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

2021-12-29 07:20山东省济宁市微山一中高三卞玉珂
作文成功之路(高考冲刺) 2021年9期
关键词:邻座腌菜理想主义者

山东省济宁市微山一中高三 卞玉珂

要启动了。

我感到火车在蓄力,像一只逐渐胀大的气球,一经释放便将义无反顾地远去。

邻座还没有人,我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然后珍重地从包里取出信纸,摊开在桌上。

信纸是当年我爸单位发的,如今边角已然泛黄,最上边印着“青山县林业局”六个红色的大字。我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带我进单位时说:“爸爸在林业局工作,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但爸爸工作的主场不在这儿,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便揉着我的脑袋回答:“在没有树的地方。”

没有树的地方应该很远吧。确实,爸爸不常回家。

那时的我自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却因为不明白,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记了好些年。

如今明白了。

鼻尖忽地发酸,我掐了掐手心,用仅有的一支钢笔在信纸上写:

“妈:见字如面。”

车厢里窗户大开,橘子香飘进来,推揉着腌菜的咸,和良莠不齐的烟草香。最惹人烦的是汗味,犹如保鲜膜箍在皮肤上,黏腻又闷热。我关了半扇窗,继续写:

“对不起。儿子现在在开往甘肃的火车上,给您写这封信。”

“车里闷得很,我闻到腌菜的味道了,和您常做的一样。有点后悔来之前没多吃几口。”

“唉,说这干什么呢?我不想惹您哭。对不起,妈。”

我放下笔,想着接下来该写些什么。车站嘈杂的声音无孔不入,漫过车窗,渗入火车坚硬的铁皮,蛮横地向我涌来。是熟悉的口音,相似的然而不同频率的叮嘱颇具分量,教我肩上背了整整一车厢沉重的离别。

“妈,儿子不是无情。儿子也想在您身边,陪您聊天,吃您做的饭。想和您一起晨练、听戏,看您晚上在广场上美滋滋地跳舞。”

“但是妈,儿子也有不想做的事。儿子不想在小县城里坐办公室,每天两点一线,家,单位,单位,家。”

“妈,你知道的,儿子希望自己工作的主场,是没有树的地方。”

邻座的乘客匆忙赶来,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胡乱塞好行李,然后自来熟地跟我搭话:“哥们儿,也是高考失常,被发配到西部去了?”

我无奈地笑笑,回答道:“我是去那里工作的。”

“这样啊。”他挠了挠头,“甘肃那边条件可不比咱们这,怎么不想办法留下?”

“我从事林业工作,去甘肃也是自己申请的。”

他有些震惊,拍着我的肩道:“兄弟,你了不起。我佩服你,真的。”

火车出发了,猝然的加速令人措手不及。我用左胳膊压住信纸,笑着写道:

“妈,虽然您总骂我是傻子,但我知道,您其实是认同我的。您的理解,总是让我感觉骄傲又愧疚。谢谢您,妈。”

“可能也会有人真的觉得我是傻子,但是没关系,随他们去吧。儿子忍不住想告诉您,刚刚上车的大学生说您儿子了不起。”

“当然,人家的夸奖听听也就过去了,不做出点成绩来,儿子是不会向您邀功的。”

有些疲倦,我放下笔,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绵延着的墨绿、浓绿、葱绿、淡绿交织,像一张巨大的毛毡铺开在原野上,针脚粗糙细密,温良地托举起远处低矮的平房;又像一片海,涌动着层叠起伏的蓬勃生意。

我热爱绿色,也许是天生的,也许因为在为数不多的跟我爸出去玩的经历里,主角总是树。有时候他陪我在公园坐小车,没一会儿便开始教我分辨起杨树和榆树来,我那时竟也乐于听他讲。大概以后若有机会做父亲,我与我爸应当相差无几。

靠着椅背,阳光温存,我不能免俗地回想往事,如同沿途飞逝的景色,模糊却依旧深刻着。我想起高考后填报志愿的坚决,想起课堂上老教授曾说过的“虽险峻之径,吾往也”。我想起母亲泪眼婆娑的劝阻,想起很久以前突然得知噩耗时几近溺毙的崩溃与绝望。

旁边的青年递来纸巾,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火车继续开,向西部,向遥远的西部,向我渴求已久的西部。绿意在流失,澎湃的树林被风沙与峻石驱逐,顽固的黯淡跻身主角,剧目无疑是苦涩的。我盯住窗外,忽然想发出冲动的呐喊,向这广阔的天地宣战。

摊开纸,我一笔一划认真地写:

“妈,我愿意和爸一样,把一切奉献给绿色。”

“妈,别担心,我不后悔。”

【点 评】

周国平曾说:“在理想主义者普遍遭耻笑的时代,一个人仍然坚持做理想主义者,就必定不是因为幼稚,而是因为精神上的成熟和自觉。”小说以第一人称的手法,通过写家书的方式推进了小说情节的发展。火车中的环境渲染也颇具象征意义,是一篇能让读者反复品味的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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