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铎运用补中益气汤解析*

2021-11-30 23:37胡鑫才张光荣张政杰郭荣传
光明中医 2021年18期
关键词:升麻益气汤陈氏

胡鑫才 贺 丹 张光荣 张政杰 郭荣传

陈士铎,字敬之,号远公,浙江山阴人,为明末清初的著名医家。陈氏一生著述颇丰,然流传至今者仅《石室秘录》《外经微言》《脉诀阐微》《本草新编》《辨证玉函》《洞天奥旨》《辨证录》《辨证冰鉴》《辨证奇闻》,而后3种属于同书异名、异版[1]。国医大师张灿玾曾有言[2]:“先祖尝云:大凡诸病用常法治疗无效时,可于《石室秘录》中检方一试。后吾在临诊时,遵守此训,获益良多”。据李今垣[3]统计,《辨证录》全书共计用方1643首,其中古方计114首,占6.3%,陈氏自制方占93.7%。所用古方比例较小,而所用古方中,对李东垣补中益气汤评价甚高,曾言[1]“夫东垣先生一生学问,全在此方,为后世首推,盖不知几经踌度精思,而后得之也,岂漫然哉”。本研究以分析陈士铎运用补中益气汤为切入点,学习其观点与经验,为扩大临床应用补中益气汤适用范围启发更多的临证思路。

1 陈士铎著作中补中益气汤临证运用总览

在现存的陈士铎著作中[1],共记载30例运用补中益气汤的案例,具体为《辨证录》15例、《洞天奥旨》9例、《石室秘录》6例,其中有2例在治疗过程中根据病情变化又对初诊所用补中益气汤进行了加减。因此,补中益气汤共使用32次,其中有4次仅列方名,未明确具体药物剂量。28次有具体药物剂量的用方中,每味药的剂量跨度较大。如黄芪,从1钱5分到1两不等,多数用量为3钱;又如升麻,从2分到5钱,甚至有去而不用者,多数为4分、5分;人参、白术用量从1钱到1两;其他药物剂量范围分别为:当归1钱到5钱,陈皮2分到1钱,柴胡3分到1钱,甘草1分到2钱。以上8味药中,黄芪、人参、白术、甘草为必用之药。大抵黄芪、人参、白术的剂量与病证所在部位有关,上焦者用量偏轻,下焦者用量偏重,中焦者则用量中等。记载的30例医案,涉及的病症有冬月伤寒、头痛、春温、痉痓、癥瘕、痨瘵、小便不通、内伤、不孕、妊娠恶阻、胞衣不下、脚疽、骨痿疮、内外臁疮、伤守疮、胎窬疮、脐漏疮、冻疮、水渍手足丫烂疮、疮疡肿溃、血痢、痿证、气虚下陷等。具体使用时均有药物加减,所加药物有莱菔子、茯苓、金银花、熟地黄、牡丹皮、山萸肉、生姜、红枣、炮附片、肉桂、玄参、桑叶、防风、白芷、茯神、炮姜、黑干姜、神曲、贝母、桂枝、蔓荆子、川芎、天花粉、白芍、麦冬、黄芩、半夏、牛膝、金钗石斛等。病患服药途径多样,除了病患自己服药,在治疗小儿病证时还可让病儿之母服药,患儿食母乳以治病。如胎窬疮(乃初生小儿背上或有一二孔也),认为此等小儿,是脏腑不足,少气少血,善后治疗时用补中益气汤,“与母吞服,儿食其乳”[1]。

2 陈士铎对补中益气汤的认识

常规将补中益气汤作为补气类方剂,其有补中益气、升阳举陷的功效。李东垣立本方以治气虚发热,病由饮食劳倦、损伤脾胃所致[4],陈士铎认为补中益气汤治内伤之神剂,提阳气之圣药[1]。李东垣立本方有言:“夫脾胃虚者,因饮食劳倦,心火亢甚,而乘其土位,其次肺气受邪,须用黄芪最多,人参、甘草次之……胃中清气在下,必加升麻、柴胡以引之,引黄芪、人参、甘草甘温之气味上升,能补卫气之散解,而实其表也;又缓带脉之缩急……气乱于胸中,为清浊相干,用去白陈皮以理之,又能助阳气上升,以散滞气,助诸甘辛为用……阳旺则能生阴血,更以当归和之”[5]。陈氏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认识到本方可大补血,通过大剂的人参、黄芪来生气血,而气血旺盛则更利于气血流通,如言“补中益气汤原是大补气血之神剂,多用参、芪尤为补气,气旺而血自旺,更能流行也”[1]。陈氏赞同李东垣柴胡、升麻升提之说,且更进一步说明两者升提的不同点,“妙在用柴胡、升麻于参、术、芪、归之内,一从左旋而升心肝肾之气,一从右旋而升肺脾胃命门之气,非仅升举上、中二焦之气也”[1]。使后世对本方补气并升提的作用特点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方剂中药物的用量及药物间的比例对方剂功效影响较大,如陈氏体会到,“方中用柴胡原能祛邪也,少用之于补药之中,则能提气以卫正;多用之于补药之中,则能益气以祛邪,故用至三钱,而风难再留矣,何必更借重他药散风之多事哉”[1]。

另外,李东垣的立方本旨是“脾胃一虚,肺气先绝,故用黄芪以益皮毛而闭腠理,不令自汗,损其元气”[5]。而陈氏则认为人参、黄芪、白术之间相互配合,才能够发挥补中益气的持续作用,言“人参得黄芪,兼能补营卫而固腠理,健脾胃而消痰食,助升麻、柴胡,以提气于至阴之中,故益气汤中无人参,则升提乏力,多加黄芪、白术,始能升举。倘用人参、白术而减去黄芪,断不能升气于至阴也”[1]。可见,李东垣是以黄芪益肺固表止汗,陈氏认为黄芪本身具有升提的作用。

3 陈士铎对补中益气汤中药物的认识

补中益气汤由黄芪、人参、白术、当归、升麻、柴胡、陈皮、甘草等药组成,陈氏对黄芪、人参、白术的功效作用认识与现今的看法基本一致,具有益气健脾等功效。独特的认识在于认为黄芪[1]其功用甚多,而其独效者,尤在补血……故气虚之人,毋论各病,俱当兼用黄芪,而血虚之人尤宜多用。惟骨蒸痨热与中满之人忌用,然亦当临症审量……气逆之虚,必用人参,而不可用黄芪……若气虽虚而无逆,则久病正宜黄芪,未有不服之而安然者也。人参[1]的特殊之处在于,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到……人参气味阳多于阴,少用则泛上,多用则沉下。故遇肝肾之病,必须多用之于补血补精之中,助山萸肉、熟地黄纯阴之药,使阴中有阳,反能生血生精之易也。而认为白术尤利腰脐之气[1]。

对其余几味药的认识则另有独论。如世人多认为甘草在方剂中不过调和,在方中处于无关紧要的地位,甚至出现有人每方必加甘草以调和。但陈氏认为甘草[1]实可重用以收功,而又能调剂以取效,盖药中不可缺之药,非可有可无之品也。考《脾胃论》补中益气汤原文,黄芪与甘草等量而用且为单味药剂量最大的药味。不过陈氏使用补中益气汤时,甘草明显比黄芪用量小,当为佐使之用。当归,具有补血活血、调经止痛功效,在补中益气汤中作为佐药发挥补血功用[4]。而陈氏认为,当归[1]其性甚动,入之补气药中则补气,入之补血药中则补血,入之升提药中则提气,入之降逐药中则逐血也。而且用之寒则寒,用之热则热,无定功也……当归是生气生血之圣药,非但补也。认为当归在此是有益于气血两生,即是从气血互生互化的关系来认识的。

以上所论药物偏于补益,陈氏对柴胡、升麻、陈皮的功用认识别具只眼。柴胡[1],用柴胡以提气,必气虚而下陷者始可……柴胡提气,必须于补气之药提之,始易见功……盖升提之力,得补更大……补中益气汤之妙,全在用柴胡,不可与升麻并论也。盖气虚下陷,未有不气郁者也。惟郁故其气不扬,气不扬,而气乃下陷,徒用参、归、芪、术以补气,而气郁何以舒发乎。即有升麻以提之,而脾胃之气,又因肝气之郁来克,何能升哉。得柴胡同用以舒肝,而肝不克土,则土气易于升腾。升麻[1],能升脾胃之气……升麻与柴胡,同是升提之药,然一提气而一提血……柴胡、升麻同用之补中益气汤者,各升提其气,两不相顾,而两相益也。柴胡从左而升气,升麻从右而提气,古人已言之矣。然而柴胡左升气,而右未尝不同提其气,升麻右提气,而左亦未尝不共升其气,又两相顾,而两相益也。陈皮[1],和中消痰,宽胁利膈,用之补,则佐补以健脾;用之攻,则尚攻以损肺。宜于补药同行,忌于攻剂共用……夫补中益气汤中用陈皮也,实有妙义,非取其能宽中也。气陷至阴,得升麻、柴胡以提之矣。然提出于至阴之上,而参、芪、归、术,未免尽助其阳,而反不能遽受。得陈皮,以分消于其间,则补不绝补,而气转得益。由此可见,补中益气汤的功效固然依靠人参、黄芪、白术、甘草等味,但脱离了升麻、柴胡、陈皮、当归则不能安全稳定地发挥其提气升陷的作用。

4 陈士铎对补中益气汤的灵活应用

补中益气汤原为治内伤而设,陈氏广其用,所治病症不限于内伤。如治冬月伤寒[1]、遇春而头痛[1]、春月感冒风寒[1]、痉病[1]等外感病证,用补中益气汤加减而取得良好疗效。分析其因则为外感病之中,亦有内伤之病,正不可拘于外感,而不思变通之方。正是陈氏认识到补中益气汤,在补正之中而仍有祛邪之效,故兼用之而成功。治内科似实而虚的病症,如癥瘕[1]、小便不通[1]等,皆因气虚下陷,又据不同具体病症进行化裁,如“癥瘕之块,未必无痰涎之壅。加半夏入于陈皮、甘草之中,则消痰而又不耗气,同群共济,发扬阳气之升,即有邪结无不散矣”。小便不通是因“脾胃虚而九窍皆为之不通”,病机变化不涉及其它,治疗以原方即可。

肥胖妇人不能受孕,常规认为此为痰湿内盛所致,陈氏则深入分析其成因,认为“妇之湿,实非外邪,乃脾土内病也”[1]。因此,治疗以急补脾土、泻水化痰,用补中益气汤加茯苓、半夏,而且治本病时重用白术,这是陈氏在治疗痰湿病症时的常用活法。如治妊娠恶阻[1],出现足肿等水湿之症,也是重用白术、茯苓,陈氏认为“夫重用茯苓于补气之中,虽是利水,仍是健脾清肺。凡利水之药,多耗气血,茯苓与白术补多于利,所以重用以分湿邪,即所以补气血耳”。可见陈氏灵活应用补中益气而又有其法度。又如治清气下陷难升所致的胞衣不下[1],方中当归用量明显增加,此为顾及产后的生理病理特点而化裁。

陈氏不仅在内科、妇科病症中运用补中益气汤,外科病中使用也不少。《洞天奥旨》是一部外科专著,其中记载了多个用补中益气汤治疗的病症,如骨痿疮、内外臁疮、伤守疮、胎窬疮、脐漏疮、冻疮、水渍手足丫烂疮、疮疡肿溃等。陈氏治疗外科病症,需大补气血时常以补中益气汤,另以大剂金银花为其特点。认为金银花性补,善解阴毒,得参、芪而其功益大[1]。另外,在内服汤药的同时,外用膏药、散剂或艾灸等内外合治。

5 学习陈氏后的验案举例

陈氏记载的运用补中益气汤未见有治疗头面病症。通过研究陈氏对补中益气汤的论述,曾用本方化裁治疗头部皮肤病而取得良好疗效。现举1例如下。

李某,男,39岁,2018年9月13日初诊,病历号2018091301037362。患者2月余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头部皮肤起散在红疹伴疼痛及脓性分泌物,曾服中药(具体不详)无明显缓解,皮疹发作无明显加重因素。刻下:头部皮肤散在起红疹伴疼痛及脓性分泌物,部分结痂,食欲佳,睡眠安稳;饮水量偏少,无口干口苦;大便日行1~2次,成形,不干,色未察;小便无所苦,有时尿黄;躯干四肢皮肤不痒。走路稍长即觉下肢累,上4楼即气急。能出汗,下肢无汗。脉略弦缓;右不流利,寸关偏沉弱,尺略旺;左略细。舌略暗红,苔白底、根略黄厚腻。体型中等,咽无滤泡。既往史:11年前头皮及全身皮肤痒,服中药后好转。偶饮酒,吸烟日均10支,无运动锻炼习惯。否认过敏史,母亲有高血压病。诊断:毛囊炎。辨证:气虚营瘀,湿热毒表证,气下陷。治以补中益气升陷,通营祛湿解毒,以补中益气汤为基础方。药用:生黄芪18 g,党参15 g,炒白术10 g,岷归尾10 g,陈皮6 g,藿香10 g,酒赤芍10 g,甘草10 g,忍冬藤15 g,土茯苓15 g,柴胡5 g,升麻15 g。予7剂。水煎沸40 min,每日1剂,每日2次,饭后1 h温服。

二诊日期2018年10月8日:服药4剂后头皮红疹消退,未再发;素入睡难,无多梦。脉略缓;右不流利,寸关偏沉弱,尺略旺减;左略细弦。舌略暗红,苔白底,根略黄厚腻。2018年9月18日查肝功能、血糖、糖化血红蛋白,结果均正常。处方:生黄芪30 g,党参15 g,炒白术10 g,岷归尾10 g,陈皮6 g,藿香10 g,酒赤芍10 g,甘草10 g,忍冬藤15 g,土茯苓15 g,柴胡5 g,升麻15 g,绿萼梅10 g,生地黄10 g。予10剂。水煎沸35 min,每日1剂,每日2次,饭后1 h温服。1年后随访,头部皮疹未再发。

按:患者气虚气陷体现在稍劳即感气急、下肢累,脉缓(无运动锻炼习惯),右脉寸关偏沉弱。在补中益气升陷的同时,以甘草、忍冬藤、土茯苓、升麻解毒祛湿,岷归尾、酒赤芍通营活血。服药后病症好转,但左脉仍见细弦、入睡难,陈氏曾言气虚未有气不郁者,因此加绿萼梅加强解郁并加大黄芪用量,生地黄养阴清虚热。以上治疗方案均源于学习陈氏经验后的运用。

6 小结

陈士铎对补中益气汤推崇备至,认识深刻,运用自如,应用补中益气汤治疗的病证范围广。认为补中益气汤全方药味之间配伍严谨,具补中益气、升阳举陷之功,且各药在此方的作用均缺一不可。如人参、黄芪、白术、甘草具益气之功,但无升麻、柴胡不足以升提阳气,而仅有升麻、柴胡则升提无力。人参、黄芪、白术之间也构成了一个相须为用的组合,人参保障升提有力,黄芪、白术保障生气升气,三者不可或缺。具体应用之时,根据病变部位和具体病机及兼夹病症进行药量比例的调整,其中又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补中益气汤是大补气血之剂,而不囚于补气升陷之论,因此在外科病症的阴证中多有使用。总之,学习陈氏对于补中益气汤的认识和运用经验,有助于扩展灵活应用补中益气汤,扩大本方应用范围。而不限于治疗气虚发热及内脏下垂等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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