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

文/于子涵

于子涵，女，现就读于上海市民办复旦万科实验学校七年级

“现代人的生活就像一首枯燥无味的歌曲不断循环播放。”

—— 摘自《论9012 年人类的自我修养》

01

“这本书写得太有道理了，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旧地！”林羊同学大力的拍击宿舍中宝贵的桌子，十分严肃的宣布道。

一旁的瑾林同学不满地说道：“还差一步我就解出来了，你叫什么叫，还有，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一百遍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我的学霸同学啊，不要再做数学题了，你仔细地思考一下，你不做这道数学题照样会有饭吃，这道数学题早就有成千上万的人解出来了，你……”

“这是为了我们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想想看《玛芬综合症日报》上标题：“14 岁天才少女将一道题做出了史无前例的做法。多棒。”

“哦拜托，我受够了，别做那道题了，不信的话，你去问问门口的机器人，她会告诉你别想了，你就算做出一百道题也不会上报纸。”

“……”

“你在看什么书呢？”瑾林辩不过林羊只好换个话题。

“《论9012 年人类的自我修养》。”

“拜托，马上就9013 年了，别再看这本破书了。你不会还心心念念要去旧地吧。”

“什么叫心心念念去旧地，那是我的人生梦想，我为什么不能去旧地，我没有得马芬综合症。”

02

玛芬综合症又名神经系统刺激症，是由于有一名病人吃了六个玛芬导致的病。咳咳，想多了，玛芬综合症是以为名叫马芬的可怜家伙由于经过了“冠状病毒”这一战役，长期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神经系统发生了某种变异，对外界阳光、空气极度过敏。后来呢，经检验，很多人都患上了这种病症，于是国家只好在地底下建立了一个小的医疗室，全部密封，阳光雨水都是人造的。

再后来差不多一千年过去了，这种病症遗传遗传再遗传，旧地也就是古老的2020 人类生活的地方只剩下原来百分之四十的人，其余百分之六十的人都躲在地下了。

但是后来，研究所煞费苦心研究出了这一病症的解药，反而没几个人愿意治疗了。大家都认为待在地底下挺好的，因为长期待在地底下，人造阳光下，不管得没得病的人都已经无法适应正常阳光了。

瑾林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林羊疯狂地痴迷旧地，她从各种奇奇怪怪的渠道找寻有关旧地的资料，她甚至加了几个声称自己去过旧地的人的好友，当然，她最后怀疑那些人并非真的去过旧地，因为旧地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地方而不是哪些人所说的设备落后，每天都要劳动，网络差到极致的地方，或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一个认认真真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学霸，瑾林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有一天，林羊看资料看累了趴在桌上睡觉时，瑾林轻手轻脚地准备给她盖上恒温加热毯。她看见什么东西从林羊口袋中掉了出来。瑾林盖好毯子以后，迷茫的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相册？而且是十分古老的旧地版本的。瑾林小心翼翼的翻开这东西，里面只有几张照片，一个老太太。谁？瑾林看见林羊用自己细长的字体在下面标注了两个字——奶奶。瑾林一脸迷茫，林羊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奶奶的照片，况且她的奶奶不是已经……

瑾林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上网搜索，马芬综合症患者死亡，一张照片闪入她的眼前，上面只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很老的男人，身体已经不再有原来的肉色了，而是那种奇怪的若有若无的透明色。下面有行小字——据不确定性报告，马芬综合症患者死亡时多半会变透明，过几日以后，逐渐消失。

瑾林将那个网址加入收藏夹，好吧，她似乎有些明白林羊了，她悄悄将林羊的相册放到她的小包里，还是别让她发现我看了她东西吧……

后来的林羊不再那么着急的搜索信息了，反倒是瑾林开始研究起旧地了，瑾林并不害怕变透明或者什么的，因为，她不相信自己会患上这种病。瑾林越来越不认真听课了，她脑中总是浮现出那张林羊奶奶的照片。我得帮帮她，瑾林暗暗想道。

一天下课，林羊又开始给瑾林熏陶自己的奇葩观念：“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无聊吗？每天都差不多，为什么我们不去旧地呢，那里肯定比这里好多了。”

“不可能，去旧地的人几乎都回来了，不信？你看这个，”瑾林点开一个文件，“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回来了，还有百分之十的人，那里面还有百分之四的人消失了（走了），百分之六的人确认登记来到旧地。你去个鬼啊，这里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用操心……”瑾林口是心非的列着数据，就算马上要行动，也得让她知道这事不能轻易下决定。

“唉，我这种人的人生追求你是无法理解的。”林羊说道，她想起了那些人，瑾林恐怕没见到过吧。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林羊的奶奶临走前的模样，太可怕了，林羊的奶奶患有马芬综合症，她死的时候，身体逐渐地变得透明了，林羊用手去触碰她奶奶的手，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就在那里啊，当时的林羊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就在那里啊，她的手即使是透明了还是那么真切，连纹路都看得很清楚。

外面下起了人造雨水，雨水轻抚过窗户的样子，就好似林羊奶奶的手拂过她的手一样。

“好了，我去上‘地中海’的课了。”林羊故作轻松地打开了课程的显示窗口。

“那是什么？”

“啊？一种古老的发型，你不上你的什么罗马文字研究课吗？”

“不了，那个是录播课。我晚上再上，我先睡会儿，有人叫我的话，你先代我接一下。”

“好。”

“等下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瑾林睡眼朦胧地说道。

“好好。”林羊戴上耳机，继续听课。

说实话，这位老师的课并不怎么有趣，林羊听这门课的唯一理由是它的名字，这门课的名字是“旧地研究学”。上的人不多，毕竟没有什么人怀念旧地，而且这个老师讲话磕磕巴巴，看着稿子都念不完整的那种，只是个来凑数的。

林羊无聊的拨弄着手中的笔，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几天呢。

林羊耳边响起奶奶说的那句话：“孩子，奶奶跟你讲，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你不用安慰我，对于我来讲，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国家不需要我，你们也不需要我。如果活着没有意义，那死了也许……更好。”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对于瑾林来说，也许是成为某个研究院的专业院士，对于当年的奶奶来说，是看着自己的孙儿们都平安长大，那我呢……

我没有。

就像这个学校里的多数人一样，我没有。我们仅仅是响应国家的命令，在这里“认真学习”，然后混吃等死。死去之前再说一句“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幽灵般的身体消失。

也许，去旧地会好点儿呢，林羊脑袋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是啊，至少可以避免患上玛芬综合症，至少不用死前再后悔自己的人生或者猪生没有意义，至少可以对奶奶……林羊满意的闭上眼睛，人生也许就是这么简单，在“地中海”老师的熏陶下，林羊睡着了。

也许这样也挺好。

最后一滴雨水悄悄地坠落在窗户上。

03

“起来！再不起来我揍死你！”瑾林吼道，“我用新发明的数学题砸死你！”

“啊啊啊啊，你说吧，什么事情？”

“我帮你制定好了计划。”瑾林拿出一个老式笔记本电脑。

“什么玩意？我错过了什么？‘地中海’布置作业了？”

“你睡傻了吗，逃走去旧地的计划！”

“哦，我爱你！真是太棒了，好，我们开始吧。”

“哦。”瑾林打开电脑，“还有四天就是9013 年，新的一年，学校会举办露天大型庆典，而且那天晚上零点机器人守卫换班这是最好的机会。那时候你可以假装生病，我会帮你开一份假条。然后你在十二点半溜出去，溜到‘天梯’去旧地的梯子旁边，在零点的时候，爬到传送门前面，这样机器人看不见你。”

“但是，我没法传送啊，我没有传送许可证。”

“没关系，那里肯定会有传送回来的人，我查询过资料，传送卡可以无限次数使用，所以你只需要将传送卡递给那个人工智能就可以了，然后……祝你好运。”

“管得这么松？”

“没人想去，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我的人生追求。”

“行吧，到时候随时手表联系啊。”

“你怎么突然如此的给力了？”

“没有，因为我们国家与旧地的联系即将明年2 月份全部切断，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谢谢。”林羊说道。

“不用，你有你的人生追求，我也有我的……”瑾林临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林羊那件事了。

三天以后，瑾林和林羊忐忑的躺在床上，担心地望着天花板。

“那……”，瑾林担忧的看了林羊一眼，“我先走了，记住计划，我们随时联系。”

“好，”林羊看了看手腕上的手环，“我十二点半走？”

“祝你好运。”瑾林简短的说了一句，“我走了。”

“嗯。”林羊眼里泛起了泪花，她翻翻找找，最后总算从那个小包里拿出一张古老的可移动型相册拿了出来，她看了看相册上的奶奶。

04

等待是十分不安的，不论是对林羊还是瑾林。

瑾林似听非听地听校长的演讲词，一边着急的望着学校的蓝光荧屏上的时间点，到了，十二点半，瑾林的心都快揪起来了。一定会成功的，她默念道。

令人烦恼的新年人造雪花很不是时候的下了起来，瑾林挤开人群，悄悄地对林羊发了一句话：快走。

林羊从宿舍后门溜了出去，她环顾四周，真的要走了吗？

在那里，林羊一眼就望见了那个梯子，上面没有人，但梯子的旁边倒是有一个机器人。

林羊朝校园的另一边望了一望，吵闹的喧嚣盖过了人造雪仪器的奇怪声音。她看见几个机器人拖着步子撤离，是时候了，她飞奔过去，机器人并没有理会。因为他们没有收到阻止她的指令。

没想到还会下雪，林羊犹豫着爬上梯子。

巨大的烟花从天空另一边升上来……

是了，前面就是了，林羊看见几个人从那里面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看到林羊十分的惊讶，好奇的问道：“小姑娘，你是要去旧地吗？”

“嗯，怎么了，传输器不能用了吗？”

“没有，只是……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但……为什么，你们是回来的？”

“旧地一点也不好玩，不但没有这里高科技，而且很多事情还要自己做，没劲死了！”

“对，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旧地的食物我们都吃不惯，各种条件都不好，还不如待在这里。”

“但那是我的人生追求。”林羊小声说道。

“我的天！人生追求，算了吧，你的人生追求还是别实现了吧。我跟你讲，旧地环境不好，食物不好，也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去什么去，而且这一去难回来得很！”

林羊犹豫了，“但是那里的生活和这里不一样，是更加丰富的！”

“唉，那里的生活也是天天都差不多的。”

那几个人看见林羊不听劝，也就走了。是啊，那里的生活确实是天天差不多的，但是那是我喜欢的生活，也是我奶奶喜欢的生活，不像现在这种混乱的无意义的生活。我不用跟随任何人，也不用学习任何人，因为我明白那种生活方式是我所想的，那种死亡方式也是。

而且，我明白，没有人会拒绝一首好听的歌曲无限循环播放，我们只是拒绝那些难听的而已。

她踏上传输间。

“您是否要传送去旧地？”

“是。”她拿出那张相片，为了奶奶，和我。

“确认？”

“确认。”为了更好的人生。

“即将开始传输模式，会略有不适，敬请谅解。”

“收到。”为了和幽灵不一样的人生。

叶开老师点评:

于子涵在这篇奇妙的科幻小说《玛芬综合征》里构思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新世界”：一个地下世界。因为冠状病毒以及由此衍生的玛芬综合征导致的原因，地球上大部分人都被趋势而住入了地底下。在各种高科技加持下，地球人都适应了地底下的生活，这之后，人们再也不愿意到地面上的“旧地”上去了。“旧地”这个词非常精彩，我相信可能是从《海伯利安》得来的灵感？这篇作品叫《旧地》也很好。

对于生活于地底下的林羊来说，“旧地”代表着某种与众不同的生活，起码是与地底下完全不同的生活。她虽然不知道“旧地”里有什么，“旧地”是什么，但为了打破单调的、乏味的、透明的地底下封闭的生活状态。我曾提出，她如此渴望去“旧地”，应该会愿意、有很大的动力去学习和了解关于“旧地”的一切吧？可以设想一下，“旧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林羊的角度来看，她可以“塑造”一个关于“旧地”的丰富想象，或找机会去拜访曾经去过“旧地”又回来了的人。这样，林羊的行动会更加丰富，更加合理。林羊经过学习和探索，坚定了信心。经过一番修改，你让这一切都合理化了。

林羊跟自己的好友瑾林、一个数学学霸说了要去“旧地”的愿望。瑾林从反对到最后支持，是因为他看到了林羊的奶奶，那个因为患了玛芬综合征而变得透明的老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里，瑾林先前是典型的安分守己、固于原有状态，并享受自己的“学霸”身份的人。他后来转变了态度的，原因就是因为看到了林羊怀念自己的奶奶。他于是帮助好友林羊寻找机会，逃出地底，去“旧地”。

至于“旧地”到底是什么样子，这里没有写。是非常精彩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