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杜利特尔诗歌的视觉艺术:基于象似性视角的文体学分析

2021-12-02 20:08
蚌埠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文体学视觉艺术雕塑

袁 微

(中国民航飞行学院 国际合作部,四川 广汉 618307)

希尔达·杜利特尔(Hilda Doolittle,以下称为H.D.)是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女诗人之一,在英美意象主义运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她的诗歌并没有得到中国学者足够的重视和关注。为了推动H.D.在国内的研究,本文基于象似性视角下的文体学分析,阐释和探讨其诗歌中独特的女性特质和美学意蕴。经过文本研读分析发现:她在诗歌创作中对现代绘画、雕塑和电影等视觉艺术进行了创造性地吸纳和融合。

1 研究现状:被边缘化的先锋派女诗人

H.D.是20世纪英美意象主义运动的核心人物,她极大推动了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实验与革新。然而,在当时的美国诗坛,依然是康拉德·艾肯(Conrad Aiken)等男性编辑掌握着诗歌经典化的话语权,相比而言, H.D.在英美诗坛上则显得暗淡与寂寥。作为意象派诗歌运动的中坚力量,她被同是意象派领袖的庞德誉为“完美的意象派”[1]30,其诗歌艺术和美学特质值得深入研究,从而让她的诗歌闪耀出应有的光芒。这是对艺术最好的致敬,对历史最好的缅怀。

由于意象派诗歌与中国传统诗词的深厚渊源,国内学界对意象派诗歌团体做了较为深入的研究。然而,国内对H.D.诗歌的关注与研究却极其稀少,这与她作为女性诗人的身份不无关系,正所谓“男性权威写就的所谓‘正典’长期禁锢并左右着对现代诗人及其作品的评介”[2]。对H.D.研究最早始于2009年,其中期刊论文有8篇,硕士论文2篇。王薇从“生态女性主义”和“同性恋”的角度进行解读;李应雪探讨了H.D.诗歌中的“感性诗学”与“精神拯救”;肖钰和燕洪菲的硕士论文都从希腊神话的角度对其诗歌进行了探讨。可以看出,国内对她的研究还相当薄弱,且仅有的探讨主要从宏观的文学批评的角度切入,不免有“主观印象式”泛泛而谈的缺陷。鉴于此,笔者应用象似性理论,在基于文本细读的文体学分析的基础上,探讨其诗歌的视觉艺术,以期丰富我国对H.D.诗歌的研究。

2 研究理论与方法:象似性视角下的文体学分析

文学文体学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探讨文学作品,是语言学和文学之间的桥梁。文学文体学的根本目的“在于考察文学作品如何通过不同的语言选择来表达主题思想创造美学效果,并认为在语言学分析工具的辅助下,能够更好地理解欣赏并阐释文学作品”[3]。文体学批评避开了主观臆断的经验感受,因为“文学文体学修正了曾风靡英美的传统的印象、直觉式批评,弥补了新批评衰落后批评手法上的空白”[3]。在语言学理论的强力支撑下,文体学的批评思路为文学批评的科学化、客观化和系统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分析方法是通过文本细读,剖析文学作品的语言特色、思想内涵与美学价值。

象似性首次由皮尔斯(C.S.Peirce)提出,已经被认为是语言符号的本质属性之一。正如王寅所说“语言是人们对现实世界的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基础上形成的,就必须接受象似性,即语符象似于人们的认知方式,且在其作用下一定程度上象似于外部现实”[4]。 根据皮尔斯的语言符号三分法,象似性可以分为映象象似、拟象象似和隐喻象似。Pamela & Olga在《象似性操作》的第二部分“文学中的象似”中提到“象似性主要关注文学作品的文体学分析,是诗歌、小说等其他文体中常用的手段”[5]。本文通过象似性视角对杜利特尔诗歌文本进行详细分析,阐释并呈现其诗歌意象对现代视觉艺术的吸纳与整合。

3 杜利特尔诗歌的视觉艺术剖析

作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H.D.是“意象派群体里坚持的最久实践的最彻底的诗人”[6]4,其诗歌是意象派诗歌的完美体现。为此,有必要先对意象派诗歌进行简要回顾。艾略特认为“1910年左右伦敦一个意象主义团体是现代诗歌的起点”[1]4,李文俊也谈到“意象派诗歌之于英美现代诗歌,有如一首序曲之于整部歌剧,为英美现代诗歌开辟了一条道路”[1]1,阐明了意象派诗歌在英美现代诗歌史上的开拓性和奠基性地位。意象派强调瞬间的直觉,突出诗的具象性和主客体相融,“是当时对自身无病呻吟、多愁善感的浪漫主义和维多利亚诗风的一种反拨”[7]89,是在英语文学中和浪漫主义运动同样重要的一次革命。

20世纪初,“画家、作家、音乐家、雕塑家们感到自己正处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转折点上,哲学思想与社会生活同样处在决定性转向上。这种情绪激发了大范围的叛逆意识,人们随时准备迎接大事件的到来。”[8]艺术形式纷纷背离传统,在叛逆的文化潮流中形成独特的艺术美学。意象派诗歌的出现就是这种叛逆潮流在诗歌领域的反映。创始人T·H·Hulme继承了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生命哲学,庞德在诗歌实践中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的发扬,因此可以说“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生命哲学是意象派诗歌的理论基础与渊源”[7]89。同时,意象派诗歌也从现代绘画、雕塑、电影等艺术形式中汲取营养与灵感,呈现出崭新的艺术观。意象派诗人阿尔丁在《意象派诗选》序言里总结了意象派的六大原则:“1.语言平白,用词精准。2.创造新的节奏,表达新的情志。3.主题的选择有绝对的自由。4.呈现一个意象。5.写坚实通彻的诗。6.浓缩诗之本质。”[6]4需要特别关注的是第4条对“意象”的阐释,他继续解释说“我们不是一个画家流派,但是我们应该相信诗歌应该精确地呈现细节而不是模糊地概括事物”[6]3。这已经很清楚地阐明了意象派诗歌与视觉艺术之间的联系,恰如梁晶所言:“正是绘画、雕塑、摄影、电影等多种视觉艺术媒介在诗歌中的碰撞交融,意象派诗歌方得以构筑其全新而独特的视觉特质。”[9]138作为女性诗人,杜利特尔被誉为“完美意象派”,其诗歌蕴含了其他意象派诗歌的视觉特质,同时又呈现出女性诗人独特的艺术才华与精神追寻。

3.1 意象的二重性:诗画交融的美学呈现

由于H.D.继承了美国超验主义的衣钵,因此自然意象成为她意识客体化的途径。她的诗歌中充斥着各种自然意象,丰富程度在英美诗歌中首屈一指。受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生命哲学的影响,杜利特尔认为自然是精神的象征,她笔下的万物都被赋予了感知与生命,主体和客体通过“理智的交融”,在生命气息的脉动中完成诗歌的意象构建。杜利特尔的诗歌意象呈现出明显的“二重性”,即一个意象的出现一般伴随着另一个相反或相对意象的出现,这种意象并置的艺术手法呈现出印象画派的美学特质。下面以SeaRose(《海洋玫瑰》)为例,用象似性理论探讨其文体特征,以阐明H.D.诗歌对绘画艺术的汲取。

Sea Rose/海洋玫瑰

Rose,harsh rose/玫瑰,刺目的玫瑰

marred and with stint of petals,/饱受蹂躏,花瓣凋零,

meagre flower,thin,/瘦弱的花朵,瘦

sparse of leaf,/叶子稀疏

more precious/比圆润丰满的玫瑰

than a wet rose/更珍贵

single on a stem—/独枝绽放

you are caught in the drift./你被卷入海浪中

Stunted, with small leaf,/生长不良,叶子纤小

you are flung on the sand,/你被扔向沙岸

you are lifted/你被掀起

in the crisp sand/又干又脆的沙

that drives in the wind/在狂风中疾驰

Can the spice-rose/馨香的玫瑰

drip such acrid fragrance/能滴下浓郁的芬芳

hardened in a leaf?/凝结在叶子上?

(注:以上片断为笔者自译)

这首诗呈现出这样的意象:一朵清瘦而凋零的玫瑰在海洋风暴中饱受摧残,风骨坚韧,馨香愈醇。玫瑰是诗歌的核心意象,海洋是整个意象的背景,二者的并置形成了鲜明的画面感。诗歌以“Rose,harsh rose”开始,放在诗歌首行的位置凸显了玫瑰意象的绝对地位,因为顺序象似性认为“句法成分的排列顺序映照它们所表达的实际状态或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10]2。形容词“harsh”放在两个“rose”之间,距离象似性认为“认知上相近的概念在语言形式的时间和空间上也接近”[11]312,所以玫瑰“刺目”的形象得到加强。诗人在紧接着的3行诗歌中用了“marred”“stint”“meagre”“thin”“sparse”5个形容词,中心意象“玫瑰”的形象愈渐清晰:摧残、凋零、清瘦、稀疏。意象派诗人“不用多余的词,不用那种不能揭示什么的形容词”[1]12,所以对于惜字如金的意象派诗人来说,使用如此多的形容词值得探讨。高密度的词汇使用传达了诗人重建玫瑰意象的强烈愿望,玫瑰被赋予颠覆传统的形象。诗人心中的“玫瑰”不是普遍概念中象征美丽或者爱情的花朵,而是凋零的、清瘦的、稀疏的残花,一反常态的描写正是杜利特尔对传统世俗的反叛和多元包容的渴求。诗歌第一节如同绘画的第一笔,勾勒了最重要的艺术形象:一朵凋零而清瘦的玫瑰。

第二节和第三节继续构建玫瑰的意象:这朵凋零的玫瑰被海洋风暴摧残和蹂躏。第二节起始,“more precious than a wet rose”直接表露了诗人对“海洋玫瑰”的赞美之情。诗人认为“wet rose”固然在世俗意义上是圆润饱满的,但却没有“海洋玫瑰”坚韧的风骨。“single on a stem”凸显了玫瑰的孤独与弱小;“Stunted,with small leaf”强化了玫瑰清瘦稀疏的形象。玫瑰面对的是凶猛的海洋风暴,她在风暴中“caught”“flung”“lifted”,弱小的玫瑰被海洋风暴无情摧毁与吞噬。玫瑰在面对风暴时的境遇如何呢?诗人连续使用3个被动语态“You are caught/flung/lifted”,数量象似性认为“语言单位的数量与所表示概念的量和复杂程度成正比。概念量越大,所用语言的单位数量也就越多,越是复杂的概念,在思维时处理起来就需要更长的时间,语言表达时所用的单位数量也就相应的多”[11]314。被动语态的三次连用表达了玫瑰在海洋风暴中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意象的无力感和被践踏的生存境遇跃然纸上。柔弱的玫瑰与凶猛的海洋之间构成鲜明的对比,两个相反意象的并置形成了诗歌特有的美学张力。这恰似一幅印象派的山水画:在凶猛广阔的海洋风暴中,有一朵备受摧残但冷艳顽强的红玫瑰。

最后一节是一个问句:Can the spice-rose drip such acrid fragrance hardened in a leaf?经过海洋风暴的洗礼和摧残,玫瑰被毁灭了吗?结尾的点睛之笔让玫瑰意象峰回路转,活色生香。玫瑰的外形可以被摧毁,可是内在的馨香永在。“spice-rose”和“fragrance”打通了读者的视觉和嗅觉,玫瑰的芬芳扑鼻而来。“hardened”本意表示“变硬的”,意味着玫瑰的香味非常浓郁,香气已经凝结为固体的状态。同时,“hardened”的语义形象是“稳固、坚定”,与前面的“caught”“flung”“lifted”等表示动态的词汇形成对比。具有“稳固”作用的“hardened”放在诗歌的最后是有深意的。在一首诗歌的阅读中,结尾的意象与读者的记忆距离最近,所以能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hardened”的多语义性使玫瑰意象得到诗意的升华:玫瑰虽然凋零且柔弱,但在经过风暴的洗礼后依然“唯有香如故”。玫瑰在经过风吹雨打后,依然保持“遗世而独立”的精神内涵。诗人想表达的是:物理特征会改变会消亡,但是内在的精神却可以超越时空历久弥新。

在H.D.的这首诗歌中,她通过两个相反意象的并置与交融完成了诗歌的美学构建,正如一幅保尔·塞尚的印象画:凋零的玫瑰在风暴摧残后越发冷艳与芬芳。她把看似娇弱的意象置于凶猛强悍的意象中,凸显了娇弱意象的生命力和自我重塑,这种反叛正是H.D.在男权社会中寻求女性身份的诉求与实践。她践行了这样一种美学:“经由创伤和绝境洗礼后升华的强韧之美。命运的背弃、与同伴的分离和恶劣的环境剥夺、践踏了花朵的姿容,但也催生了它的独立和坚韧,对抗外部的暴力,并在其中生存与创造。”[2]139-140

3.2 希腊式硬朗:视觉听觉触觉融合下的雕塑诗学

意象派诗人对雕塑艺术有一种普遍的热爱。庞德、威廉斯与雕塑家高狄埃-布热泽斯卡、雅各布·爱泼斯坦交往甚密,理查德·阿尔丁顿曾被一尊希腊大理石雕像所吸引,发表了诗歌《致一尊希腊的大理石雕像》(ToaGreekMarble)。H.D.与阿尔丁顿相互吸引并很快结为连理,这与他们都对希腊诗歌抱有强烈的兴趣不无关系,因为“希腊诗歌是他们两人诗歌创作中的一股强大推动力”[1]9。由于对希腊文学的热爱和对意象派诗学理念的坚持,H.D.一度被誉为最优秀的意象派诗人,正如庞德认为弗林特强调斯托勒的前意象主义“无论如何都不能通向杜利特尔的‘希腊式硬朗’”[1]13。由于H.D.对“希腊式”文风的推崇和刚柔并济的女性特质,她的诗歌融入了雕塑般的视觉美学。

诗歌与雕塑有什么关系呢?“雕塑是一门立体造型艺术,立体空间与对材质的触觉感知构成雕塑的两大主要特征。”[9]142诗歌中意象的空间性、立体性以及诗歌语言给读者带来的多重体验与雕塑给观者带来的视觉享受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如韦勒克认为:“诗歌……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传达类似希腊雕像的效果:由白色的大理石或石膏引出的那种清冷、那种安宁静谧以及鲜明的轮廓和清晰感。”[12]韦勒克的这个观点显然与意象派诗歌的诗学理念不谋而合,庞德在回顾意象派诗歌创作时指出:“在这种诗歌中,绘画和雕刻似乎‘正在变为言语’。”[13]意象主义的六条原则之一就是“写出硬朗、清晰的诗,决不要模糊的或无边无际的诗”[1]313。休姆进一步阐释了意象派诗歌和雕塑这门视觉艺术的关系:“这种新诗不像音乐,更像雕塑,它竖立起一个石膏似的意象,并把它交给读者。”[1]38意象派诗歌评论中的高频词汇“硬朗”(hardness),是评判意象派诗歌优劣的重要标尺,也是连接雕塑和诗歌的艺术纽带。诗歌的“硬朗”与雕塑的“硬朗”如何相通呢?“‘硬朗’一词显然与雕塑材质带给人的通感意识即触感的可视化密切相关”[9]143,所以人们在艺术欣赏中不仅仅需要视觉的参与,也需要触觉和听觉的融合。下面以H.D.的TheGarden(《花园》)为例,欣赏诗歌中的雕塑美学。

You are clear/你多明晰

O rose,cut in rock/哦!玫瑰,雕刻在岩石中

hard as the descent of hail/如下落的冰雹一样硬!

I could scrape the colour/我可以刮下你的颜色

from the petals/从花瓣中

like split dye from a rock/就像岩石中撒下染料

If I could break you/如果我能折断你

I could break a tree/我就能折断一棵树

If I could stir/如果我能搅拌

I could break a tree—/我就能折断一棵树

I could break you/我就可以折断你

(注:以上片断为笔者自译)

这首诗歌从整体上看就像一座后现代风格的玫瑰花雕像。第一节位于“雕塑”最上端,所以是最突出最重要的视觉意象,因为顺序象似性认为,“语言安排和人类的认知顺序相一致,如人们通常按照由近到远、先前再后、先大到小等视觉上的认知顺序来描述事物。”[14]70“clear”强调玫瑰意象的“清晰”,硬朗的气质初现端倪。大写字母“O”有如下象似意义:第一,形状象似一朵绽放的玫瑰,玫瑰雕塑的意象得到基本呈现;第二,“O”象似观看者看到这座雕塑时惊叹的表情以及不由自主发出的呐喊;第三,从语音上来说,双元音发音圆润饱满,蕴含着玫瑰意象的肌骨莹润;第四,“O rose”中双元音[u]重复,象征着玫瑰持续绽放的动态美。诗歌二三节诗行长短均匀,视觉上像一个雕塑的矩形底座。后两节8行诗中,6行的首字母为“I”,另外两行分别为“f”和“L”,这种“垂直”的字母形状如同被切割机切过的大理石横切面,锋利的线条凸显了诗歌意象的“硬朗”,大理石雕塑般的诗学质地得以展现,因为“雕塑主要是通过一种视觉引起一种触觉感受,而带有强烈的物质上的接触感……正因为材质性质通过视觉心理化和精神化,我们才能超越触觉的直接反应,而把雕塑的物理性转化为审美属性”[15]。

日本学者 Masako Hiraga认为“语音不仅仅是语言形式上的重要元素,而且在模仿和传达诗歌意义方面的价值同样不能忽略”[16]。拟声(Onomatopoeia)是语音象似的重要方式,指“语言的声音特征与语言所指的意义之间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17]96。根据抽象程度的不用,拟声有多种分类。Leech对辅音的硬度(hardness)进行了排列:爆破音[b][d][g][p][t][k]属于硬度最强的位置[17]98。在这些爆破音的发音过程中,口腔中的气流爆破而出,具有强烈的力量感和坚硬度。杜利特尔的这首诗共有51个单词,其中23个单词都包含了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爆破音,爆破音共出现了39次。如此高频率出现的爆破音让意象变得更加硬朗,读者如同听到了大理石雕塑被敲打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诗中使用的动词也值得关注,因为对于惜字如金的意象派来说,任何一个词汇的选择都要经过反复斟酌。全诗共使用cut、scrape、split、break、stir 5个动词,意思是:切、刮、裂、折、搅。它们的语义共核是“切割坚硬事物的尖锐感和刚硬感”,所以加强了诗歌“硬朗”的雕塑风格。另外,全诗只有11行,但是“I could...”的句型就出现了6次,这也值得注意。“I could...”的6行诗主要有三个动作: scrape(刮)、stir(搅)、break(折),这种语义复现赋予了玫瑰意象坚硬的质地。“If I could break you”和“I could break a tree”反复使用,把“玫瑰”与“一棵树”进行比较,玫瑰意象因获得新的体量和质地而获得新的艺术生命。“诗歌作为文学文本艺术,其定义性特征为情感、形式与意义三者之间的象似性关系。诗学象似性用语言符号创造出情感和意义,使大脑获得真实感受”[18]77,所以通过联觉加工机制,读者更能真切地感受到诗歌中雕塑般的硬朗美学特征。

3.3 “理智交融”下的电影式镜头呈现

20世纪初期,电影发展与普及的时间恰好与意象主义诗歌萌蘖的时间相吻合。比如,意象派诗人威廉斯与摄影大师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雷兹(Alfred Stieglitz)交往密切,他的诗歌中就应用了“直接”“聚焦”等电影艺术手法,从而成为美国诗坛先锋派的领军人物。H.D.和电影之间则有更深的渊源。由于酷爱电影,她为电影杂志《特写》(CloseUp)撰写过不少影评。“因其相貌出众,她还多次被导演选中,担纲女主角出演过多部电影。”[9]145为什么意象派诗歌和电影有如此渊源呢?裘小龙在《意象派诗选》的译者附记里谈到“意象派诗人是让一个个意象自行排列着,诗人仿佛是拍一部纪录片,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整部片子看完,总的印象也出现了”[1]248。这已明确地表述了意象主义诗歌中的电影元素,镜头并置、特写、焦距等艺术手法构建了电影的视觉艺术,这些手法也常常被意象派诗人使用。此外,当时电影放映时间很短,所以电影的拍摄必须要简洁、凝练和浓缩。这恰恰与意象派诗歌倡导的“凝练是诗歌的灵魂”[1]313和“绝对不用任何无益于表现的词”[1] 11不谋而合。

Oread/奥丽亚德[6]21

Whirl up,sea—/翻卷起来吧,大海——

whirl your pointed pines/翻卷起尖尖的松梢

splash your great pines/把宏伟的松树

on our rocks/拍溅在岩石上

hurl your green over us/把你的绿色甩在我们身上

cover us with your pools of fir/把你那池池冷杉覆盖在我们身上

Oread被誉为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作,庞德认为这首诗是“意象派登峰造极的作品”[1]27。全诗共有26个单词,由5个祈使句构成,使用的动词分别为“whirl”(翻卷)、“splash”(泼溅)、“hurl”(猛投)和“cover”(覆盖)。第一句“Whirl up,sea”中便出现诗歌要呈现的基本意象sea(海洋)。第二句“whirl your pointed pines”进一步呈现海洋波涛汹涌的状态,在“pointed pines”中,头韵的修辞手法增强了诗歌的音乐性:爆破音[p]的连续出现象似着海浪翻滚的声响效果。第三句“splash your great pines on our rocks”继续呈现海浪,描述海浪状态的动词“splash”中包括摩擦音[s],爆破音[p]和大口型的单元音[æ],在发音时能临摹出海浪拍打的汹涌与猛烈。第四句“hurl your green over us”中的“hurl”有“投掷”的意思,读者能体会到海浪在逼近的压迫感。第五句“cover us with your pools of fir”中的“cover”是“覆盖”的意思,“pools of fir”把海浪直接描绘成了“池池冷杉”,海浪的魔幻的形状、压抑的冷色调和刺骨的寒冷给读者留下刻骨铭心的艺术体验。

诗中高密度的动词使用让整个诗篇充满力量与动感,犹如一系列快速而连续的电影镜头:大海的翻卷——尖尖的松梢翻卷——松梢拍溅在岩石上——绿色甩向我们——冷杉般的波浪把我们覆盖。这些电影镜头般的呈现给读者带来崭新的立体的审美体验,特别是能在读者心中唤起“大海”的形象。正如裘小龙所述:“这首诗没有明喻没有象征——呈现而不是描绘。有一种在具体中抓住抽象的强烈感觉,它不仅仅描绘事物,而且唤起形象。”[1]28

这些特写镜头般的意象呈现绝不仅仅是客观事物的搬运与挪移,而是融入了诗人自己的感知与直觉,这种“主客融合的境界”被称为“理智的交融”[1]117。为了更好地理解这首诗,需要对“our”和两个“us”进行解读。“我们”作为意象的主体,已经和“大海”这个客体意象合二为一。这首诗中,诗人首先进入这样的境界:“大海即松林,松林即大海,诗人融化在这一片绿中。”[1]117当她融入自己的主观体验后形成意象时,读者也可以有自己的感受与解读,因为“意象派诗人创作时,呈现的是一个意象,其中有多少象征或思想,诗人自己也说不上来,读者必须自己走入诗中理解”[1]117。莱依蒂(Laity)认为,“H.D.在诗中频频使用意象/电影眼,她的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的创作手法——特写、蒙太奇、镜头的快速切换。”[19]426讨论到此,杜利特尔诗歌对电影艺术的吸纳可归纳为:其一、诗歌意象是主客体相融后镜头般的呈现,这和电影的制作方式与理念吻合,无论是诗歌还是电影都通过作者(艺术家)“理智的交融”来唤起形象;其二、诗歌的解读和影片的观看一样,读者或观众有自己的认知参与和情感融合,艺术作品被受众赋予新的生命并在不断的解构中获得永生。

4 结论

意象派诗歌在发展过程中对现代视觉艺术进行了汲取与整合,推动了英美诗歌的现代化进程。H.D.作为意象派代表人物,她在创作过程中吸纳和融合了现代视觉艺术。“H.D.在意象派诗人中是最享盛名的,常被看成为真正的意象派,但要理解欣赏她的诗并非易事。”[1]117本文在象似性视角下,基于诗歌文本的文体学分析,对H.D.诗歌中的视觉艺术及其情感表征做了深入而系统的阐释。通过细致的文学文体学分析,她诗歌中的视觉艺术特质可以总结为:女性视角下诗画交融的二重性,雕塑般的“希腊式硬朗”以及“理智交融”下的电影式镜头呈现。H.D.诗歌除了有意象派诗歌总体特征外,还呈现出丰富而独特的美学特质。如同她的名字一样,H.D.在英美现代诗坛特立独行。如果说H.D.的诗歌王国犹如一个秘密花园,那么文体学分析视角下的视觉艺术解读就是打开这座花园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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