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粤港澳大湾区艺术新空间

2022-02-09 06:30谢依阳广州美术学院
美术界 2022年12期
关键词:场域粤港澳建构

文/谢依阳[广州美术学院]

粤港澳大湾区,是以珠江三角洲为中心向外辐射的一片新发展区域,即将广东沿海的广州、深圳、东莞、珠海、中山、江门、惠州、佛山、肇庆等地与香港、澳门连接起来。其地缘关系密切,海岸线长,拥有不少对外通商的良港。如果往东延伸,从广东汕头再及福建厦门、漳州、泉州与福州,加上台湾地区,不论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还是在文化领域,都是一片亟待发展的新空间,对新时代建设社会主义强国具有不可低估的战略意义。在美术界,这也是一片极具活力的区域,尤其是在现代艺术实践方面,往往开风气之先。如香港的新水墨运动和吕寿琨,澳门文化体·现代画会和马若龙、缪鹏飞,以及台湾的东方画会和刘国松,还有广东沿海地区早期一批留日、留法的艺术家,如林风眠、关良、李金发以及岭南画派“二高一陈”等诸位画家。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出现厦门达达和黄永砯、泉州的蔡国强及其火药艺术;1975年香港艺术双年展开幕;1998年首届台北双年展开幕;2002年4月首届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开幕;2021年7月澳门国际艺术双年展启动。以城市为纽带,以差异性为特征的当代艺术,不得不让我们关注这一特定区域美术的文化特质,关注区域空间中人群互动及其文化交流所带来的问题。

从区位空间上看,珠三角地区就是这一文化区域的核心地带;从地缘关系上看,此处外出谋生经商的侨民多,早就建立了与东亚及东南亚地区的关系;从文化传播上看,这一区域又是与外来的各种文化(如马来文化、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基督文化等)交汇之地,逐渐形成了开放、共容、创新、发展的整体品格。

一、空间的结构性表达

艺术,尤其是视觉艺术,就是空间的表达,记录着不同时空中的历史和文化情境,而艺术的发展也需要一个相应的空间建构。空间的建构与空间的表达,是一个互为因果的关系——因为表达而建构,因为建构而表达。空间的意义相对于主体而言,而处于空间中的人,或曰为空间中的主体欲望与记忆,也会通过艺术的方式洋溢在空间的每一角落,决定了空间的文化属性。

空间的结构关系与主体性的人(包括由主体所创造的物)无法分离,故其呈现为三个不同的层面:一是经验层面;二是感知层面;三是想象层面。经验层面上的艺术空间是具体的,带有公共性的特征,即人们生活所能接触到并置身其中的总体情境;感知层面上的艺术空间是个别的,带有实践性的特征,即某个特殊的人对空间某个部分的特别关注,但他必须遵守空间所预设的使用原则;想象层面上的艺术空间是超越的,带有精神性的特征,即不再受限于外部空间而回到主体自身,但又受制于自身的知识类型与意识形态。空间的有限性是我们在空间结构性表达中必须面对的问题,无论是空间情境或是空间实践,还是想象的空间表征,都存有一个前提,即主体的局限,或者说是文化的局限,甚至是语言的局限。

在后现代文化的表述中,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即消除文化的界限。数字技术出现了,可以转译或转换各种文化符码(包括图像),并迅速传递。区域文化的间隔越来越小,整体性的文化空间越来越扩大。可另一方面,后现代理论又强调区域间的文化对话,反对总体性表述而主张碎片化,反对中心主义而主张多元化的空间建构。这是矛盾的,可一旦排除绝对主义的观点,就能理解那相对存在的状态。

回到中国,尤其是牵涉到这一区域的艺术空间建构,我们首先遇到的就是文化认同问题。本来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1842年香港被割让给英国,1887年澳门被葡萄牙政府强行租借,1895年—1945年日本割据台湾;又因为1949年后的国家政治格局的变迁,文化空间的问题也随之出现。这一区域的文化结构发生了变化,传统文化的保存和外来文化的进入情况不一样,现代转型的经验也不相同,于是有了文化的隔阂。20世纪80年代以来,区域的艺术空间结构又发生改变,对话加强了,交流频繁了,空间中的重叠与相似部分增多,特别是香港和澳门陆续回归,出现了新的文化整合现象。这是一个复杂的又总在不断推进的过程,毕竟是同一文化,同一传统,这就为重构区域发展空间奠定了基础。同时,艺术空间的整体性建构,并不妨碍不同地区艺术的本土叙述。当代的本土叙述,既离不开传统的中国话语,也离不开现代中国的文化场域。现代中国文化场域的空间建构也是多层次的,多间隔也多沟通。尽管各地区的现代化经验有所不同,文化区位的特点也不一样,正因为其差异性构成了多向的发展维度,使得这一空间可以相互启发,相互融通,具有活力。

二、“现场”的共容问题

就这一区域共有的艺术空间性质而言,是当代性的。关于当代性的解释不少,莫衷一是,但最重要的是“现场”。因为“现场”这一概念,强调了时空的同一性,即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同一空间中的艺术,既保持艺术家各自的创作个性,又能够建构一个及时的交流场域。现场,不仅仅是“呈现”,而重在“交流”。

如何“交流”?让艺术家直接出场?虽然当代的视觉艺术有综合性的倾向,也出现表演性的作品,但大多数依然是让作品出场(艺术家,尤其是画家或雕塑家也会进场,只是其现场的身份已经改变)。对绘画艺术而言,很少有主体直接出场的,主体是借助画面的语言而呈现。所以,空间的生命向度就从那图像文本的框架内超脱出来,再现作者潜意识中对某种既存空间的感知、经验及其生发的想象。绘画平面文本的那个“框”,在交流的现场具有特殊的意义,它切分了空间的属性,使空间有了意象。人们(包括艺术家本人)在现场中的活动,是在另一维度进入这个空间场域,他们可以游离于不同的空间意象,依据自我经验进行自我体认,重新建构自我想象的空间。蕴藏在绘画作品中的文化意义,就会在这多维的空间向度中被重新读解,也会在原有意义空间的衔接处构成阅读焦点,产生新的意义。

这样的空间交流活动,实际上是解构原有的文本意义,形成意义的再生产。为了不至于让意义过于涣散,现场的组织者都很注意场域的设定,让“同质性”的作品共处一个展示空间。如分画种展出便是一例,特别是中西绘画,其装裱方式也不一样,故在空间的划分方式与延伸能力也不相同,往往需要借助物理的间隔方式,才可有效地阐发其空间意义。但画种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人们对“同质性”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如中国画、西洋画、东洋画,还有水墨画、彩墨画、重彩画、胶彩画、岩彩画、丙烯画乃至综合材料,前者以区域性的文化特征为划分标准,后者以媒介为划分原则。文化标准含有主观的审美评判和价值取向,而材料媒介是客观物,无所争议,一旦都归入“绘画”,则回到主体的空间实践层面上,以制作及空间呈现的方式为标准。不同的分类法具有对作品“质性”有不同的规定,目的是对进入特定空间的作品进行意义限定,防止扰乱空间的意义秩序。但是,主体的流动性及空间想象会携带意义,在单一主体的意识内部会出现多重意义的叠置,以致交换,特别是原为创作者的主体进入这个交流场域,其感知、体认与想象愈发丰满,叠置与交换的层面也愈为丰富。主体的空间活动方式变得活跃起来,而材料媒介的客体质性就会被分解,有时会让人觉得,使用材料很难说明什么。可当你不想说明什么的时候,反而找到了一种空间意义的陈述方式。

空间的意义和功能及其形式是相互依存的,其关系又不是唯一的,而整体空间的运作又属于社会性行为,因此,空间会成为社会结构的配置手段,体现出特定历史进程中的特殊意义。21世纪粤港澳大湾区艺术空间的建构,其共有性特征应十分突出,可以由参与的主体共同形塑空间意义。

三、语言的转向与诠释

文化的界定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语言。在文化的交流与转向过程中,对外来信息最敏感的是语言,而最容易丢失的也是语言,特别是语言的符码,如文字、绘画也一样。在20世纪的中国,面对外来艺术的冲击,绘画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文人画,或者说以水墨为基本语汇的文人画体系。所以,水墨问题一直贯穿在中国画转型的整个过程,粤港澳大湾区同样如此。至21世纪这个问题依然继续着,不可能彻底解决,也无法彻底解决。如果水墨语言消失了,那么中国文人画系统也就彻底崩溃了,在这个问题上,可看看这一区域的新水墨画运动。

20世纪中国画的语言转向有一个交换场域,但不同时期进入这一场域的文化是不同质也是不等量的,这就造成了不同时期水墨语言的不同形态。其原因在于我们自身的文化对他文化的“诠释”。尽管“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传统的水墨语言一再受到冲击,但中国画的文化自信并没有被彻底摧垮,并没有寻找他者代言,而是用自己的语言去“诠释”他者。第一阶段,现代水墨画的代表有徐悲鸿和林风眠,他们选取的水墨资源和诠释对象各不相同,时间在30、40年代;第二阶段,广东地区的现代水墨画诠释的是现实主义创作观念,香港、澳门及台湾等地的现代水墨画诠释的是现代主义创作观念,时间都在50、60年代;第三阶段,粤港澳大湾区的现代水墨画实验空间出现了叠合,其诠释观念开始从现代主义转向后现代主义,时间在80、90年代。21世纪初,现代水墨问题普遍被淡化,一方面,传统笔墨问题被重新提出,山水画界掀起了黄宾虹热潮;另一方面,中国画的色彩表现问题被重新提出,工笔重彩画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其实,这两方面的问题都存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即重新诠释传统,而避免西方化的“现代”诠释。但在具体的诠释中,情况却不一样,如广东画家林蓝、林若熹和方向。而这,恰恰是后现代文化的一种表征。至于黄宾虹热潮中的山水画家,个人自我诠释的现象却难以找到,个体体验的东西并不多见。

其次,在中国油画界,现代诠释的基本向度是“本土化”。第一阶段的时间也在20世纪30、40年代,有王悦之、关良等人,受日本画坛本土化思潮的影响不少;第二阶段的时间在50—70年代提倡的是“民族化”,以董希文和罗工柳为前期代表,1972年全国美展后的一系列油画创作为后期的典型现象,可台湾地区的说法依然停留在“中西融合”上;第三阶段的时间为80、90年代,“民族化”或“本土化”问题普遍被淡化,而架上绘画的生存危机却被提出,使中国油画不得不面对当代国际艺术交流场域的多元化状况。持续一段时间的困惑和茫然之后,中国油画还是返回自身文化,重建自己的文化立场,拾取了传统的诗意表达,提出了“意象化”的现代诠释方式。21世纪初期,继简约主义思潮之后,种种中国的造型元素被切割而重新拼贴,形成了较为普遍的当代诠释方式,个体性的阐释空间越来越大。

结语

语言与空间场域的关系是先天的,无法躲避的。在每一个历史时期,我们都可以通过语言“在场”或“不在场”的状况,拾取空间形状与各种符码,分析主体的空间感知,重构记忆与意识,追寻隐蔽的存在。无论是陈述,或是象征、表现,一旦共处,其文化意识必然会进入一个结构化的空间再生产中,产生十分微妙的属性认同。诠释,是出现在场域中的事——不同的诠释,发生在不同的场域,而语言转向,空间场域的关系一定被改变,或者说,也要“换场”。这么说来,构建粤港澳大湾区艺术的发展空间,是否也就面临着艺术语言的再次转向?

论转向,在个体之外难以避免三方面影响:一是传统;二是时尚;三是技术。时尚的背后是时代性,而数字技术的挑战性最大,二者都与全球化问题密切相连。全球化最突出的特征,就是相互影响。对东南沿海地区(尤其是粤港澳大湾区)而言,21世纪之前,在外来影响方面差异较大。随着时代发展,这种地域性的影响差异愈来愈弱,交叉影响的现象愈来愈突出。而文化影响又与交流的密度相关,与区域空间的属性相关。广州是一个文化枢纽,其辐射力绝不局限于珠江流域。从利玛窦开始,就开辟了一条北向的文化通道,400多年从无断绝。虽然当代信息流通已不受限于地域,但历史形成了这一区域文化有着特别的敏感度,同时,他们还有文化的自在性,与岭南的地理人文相关,注重日常,关注大众的文化参与,这也形成当代艺术在这一区域发展的社会基础。粤港澳大湾区的美术创作向当代艺术转向,不是一句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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