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总编（十一）

吴悠

“朱新平的事情就传达到这里，下面请唐总讲话。”集团党委委员、省纪委驻集团纪检组长赵安邦说完，合上了材料，喝了口水。

唐维虹扫视了一眼主席台，半年里两位班子成员离去，刘强波去世、朱新平免职，不能不叫她叹息世事无常。她望着一屋子中层干部，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新平到报社工作好多年了，和我们朝夕相处。得知他的另一面，我很痛心。”唐维虹开了口。她对这些一同进出这幢大楼十几年的同事们说：“我们这屋里每个人，甚至我们部门里的记者，每个人都联系着好多机关、企业。某种程度上说，和副市长分管各自不同的条口部门是一个意思。手里可以说也是有权利的，这个权利就是对方希望发或是希望撤的稿子。今天不说什么大话、官话、套话了，就说一句——希望各位既不要为了对方的需求弄一些不是新闻的新闻来，更不能为了对方的需求灭一些名副其实的新闻。让报纸干干净净见人。”

这天晚上，马涛家里坐了个新面孔——桂湖广电集团副台长周文斌。他和马涛的关系犹如朱新平之于陈伟达，他在马涛担任安江市委书记期间，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安江广电集团董事长。马涛升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后，周文斌随即被提拔为省广电集团副台长。

“马书记这么晚找我来，有何指教？”周文斌手抚着茶杯，一口也没敢尝。现在身为省管干部的他，深夜被省委组织部长召唤，不能不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往年在安江市的时候，和马涛走得近，他说什么、想什么都能猜到个七八分。如今到了省里，不是那么容易见了，心思也就难猜了。

马涛也不遮掩：“你想去桂湖日报工作吗？”

周文斌一脸问号：“报社跟电视台不是差不多嘛，有什么说法吗？”

马涛一脸“我就知道你还蒙着”的笑容绽开在脸上。他站起来喝了口茶说道：“报社跟电视台虽说都是媒体，性质、作用还是不一样的。尤其现在的报社，很多时候不太听省委招呼你知道吗？”

周文斌听得云里雾里，虽说也是广电班子成员，但是对省级机关报的事情了解得确实不多。他又怎么会知道，马涛安插自己去桂湖日报，是为了报复唐维虹坚持签发安江矿难报道给自己难堪呢。但出于多年对马涛的了解，周文斌没多问。

“好！我去了桂湖日报，肯定做好省委，说直白点就是做好马部长的鞍前马后，您大可放心！”他也没加思索，胸脯一拍答应了。

马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深深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安吉白茶。

最新一次省委常委会结束后，周文斌被任命为桂湖日报报业集团党委委员、副总编辑，分工完全接替他的前任朱新平。不知幕后故事的唐维虹只当是宣传系统干部交流的结果而已。

“省电视台来个副台长去你们那儿接朱新平的位子啦？”这天唐维虹下班刚进门就听见邓子良说。

“哎哟，邓主任消息相当灵通啊。今儿下午刚开会宣布的任命，估计没散会您就知道了吧？”唐维虹扔下包回应道。

邓子良一边把菜端上桌，一边说：“你忘了，我们教研室有个老师的爱人是省台的采访室副主任。”

唐维虹洗好手说：“那难怪。”

“你就跟打游戏一样啊，刚打下朱新平这个‘怪，又来个新怪啊。”说完，邓子良拉开椅子坐下。

唐维虹边吃边问：“你认识他啊？咋就是怪了？”

邓子良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啊？他跟马涛可就和朱新平之于陈伟达一样，他在安江就是马涛的大总管。好些事情，当时的市委秘书长，现在的安江政协主席张云龙都不知道，还得问他呢。”

唐维虹愈发惊讶了，停下了剥虾壳的手：“老邓你可以啊，这些事儿你都哪儿听说的啊？来，快跟我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邓子良莞尔一笑，从老婆手里接过了那只快剥好的虾：“安江有个师范学院你知道吧？当地人都知道，学院的党委委员、组织部长李心平颇有几分姿色，是马涛的姘头，学院的干部晋升都明码标价。中层的干部李心平就能决定，要上市委常委会研究的，马涛只要是从李部长那里获取的名单，都一路绿灯。李部长原本就是个普通语文老师，34岁升到学院班子成员，靠什么？还不是靠吸引上马大书记的那张脸么？先是自己陪睡，后来还让女学生陪睡。对马涛是既送钱又送色，马涛可不把她捧在手心里么？”

唐维虹眼睛瞪得溜圆，平时牙尖嘴利的，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安江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儿啊？刘春可一次都没跟我说过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邓子良一脸平静：“刘站长跟你说这干吗？哪样能发表啊？”

“其他人我不感兴趣了，这个周文斌呢？”唐维虹直戳要害。

邓子良说：“周文斌当台长的时候就是马涛的消防队长。但凡马涛亲信的单位出的问题，记者写了报道一律毙掉。和马涛不对付的干部，所在部门出了事情就浓墨重彩地发，还连发好几天跟踪连续报道。”

唐维虹恍然大悟，原来安排周文斌来报社，是马涛要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那么自己和马涛之间又有多少过节呢？不过就是安江矿难的事情吧？这么看，安江矿难还真跟他有关啊！

安江矿难的事情还真不禁念叨。安江矿前董事长王子千在接受审讯时交代，时任安江市安监局局长、现任安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马德金收受了自己巨额贿赂，在安全生产各个领域的检查上都大开方便之门，为安江矿难的发生埋下了隐患。而马德金从正处级的安监局长提拔为副厅级的市委常委，马涛“功不可没”。马德金接受省纪委审查的消息发布，说明线索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慌。

“你在怕什么？怕马德金把你供出去吗？”这天晚上，在自己用卖官的巨资买的别墅里一场“鏖战”后，大汗淋漓的李心平躺在马涛怀里娇滴滴地问。这个女人十分清楚，自己在学院得罪了多少人。一旦马涛这个靠山摇摇欲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公布、接受审查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她对马涛是言聽计从，随叫随到。

见马涛坐起身，李心平赶紧拿一块毛巾给他擦汗。马涛点了一根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烟：“是啊，马德金这个人我很清楚。进去之后，为了给自己立功减刑，不要说我，是连自己爹妈都会出卖的货色。再加上李书记对这个案子十分关注，要求省委办公厅和桂湖日报社内参部一旦获取案情进展就联合发布《情况汇编》和内参。一旦李书记知道了，给检察院提要求，他们加大提审力度，马德金很快就会出卖我。”

说完，马涛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女人。他也不太清楚，万一这个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也掌握着他很多秘密的女人哪天进去了，会不会为了自保卖了自己。

“你这么盯着我看干吗？”李心平被他冷峻的目光吓到了。

“看你长得好看，多看几眼嘛。”感觉到自己的心思似乎要被发现，马涛的眼神迅速切换回之前的色迷迷，掐灭了烟，掀开被窝，再一次扑到了她身上……

几乎同时，唐维虹也看到了需由自己签发的内参。她的震惊程度比起从丈夫嘴里得知那些八卦时大了很多。她知道马德金是马涛名副其实的亲信，马涛做市长的时候就是安监局长，后来马涛做了市委书记，成为常委一员。马德金的落马，几乎就是马涛出事的“预告”。

从得知马德金接受审查起，马涛每天都在紧张中度过。省委办公厅的《情况汇编》和桂湖日报的内参每期必看，以往都是看看目录就丢到一边，现在是每篇都仔细阅读。幸运的是，两份材料近十天没有提及安江矿难案情进展。他也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