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故乡

2021-12-15 05:21杨合
红豆 2021年11期
关键词:小白老张衣服

杨合

到龙甲村吃完王家的结婚喜酒,我感觉我参加别人的婚礼至少有三百场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强烈地动起了念头:得想办法结一回婚。

我路过村里的球场边时,看见一帮人在暗淡的灯光下开会。老张的声音在球场上窜来窜去,像一条没人看管的狗,疯狂而嚣张,震得连我身旁的榕树叶都摇晃起来。

老张又在召集大家开会了。老张到我们村后,经常开会,只要不下雨,大家就围坐在球场上,讲话声、吼声和笑声在空气中乱窜。我站在榕树下,听见老张说,大家努力努力,尽快把我们花香村的山绿起来,把外边的水引进来,把荒了的地种起来,把进村的路修好来。大家一阵掌声。

我不以为然,认为老张是在吹“大炮”。

老张又说,还要让讨不到老婆的光棍,都讨上老婆。

姚光电倏地站起来,扯着嗓子说,也要让刘学讨上老婆吗?

我被姚光电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他正好说中了我的要害,让我心跳加快。我转脸看向老张,充满期待。只见老张也抻长脖子,斜着脸看了我一眼后又转过头,大声说,没有把握,这个确实没有把握。

操场上传来一阵哄笑。

这个狗日的老张,总是对我不怀好意。

这一夜,我失眠了,老想着讨老婆的事,老张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夜里,我闭着眼睛,历数了留在村里的年轻女子,从村子西头数到东头,发觉只有两个女的还没嫁人。那个李枝,是个丑八怪,算了,不提她。另一个是余一秀,她是老师还很年轻。要是能排除我年龄比她大得多的因素,那么从明天起,我还是想托人提提这门亲事。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大门口,依然迷迷糊糊地继续昨夜的想法,让谁去做媒呢?

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媒婆梁二,腰弯得像一把弓,去不了余家村,指望不上她了。村头的李群,一个女人家竟然也爱吃狗肉,可恨得很,懒得找她。田八嘴巴厉害,最适合不过,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登余家的门。

自从田八嫁到我们刘家后,为了讨好我让我卖苦力,她就整天说要帮我找老婆。几年过去了,枉我这么卖力地做活,她光打雷不下雨,不见有让我看到希望的行动。现在我自己看上了余一秀,让她跑跑腿动动嘴,她总该帮帮忙吧?不然今后她再拿娶老婆的事哄我卖力做活,我绝不搭理。虽然我笨,但是我懂。

刘学。是田八的声音。

我转过头,一串口水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我又出洋相了。最近我的嘴巴不争气,尤其是一想到讨老婆的事,口水就成了一条线,让我出尽洋相。

田八站在廊檐下,我见她的脸又阴沉了,如同要下雨的天空。

你又发什么花痴?看你的口水,比灵歧河的水还要多。田八又如往常取笑我,我真是不幸。

我拍了躺在我脚边的阿青一巴掌。我只能拿阿青出气,每次都这样。毛色金黄的阿青,脾气温驯得像一只猫,毫不气恼地爬起来,走到另一边墙根再躺下,对我的拍打视若无睹。

你又拿阿青出气,亏它对你那么好。田八说,你再打它我就把它卖了。

不要乱说话,田八,你讨嫌。我有些恼火了。你田八跟我开别的玩笑,无所谓,千万别说卖了阿青,不然我跟你拼命。

田八无趣地离开,我也无所事事。那只灰鹅嘎嘎嘎地叫起来,摆着尾巴向我靠近。我捡起一根树枝,赶着灰鹅朝学校的方向走去。阿青倏地跟了上来。经过灵歧河岸时,我站住不动了,灰鹅停了下来,阿青也站住,它们一同好奇地盯着我。原先肥肥满满的河水,现在瘦下去了。我在想,灵歧河的水那么多,我的口水怎么能比得上呢?田八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真是的,我真冤枉。

还没放学,很多学生在操场打打闹闹,我不敢进去,怕别人又拿我来开心。就连那帮毛孩子,也学着大人来取笑我。我想看一眼余一秀,可惜勇气不足。我只好赶着灰鹅,在校门口徘徊。校门口有两棵大榕树,一条条根须从树干上倒挂下来,像是挂在余一秀门上的门帘。我在这门帘上摸了一下,终究是感觉无所事事,就只好退缩。我赶着灰鹅又在村里头游荡了一圈,待我慢悠悠回到家时,田八问我,这几天,见你老往学校跑,你是不是看上余老师了?

田八的话,像一道台阶,让我能自然地站了上去。

我说,是的,你能不能帮我去做媒?

刘学,你这是发神经啦?田八的笑声还没出来,我妈竟然骂了起来。你想哪个不好,苕瓜,竟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妈在我腰上拍了一巴掌后,又补充说,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千万别传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我很少见我妈这么生气。我知道,她这是讲给田八听的,田八嘴巴多,刘文怕她,我妈也怵她。过门后的田八,老是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骂我。要是我妈在场,一旦遇到田八骂我,我妈就会嗓子痒痒地干咳上两声,随后丢下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刚开始,我听见我妈这样说时,我还问,妈,哪个打狗了?狗在哪呀?我妈说,你就是狗。我就反问,我也是狗?难怪,他们总说我是狗日的。一旁的田八,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我妈气得脸色发青,却无可奈何。好在,在几遍“打狗还要看主人”之后,田八对我的态度逐渐好转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怕田八的嘴巴,随便她怎么说,我也不怕。

我妈的警告没起一点作用。关于我要娶余一秀的笑话,还是很快在村里流传开了,让大家在茶余饭后多了很多笑点。无论大人、小孩,逢着我就问,刘学,你什么时候娶余老师?无论是谁来问我,我都闭口不答,理他们个鸟。他们笑他们的,我想我的,我做我的梦。

干活回来,我每天还是找机会去一趟学校。不过,我只是在校门口溜达,没有勇气跨进学校的大门。我没有勇气可阿青却不管不顾,跑进了学校,去找小白亲热了。小白是余一秀养的狗,毛色纯白,胖嘟嘟的,人见人爱,连阿青也喜欢。余一秀去年来到村小学时,就带来了那只小狗。我后来才懂得它叫小白,我的狗叫阿青,它们一黄一白,亲如姐妹。所以余一秀就不讨厌我,她从来也不取笑我,她总是对我笑,牙齿白白的,还有一只酒窝,时常悬挂在右边的脸蛋上,真是好看得要命。每次相逢我只看一眼,也只敢看一眼,要是多看,我又怕我的口水流出來。如今,余一秀懂得我想娶她做老婆的想法了,她会骂我吗?我心里没底。

我在校门口等着阿青,还不见它出来。我朝学校望了一眼,却看到了余一秀。她正走过来哩,我心里慌慌的,怕她骂我,我想我还是躲开的好,就跑了起来。

刘学。这是余一秀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我停下来,转过身望着她。她说,你不要跑,我跟你说个话。

我还是紧张,但看到阿青和小白也跟在余一秀身后,我就不那么害怕了。余一秀快要来到我跟前时,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口水,真幸运,这次我没有在她面前出洋相。不过,我还是不敢面对她,想要躲开。

余一秀又叫住我说,你不要怕呀,我不怪你,我懂得这是大家在取笑你。这有什么?想一想又不犯法。

她说得真好。我再也不怕了。不过,我今后也不再有这个想法了。最多,我会在半夜里,想想她的酒窝,想想她洁白的牙齿,也偶尔想想她长长的头发和好听的声音。别的我就不敢多想了。我虽然笨,但是我懂。那從今以后,我也像全村的人,改口叫她余老师了。

我不想余老师更不会去找余老师,但没想到余老师会亲自来找我。

刘学。是余老师在门外叫我。我迈出门槛,阿青也跟着跳了出来。

小白不见了。余老师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变得不再好听。我听得出,她很伤心,很慌乱。她又说,你肯定能帮我找到小白。

我很荣幸。余老师也知道我是村里的爱狗英雄。我救了很多狗,看见谁在吃狗肉,我会立马跟他翻脸,村里所有的狗都喜欢我。

我回过头,对阿青说,小白不见了,你得带我去找。很听话的阿青摇了摇尾巴,哼叫了两声,就立即出发,它的那两声哼叫就算是两声招呼。

我对着余老师说,余老师,你等着。

我跟随阿青,走出村口。阿青直接朝着湾里屯而去。湾里原来有三户人家,另外两家都嫌偏僻,好几年前就搬出来了,只有一户未搬。因为我家没有土地在湾里,当然也没有亲戚,很多年了,我都没到过湾里。现在湾里只剩下李家一家居住。在坳口上,远远望去,李家的房子孤零零的。

在一片乱石之间,我和阿青终于找到了小白。当时的小白被人装在一只麻袋里,三个小伙子正用木棒朝麻袋上捶,其中一个是李群的儿子王发旦,大家都叫他王八蛋。我和阿青的出现惊扰了他们。王八蛋说,刘学,你也想吃狗肉?

我说,王八蛋,老子最恨你们吃狗肉的人,快放开小白。

一个人说,什么小白、小黑?

我说,放开小白,麻袋里装的是小白。

另一个人说,不是小白,是我家的狗。

我说,你们快放开小白。

他们不想理睬我。这时阿青吼叫了起来,还摆出一副欲要搏杀的姿态。我看了一眼阿青,猫发威起来也可怕,这次它表现得真不错,算我没白疼它。

他们看到这阵势,留下麻袋,很不情愿地离开了。王八蛋冲着我说,刘学,你个苕瓜,你爱管闲事,哪天我收拾你。

我顾不了那么多,连忙解开麻袋,把小白放了出来。幸好三个小伙子都是新手,没有打中小白的头,不然小白的命就没了。小白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余老师交代?

获救的小白又和阿青亲热了起来。我们返程时我想顺便去李家看看。走近李家时,一只大黑狗朝我吼叫了一声,声音洪亮得令人害怕。只是,才叫了三声就停了。就在我思忖时,我恍惚看见一道白光从侧面闪过去。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竟然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朝着山上飞奔而去,很快就躲进山林里边。

我惊呆了,怎么会呢?是不是我眼花了?

我在心里盘算,不忙回去找余老师,应该去那片树林看看,是不是我真的眼花迷糊。我带着阿青和小白,快要走到树林时,一块大石的后面突然传来了声音。刘学,你是刘学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猜测没错,而且我发觉声音很哆嗦,很惊慌。其实我心里更慌,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我是刘学。

你不要过来,你站住。

我不会过去的,放心,你是李家的人吗?

我是李竹。

李竹,你不是去深圳打工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家,没出过门。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呢?

我讨厌衣服,讨厌所有的衣服。

人怎能讨厌衣服?

别说了,再说我又要疯了。我问你,刘学,我家的大黑恶得很,我爹喂了好多蜂蜜给它,陌生人都不敢靠近我们家。为什么它却把你放过来?

天下所有的狗都喜欢我。我又吹起牛来,但又不像吹牛。

你走吧,不要和任何人说见过我。

我作出保证后,就带着阿青和小白离开了树林。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事告诉别人呢?我又能告诉谁?我虽然笨,但是我懂。

我把小白带到了学校,余老师激动得差点哭了,圆圆的脸蛋上像是盛开出花朵。看得出她太喜欢小白了。她一个女老师,待在这个小学,没有小白壮胆,我估计她不敢住在这里。今天要是小白真的丢了,我决定把阿青送给余老师。看得出余老师也喜欢阿青。

激动一阵后,余老师对我说,太好了,刘学,你太厉害了。

我说,是阿青厉害,是小白命大,是你人好。

人好?人好还有人偷走小白?

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不知天高地厚。

刘学,我该怎么感谢你?

脱衣服,不,要你的衣服。

脱衣服?你想做什么?余老师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想要你的衣服。

刘学你也学坏人?你不安好心。

不是啊,我想让你送我一条裤子。

你要衣服做什么?难道你要穿女人的衣服?余老师的表情很惊讶,她肯定把我看成怪物了吧。

不是我穿。我有用。

余老师转身进屋,取了衣服给我。看得出,她将信将疑,以为我犯了神经病。怎么会呢?我有大事要做。我想把事情告诉她,但我向李竹保证了不能乱说话。就让她怀疑我有病好了,怀疑一下又要不了命。接过衣服我仰头望望天空。天快黑了,明天吧。我想,我明天再把衣服送过去。

全村的人都叫我苕瓜,有时我妈在气头上也这样骂我。其实我懂得的东西还真不少,就像田八的侄子田华,那个在广东打工的家伙,赚了不少钱。他每次回村都会到我家来,每次来都要拿我寻开心。他手头有钱,他以为我不认识钱。他亮出一张十元的,问我,这是多少?我说一百块。他就呵呵呵笑个不停。我是故意的,他以为我真的不懂。然后又递一张给我。来,拿两百块去讨老婆。不要白不要,每次我都从他手中赚回几十块。让他开心一下,我只是假装笨一点,我又不是真笨。我还懂得,男人和女人是要结婚的。自从田八嫁给刘文后,我就开始想,我该和哪个女人结婚呢?结婚时,还要办一场比刘文娶田八时还要风光的婚礼。

我还记得,田八嫁到我们刘家的情形。我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站在矮墙上,望着路口,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就有人逗我,刘学,又不是你娶老婆,你高兴什么?我为什么不能高兴呢?刘文是我的老弟,他娶老婆了,我還不高兴?既然他娶了,下一次就轮到我了。而且田八答应了的,等她一嫁过来,就帮我去田家村说媒。由于嘴巴张得太久了,我的口水又不争气,牵出了一串。有个女的就惊叫着,刘学你口水流出来啦,这么脏,哪个女的嫁给你?她的声音尖细得穿透了我的脑袋,难听得要命。我被她说得没有一点面子,这么多人,也不给我留个情面,真是的。我正想用衣袖抹口水。我妈的声音就猛烈地传过来,刘学,这是刚刚换上的新衣服,不爱干净以后就别穿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唢呐声就从远处响了起来。

结婚的队伍在欢快声中越走越近。真是一支壮观的队伍。走在前头的是李贵,他押礼最厉害,我最喜欢看他押礼。两支唢呐,一锵一锣,六面彩旗,一匹马,新娘子撑着伞骑在上面。临近家了,一长串鞭炮响了起来,马惊吓得后退了几步,幸好牵马的人反应及时,才没有让马失控。鞭炮响过后,两支唢呐又同时响起,一锵一锣跟进,热闹非凡。

我真的想自己也能举办这样一场风光的婚礼。我经常在这样的梦想中陶醉。

怀着结婚的梦想,我带着阿青,急忙赶往湾里屯。我要把余老师的衣服送给李竹,让李竹风光地走出家门。

李家老旧的吊脚楼,已破旧得不成样子。木头撑起的瓦房,歪歪斜斜的,上楼的梯子不过是几根细木头,踩在上面一定会颤悠悠的。楼下则是臭气熏天。四周用来挡风的笆结,朽出了很多洞眼,也不补一补。房后的泥墙,裸露在天空下,估计一推就倒。这个李大木,为什么不搬出去住?这里路不通,电也不通。

李家的大黑狗,黑得发亮,看见我后,只是多看了我几眼,一声不哼。我看得出这狗凶猛得很。但它只是摇着尾巴来到我跟前嗅了嗅,就直奔我身后的阿青去了。

我喊了一声,李竹。没有回应,我又喊了一声,李竹。还是没回应。但在我抬头时,看见泥巴墙上伸出一颗脑袋。吓死人了,害得我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刘学。李竹的声音从墙头上慢悠悠传来。

我看见她的头发又长又脏又乱,脸也脏得要命,不过这正合我的口味。我看不见她的身体,不知她穿衣服没有。

我正想把衣服递给李竹时,身后传来了动静。是阿青和李家的大黑弄出了声响。村里的公狗和母狗,经常做这种事,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阿青从不理会村里的公狗的,想不到,它竟对李家的大黑一见钟情。

由它们吧。

我说李竹,我向村里的余老师借来了衣服,你穿上吧。

刘学。一声嘶吼从墙头奔驰过来,让我惊恐万分。随着一把沙子也飞了过来,我躲闪不及,被撒了一身。

刘学,你也来羞辱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惊吓得不轻。

我说,我不是来羞辱你,我是给你送衣服。

我不要你的臭衣服,烂衣服,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一把沙子又飞过来,我闭上眼睛。沙子落在我头上,有点痛,但不要紧。待我睁开眼睛时,墙上那颗脑袋不见了。

我又叫了一声李竹。

墙上的脑袋再次出现,脏脸上的嘴巴,突然裂开,发出一串傻笑声。我认为她同意接受我送来的衣服了,便递过去。李竹接过衣服,再次发出傻笑声,然后她便用嘴巴撕咬着衣服。

我目瞪口呆,看见余老师那漂亮的花衣服,被李竹撕咬成一片片、一条条后,撒落在那个破败的墙根。他们家的泥巴墙,真是破得不能再破,真怕轻轻一推就会倒塌。我再次后退几步。

我摊上大事了。当天夜晚,李大木找到我家。

随后,田八在家里把我骂得鸡飞狗跳,我不知道田八为什么这么凶,火气那么旺。她的骂声,震得房子都要抖动了,估计全村人都能听到。我只听得懂她最后的那句:烂刘学,你收什么脚印收到湾里去?全村人都懂得,那里去不得,你犯什么花痴,连李竹的主意你也要打?

我就跟自己疑问,打什么主意?打谁的主意?田八这是在血口喷人。我不过是帮李竹送一套衣服去,我是一番好意。

不过,这一次我是真傻,什么也不懂。因为受我的刺激,已经两年多不疯了的李竹,又发疯了。李大木一家、田八、刘文、我妈,还有全村人都在怪我。

李竹的事,全村人都懂。只有我不懂,不过,我估计余老师也不懂。

我没有勇气再去找李竹,但我担心她,天气转冷好久了,她要是不穿衣服,会冷成啥样?只是想一想,我就发觉天气突然冷了好多,我只好扯扯衣服,把衣服裹得紧一点。我怕冷。

过了年,我忙着种玉米,不敢想李竹。

阿青的肚子大了起来,一定是李家大黑的种。看着阿青的大肚子,我想到了大黑,又想到了李竹。

要是李竹穿了衣服,洗了脸,梳了头发,一定很好看。要是她不嫌弃我年龄比她大,我还真想娶她做老婆。此刻,我坐在火塘边烤火,暖乎乎的,我一个人在家。我妈去哪里了?田八、刘文,还有他们的儿子刘天,都去哪里了?

我真想找他们商量一下,谁愿意去湾里帮我讲讲这门亲事。

这时,门口突然暗了一下,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正是李群。这个吃狗肉的女人,我一直不喜欢。

李群说,刘学,你家的腊肉真多。

我抬头看了一眼火塘的上方,一挂挂腊肉垂下来,黑乎乎油乎乎的一大片。还真多。

刘学,听说,是你把李竹惹疯的?

不要冤枉人。我朝她大声咆哮起来。你看,这还真是个讨厌的李群。

什么冤不冤枉?全村人都懂,说是你看见不穿衣服的李竹,犯花痴了。李群的嘴巴臭死了,说的话难听死了,我气得面红耳赤。讨厌得很。

不要乱说。我恼火万分,便胡乱地骂。

李群怎么一点都不怕我?我听见她继续在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要真是看上,我帮你做做媒怎么样?

我一时说不出话,愣在那里。这不是我刚才想到的事吗?

怎么样?用不用我去湾里一趟?李群说。

什么条件?我问她。

李群看了看腊肉,喉咙动了几下后,就说,先预交两挂腊肉,等说成了,再补猪头一个。

我说,成交。

我站起身,准备下手取下腊肉。刚伸出手,门口的光线一暗,又有人进来了。是田八。

刘学,你要做什么?从上次我把李竹惹疯后,田八对我再次严厉起来,我真是有点怕她。

看见田八,李群便慌不择路地离开我家,溜得比老鼠还快。看到李群溜了,我就有些急。没有腊肉,她会帮我去李家做媒吗?

田八又问,刘学,你想做什么?

我要她去帮我做媒。

做什么媒?

去湾里,找李竹。

你这个背时鬼,你惹的事还不够吗?上次的事,我赔了三百元钱和两只鸡,难道你想让这个家败光吗?

我没听田八啰唆,我硬是取了两挂腊肉,跑出屋去追李群。我心想,我打了一年多的猪菜才喂出这头大年猪,要它两挂肉就不能?

我追上了李群。李群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我说,我说话算数,这是腊肉,你可得去帮我做媒。

李群似哭似笑地愣在那里,像木头人。

我问,你怎么啦?

还没接过腊肉,李群转身就跑了。然后她的声音才传出来,苕瓜,犯花痴的,吃了你的肉,田八不撕烂我的嘴才怪。

没人帮我,我自己去。

李大木一家人又出工去了,只剩下大黑看家。当然,李竹肯定在家里。看见大黑,我才想起,阿青已经生了,五只可爱的小狗宝宝,三黑二黄。

我喊,李竹。边喊边盯住上次李竹冒出脑袋的墙头。连喊三次。

墙头上终于冒出了李竹的脑袋。还是那头又长又乱的头发。

刘学,我要穿衣服。李竹在说话,像是梦话,我听不太清。

这时声音重复了一遍,刘学,我要穿衣服。

穿衣服?可是我手头没衣服啊。

我要穿新衣服。

新衣服?

对,新买的衣服。

她真是疯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要是她真想穿衣服,我怎么办?

去哪里找?

我决定找一个人帮忙,找余一秀余老师。

我有多久没看到余老师了?她一放假就回了家,不愿在学校多待一刻,她不喜欢花香村。现在开学了,她当然又得回来 。我看见她胖了一点,酒窝显得更加深了,还是那么爱笑。我不敢多看她。

我把事情告诉了余老师。

余老师很惊愕,连续问,有这回事?

我回答了说有。

她说,我得先了解情况。不知道,余老师找了哪些人打听。后来余老师告诉我说,刘学,这个事只能靠你自己了。靠我?我对余老师的话摸不着头脑。本来余老师说的这话,就没头没脑的,我怎么摸得着呢?余老师说,刘学,你不知道吧?早在七年前,那时李竹到乡里头读初中,才十三岁。她家里太穷,从小学开始,她就穿别人救济的衣服,她就一直被人取笑。笑啊,笑啊,她都忍住。可到了初一,压力又增大,又到了新环境,别人又取笑,她就撑不住了。回到家,她把所有衣服都撕咬成碎片,精神失常,此后看见衣服就撕咬。她无法上学,也不好露面,家人把她关在小屋子里。这一晃就是七年时间。这七年村里人都懂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没人见过她。她家养的狗异常凶猛,无人敢靠近。但她在墙上挖了个小洞,并时刻在墙头观察外面的情况,一旦有人靠近她家,她就从小洞里头钻出来,赤身裸体往山林里跑。她要躲避。

余老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感叹,她是在躲避世间的一切讥讽啊,难怪只愿接近同样被整天讥笑的人。

余老师前面的话我都听得懂,她后边的一句感叹,我就听不懂了。我也知道,这后边一句话,她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就在我琢磨之时,余老师要了一套衣裤出来,她说这是新衣服,你送去給她。刘学,只能看你了。

我把衣服送给李竹,想不到她真穿上了。李大木一家高兴万分,对我变得客气起来,还说了一串我听不太懂的话。我也高兴,急忙到学校把情况告诉了余老师。余老师也高兴,似乎比我还高兴。我转身离开学校时,余老师说,哪天我再买套新衣服送给她。

想不到,小白又找不见了。

余老师找到我,我便带着阿青上路。生了狗宝宝的阿青,动作迟缓,嗅觉也愚钝,比我还笨。我们再次赶到湾里,却扑了个空。站在山坳上,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带着阿青,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唐家湾找到小白。可是小白已经被他们吃掉了。我只看见一堆白色狗毛,一堆恶心的垃圾,一块块吃剩的狗骨头。我返回去报告余老师,余老师赶到现场,竟然不哭不闹,而是默默地把散落的狗骨头一根一根捡起来,然后用石块挖出一个坑,把小白的骨头埋了,埋成一个小小的坟茔。

我返回村子,要找王八蛋算账。

我说,王八蛋,狗日的,还余老师的小白来。

王八蛋说,什么小白小黑的,我没见过。

我说,你们把小白吃了。

王八蛋说,一只大活狗,谁吃得了?

我说,你们在唐家湾把它煮吃了。

王八蛋说,证据呢?谁证明是我吃的?

随后,王八蛋把张开的大嘴伸到我眼前,他说,你看,你看,我嘴巴里有狗肉吗?

我看了看,还真的没有。

我拿王八蛋没办法。

第二天,我抱着我的灰鹅,到张美家换了一只白色的小狗,送到学校找余老师。我说,余老师,这狗是我拿我的灰鹅换来的。

余老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好话感谢了我一番。最后余老师说,我们就叫它小小白。

阿青生的五个狗宝宝,越来越健壮了,饭量大增,惹得田八恼火不止。她总要说,把小狗统统拿去卖了。听到这话,我怒目圆睁。田八一直不卖小狗,当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的儿子刘天,刘天喜欢小狗的程度比我深得多。

不久,余老师真的又买了一套新衣服,她找到我后,说让我带她一起去看看李竹。我就带余老师出发,刚靠近那堵墙,李竹的脑袋就伸出来了。我只看到她的头,头发好像顺畅了不少,不再凌乱得叫人害怕。

我说李竹,我们来看你了,又给你送新衣服来。

李竹说,她是谁?

我说,她是我们花香村小学的余老师,你上次穿的衣服就是她送的。

又是送的?李竹先提出一个大大的疑问,接着发出呜呜呜的一串声音。这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很奇怪。再之后,她的脑袋消失在墙头。不久我们看见,一道白光从墙洞里闪出来,飞奔向后山的山林。那正是脱光了衣服的李竹,为什么?她的病不是好了吗?

余老师看出了问题的原因,自责地说,我们来错了,我不该来的。在我们返程的路上,余老师对我说了很多话,但我一句也听不进。本来我以为李竹的病好了,我就托媒人来说亲,要是李家答应,我就能娶上老婆了。可是为什么她又变回去了呢?难道我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一连几天,我发觉,我的脑袋里突然装了很多烦恼。我还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呢?嗯,怎么办?

我去找余老师,学校不见人,也不见小小白。最后我是在灵歧河边找到余老师的,她正在洗衣服。我问她怎么办。她说还没想好。这么聪明的老师都不帮我了,我的命真苦。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去找李竹。我要去问李竹,我该怎么办。我出现时,李大木有些恼火,他说,刘学,你想做什么?都好几年了,李竹从没有往山上跑过,你出现后,她已经上了三次山了。

我说,是两次。

李大木说,两次也是你惹的。

我说,是三次。

李大木被惹烦了,气呼呼地说,不管是几次,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来问李竹,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她为什么不穿衣服。

她不想穿,就是我们买的衣服她都不穿。

但是她前面穿了我送的衣服。

李大木想了一下,似乎发现真有那么回事,便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很久,他又说,最后,她还不是又把衣服全撕烂并跑进了山林?

那是因为她害怕余老师,我说。说完,我突然醒悟过来,我送的衣服,她就穿?

我决定亲自送她几件衣服。但是去哪找新衣服呢?

我站在家门口,五只小狗摇着小尾巴一齐靠上来,在我脚背上和脚后跟蹭来蹭去,一只还舔我的脚趾,痒乎乎的。

不管了,我得拿它们去换衣服。我又看了五个毛茸茸的小球,我真舍不得它们。可是我想要老婆,老婆肯定比狗重要。小狗卖了阿青还可以再生,李竹不嫁给我,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嫁给我了。

我把小狗抱进背篓里,它们用爪子不停地在背篓里乱抓,喉管里挤压出一声声细小但又尖利的叫声,我看见它们很惊恐。可是,想到李竹,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在我准备把背篓背起来时,刘天从屋里跑出来,拉扯着背篓,大喊,你要把小狗拿去哪?

我说,拿去换新衣服。

刘天哭叫着不让我走。我哪能听小孩子的话?背起背篓就迈开步子,身后的刘天便跳着脚大哭。声音太凄惨了,听得我心口发麻。我转过身,看他哭得可怜,便留下一只小狗给他。

在圩场,我卖掉四只小狗换得了四套衣服,有一套还是裙子呢。

回到家,我妈和田八像是预约好了,一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她们脏话连篇,估计世界上所有的脏话都被她们从嘴巴里倒出来了。我任由她们轮番上阵来骂,无动于衷。看到她们都骂累了,我才争辩说,你们能帮我骂出老婆来吗?

她们都望着我,不说话。我懒得理她们。

我转身朝湾里走去,我要赶在天黑前,把衣服送到李竹的手里。

除了那只黑狗,李竹家的人都不欢迎我。我说,我送新衣服来了。没有人接话。我就大喊,李竹,我送新衣服来了,这是我卖了四只小狗崽买来的。

李竹发话了,让我把衣服放在墙头。

不久,我就看见穿着一新的李竹来到墙外,她的头发有些乱,脸也有点脏,不过这正是我能攀比的李竹。除了李竹,李竹的家人似乎不太相信衣服是我亲自买的。是的,这辈子,我第一次去买衣服。我自己的衣服,都是过年时我妈帮我买的,还有就是刘文给我的。对于李竹家人的疑问,我懒得解释,只要李竹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干。這不,我看见李竹已经恢复正常,对新衣服很满意。我就趁机说,要是你嫁给我,我就经常帮你买新衣服。李竹没有犹豫,就搭话,你不再整天流口水了,我就嫁给你。我连忙收住即将牵连而出的口水,心花怒放地说,我马上停住。

我终于要有老婆了。我美滋滋地赶回家,我决定,明天找媒人到李竹家提亲。我把情况告诉家人,田八第一个发话,苕瓜,你又犯花痴了?我说,我没犯,你看,我空手回来的,她把衣服收下了。田八将信将疑地说,神经病,衣服估计被你丢了。我刚想反驳,我妈的声音就传过来,我信。

不过,田八还是气鼓鼓地补充一句,真是神经病!我听得出,她的声音不怀好意,连我妈也骂了。

我望着媒人从我家迈上去湾里的小路,内心欢快又不安。要是李竹反悔了,要是李竹同意她的家人反悔了,我该怎么办?媒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拐弯处。为了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和不安,我在村里转来转去,随后又转到学校。我找到余老师,把情况告诉她后,她惊讶了一下就镇定了,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轻说了一句,这就是命啊!随后,余老师又对我说,等我有空了,就想办法把李竹的病彻底治好。我说,她没有病,她只是不喜欢别人的衣服。余老师说,这是心理障碍,就是病,你不懂。我表姐在县妇联工作,这样的事她一定会管的。而且老张也要管,我知道他已经在张罗了。

说不过余老师,我只好走人。临走时,我说,等她成了我老婆,你就知道她真的没病。

兆头不好,婚事没有谈成。不是李家不答应,而是媒婆在路上出了状况。怪就怪李家的大黑狗。媒婆刚爬上湾里屯的坳口,李家的大黑就是一长串狂吠,整个湾里屯都震荡起来,没有任何心理防备的媒婆,吓得脚下一滑,把尾椎骨给摔坏了。田八代表我们家,赔了媒婆一笔钱,为此她把我恨得入骨。其实最失望、最无辜的还是我,眼看到手的婚事,被搁置了,就像眼看靠岸的船,被搁在了石头上一样。我的命运真是崎岖。

这个时候,老张出现了。

老张到我家找我,说是让我带路,带医生到李竹家帮李竹看病。估计老张也怕大黑,不敢贸然去湾里屯,只好求助于我。我虽然笨,但是我懂。我说,李竹没病,她害怕生人。不管老张怎么劝,我都不去带路。我已经盘算,让李群帮我去做媒的,你们一去,说不定李竹就会再次犯病。我才不那么傻。老张气鼓鼓地带着几个人,直接往李竹家走。看着他们身影的消失,我在家门口慢悠悠坐下来,我跟自己念叨,他们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老张又出现了。他好像有满肚子的火,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好像要把我烧掉。我不怕他的火,坚持不去带路。

老张说,医院要免费帮李竹治病。

我说,她没病。

老张问,她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说,她穿我送的衣服。

老张说,她的病好了,谁买的衣服她都会穿。

我說,那她就不会嫁给我了。

老张说,不管她的病好不好,我保证她都会嫁给你。

对于老张的保证,我心动了。因为大家都相信老张。

老张曾经向大家表态,让花香村的山绿起来,现在真的绿了。他说让外边的水引进来,现在真的架好水管了。他说让公路修进来,现在公路已经修通了。而且那个光棍汉彭秋,还真的讨上了老婆。

还没靠近李家,我担心我害怕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已经整天穿着我买的衣服出行在湾里屯的李竹,再次犯病,裸身跑进山林。我懊悔不已。现在轮到我变得气鼓鼓了,直接转身就要离开。老张说,李竹真是病得不轻,要是娶了她,你不可能让她天天躲在房间里吧?

老张说得对。

在李竹的家人,在老张和几个医生,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还是我,让李竹穿上了衣服,还让她跟着老张他们下山。一辆救护车,等在公路边。我们一同把李竹送上车后,我正想跟着上去,却被一位医生拦住。医生说,到了这一步,就不用麻烦你了。什么意思嘛?我瞪了他一眼。我眼睛瞪得再大再恐怖也没用,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把车门关上了。老张竟然也不帮我吱个声。我只能孤零零地看着车子远去,看着公路上扬起滚滚尘土。那些尘土漫天飞舞,完全挡住了开往县城的车子。

不知岁月过去多久,天气变得十分寒冷的时候,听说李竹回来了。我又来到湾里屯。想不到,李竹家的房子已经有人帮修缮一新。更想不到,李竹也是脱胎换骨: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她的脸蛋,她的眼睛,她的手,她的鞋,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美丽少女才有的特征。我心花怒放。

我鼓起勇气,想找媒人去说亲。但是没有人支持我,连我妈也不理我。我妈说,李竹现在是天鹅了,你还是个癞蛤蟆。田八又补充说,世人都懂得,你是苕瓜一个。我只好找老张,他曾经保证让李竹嫁给我的。对我的请求,老张竟然一口答应,亲自去了李家一趟。

看着老张出发后,我便期待着那个盛大婚礼场面的来临:那是一支壮观的迎亲队伍,负责押礼的李贵走在最前头,两支唢呐,还有一锵一锣,还有八面彩旗,这比刘文的要多出两面。那匹马,也要比刘文的高大,李竹撑着花伞骑在上面,十分安稳。一串鞭炮响过后,两支唢呐同时响起,一锵一锣跟进,热闹非凡……

老张回来了,他说,事情有变化,这事成不了了。不过,李家很感谢你,让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说完,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折叠的红布,他把红布打开,我看到了两面一模一样的旗子。旗子上还有字。我好奇地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老张说,治病救人,功德无量。老张还说,他们做来送给医院的,便多做了两份,你和余老师各一份。我不懂李竹一家搞的什么名堂,便伸手接过旗子。

老张说了,记得把旗子送给余老师。

我在河边碰上余老师,便把一面旗子递给她。想不到余老师打开旗子看了看后,却把旗子揉成一团,抛入灵歧河。面对我的目瞪口呆,余老师说,全是忘恩负义的家伙,老张也是。老张他根本就不想帮你。我问,李竹还能嫁给我吗?我想结婚。

余老师说,她要嫁给王八蛋。

我问,是李群家的王八蛋?

余老师说,不是的,是另一个王八蛋。

我说,竟然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王八蛋。

我不懂什么叫救人,不懂什么叫功德,我只想告诉李竹,我的口水已经不再流了。可是现在,听说李竹要嫁给王八蛋了,尽管我不知道那个叫王八蛋的人是谁,但我还是充满了仇恨,眼睛里的水也不停地涨出了眼眶。

学校放假的那天,余老师牵着小小白来找我。她是来向我道别的,还要把小小白还给我。她说她已经调进县城了,将永远离开花香村。唯一一个理我的人,唯一一个从不讥讽我的人,就要离开花香村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的眼睛里的水,竟然又滑了出来。

我牵着着小小白,后面还跟着阿青,我们一同看着余老师登上开往县城的车。我站在车子旁边,听着冷风从我身旁呼啸而过。车子开走了,公路上的尘土飞扬起来,尘土越飞越多,淹没了装着余老师的车子,随后又淹没了我、小小白和阿青。我挥挥手,想把尘土挥走。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它们飞进我的头发里,飞进我的嘴巴里,还飞进我的眼睛里,那些不争气的眼睛里的水,竟然又流了出来。

我问自己,这算是失恋吗?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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