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照相

2021-12-24 18:54胡杰
派出所工作 2021年12期
关键词:假睫毛整容老爷子

胡杰

户籍室后面的套间,就是我们的照相室。需要办身份证的人,都要在这里现场照相。和照相馆类似,我们备有镜子、梳子、皮筋、喷水壶,还在网上自费买了些发卡,供照相的人使用。可有一回,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把我们提供的设备打量一番后,露出了失望之色。她不客气地问道:“你们这儿没有假睫毛吗?”看着老太太的穿着打扮并不怎么时髦,怎么照个证件照还要“武装”个假睫毛呢?

没错,人们对自己的形象,大都挺在意。连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也不例外。一天,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嗓门洪亮,人挺精神。镜子前一照,就往照相的凳子上坐。刚一落座就嚷嚷开了:“小师傅,先别照!”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哎呀,我早上忘了刮胡子。算了,你们先给别人照吧,我先去拾掇一下再来。”说完,老爷子就出了门,直奔我们派出所隔壁的理发馆。再来时,老爷子果然精神了许多,不光刮了胡子,花白的头上还喷了啫喱水。“身份证老要往外掏,这是一个人的门面,马虎不得嘛。”老爷子笑眯眯地坐在了镜头前。

另一次,有个中年男子一照镜子,觉得头发太长,不好看,就要先去理发。按说理个发,顶多一个钟头就该回来。就算有人排队,两小时总该够了吧?!可这哥儿们却过了一星期才来。问他为啥这么久,他说:“您不知道‘新头三天砍’吗?我得等头发长出来一些呀!”什么是砍?这是陕西方言,就是呆头呆脑的意思。

当然,对自己形象要求最高的,还是年轻姑娘。有一回,来了个姑娘,脸上的青春美丽痘挺多,脸上粉底也打得厚。一坐下,她就要求使用美颜功能。我赶紧告诉她,我们的相机没这功能。她便又要求看看别人拍出来的效果。结果前面有个小伙子,也是一脸的痘痘,放大了看,特别清楚。姑娘一脸的为难。“这样,你可以到xx所的户籍室去试试,那里有台自助照相机。”要过她的手机,我专门帮她查好了导航:“那里有自助拍照的相机,你可以自己多拍几张,拍到你满意为止,你看咋样?”听我这么说,姑娘高高兴兴地走了。

“下一个!”我这儿一喊,一个模样酷似某明星的美女踩着高跟鞋进来了。我不禁问她:“咋回事儿?怎么又来了呢?”

两个月前,这位美女照片拍出来后,上传系统时出了麻烦,因为和她之前的身份证照片差异太大了。或者说,明显就不是一个人。当问她是不是整容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说:“是的!”我让她拿来了整容证明,跟省公安厅一通解释,好容易才给她把照片传了过去。人家姑娘爱美,整容也不犯法,为办个身份证,总不能让人家再整回去吧?可是,这身份证才办没几天,她怎么又坐到这儿了呢?

“阿姨,我可是头一次来这儿呀!”姑娘一脸懵,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可是,她明明就是那个整过容的姑娘,这怎么会错呢?

“你是不是也整容了?”我突然心中一动,问。

“是!”她答。

“在韩国?”我又問。

“是!”她再答。

“也是照着明星整的?”我想到了工厂的流水线。

“是!”说到这儿,姑娘有些羞涩,“美容师说我的脸型跟她最接近,改动小。再说,我也喜欢她那样儿。”

多说几句,我才听出来,她确实不是两个月前来的那位。两人办证手续虽然麻烦点儿,但人家那整容手术却是成功的,算是心想事成。可也有手术不成功的。

一天,一位四十出头的妇女补办身份证。她的脸上涂了很厚的化妆品,皮肤上却仍有很多红红的小疙瘩,像是有炎症。我问她,脸上怎么回事儿。她说,过敏了。女人,都在意形象。我说,要不等你好了再来办?可她迟疑了一下说,她已经过敏好几年了,“哎,拍吧、拍吧!”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发现她眼睛挺大,但眼神不对劲。

“这是只义眼,假眼睛。”女人说,几年前,她遭遇过一次车祸,这只左眼就没了。当时,脸也受了伤,所以才去做了整容。可是,整容失败了。她的皮肤对化妆品过敏,却又不得不一直用化妆品遮掩整容的败笔。为办这个身份证,她已经一拖再拖了:“没有二代身份证太不方便了,先办一个再说吧!”本来,我们拍身份证照片,一般都要求被拍摄者素颜出镜。但是对她,我没提这样的要求。

照相室里,人来人往。甭管跟谁,我都客客气气的。却没想到,我还是被群众投诉了。投诉的人给我扣的帽子是:消极懈怠,办事草草应付,让人家的照片“面露窘态”。

分局转来的投诉信,是一名女大学生写的。她说,寒假来户籍室办证,是我给她拍的照。她还没准备好,我就摁了快门;拍照之后,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是否满意,就“擅自做主”给她选了一张不好看的照片,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分钟。“我还不到二十岁,身份证的照片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张照片而已,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张凭证和脸面,是就业和升学必不可少的一张照片。对于这位警官来说,我可能只是万分之一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就是百分之百重要了。如果我因为这张照片在就业和升学时遭遇不公,我该找谁追究呢?五年前,我在另一个派出所办过身份证,上面的照片也拍得不好看。没想到,五年后,我又遇到一个不负责任的警官。如果说五年前我还年幼,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益,只能默默忍受;五年后,我就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守住我往后十年的第一份尊严。”

我从网上调出这个女大学生的照片,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我给分局回复:首先,那天我和她并没有发生冲突。有上班的同事为证,也有当天的监控视频为证。疫情刚暴发时,上级一再要求我们,做好个人防护,防止交叉感染。我们每天上班都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当时,她本人没提出要查看照片,我也就没有主动请她看照片。因为近距离接触不安全。本来,按规定,她应该卸妆后素颜拍照。也是因为根据上级防疫要求,要尽量缩短群众在户籍室的逗留时间,所以,我并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卸妆后再拍。

拍身份证照片时,根据不同的对象,我一般会拍四到十张照片,甚至更多,然后从中选出最好的一张,上传系统。如果省厅制证中心检测不合格,我还得给他们重拍,直到检测通过为止。给每个人拍照,需要花费三到十分钟时间,有时甚至更长。她说我给她拍照时,前后不到一分钟。我在一分钟之内,根本不可能完成所有工序。

从技术上讲,身份证拍摄的相机是省厅制证中心专人调制好的,连焦距我们都无法再调。何况,我和她素不相识,不存在刻意丑化她的意图呀。

写完这份回复材料,我回到照相室,继续给群众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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