为回击,清廷康熙皇帝于1721年宣布在华禁止传播和信仰天主教。[10]自此,清廷针对天主教开始实施严厉的“禁教”政策,外国传教士在中国的传教活动被迫转入地下。至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中法两国《黄埔条约》的签署并未使清廷“禁教”政策从根本上得以松弛。其第二十三款约定,任何法国人不得越界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通商口岸进入中国内地,“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远入内地,听凭中国官员查拿。”[11]此后几年里,清政府依据该条款之约定在五口之外的中国内地逮捕并驱逐多位违禁传教士,其中包括1846年在拉萨逮捕并驱逐法国遣使会传教士古伯察(Evariste Huc)和秦噶哔(Gabet,又称秦神父)。①即道光二十六年六月(1846年3月)在西藏拉萨逮捕法国传教士古伯察和秦噶毕,道光二十六年六月(1846年7月)在湖北逮捕西班牙传教士纳巴罗以及道光二十六年七月(1846年9月)在直隶逮捕法国传教士牧若瑟等,这些被捕的欧洲传教士最终的处置方式均是从内地解往广州并由广州官府交付近口各国领事收管。参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清末教案(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6:16-32.古伯察、秦噶哔从拉萨被驱逐事件对马伯乐的震动非常之大,他由此认为:“这条路上的人们会在很长的时间里记着古伯察与秦神父被遣返的事件。在没有得到皇帝普遍或者特别许可的情况下,如果我们的传教士们离开四川前往拉萨,那将是冒失且鲁莽地置他们于巨大的危险之中,毫无成功的希望。”[12]在他看来,即使传教士们幸运地到达拉萨,开展传教活动的他们很快就会被识破欧洲人的身份,会遭遇同1846年初到达拉萨的遣使会传教士古伯察和秦噶哔一样的命运。[13]他因此向教会上层发出呼吁:“请不要(从四川)向拉萨派遣没有持有皇帝许可的传教士啊!”[14]

以上可见,罗马教皇同外方传教会巴黎总部协同一致要于1846年重启西藏教务,在马伯乐看来,这是教会上层在不了解中国及其西藏地方情况下做出的盲目决定。鉴于清廷依然十分严峻的“禁教”政治大环境,出于保护巴黎外方传教会整体利益及四川传教会局部利益的考虑,马伯乐从根本上坚决反对进藏传教,这是导致他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的真正原因。这一点也在巴黎外方传教会史学家劳内(Launay)的著作《西藏传教会历史》(Histoire de la mission du Thibet)一书中得到印证:“1846年3月27日,我们知道,圣座,格列高利十六世,颁布谕令设立拉萨宗座代牧区;通过同一天的(另)一份谕令,他命马伯乐,四川宗座代牧玛格祖拉主教,为新的传教会选拔并祝圣一位主教。马伯乐预测西藏福音传播事业前景十分糟糕,他认为它(即西藏福传事业——译者注)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成功,(于是)他向巴黎总部及(教廷)传信部表达了他的几点(拒绝)意见,他甚至建议将西藏(教务)交由遣使会管理。”[15]

马伯乐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这并未阻挡住天主教会进藏传教的步伐。1847年9月,该会传教士罗勒拿(Renou)开启巴黎外方西藏传教会首次进藏活动,却于1848年3月在察木多(今西藏昌都——笔者注)被清廷逮捕并被驱逐至广东。极有可能是考虑到罗勒拿进藏活动失败同拉萨宗座代牧区无主教统领有关,传信部于1848年4月8日写信给马伯乐,敦促马尽快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信中说:“尽管您推迟执行,鉴于现实状况,教皇陛下关于拉萨宗座代牧区成立及其首领或者宗座代牧主教选立的谕令,我们坚持告知您,教皇陛下的意愿在于您尽快圆满完成这一任务。”[16]然而,不但罗马教廷的敦促在马伯乐处并未奏效,看到冒然进藏的罗勒拿如他所料重蹈古伯察、秦噶哔被捕之覆辙,后者更加坚定了对选立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的拒绝态度。他于1848年9月回信给传信部,信中说:

只要中国皇帝未颁布许可谕令,派传教士进藏就是不谨慎的。因为,要么他(即进藏传教士——译者注)会像罗勒拿那样在(进藏)途中被抓捕并遭驱逐,要么他就会像两位遣使会传教士那样在(中国)西藏境内被逮捕(并遭驱逐)。实际上,中国人——西藏的主人,禁止欧洲人,以最严厉的处罚,进入(西藏)并呆在那里:经验已经证明他们对此非常警觉。正是因此,如同去年我已经同你们所讲,在现在(政治)环境下派遣传教士进藏是非常冒失的。我认为将拉萨宗座代牧主教的选立推迟至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是为谨慎之举。我为此深表遗憾。[17]

依据1846年教皇格列高利十六世颁布的谕令,作为四川传教会的主教,马伯乐是当时四川教区唯一有资格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拔并祝圣主教的人选,他拒绝为之,便无其他人选可以代而为之,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选立事宜也因此而长时间地陷入困境之中。

二、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的积极因素

在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陷入困境之际,对其有利的因素也同时存在。

(一)清廷“禁教”政策松动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尽管清廷在通商五口之外的中国内地依然执行严厉的“禁教”政策,但是,其同英、美、法等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允许外国人在通商五口岸享有居住并建造房屋、教堂等权力。[18]这使得外国传教士可以在上述五口范围内自由开展传教活动。再者,道光帝于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五(1844年12月14日)“准将习教为善之人免罪之处”①《两广总督耆英将所拟驰禁天主教之贴黄述旨摺行知法使事上谕》,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五(1844年12月14日),转引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清末教案(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6:10。,“禁教”政策开始出现松动。上述变化引起一部分法国在华外交及宗教势力的“热烈”反响。法国驻华领事北古(Bécourt)曾于1845年5月写信给当时的法国外交部长基佐(Guizot),称道光皇帝做出了一个“伟大举措”,认为这“可能就是一场革命”,并由此推定“(欧洲)传教士们将不再被(清廷)纠缠”。[19]类似北古这种对天主教传华所持的乐观主义情绪在宗教界也逐步显现。1846年,清廷在拉萨逮捕并驱逐法国遣使会传教士古伯察和秦噶哔,二人在被遣返途中受到了四川地方官府一定程度上的优待,四川传教会副主教范若瑟(Desflèches)对此津津乐道。范若瑟称,古、秦两位神父途径四川时“被一些大人物前后簇拥”,他们在四川汉官面前“举止庄重”,人们给予他们的优待使得“(天主)教徒很高兴,使得异教徒们很受震动”,再加上古、秦二人在汉官们面前表现的“不卑不亢”,这使得“欧洲的名誉在大众当中得到很大提升”,天主教“到处受到的歧视也减少了。”[20]可见在当时清廷“禁教”政策有所松动的情况下,天主教及其传教士们在华地位均得到了提升。如果“禁教”政策的存在是致使马伯乐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的根本原因,那么“禁教”政策的松动则不失为对“主教选立”的有利因素。

(二)罗勒拿进藏传教活动对主教选拔事宜的推动

罗勒拿于1838年入川,是当时四川传教会最热衷于进藏传教的传教士。②他从1839年开始就向一位前四川传教会传教士、后来的巴黎外方传教会会长——乌瓦赞(Voisin)先生表达到西藏传教的意愿;后来罗勒拿又分别于1841年和1842年两次向时任四川传教会主教的马伯乐神父提出前往西藏传教。参见A.LAUNAY,Histoire de la Mission du Thibet,Tome 1,pp.72-73.较之于一贯秉承保守传教策略的马伯乐主教,罗勒拿明显属于天主教传华激进一派。清朝“禁教”政策开始松动后,鉴于川省内外法国在华外交及宗教势力对天主教传华形势的乐观预判,罗勒拿对西藏福音传播的信心与愿望更加强烈和迫切。对于马伯乐关于推迟进藏传播天主教的建议,罗勒拿在写给巴黎总部的信中表达了其反对意见:“如果要等到中国皇帝的许可之后再派传教士进藏,西藏福音传播将是遥遥无期;按照此原则,哪一个传教会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是可能的呢?”[21]法国教会史学家劳内(Adrien Launay)在其《西藏传教会历史》一书中亦称:“罗勒拿完全不赞成四川主教(马伯乐)的观点……他并不认为‘传教士到达拉萨’以及‘归化西藏’是完全不可能的。”[22]

罗勒拿热衷于进藏传教,不仅第一个加入西藏传教会,还率先于1847年9月从四川崇庆州(今四川崇州)出发实施了该会首次进藏活动。③罗勒拿于1848年1月在察木多(今西藏昌都)被清廷逮捕并驱逐,西藏传教会首次进藏活动失败。参见A.LAUNAY,Histoiredelamission du Thibet,Tome 1,p.77.上文提及,教廷传信部曾于1848年4月写信督促马伯乐履行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的职责,从时间先后来看,不排除教廷此举是受到了罗勒拿此次进藏活动的触动。拉萨宗座代牧区已经设立,西藏传教会首次进藏活动也已经被付诸于实施,尽快结束该代牧区“无首”状态迫在眉睫。更值得一提的是,罗勒拿于1852年从云南大理出发开始西藏传教会在中国境内的第二次进藏活动,于1854年成功潜入西藏东南察隅一带,在崩卡(Bonga)山谷建立了拉萨宗座代牧区第一个藏地传教堂口。[23]这一消息传回欧洲,教会上层感觉到选立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势在必行,“经由巴黎总部得知崩卡堂口的建立,它(即传信部——译者注)认为让人执行它命令(即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的命令——译者注)的时刻来临。”[24]可见,罗勒拿先后两度积极开展进藏活动,并率先成功地在崩卡建立了堂口,这在很大程度上促使教会上层着力于推进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选立。

(三)范若瑟对进藏传教活动的支持

罗勒拿之外,四川传教会另有一名为范若瑟的传教士也非常支持进藏传教活动。1846年拉萨宗座代牧区设立之际,范若瑟是当时巴黎外方四川传教会的副主教,领衔西尼特(Mgr Sinite),协助主教马伯乐管理巴黎外方传教会在四川的传教活动。上文曾述及,范若瑟也属于当时对天主教传华持积极乐观态度一派。与马伯乐对进藏传教活动的反对态度不同,范若瑟对此非常赞同。1846年11月,在写给巴黎外方传教会长们的一封信中,范若瑟表示支持罗马教廷于年初设立拉萨宗座代牧区的举措,认为这一计划的实施将对巴黎外方传教会的传教事业“带来巨大好处。”[25]此外,范若瑟还对西藏传教会的进藏活动给予大力支持。1852年巴黎外方传教士罗勒拿由滇入藏活动开启之际,范若瑟就曾写信给巴黎外方云南代牧区主教袁蒲索(又名袁棚索,即菲洛迈利Phlomélis主教),建议后者支持西藏传教会在云南一侧开展进藏活动。[26]此外,西藏传教会另外一位传教士肖法日(Fage)①肖法日,全名让·夏尔·法日(M.Jean-Charles Fage),1824年10月6日生于法国科雷兹省的拉蒂涅克(Ladignac de Corrèze),1845年8月16月进入巴黎外方传教会,1847年5月29日晋铎,同年9月从法国出发,计划前往中国西藏传教;到达中国之际,恰逢清政府刚刚将擅闯西藏的罗勒拿逮捕,鉴于在当时进藏的不可能性,肖法日不得不暂时潜伏在袁浦索管辖的云南代牧区内活动。参见A.LAUNAY,Histoiredelamission du Thibet,Tome 1,p.204.也曾得到范若瑟很多帮助。肖法日在写给范若瑟的信中称对他“怀有无穷的感激”,因为他“精打细算地利用一切出现的机会”为西藏传教会呼吁,认为如果西藏传教会的传教士们最终进入这个“依然完全置身于撒旦控制之下的可怜的地区(指西藏——译者注)”,范若瑟可以“因曾经贡献其中而感到自豪”,如果不把大部分的辛苦和祈祷归功于范若瑟的话,西藏传教会的传教士们将是“非常地忘恩负义”[27]。

范若瑟不仅从一开始就支持成立西藏传教会进藏传教,还对该会早期开展的进藏活动积极提供各种支持。这同四川主教马伯乐对西藏传教会的反对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在马伯乐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拔主教的情况下,范若瑟不失为一位非常合适的替代者。但是,范若瑟当时只是四川传教会的副主教,因此,罗马教廷并不能将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的选立事宜转而委托范若瑟。在此情况下,范若瑟身份的转变将使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僵局出现转机。

(四)四川传教会分割带来的契机

上文提及,马伯乐曾于1848年9月5日再次写信给传信部,明确表示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此后,传信部对此没再做出任何回应,而是在等待形势发生变化。[28]

巴黎外方传教会自18世纪初入川传教,在清代中叶日趋严厉的禁教背景下,巴黎外方传教会经营的四川教务却逐渐得到蓬勃发展。考虑到四川教区越来越庞大,巴黎外方传教会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有意将之进行划分,这一点可以在范若瑟1856年11月15日写给西藏传教会传教士罗勒拿和肖法日的信中得到印证,信中说:

咱们来说一件我以前就同你们交谈过的事……你们知道有多久以来,我一直都在讲并写信支持划分四川(代牧区)……这个消息传来了,四川(代牧区)被划分为了两个代牧区,马格祖拉主教保持川东、川西和川北(约40000教徒——原文)的宗座代牧,你们的仆人(范若瑟将自己比作罗勒拿和肖法日的仆人——译者注)被任命为川南宗座代牧主教(约18000教徒——原文)。[29]

四川代牧区被划分的消息确凿无疑,罗马教皇陴九世(Pie IX)已经于1856年4月2日签署了相关谕令。[30]可能是由于欧洲距离中国四川路途遥远,罗马教皇的谕令文件未能及时寄送到范若瑟手上,致使他向罗勒拿和肖法日传递的上述信息与实际情况存在一定的偏差。实际上,四川代牧区是被划分为了川西北和川东南两个代牧区,由马伯乐任川西北代牧主教,范若瑟则被任命为川东南代牧主教,而不是像范若瑟所述,由他本人则掌管川南教务,而马伯乐掌管川东、川北、川西教务。[31]四川代牧区此次被一分为二以及范若瑟升任川东南代牧主教,这无疑为打破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僵局提供了良好契机。不仅范若瑟升任主教,其掌管的川东南代牧区更是包括了川省近藏的雅州府(今四川雅安)、宁远府(今四川西昌)、打箭炉(今四川康定)、理塘、巴塘一带。[32]此时,教会上层完全有条件“可以不借助马伯乐”来完成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选立这一任务了。[33]

三、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最终选立

(一)舍马伯乐取范若瑟选立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

1856年4月2日,罗马教皇陴九世(Pie IX)谕令范若瑟担任川东南代牧主教,4月4日便签署另一道谕令,命川东南主教范若瑟取代马伯乐主教代管拉萨宗座代牧区并为其选拔和祝圣主教。[34]上述两道谕令前后间隔仅仅一天,这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两点内容:其一,罗马教廷将范若瑟擢升为川东南代牧区主教,其寻找合适人选代替马伯乐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之意非常明显;其二,这一迅速决策反映出罗马教廷结束拉萨宗座代牧区长达十余年“无首”状态之愿望十分迫切。教皇4月4日谕令之内容原文如下:

可敬的兄弟:

之前,四川宗座代牧区尚未分离之际,我们就已经委托我们可敬的兄弟马格祖拉主教,……在第一时间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拔并祝圣主教。……鉴于四川(代牧区)的划分,划归川东南代牧区的地域范围的位置和性质使之得以囊括了靠近西藏的地区……我们决定……将筹建拉萨宗座代牧区事宜委托于您……我们通过这些函件委托您,依据我们的使徒权力,以我们的名义建设拉萨宗座代牧区,为此使用我们赋予您的相关的恰当的和必需的权力,旨在在天主的帮助之下完成这项事业;您还要选拔这个传教会的代牧主教,并以我们的名义赋予他所有必要的和恰当的权力……我们要求并且我们命令,在所有上述事宜完成之前,您亲自领导并管理拉萨传教会,对之付诸于您的关心……[35]

(二)舍罗勒拿取杜多明任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

收到上述谕令后,范若瑟没有征求西藏传教会传教士们的意见及建议,很快便决定选拔四川传教会传教士多米尼·德玛祖尔(Thomine Desmazures)为拉萨宗座代牧区第一任主教。他在写给罗勒拿和肖法日的信中说:“圣座授权我创建拉萨代牧区并为它选拔代牧主教,……在天主面前认真思考过后,我的选择落在了多米尼·德玛祖尔(Thomine-Desmazures)先生身上……”[36]同时,范若瑟还向罗勒拿和肖法日解释没有就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人选向他们征求意见的原因。他说:“在行使该权利之前,我曾非常想就此与你们统一意见,但是,不可能等待更长时间,太过延迟有可能带来新的羁绊。我的处境、身体状况,有人还在设法阻止(拉萨)代牧区的创建,这使我必须赶紧完成圣座的意愿。”[37]

由范若瑟选拔并主持祝圣的这位西藏传教会的第一任主教全名雅克·勒昂·多米尼·德玛祖尔(Jacques-Léon Thomine-Desmazures),1804年2月17日出生于法国卡昂(Caen)一个富有的基督教家庭,1827年9月22日晋铎。1845-1847年间,巴黎外方满洲传教会主教方若望(Verrolles)返回法国对罗马教廷传信部慈善事业的极大功效做巡回宣讲。多米尼·德玛祖尔陪同其走访了法国西部教区,期间,受方若望影响两度申请加入巴黎外方传教会。最初,巴黎外方传教会的长上们考虑到德玛祖尔年龄太大,担心其不能经受海外传教的辛劳,对其入会请求表示拒绝。德玛祖尔因此二度提出申请。经过医生对其进行身体检查过关之后,他才被接受加入巴黎外方传教会。之后的1847年12月16日,德玛祖尔离开巴黎前往中国,并于1849年2月6日到达四川。当选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之前,他一直负责后坝场(Ho-pao-tchang)堂口教务。参见Notice bibliographique de Jacques-Léon Thomine-Desmazures,Archives des missionnaires des M.E.P.,N.542.

范若瑟信中提及他所处的“特殊环境”以及“有人还在设法阻止拉萨代牧区创建”,其实指的就是四川主教马伯乐一直以来对拉萨宗座代牧区设立的阻挠。鉴于马伯乐对西藏传教会的严重抵制,范若瑟显然想以最快的速度选立拉萨宗座代牧区的首任主教,以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范若瑟选定的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多米尼·德玛祖尔,又名杜多明,是四川传教会的一位传教士,于1849年到达四川后一直在后坝场(Hopao-tchang)开展传教活动。①在被选立为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之前,未见有史料证明其曾对西藏教务及其新动向有过任何关注。劳内这样评价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这位神父,范若瑟刚刚放置于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位置的人,……尽管他的优点和美德,好像无能力完成这一重任;52岁高龄,讲着蹩脚的中文,一点儿都不会藏文,既不适应同汉官也不适应同文人打交道;不具备,尽管很聪慧,足够的灵活性以熟练驾驭他即将面对的艰难处境,多米尼·德玛祖尔未呈现出一个需要精神上及身体上都十分经得起考验的新的传教会(即西藏传教会——译者注)首领类型。”[38]

其实,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西藏传教会已经有好几位属于本会自己的传教士,他们是当时在中国滇藏边境活动的罗勒拿、肖法日以及在中国藏西南边境活动的贝尔纳(Bernard)、德高丹(Desgodins)。这些传教士们不仅热衷于西藏传教会的建设,同时也因其多次实际参与进藏活动而较为了解西藏教务当时的发展状况,因此,按理来说他们更能胜任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范若瑟对此亦并不否认,他说:“的确,我本应该在西藏的同仁当中找到一位能够胜任宗座代牧(主教)的同仁(来担任该职)”。[39]

范若瑟所谓“能够胜任拉萨宗座代牧主教的西藏同仁”当非传教士罗勒拿莫属。其一,截止当时罗勒拿对西藏传教会的贡献最大,自1846年天主教会重返西藏传教计划形成并开始实施以来,罗勒拿不畏艰险困苦,为创建西藏传教会殚精竭虑,他即是该会首位尝试进藏的传教士,又是该会首位进入西藏并开创第一个藏地传教堂口——崩卡的传教士;其二,罗勒拿在西藏传教会四位传教士中资历最长,他最早来到中国开展传教活动,是西藏传教会第一位传教士,并从1851年以来就一直担任拉萨宗座代牧区的宗座监牧;[40]其三,罗勒拿和支持进藏传教的范若瑟关系密切,在1852年由滇进藏活动过程中,罗勒拿曾多次就西藏传教会的各项事务同范若瑟之间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并一直获得对方给予的各项支持。[41]就连杜多明本人亦认为应该选立罗勒拿为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就在被提名为主教之际,杜多明立即写信给罗勒拿,对这位“西藏传教会首位使徒(即罗勒拿——译者注)”未能当选主教表示遗憾:“我非常羞愧成为您的代牧主教。这是一项您远远胜任于我的任务,我已经老了,也无力成就大事。”[42]

实际上,范若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选立罗勒拿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但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劳内在其《西藏传教会历史》一书中这样说:“大主教(指范若瑟——译者注)寻找他认为可以放置于新的代牧区(指拉萨代牧区——译者注)之首的传教士。许多人想到罗勒拿,不知疲倦的先锋,令人满意的崩卡(堂口)的创建者,1851年以来(拉萨宗座代牧区)的宗座监牧,似乎,其实,这一选择(指选择罗勒拿为主教——译者注)会得到众多有分量的理由的支撑。据说范若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放弃了(这一选择),因为马伯乐的一封信以及一些认为罗勒拿有一点太过专制的传教士们的建议”。[43]很显然,罗勒拿是当时巴黎外方传教会内部公认的最适合当选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人选,范若瑟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由于以马伯乐为代表的教内保守派们的阻挠,范若瑟最终放弃选立罗勒拿为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马伯乐自始至终坚决反对进藏传教,曾就西藏教务同将积极开展进藏活动的罗勒拿产生过很多分歧和矛盾,[44]其自然反对选立罗勒拿为西藏主教。对于范若瑟来说,马伯乐不仅是他之前的顶头上司,还是巴黎外方传教会当时在西南地区资历最长的主教,他的意见不得不被考虑其中。为此,范若瑟亦曾表示他的处境很艰难,他说:“在我所处的特殊处境中,我必须面对对立并从中脱身,我必须有一个新当选者并马上祝圣他。”[45]由此可见,当为了平衡教会内部关于进藏传教活动的严重分歧和矛盾,范若瑟最终放弃最佳人选罗勒拿,选定杜多明这样一个虽平庸却并无太大争议之人来担当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

1857年2月17日,范若瑟正式签署了对拉萨宗座代牧主教的任命书,由于担心反对进藏传教一派制造新的障碍,谨慎起见,范若瑟对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祝圣仪式不得不秘密进行。[46]1857年5月3日,在两位川东南代牧区传教士艾嘉略(Delamarre)和秦神父(Pichon)的见证下,杜多明由范若瑟在后坝场(Ho-pao-tchang)秘密祝圣为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领衔西瑙鲍利(Sinopolis)。[47]在拉萨宗座代牧区设立11年后,其首任宗座代牧主教才得以在历经波折后诞生。

结语

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整个选立过程十分曲折。从1846年3月27日四川主教马伯乐受命,至1857年5月3日范若瑟祝圣杜多明,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最终选立前后历经11年之久。期间,罗马教廷曾两度下达指示,外方传教会巴黎总部亦从中积极斡旋,作为下属的马伯乐却一直坚持拒绝为之,致使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困境一直持续至1856年4月四川代牧区划分为二、范若瑟升任川东南主教才迎来转机。

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过程如此曲折,这与当时教会内外部种种因素息息相关。鉴于对清廷当时“禁教”政策形势的不同理解,教会内部保守派同激进派之间围绕西藏教务产生严重的策略分歧及利益之争。天主教传华激进一派主要看到西方列强侵入中国给重启西藏教务带来的机遇,急于选立拉萨宗座代牧区主教以引领进藏传教活动。相反,以马伯乐为代表的保守派则更多看到了清廷在华大部分地区依然实施严厉的“禁教”政策,为避免进藏传教必然失败结局对巴黎外方传教会整体利益的损害,更是为了保护四川传教会本会局部利益,马伯乐拒绝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选立主教。范若瑟升任主教虽然给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选立带来了契机,但是,为了平衡教内各种分歧和矛盾并尽快从各种对立当中脱身,他不得不舍去最佳人选罗勒拿,仓促选立从年龄、阅历及能力各个方面都难以胜任西藏教务的杜多明为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

拉萨宗座代牧区首任主教的“难产”是近代西方天主教传华活动困境的缩影。它不仅暴露出当时天主教会内部关于进藏传教存在的严重分歧和矛盾独立,同时也预示着该会之后近百年川滇藏区传教活动中的种种艰难与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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