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斗,其乐无穷

2022-03-03 21:45单小曦钟依菲肖依晨朱哲娴钱书逸刘欣
百家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人道叙事艺术

单小曦 钟依菲 肖依晨 朱哲娴 钱书逸 刘欣

内容提要:《将夜》中猫腻一方面借用中国疆域中曾有或仍有的国家和地名融入俗世世界,另一方面构建了四个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在“反常化”的架空世界下从俗世世界到修行者世界、从外部地理文化景观到内部修行理念共同形成了《将夜》的世界舞台。叙事艺术上,小说以“与天斗”为主线,通过伏笔、隐藏故事线与宏大场景突出了史诗性,宏大叙事的框架下存在着“喧哗”的民间叙事,展现出猫腻的草根情怀,并以考究的语言诠释了“文青型”网络写手的样貌。人物塑造上,小说基于大众普遍认同的伦理观,通过“欲望书写”中的“功利主义伦理观”和两性关系中的“性别伦理观”建构出小说的主要人物形象,并形成了书院与佛宗两个不同阵营的人物群像。思想主题上,小说通过各派别的设定,展现出对儒释道部分教义学理的阐释与变形,同时将西方个人主义和中国传统集体主义两者结合,由此完成对儒释道思想的重构,构建了“天道”和“人道”,最终通过后者战胜前者的设定展现出小说中宣扬“人道”思想的世界观。

关键词:《将夜》中国性  叙事艺术  伦理安置  人道

猫腻创作的网络小说《将夜》是连载于起点中文网的一部玄幻小说,2015年获得首届网络文学双年奖金奖,2017在《2017年猫片胡润原创文学IP价值榜》中排名第四,从2018年开始由杨阳执导,陆续被改编成电视剧《将夜1》《将夜2》。作者猫腻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极具中国色彩的世界,以其成熟的写作笔法塑造了一群具有个性的人物,带领读者感受举世战斗的宏大场面,但同时不乏“饮食男女”日常生活的书写,最终作者在小说中建立了一个宏大的世界架构,世界之外仍有世界,具有好奇心和探索力的人们是推动世界进步的重要力量。针对《将夜》的文本,我们将立足小说本身,从世界设定、叙事手法、人物设定、主题思想四个板块展开研讨。

一、从俗世到修行界:中国性的架空世界

《将夜》作为一部极具中国色彩的玄幻小说,其中国性首先体现在它的世界设定中,表现在中国地理元素的使用、中国传统文化的地理分布和极具中国特质的能量体系设定这三大方面,同时小说又建构了一个“反常化”的架空世界。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在整个扭曲封闭的世界中可以分为俗世世界和修行者世界,二者在小说中呈现交织状态,两者的互相切换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这两者的设定都离不开“中国性”这一根本特征。

1.“反常化”的架空世界

在幻想小说的写作中,“架空世界”是一种常用的手法,一些小说架空世界会带有一部分我们已知的历史或者现实世界的特征,读者可以获得一种与已知经验相似而又相悖的阅读快感;另一部分小说是完全的架空世界,小说中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历史长河中找不到它的对应参照系。《将夜》的世界是完全架空的,作者虽然在小说中借用了中国古代的国名和地名,但这些只是作为作者建构的世界中的一个元素,作者不必按照历史的特定走向来安置这些元素,他可以将它们随心所欲排列组合,最终构成一个属于这部小说的世界地理。而《将夜》的架空世界具有“反常化”的特征,主要体现为两方面。

一方面是对物质上的客观事物进行“奇异化”重构。小说《将夜》中人类所处的世界类似一个泡,这个泡与外面的世界并不相通,稳定、自洽、独立,它是一个扭曲的封闭世界。小说将现实中的太阳进行“重构”,一颗作为自然界客观事物而存在的恒星变成了规则的化身,它没有自然科学规律可言,太阳仍是光和热等能量的来源,但它只是昊天“赐予”人类光热等能量的一个工具,就像是昊天在世界圖纸外“画出来”的一个物体,而人类永远无法突破这张图纸触碰到它。小说世界没有月亮,人类只知道“月”的能指,却不知道“月”的所指。后面小说中出现的月亮也同样不是那颗卫星,而是夫子的化身,超越了读者的形象层期待视野,月亮虽然具有明暗变化,但其变化只是取决于夫子与昊天战斗的情况,类似于游戏中HP生命值的变化。对现实世界中客观事物“日”和“月”的“奇异化”重构将读者对客观存在的自动化认识变得“陌生化”①,让读者产生了陌生感、新鲜感,增加了对小说文本艺术感受的强度,从而使他们的阅读快感得到提升。

另一方面是对于规则上的时空和能量的“反常化”变形。小说中的世界被分层的天地元气覆盖,与现实世界中大气的对流层、平流层等分层相仿,但因为世界是扭曲的,于是分层的天气元气中出现了扭曲的通道,也就是可以不受昊天规则控制的时空。小说中的时空模仿了爱因斯坦相对论所提出的时空,但简化并改变了扭曲时空形成的原理。时空被作者简单地划分为充满天地元气的扭曲时空和空白的时空通道,然而现实世界中无法出现一个完全空白的时空。在现实世界扭曲时空的基础上作者进行了变形,这是小说世界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表现之一。小说世界中的能量也不是守恒的,能量守恒定律认为孤立的系统能量保持不变。小说中的世界是不与外界交流的孤立封闭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它无法得到外界能量的补充,世界中的能量却会被不断消耗,因此作为世界规则的昊天需要通过“吃”修行者来补给能量,

贯穿小说的“永夜”设定,其实就是昊天降低能耗的一种方式,昊天世界不可能一直消耗能量运转下去。可以说作者不仅对小说世界中物质上的客观事物进行了“奇异化”重构,还对规则上的时空、能量进行了“反常化”变形,相比于大部分架空世界的玄幻小说,它具有了创造性的突破。

2.俗世世界:中国地理元素的集合

随着国外的《魔戒》《哈利·波特》《罗得斯岛战记》等作品进入中国,其世界设定的特征对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具有很大影响,比如《若星汉天空》《佣兵天下》,这些虽然都是中国的网络玄幻小说,但是作为世界架构的元素多来源于西方神话,并不具有显著的“中国性”特征。《将夜》的“中国性”身份归属鲜明,充分体现在地理元素中。

首先,作者借用了“大唐”这个被民族化了的空间。作者选择“唐”作为定义“中国性”身份的特征之一是有原因的,在这个时期劳动者不再是毫无独立人格的附属品、朝廷设立科举制度为庶民提供了机会、商品经济发展、对外来文化采取兼容政策等等,更重要的是,在唐代封建礼教相对松弛,人的主观精神昂扬奋发,任侠的风气出现了高潮,被唐代士大夫视作一种英雄气质。②现代的读者已经没有机会亲身感受唐代,我们对其的了解大多是通过各种媒介,因此文学作品和史书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塑造了这些地理人文景观。唐代的思想文化受儒释道文化的影响,并且在中原与少数民族的交融中形成了开放多元的文化,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书写的唐代文学作品和史书使“唐”这个空间逐渐民族化。

其次,作者借用了中国存在过或仍存在的地名作为世界设定的地理景观原型。小说中大唐帝国周围三个地理景观——渭城、青峡、岷山,都是来源于中国境内。渭城本秦都咸阳县,汉王元年改为新城县,七年废入长安县,元鼎三年复置,改为渭城县,东汉废,约今陕西咸阳一带。在我国的历史上,虽然没有青峡,但是有青山峡这样一处地方,现在位于我国宁夏青铜峡市南青铜峡。而岷山则是自中国甘肃省西南部延伸至四川省北部的一褶皱山脉,在《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冬流注于大江。”③《将夜》这部作品中的世界设定可以直接让我们感受到来自中国传统的风土人情,作者并没有对这些地理景观含有的意义做出表述,而是借用中国境内的地名、借鉴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的地区原型以及运用写作技巧使读者对小说中描写的地理区域产生情感共鸣,这些地理景观是带有价值观念的象征元素,它们都在中国境内存在过或仍存在着,“文化可以利用地理使空间被赋予特定意义”④,作者猫腻就借用这些地理景观使小说中的空间被赋予“中国性”的特定意义,从而使作者本人的文化情感态度得以表现。

3.修行者世界:幻想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

《将夜》的世界中除了俗世世界,还有修行者的世界,而在修行者的世界中最为神秘的就是四大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地是指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千百年来,只有一些关于不可知之地的传说在修行界里流传。这四大不可知之地分别是:知守观,书院二层楼,悬空寺和魔宗山门。地理人文景观总是与特定的文化相连,世界设定中不同的文化分布可以通过地理景观的设置表现出来。⑤四大不可知之地都是借用了中国文化中的某一部分而形成的,它们的分布就体现了中国文化在《将夜》世界中的分布。

首先,是道家文化的分布,在小说中以道门修行地最为突出,对应的地点是知守观。一方面,从“知守观”的命名来看:“知其雄,守其雌,便是知守观,知其进,守其退,以退为进,才是知守观”(第五卷 神来之笔 第三十一章)进入知守观首先要倒退而上六级台阶,然后下六级台阶,最后重新倒退再上七级台阶,总结来说知守观的文化内蕴就是“以退为进”。小说中西陵神殿的真言原话来自《庄子》:“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⑥意思是一个人知道如何才是强大的、光明的,但是他甘于像溪水一样柔弱、像山谷一样身处黑暗,“尖则毁矣,锐则挫矣”⑦,“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是中国古代道家所推崇的法则,作者将道门取名“知守观”,其“知守”的文化内涵与道家思想相符。另一方面,从小说中道门的作用来看,是道门选择了昊天,从而确立了人间的规则,也就是“天道”。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道”的意义最初的解释就是宇宙依以运行的轨,现象的道是从创造以至化灭的历程,现在通用的术语就是时间与空间,在古道家的名辞里叫作“造化”。⑧《老子》里提到过天道,天在中国是宗教崇拜的最高对象,天有意志、能接受人间的祭祀,天命是超乎人间能力所能左右的命运,宇宙间的秩序就是来自天道。⑨作者将道门作为人类选择信仰的代表,昊天是道门选择的“天道”,并且设置了“知守观”这一地理人文景观,是中国传统道家文化在小说地理景观设置中的具体表现。且需要指出的是,观主作为知守观中的人物,从隐居南海到入世试图取代“人格化”了的昊天,其中就体现出了他“甘于为天下溪”却不失“雄”的气质,这是知守观真义,更是道家“以柔克刚,以退为进”的真义,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猫腻在设置知守观这个地理景观时,保持了其内部文化的同一性,是他對于道家文化有深入理解的体现。

其次,是儒家文化元素、佛教元素和地理景观的融合,这分别体现在书院二层楼和悬空寺中。书院二层楼的夫子是以历史上的孔夫子为原型“变形”而来的,小说中的夫子在一千多年前生于鲁国,三岁时和母亲被迫离开族中,三十多岁开始看书修行,因光明大神官盗天书“明”字卷一事发生,夫子随后也离开神殿,开始在乡间教书,教授的是仁爱和礼法。之后,夫子应大唐开国皇帝的邀请建立长安城、造惊神阵,在城南建立了书院。历史上的孔子周游列国,发现许多人的受教育水平都很低下,于是他创立私塾授课,思想核心是“仁”,成为我国历史上的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两者相互对应。在书院二层楼中,夫子也像孔子一样讲究“因材施教”,看到二层楼中“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夫子和各有个性的弟子们,仿佛就看到了春秋时期孔子私塾中的景象。“孔子”和“私塾”这些儒家的重要文化元素被作者使用在书院二层楼的设定中,使书院二层楼这个地理景观带有中国传统儒家的文化内蕴。悬空寺处在大荒的地底世界之中,地底世界是佛祖为了让僧人们度过末法时代而建,地底世界很多座山中只有一座真正的山,这座山是佛祖的遗骸,叫作般若山,地底世界之外有一棵菩提树,相传佛祖在此涅槃。地底世界“山”的设定与佛教世界观有关,在佛教的世界观中,整个宇宙是由小、中、大三千世界组成,总称为大三千世界,大千世界以须弥山为中心,四面山腰有四峰,各有一天王。⑩在传统佛教文化中,佛祖释迦牟尼是佛教的创始人,在菩提树下进入禅定,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睹明星而悟道。“般若”一词来自梵语,是一个宗教术语,为佛法的其中一大分支。作者将佛教中的世界观理念和“般若”“菩提”“涅槃”等这些可以定义身份的特征元素融入到了悬空寺的设定之中。

书院二层楼和悬空寺的文化与中国传统历史上的儒家和佛教文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作者只是使用了这些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元素或原型,由于它们都是这些文化的重要表征,从而使用这些重要表征的不可知之地的地理建构具有丰富的“中国性”。

最后,是蕴含在魔宗功法中的少林武术理念。魔宗功法试图把天地元气纳入体内并加以使用,只要身体能够承受,就可以不停地纳入天地元气。魔宗功法中蕴涵着少林武术中外功与内功的理念,少林功夫大致可分为内功与外功两种,外功专练刚劲,比如铁臂膊,内功是运行“气”入膜,以充实全体,比如易筋经,虽然少林外功和内功的理念是受道家阴阳相合的启发,但是少林和道家的内功是不同的,道家练法重在使运气、凝神、聚精三者相互结合,讲求阴阳二气的融会贯通,少林武术主旨在于以神役气、以气使力、以力凝神,三者循环往复、周行不息,自此达到身健而肉坚。魔宗功法吸收天地元气进入身体后便转化为自己的力量,通过经络传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这正是少林内功功法所追求的“气至之处,筋肉如铁,非但拳打脚踢,所不能伤,即剑刺斧劈,亦所不惧,以气充于内也”的境界。

因此笔者认为,四大不可知之地的分布即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小说世界版图中的分布,作者对于传统文化的使用游刃有余、懂得融合与取舍,从而使小说的世界设定整体具有浓厚的“中国性”特征。

除了以上所论述的之外,网络小说的世界设定还包括能量体系,萧潜的《飘邈之旅》是网络修真小说的发端,它借鉴道教和神魔小说的修炼传统,建立了自己的修真体系和修真世界,可以说从《飘邈之旅》开始,网络小说真正开始创设了一个东方修炼体系。《将夜》中修行者的修炼等级:首先是初识、感知、不惑、洞玄、知命五境,五境之上第六层为天启、寂灭、无量、天魔、无距,第六层各大境界各有所长不分强弱,第七层是魔宗之不朽、书院之超凡、道门之羽化、佛门之涅槃,第八层为清静境,最后一层是无矩境。

《将夜》中初始修行的理念设定可以追溯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窍”和武侠小说中的“任督二脉”。“窍”是一个极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概念。李涵虚在《道窍谈》中指出:“乘其动而引,不必着力开,而关自开;不必着力展,而窍自展。真气一升于泥丸,于是而河车之路可通。”他在书中的第二十二章还提道:“两孔穴法,丹家有一穴,一穴有两孔,空其中,而窍其两端,故称为两空穴,师所传口对口,窍对窍者,即此境界也,为任督交合之地。”由此可见,“窍”在中国自古以来的修道体系中就已经存在。修行者修行要打通雪山气海的说法也与中国传统武侠小说中的“打通任督二脉”一说相似,作者曾在采访中提到自己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金庸的影响。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打通任督二脉”一说时有出现,张无忌在布袋和尚的布袋里打通了任督二脉,狄云在雪地里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太玄经》中打通任督二脉可以达到天人合一,《易筋经》中打通任督二脉可以激发人的潜能。由此看来,作者在小说中建立的“窍”“打通雪山气海”的初始修行理念与中国文化下的修道体系、武侠小说息息相关。

修行境界分级 修行者对应的能力

初识 即初识,此时可以明悟天地之息的存在。

感知 可以触碰到天地之间的元气并且可以和它和谐相处甚至是交流。

不惑 可以初步明白天地元气流动的规律并且加以利用。

洞玄 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

知命 在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已经从本质上掌握了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

贯穿于修行者的“窍”之间的天地元气也是借鉴了中国自古以来“气”的理念。天地元气的“气”一说在中国古代早已出现,神话故事中混沌初开时,轻而清的气成为为天,重而浊的气成为地,中国古代所推想的生命元素是形、神、精,“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气就是合形、神、精而成的生命体。宇宙由流动的“气”构成,万物具有“气”之后就把各自的特能显示出来,《吕氏春秋》中有:“精气之集也,必有入也,集于羽鸟,与为飞扬;集于走兽,与为流行;集于珠玉,与为精朗;集于树木,与为茂长;集于圣人,与为敻明。”作者在小说中所设定的天地元气的概念也是如此:“天地元气充斥在世间哪怕最微小的空间里,一颗顽石一株枯柳一泊湖水里面都有它們自身的天地元气。”(第一卷 清晨的帝国 第一百二十七章)修行者可以感知万物的“气”,然后以天地元气为桥梁将自身的念力传递到物体之上从而引发物体内部的天地元气振动,作者将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的“气”这一概念,转化为了《将夜》中的“天地元气”,天地元气作为修行者修行的重要能量媒介,自此这个能量体系设定的理念来源就与中国传统文化密不可分了。

老庄思想在能量体系中的影响体现在五境以上的境界中。无距境可以进入天地气息的空间夹层,作者猫腻用“画中画”来形容观主陈某在进入无距境战斗时的情景,画中画就是空间中的空间,像大师兄和陈某这等境界的修行者能够在昊天的规则里找到属于自己生存的夹层。笔者认为,无距境界的设定与庄子及其门人的思想有关。庄子“逍遥游”的思想继承了杨朱的“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的思想,要达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境界,只有至人、神人和圣人才有资格,小说中能够达到无距境界的人也就类似于庄子所讲到的至人,不会被外物所累,这正符合小说中观主陈某飘然远离尘世的修道形象带给我们的感受。同样,无距境的修行者对于昊天世界中时空的把握也与庄子门人的理念相似,庄子的门人在观察现象界变化历程时,认为事物的种子是相同的,所差的只是时间和空间的关系而已,而自我和形体的关系就是“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如影随形。像陈某这样的修行者一旦达到无距的境界,就可以看破天地元气中的时空形态,身随心动,脱离外物的束缚,实现瞬间移动,从而达到《逍遥游》中“无所待”的境界。清静境是老子思想的外化。修行者晋入清静界之后,世间的一切力量对于他来说都成为了绝对的外物,这种境界能够真正被称为绝世,“清静”二字来源于老子的“清静”之旨,在《道德经》第十六章中有:“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当人进入了“致虚”“守静”的境界,就可以看透万事万物的本源,也可以真正回归自己,做到清静无为,《将夜》境界设定中的清静境所提到的“绝世”的特征,也正是老子“归根”“复命”等回归本我的思想在本部小说中的体现,将外界的一切力量约束视为绝对的外物。

《将夜》能量体系中的最高境界就是无矩境,修行者到达无矩境以后可以无视昊天的规则、超越规则,这是“大自由”的境界,是人类修行能够走到的最后一步。小说中只有夫子一人到达了无矩境,观主陈某因为有对道门的信仰,他永远无法真正无视天道的规则。小说在道家“天道”的精神覆盖下的世界中设定无矩这样一个超越“天道”的境界,与主人公实现“破天”愿望的行动任务相契合,与夫子的形象相吻合,使小说的情节成为一个经得起推敲的闭环。

因此,这一整套的能量体系都具有中国古代思想理念的加成,作者从中国古代思想理念中取自己所需,将其融于境界设定之中而不显突兀与矛盾,加深了小说世界设定中的“中国性”色彩。

二、宏大叙事、日常生活及语言问题

在“与天斗”的大主题下,猫腻以史诗性的话语与叙事方式来叙述。而在叙事的宏大框架下也存在着“喧哗”的民间叙事,展现出猫腻的草根情怀。在语言层面,猫腻以文艺的底色诠释了“文青型”网络写手的样貌,但在考究的语言下也存在“躁动”的部分,表现在对语言的掌握偶有失控上。

1.宏大叙事:伏笔、隐藏故事线及场景宏大化

洪子诚基本上将宏大叙事等同于史诗性,“主要表现为揭示‘历史本质’的目标,在结构上的宏阔时空跨度与规模,重大历史事实对艺术虚构的加入,以及英雄形象的创造和英雄主义的基调。”邵燕君则认为宏大叙事“是一种追求完整性和目的性的现代性叙述方式。”宏大叙事在现今的内涵不是固定的,也会有所改变,所以称《将夜》的叙事手法为宏大叙事不无道理。在本文里分析的宏大叙事,首先表现在极长伏笔线的拉取,其次表现在故事線的隐藏,最后表现在场景宏大化。

《将夜》的“千里设伏”是在一个串联全篇的大伏笔下设置了许多小伏笔。大伏笔在开篇便埋下——三个不可知之地的三位少年来到荒原,看到了一道黑壑直抵天际。三人极度恐惧,认为这是冥王的化身,而在他们离开时,一位书生才看了一眼长安方向,安乐地离去。在那时的长安,宣威将军府被灭门,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高山上感叹:“风起雨落夜将至”。开篇便是极宏大的叙述,引出了男主人公宁缺的身世,这道黑壑的由来、将军府被灭门的原因、书生和高大的男子身份的疑惑也将在小说下文逐渐解开。庄庸说:“这大概是《将夜》在开篇中埋下的一个核心伏笔。犹如‘草蛇灰线’,游行千里,等到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才逐点揭开谜底”。《将夜》的叙事手法的确与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写《水浒传》的“草蛇灰线法”相似,看似细微的着墨,却会在后文带来巨大的影响。小说读到将近一半之处,读者必然会以为宁缺的使命是复仇,即“与人斗”,不料在战胜夏侯之后故事并没有结束。笔锋一转,宁缺开始了新的征程——“与天斗”,小说展开了崭新的一卷。而为其做铺垫的,就是荒原上的“黑线”。荒原出现黑线这一件事,等到故事写到近三分之一——叶苏遇到大师兄李慢慢的时候才再次解释了这件事。“黑线”预示着冥王之子的降世、极夜的来临、昊天来到人间,也预示着一种超现实、超逻辑的自然之力,为宁缺“与天斗”埋下了伏笔,打开了“破天”之旅的大门。

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林雾,即宁缺的三师姐——余帘,是小说中的其他伏笔。对于宗主的强大,猫腻着墨颇多,所以当温和安静的三师姐出现时,谁都不会将她与魔宗宗主联系在一起。当小说进行到大半时,三师姐终于表明身份,与道门巅峰熊初墨一战并获胜。联系先前的种种暗示——清修二十余年、看不出年龄、介绍强者为师、指导宁缺时深不可测等等,这一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是她也并不奇怪了。当三师姐终于现出真身,大惊世人也震撼了读者。第五卷第三十五章,朝小树向剑圣柳白借剑,而后废了雪山七海,一直化身平民生活在酒徒屠夫身边,等到第六卷第一百一十九章,朝小树才发挥了藏剑于身的真正作用,用自己身负重伤的代价杀了酒徒,使得灭西陵的局势大获逆转。在第四卷第二百零四章,宁缺坚定地割让了向晚原给金帐王庭,导致大唐铁骑力量的削弱,而到了第六卷第七十章,小师叔的黑驴领着一大群野马奔来,使唐军一举剿灭金帐王庭大部队,唐国军民以至读者才明白了宁缺的深远用意。猫腻的精心设计使读者以为是寻到死路,其实是绝处逢生。莲生留给宁缺的意识碎片,则是“外挂”般的伏笔,这个“外挂”在宁缺遇到不测的时候百试百灵。正如小师叔的浩然剑和柳白的剑意,是宁缺与叶红鱼战斗时的“外挂”;莫山山的块垒大阵是她的“外挂”。莲生的意识碎片是最“玄乎”的外挂。大师的记忆帮他战胜夏侯、唤起饕餮大法战胜隆庆、参悟佛门四大真手印、战胜金帐国师、战胜观主,解决了叙述者写作时不时遇到的因宁缺太弱而难以战胜敌人的问题。串联全篇的极长伏笔线以及横亘几百章的其他小伏笔是《将夜》的一大特点,千里设伏,之后令读者恍然大悟。

其次,在“破天”这个大伏笔下还有许多隐藏故事线。三位不可知之地的传人因为那道黑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是书中的重要人物,有改变故事走向的能力,但他们的踪迹都是极其神秘的,在小说开头叶苏勘破死关、唐隐入大漠、七念嚼碎舌头开始修闭口禅。十余年后他们的隐藏故事线才发挥作用,他们又一次出现:叶苏和唐旁观了宁缺与隆庆的生死争夺,七念于宁缺与夏侯的决战中再次出现,想释出闭口禅但因为三师姐的压制而开不了口。三位天下行走各有不同的追求、走向不同的道路。

宁缺穿越的身世是《将夜》中具有神秘色彩的谜团,也是隐藏故事线之一。穿越的玄幻小说并不少见,这样的小说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穿越的部分能带来很大作用的小说,比如《斗罗大陆》里唐三的前世的技能与记忆在穿越后发挥了其重要作用;二是将穿越性的描写削减到少之不能再少的小说,比如《斗破苍穹》只在第二章里提到了“穿越”,写了三小段在地球上的日子,便再也没有提过萧炎的这段经历。《将夜》也是这第二类小说,猫腻刻意隐匿了穿越的情节,仅有的对穿越的叙写大概仅有:光明大神官与夫子看到了宁缺的“生而知之”;自行车、少年宫大概是他仅存的记忆;月亮是宁缺特别想念的东西;宁缺企图讲基督教历史让观主改变想法。作者并没有直接指出宁缺不是《将夜》世界的人,而是让读者推理出来。这样把“穿越”作为隐藏故事线的写法有很多作用:宁缺魂穿是过去与现在的连结,也是推进故事发展的一大要素——宁缺告诉夫子另一个世界有月亮,于是夫子后来化身成了月亮,人类慢慢打破固有规则,开始探求广阔宇宙;宁缺的“男主光环”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他的“生而知之”;穿越的隐性描写可以减少现代感对小说氛围的影响;“穿越”这一元素也更能引起读者的好奇。但在思维逻辑上,猫腻隐匿了穿越元素的叙事方式也可能给读者带来一些疑惑。小说的最后,一些思维的漏洞仍然存在,猫腻也没有做出解释,埋下一个坑却没有进行填补,比如:宁缺穿越之后,没有怀疑、反抗过的原因;宁缺没有尝试再穿越回现代的原因;现代世界给宁缺的记忆只有补习班与月亮的原因等等。

小师叔轲浩然与莲生是上一代的人,他们的故事成为了《将夜》里的叙事空缺。轲浩然虽在多年前遭天谴而死,但持剑行走天下的勇气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小师叔是《将夜》里最“虚”的一笔,全靠现存人的回忆拼凑出来,但他的故事线又是那样丰满传奇,时不时在其他人口中提起,单剑灭魔宗、一法通万法皆通、修浩然气、与昊天为敌,使小说叙事增加了“过去式”的新向度。如果说读《将夜》像在走迷宫,那么这个迷宫里的每一条岔路都通往终点。因为隐藏的故事线并不是“死路”,而是使故事、情节更丰富的“活路”,每一条路上都是作者早早埋下的“惊喜”。这不仅归功于猫腻在开文前便拟定的写作大纲与他缜密的逻辑思维,也依赖于网文的更新机制。作为几乎每天都更新的网文,有了“不可知”,才会激起读者好奇感、有了读者“追更”的可能。读者欲罢不能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从“不可知”到恍然大悟的“可知”,是极具快感的阅读体验。

最后,《将夜》的场景宏大化表现在宏大的规模、详尽的地理因素以及多线并行的叙事手法。猫腻预设了宏大的结構与规模,使得《将夜》的全部无法一开始展现在读者面前,于是有了许多“不可知”,“不可知”便是《将夜》史诗性叙事的表现,不仅仅是四个不可知之地,还有不可知之人、事,都在阅读过程中慢慢地掀开面纱。从大唐的一个边陲小镇渭城开始,宁缺与桑桑出现。再到大唐公主李渔遇到追杀,宁缺护送她前往长安城,又通过吕清臣之口讲述了修行界的知识,为读者刻画了修行界的基本样貌。到了长安,叙事版图便扩大到了唐国。他成功考进书院,“解锁”了第一个不可知之地——书院,也遇到了一生之敌隆庆,书院十二个师兄师姐也出现了。在第二卷宁缺带领书院弟子入荒原实修,又开辟了新的版图——极北荒原,西陵神国也渐渐现出了面目。第三卷宁缺带桑桑前往月轮国的瓦山治病,岐山大师给予指点,再往西便是第三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悬空寺众人纷纷站在了宁缺的对立面。也是第三卷,隆庆在知守观修行,最后一个的不可知之地知守观终于掀开了神秘面纱。最后,修行者们破天,版图拓展到了昊天世界外围的广阔宇宙中。猫腻以广阔的视角叙写,俯视天地的一切。每当读者以为有所穷尽之时,新的地点、修行者便会涌现出来,不得不佩服他设置的宏大叙事构架。最后,遍地都是修行界的高手,“不可知”之人层出不穷,神秘的高手不断出现。如第五卷才出现的赵南海、金帐国师,最后一章才出现的横木立人、阿打、柳亦青等等。人物构架顺着错综复杂的情节逐一现出,极尽铺设、上天入地的地图展现出史诗般的样态。在战斗中,也能看见猫腻宏大的世界观,他借助空间性描写勾画出宏大的战斗场景,颜瑟大师临死前施展的井字符是利用空间打斗的典范,临死前,颜瑟终于超越了五境,达到了符道的极致境界。虽然井字符看起来是最简单的线条切割,但它能往极细微处切割下去,它有切割空间的力量,它能切割世间万物,从而使光明也支离破碎。这是连结了天地的、规模宏大的战斗叙写。

除了宏大庞杂的规模,《将夜》的宏大不只是整个世界的“大”,更在于对于世界各处地理因素的详尽描写:黄沙纷飞的荒原、肃穆庄严的西陵神殿、处在极北寒域但常年不冻的热海,甚至是温暖的南海。猫腻的叙述都是极为写实的,不仅是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而是以人物为主导写在各地发生的故事,其中还穿插风景气候、风土人情等。小说家总有办法让人物经过并串联故事情节,并且使每个场景都带有各自的特色,可谓将中华的历史文化揉进了小说里,极见功力。

“作为涉及内容众多的史诗性文学作品,能否巧妙地运用结构上的设置将想要表达的内容完美地展示出来也是评判此类文学作品的一大标准。”《将夜》里人物与场景的极尽铺设,也带来了多支线并行叙事的可能。这一点在第四卷里“举世伐唐”的阶段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一众国家攻击唐国时,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都发生着轰轰烈烈的战斗,多场战斗同时开始,先以青峡之战为主线,后以宁缺在长安城的战斗为主线,并展开了多条支线,而支线中发生的事,又相互呼应,集合成唐人坚毅的精神内核。多支线并行,展现出猫腻强大的叙事功力,也使场景在瞬时铺设开来。

宏大叙事使小说在极大框架下展开,使多样的人物、地理因素以及多条线索、伏笔的叙写得以实现,展现了大体量玄幻小说的特有魅力。正如狠狠红的评论:“典型的中国式话本、传奇的写作方式,加上尚存的宏大叙事,这让猫腻成为了网络小说作者里独树一帜的存在。”

2.日常叙事与宏大叙事的碰撞

邵燕君提到猫腻“以坚定的草根立场肯定了中国文化中‘饮食男女’的世俗情怀”,笔者以为这样的评价是极其中肯的。猫腻的民间叙事体现在对世俗、市井场景的钟爱,以及对草根、小人物的细腻书写上,在宏大的史诗性叙事下,民间的小叙事体现出众声喧哗的效果。

首先是市井场景,最能体现这方面的便是对长安的描写,酸辣面片汤、陈锦记的脂粉、松鹤楼的席面、热闹非凡的红袖招、东城的菜市场,对长安的街头巷尾的叙写,使文字有了烟火气与暖意。《将夜》中实力最强的夫子对食物颇有研究,这样的对比不免戏剧感十足。他在热海吃冰化了七分的切成蝉翼般薄的牡丹鱼,喝最正宗的固山郡九江爽蒸,带着桑桑去荒原吃烤羊腿、到宋国吃考究精致的十八碟,对美食的描写令人垂涎三尺,最厉害的人,也离不开人类最根本的欲求——食物。书院弟子在青峡战斗的时候,师兄师姐们仍然不忘好好生活,一天艰难的战斗完了,众人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还因为饭烧糊了互相拌嘴赌气,在大战前的日常之态,减轻了紧张的氛围。小说在这方面选择向下沉入世俗,更加“接地气”,给读者以一定的缓冲时间,不再一直紧绷着关注人物的生死,减少阅读疲劳感。邵燕君说《将夜》有温暖的喜感,从充满烟火气的叙述中看,确实如此。

其次,《将夜》对小人物显示出细致而温柔的关照,小说家站在民间立场上与底层人们保持着相同高度。假古董店的吴老板和吴婶,每日此起彼伏地上演家庭闹剧,展现了琐屑的日常生活。猫腻对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与观念进行了如实的表现,虽然老百姓是普通的,但也具有生动气息,使日常生活有了审美化向度。杨二喜是《将夜》里着墨颇多的一个小人物。他是个普通农夫,但活得很恣意,他让宁缺开始有了为唐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偶然得知东北边军身处险境,这位退伍的边军背着弓箭扛着草叉只身前往东疆,后来成了民间组织义勇军的一员,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冒着生命危险去实践自己的大义。平常人的生活本就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杨二喜的行为却带来不一般的波澜壮阔,带给我们平凡的感动。猫腻靠近社会最底层最普通的小人物,将唐人的风骨在小人物中体现,赞美了普通人的优良品质。又如张三李四王五,张三李四眼看都城就要被观主毁灭,萌生了巨大的勇气,颤抖着冲向敌人,使长安人民也鼓起了勇气。尽管是再普通的张三和李四,也能成为世间最勇敢的人,但两人之后被家长一番教训,小说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书写。王五是镇南军斥候营的一位普通战士,这一军营的战士都和他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坐骑,但他为了大唐,哪怕是望不到胜利的战斗,也要拼死战斗到底。

在猫腻从容的民间叙事中,我们能看到温暖朴素的爱,在冷血的打斗情节之后传递了温度。猫腻写小人物,写得有趣、接地气,相比于紧张严肃的修行者的打斗,小人物身上体现出的是日常生活的真实性,回归现实的烟火气有利于减少与读者的隔阂感,增强与读者的“黏度”。

因此在《将夜》里,猫腻将宏大叙事与日常叙事结合,使其碰撞出火花。宏大叙事与日常叙事融合互通。镜头般的叙事场景使得视角可以拉大到昊天,也可以拉小到一小户人家。宁缺与桑桑相遇,他们互相成了对方的本命,后来成为夫妻,天人交战、天人合一最终都演绎成了小夫妻在一起过日子的状态。在小说的后半段,桑桑时而可以控制整个人间,成为宏大叙事;时而又是人间夫妻的恩爱状态,成为日常叙事。两个人的关系,便是宏大叙事与日常叙事的关系,可以轻松融合。同时,小人物的集合能集结成巨大的力量从而改变世界,使日常叙事转化成宏大叙事。“人字符”的形成,便是千千万万人的渴望的集合,在一起便转化成了整个人间的力量,特别是对瘦道人、楚老太君、朝老太爷内心活动与行为举动的叙写,展现出唐人不屈的精魂。宁缺感受到了这股力量,这时他也对自己的渺小产生了敬畏与向往,因为他是这道力量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力量凝聚起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他终于写出了“人”字符,起于荒原北方,一笔落于东南,一笔落于北,于长安城相会,小叙事又变成了大叙事。宏大叙事与日常叙事的对撞,有如喧哗中的一声惊叫,既增强了《将夜》的史诗性,又使其具备了贴近生活的美感。不仅在叙事上带来极具张力的审美体验,又能在思想上带来英雄情怀、家国情怀等的升华。

但这样的结合也会导致一些问题。邵燕君曾提道:“至为遗憾的是,小说在四分之三处遭遇瓶颈,‘开天辟地’的宏大格局最终冲破了原初的人物、情节设定——以红尘意破昊天辉确是‘神来之笔’,但以男女之争演天人之战、以凡人之爱完回天之功,终显力不从心——对原初设定的固守使小说未能在最高潮处收尾。”故事逻辑不够圆洽是猫腻存在的问题。尽管《将夜》里“天人合一”这一点是创新,但昊天和桑桑的关系还是比较模糊,导致小说的叙述难以自圆其说,没能将两者的关系说明白。在举世伐唐、青峡之战之后,叙述明显疲软了下来,可能是故事设定复杂、难度太高导致的。这也导致结尾逐渐归向落寞,《将夜》的结尾大概是比较平淡的一类。昊天的“泡”破了,人类开启了新的征程,但也许这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也是鸿篇巨作的最好结局,非狂欢化的落幕,印证了精彩归于平淡的规律,往未知宇宙飞去,也呼应了宁缺说的“人类的征途,本来就应该是星辰大海”。

3.语言的考究与失控

猫腻的文笔总体是优美动人的,在一众网络小说家中,他也被奉为“最文青作家”。《将夜》的语言没有脱离“文青”的特色,极为考究。这与猫腻的文学底蕴不可分割。这里的“文青”,笔者认为是情怀与思想的结合,加上细腻的笔调,达到了读者对文艺方面的阅读需要。《将夜》比较讲究炼字,常常能看见形象化的表达、多样的战斗叙写与化用而成的极具韵味的语句。

在形象化的表达方面,猫腻常常使用一些生动的动词增添了文学性。春雨“切下”桃花,这个“切”字用得灵动,写出了古代的风味。将颜肃卿放招后热气的散开写成“惊恐地夺路而逸”,“逸”即写出热气飞散的样态,“夺路”也营造了紧张可怖的氛围。“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尾部染着艳红的鱼儿,欢快地从水草间游出,跃出水面,贪了一口星光。”的“贪”字不仅有拟人的生动感,还增强了奇幻的美感。猫腻还活用比喻等修辞手法,具象生动又不失新奇。比如将草原上的蓝天出现白云比作“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直接撕烂了蓝色的画布,渗出了后面的白色颜料”。再如:“‘此去长安,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儿,我就不回来了!’此言一落,就像说书先生落下开戏的响木,又像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摔落尘埃,道旁的民众齐声叫起好来。”(第一卷 清晨的帝国 第七章)将一句话比作响木是读者比较熟悉的,而比作一个血糊糊的人头摔落,尤为新奇,不仅比响木更加惊心,还贴合渭城人民粗犷的生存状态。

在战斗场面中,修行者调动天地元气进行战斗,“气”会体现在各种凭借物上,而这些凭借物有不同的形态,在对战之时各具美感。其他小说在写战斗时,多用武器、魂力、元气等进行战斗,《斗罗大陆》里人们主要用魂环和暗器进行打斗,总的来讲战斗场景还是比较糅杂且抽象的。而《斗破苍穹》是通过升级斗之气、练就斗技来进行战斗,还通过服用各式各样的丹药来提升自己的境界。而《将夜》里调动各种凭借物,关注的不仅是主人公的对决状态,还有凭借物的多样表现形式,如王书圣“以念力为笔,于风中蘸天地元气为墨,在云上写了一篇大狂草。而后云上的墨水如雨一般落了下来,一个个草书字潦草且恐怖。”隆庆的“桃花的绽放、聚散,都是战斗的方式。飘舞的花瓣是杀人利器。黑化后胸口幽暗的黑色桃花,有保护他的作用”,叶红鱼“透明水束呈鱼状,能射出极明亮的光線,经由水鱼表面无数鳞片的折射,大放光明,产生奇异的道法效果”。《将夜》借用各种外物,召唤利用自然或非自然的元素进行战斗,美妙的语言给战斗增添了美感,艺术性的叙写既使情节内容丰富又使人物特点鲜明,可谓一箭双雕。

猫腻还通过化用而成的极具韵味的语句,使小说文学性整体得到提升。猫腻自己也直白地承认他的很多句子都是有出处的。考究的语言难免会有借鉴的痕迹,第一卷第二十五章中,宁缺的心理活动“正所谓如果没有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若一开始就绝望,那一开始的希望就根本不会出现了”这句话化用鲁迅的散文诗《希望》里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书院师兄师姐们说的话,多来自《论语》,如“以直报怨”“子不语怪力乱神”“士而怀居,不足以称士”“君子死,冠不免”等;“春风绿了枝丫草叶然后染上车轮与马蹄”这一句的“绿”是化用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虽为化用,但写春风“染上车轮和马蹄”是创新的,不仅呼应了绿色,还将春意延伸到物件上去,营造了温暖祥和的氛围,显示出赶路途中闲适的状态;“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这句化用的话在《将夜》里重复出现,既是朝小树的人生写照,也是《将夜》里许多人物的生命历程,如宁缺、叶红鱼、莫山山,令人回味悠长。

毋庸置疑,很多得体的表达是猫腻从各方借鉴而来,但这不能否定他语言的得体与考究。猫腻忘记了出处的句子,在写作时浮现于脑海,也要归功于他的文学积淀。猫腻化用语言的能力实属了得,姑且将“勤劳的搬运工”理解为他的自谦吧。

作为一部网络小说,尽管语言整体上是考究的,但也会存在“躁动”。网络小说大部分都是“爽文”,面对着巨大的受众,其文学性时常会被一些口语化粗俗化的语言削减。但这很难避免,所以应该用客观、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首先是小说叙述中一些不太得体的表达,比如第一卷里陈皮皮的话:“不管她是大河国的圣女还是西陵神殿里的叶红鱼,不去想不去问不献花不弹琴,直接上去简单粗暴地干她!女人就是用来被干的!不是用来让你理解的!”(第一卷 清晨的帝国 第八十九章)尽管后面陈皮皮又解释道“话虽粗俗理却不粗,只希望你不要被这些话弄到走火入魔才好”,但《将夜》作为一部男频小说,从男性视角出发,这样的句子也许会使男性读者喜闻乐见,但对于一些女性读者可能就不太友好了。而且陈皮皮他心地纯良,猫腻却给他加了如此粗暴的台词,与后面他与唐小棠的相处模式大相径庭,是不妥的,此类粗俗的话语用在宁缺身上,则相对来讲合适些,因为他本身就是底层出身的粗人。再比如第一卷第一百二十章里“这时陈皮皮像处女奉上贞操一般奉上了一颗通天丸”,也是典型的男性视角的写作,这里不是陈皮皮的话语,而是作者的客观叙述,不需要符合人物形象,而直接显现了小说家的观念。

其次,由于小说创作的战线过长,在日更的创作方式上,语言的重复性使小说的完成度与读者预期有一些差距。语句的重复、招式的赘述,写到最后,读者发现还是老的模式,也开始审美疲劳。比如,莲生留给宁缺的“意识碎片”至少在五处对决中出现过,虽然使宁缺多次化险为夷,但被使用得太多也会让这一技能显得苍白无力;在青峡之战中描写君陌与柳白的战斗时使用短句过多,而且十几个字就能成一段,将战斗写的极拖沓;小说中出现的大黑伞也是百试不爽,一直到第六卷第一百一十一章(倒数第十章)都还在使用,不免让人审美疲劳;宁缺拿元十三箭射人,一开始射伤隆庆时能给读者带来巨大震撼力,其杀伤力不言而喻,但之后被频繁使用,便慢慢失去了亮点,武器的强大掩盖了宁缺自身的强大,也削减了读者的阅读期待。

一些“失控”的地方在这里指出,并不是说这就是小说的缺陷,只能说是猫腻的风格使然或者是网络小说的特色所在。三百多万字的巨型小说,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猫腻自己也说:“我写小说就是为了挣钱,我写的就是商业小说。”在猫腻眼中,他的小说有趣和爽感是第一位的,他不觉得“爽文”是对玄幻小说的暗贬,反倒非常坦然。写爽文并把爽文写好,大概是他的追求。他预设的隐含读者,是一群“不正经看书”的读者,也没有想过自己近乎疯狂的码字成文,会被人拿来这样正经地一字一句研究。可能为了文学性,为了他眼中的快乐,猫腻愿意失去合理性,包括一些语句的不当、语言的重复而导致的完成度的不足。

事实上,因为猫腻语言的考究与深远的思想内涵,使得《将夜》并不是纯粹的爽文,而添了其他的价值。这也是这部小说收割的粉丝众多、常常断更却仍能获得很大关注度的原因之一。

三、人物塑造中的伦理学

《将夜》中的人物塑造基于大众所普遍认同的伦理观,重构出新式主角形象与不同的两性关系,是作者在个人价值判断基础上,对当前网络文学市场进行伦理安置,提供了对当前社会的伦理导向。《将夜》出乎意料的主角形象及其情感变化,以及对两性关系的重构,彰显了现代爱情观转变的前进方向,为网络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新出口。

1.欲望书写中主角的功利主义伦理观

“欲望书写的意图在于突破道德伦理的禁区,脱掉文明的外衣,褪去道德礼教的矫饰。”在这样的前提下创作出的人物形象与世俗生活有交叉点,能够更好地使读者产生共情心理、理解文学创作的内涵与深意。宁缺这一主人公形象是典型的欲望书写下创作的人物,其行为从复仇驱使到感情驱使,在其串联起的这一条主要故事线中,我们能够较为清晰地看到主人公存在的功利主义伦理观色彩,但也能捕捉到人物情感导向的变化。与经典文学创作不同,网络文学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直白的欲望叙事和严重的主角偏向,例如《凡人修仙传》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是互相的利用、交易等。《将夜》大男主建构下的主角形象呈现复杂的“圆形人物”特点,在多条故事线的交织中,宁缺的人物情感在“愿望—动机”的推动下发生了变化。《将夜》中“愿望—动机”的作用不仅是带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因子,更是主角宁缺所有行动的内在动力。其故事构成就是一个典型的欲望书写,情节发展后期的破天、世界重构,都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猫腻并没有去利用各种礼教道义来隐藏宁缺的这些欲望,反而是利用其自私冷漠的性格放大他本质内心的渴求。合适的欲望书写也正体现了网络文学与当代经典文学作品之间的区别。当代文学作品曾很长时间作为“传声筒”的形式存在,往往忽略了个体的发声。塑造这样的主角形象既有别于一般网络作品表现出的单一的人物形象特点,也与经典作品刻意审美化的欲望叙事不同,建构了一种具有张力的叙事模式。其带来的快感体验使读者依赖于这一模式,并且将自己与主角的情感体验相融合,对主角愿望的实现产生快感,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网络文学的伦理表达。

宁缺在渭城就钻研如何复仇,他一步步推进他的复仇计划,直到最后打败夏侯,达成自己复仇之愿,主角的欲望得到满足,传递了作者对于人物愿望动机的肯定。《将夜》利用主角的卑微出身放大了后天奋斗对人生路径的作用,肯定了宁缺对命运的抗争。用反差极大的“命运颠覆性”来构成故事,读者在不知道主角是门房的儿子的前提下感受其艰难的复仇之路,更具冲击性与同理心,这也正是《将夜》不同于一般欲望书写的地方,由“门房的儿子”发起这场对欲望的追逐,使“愿望-动机”下的快感奖赏机制更受读者的追捧。

纵观网络文学发展的脉络,具有“超能力”的主角形象经久不衰。猫腻的《庆余年》也塑造了一个金手指式的人物形象——范闲,有着猫腻给予他的大量庇护。与《庆余年》相同的是,宁缺在从渭城出来之后也渐渐拥有了这样一套一直庇护着他的繁密关系网。但如果《将夜》停留在塑造拥有着这个世界眷顾的欲望主角形象,就会使人物塑造局限于利用“超能力”升级打怪的欲望书写模式。于是作者塑造了一个欲望书写下的带有功利主义伦理观的男主形象。宁缺的身上带有一定的利己主义色彩,他为了桑桑或者自己可以杀无数人,为了达成目不顾一切。结合宁缺的身世背景,他在后文中显现出的独断利己是其在纷争世界中追求幸福的不二法门。在伦理道德与人类欲望之间的“撕扯”之中,宁缺性格中有着既定命运下难以改变的功利主义伦理观的渗入。功利主义思想雏形出现在古希腊的快乐主义伦理学之中,哲学系统中的功利主义伦理观是由边沁和密尔提出。边沁的功利主义理论思想首先基于苦乐理论,判定人的功利主义行为是一种向善的行为,他还提出个人利益是社会利益的基础,个人利益的总和构成了社会利益。不了解个人利益是什么而空谈社会利益是无益的。社会是由个人组成的社会,社會利益也是由个人利益所组成的,而功利主义伦理理论最根本上追求的并不是个人的成功,而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所以这两者并不冲突。在《将夜》中,宁缺在追求自身功利的同时,又逐渐融个人利益于社会利益之中,在追求个人幸福的过程中,满足了全人类的命运幸福。

在这样自私功利的特殊型主角形象身上,可以看出功利主义伦理观带来的问题与对人物形象善恶刻画的作用。宁缺是一个穿越来的人,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体系,也正是穿越这个因素的存在,使宁缺的思想中留着另一个世界的意识残骸,这使他更加难以甘于本就悲惨的人生命运,从而加重了功利主义伦理观在他身上的体现。老猎户的死事实上很能体现宁缺的人物形象,杀老猎户是为了拯救桑桑,是宁缺对幸福的追求、对痛苦的逃离。宁缺形象中的自私自利符合边沁功利主义伦理思想中苦乐理论的原则,这符合人的本性以及对快乐、痛苦的道德判断,是一种功利主义的“向善”行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将夜》主角性格特征虽然与一般网络小说不同,但依然收获广大读者的热捧。宁缺将感性欲望无限放大,在理性经验的限制下,完成了复仇与最后的破天。门房的儿子复仇成功的设定可以给予骨感现实中的人们喘息的机会,“人类的一切行为动机以及合理性依据都根源于快乐和痛苦,因而,追求快乐或是避免痛苦就成为人类行为的最深层动机和最终目的”。

很多网络小说为抓住读者眼球,往往过度张扬“自私的基因”。《凡人修真传》中的主角脑子中只有“修仙”,“孤独”是主角身上最大的特点,没有亲情爱情友情,也没有同门之情,体现了极端的功利主义思想。而《将夜》中的宁缺与其有着极大的不同,宁缺在后期对世事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冷血无情的渭城士兵,他的身上渐渐流露出对长安城的责任感。宁缺从一开始的只为自己和桑桑着想,到后来被书院感动,开始慢慢卸下武装的孤独,如果单单将他定义为一个自私冷酷的形象有失偏颇,他这样的转变也体现了《将夜》中跨越单纯的屠杀、报仇、功利,迈向社会公平合作的价值伦理观,展现了功利主义伦理观思想下对于社会幸福的追求。

虽然功利主义伦理思想在21世纪社会存在着极大的局限性,在很多方面不能够符合当下共同进步的时代观念,但作者塑造这样一个主角形象既肯定了功利主义思想中的价值所在,也是其对世俗的伦理秩序、审美标准以及虚伪道德的反击。人物身上体现的个人欲望,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小说内容以及人物形象的思考。弱肉强食确实是生物进化、社会发展的基本法则,但基于时代的发展,公平和谐的思想正在渗透进人们的思想生活,如果一味地追求“独孤求败”的主角形象,会使网络文学的发展陷入丛林法则的泥潭,人性的发展与变化不能得以体现。在《将夜》中,作者通过将主角放置在功利主义的起点而后期迈向合作互利价值观这样的行文路径,杜绝了网络文学容易犯的主角偏向以及暗黑风格的丛林叙事描写错误。一方面,克制了读者快感体验占上风式的阅读,减少了无价值的“颅内高潮”,摆正了读者市场;另一方面,合理地进行伦理安置,后期淡化宁缺的自私属性,放大其对感情的重视,使网络文学风向朝着社会进步的方向发展,拔高了小说内涵意义。

2.性别伦理观下的两性关系

猫腻自己谈及宁缺与桑桑之间的情感时这样说道:“很多年前我就跟读者说,我要写一个我心目中的爱情。桑桑和宁缺的关系,是我能想象出来的最完美的男女模式。”在作者的眼里,宁缺和桑桑呈现出了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情感与一般恋人的情感基础不同,存在的意义也不一样,剖析两人之间婚姻的性质与其情感属性,首先要以婚姻观为探析的基础。婚姻观会不时地发生变化,中国较早时期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婚姻发展的较为功利,当下越来越多人选择裸婚、闪婚等等,他们更注重价值观的匹配程度,并且婚姻中男女角色的转变也是当下社会的现实,在《将夜》中,桑桑和宁缺之间的婚姻关系是在尊重性别差异的前提下对婚姻观的新定义,转变了旧时代男耕女织的固定思想,发展了在信任、责任下的新型社会关系。

桑桑是宁缺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个婴儿,他们自幼相依为命,在血海尸山前艰难求生存。这使读者不禁产生怀疑,这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亲情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存在的特殊感情,宁缺和桑桑隐藏的“血缘关系”即是宁缺在乱尸堆中捡起桑桑并陪伴她成长,桑桑是宁缺的最后一道底线。但莫山山的出现,迫使宁缺去认真地思考他与桑桑之间的关系。宁缺与桑桑之间的感情不能单单用亲情或是爱情来定义,在遇见桑桑之前,穿越的宁缺在全新环境之中感到不安,复仇让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在吊桥效应的作用下,桑桑的出现对于宁缺来说是悬崖边的绳索。有趣的是,桑桑负责宁缺的衣食住行,而宁缺将桑桑抚养成人,宁缺与桑桑的感情不是纯粹的亲情,他们之间有生死相依的伴侣情感、互为天命的宿命。“鸡汤帖”不仅是旷世之作,还象征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桑桑的小黑匣子装的不是她最爱的银子,是宁缺有时丢掉、但她知道他过后会后悔的东西。一方面,情爱大多脆弱,比爱情更珍贵的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作者用双方之间不可替代的信任来表达两人的情感,将其上升至“互为天命”的伦理观中,重新定义了两性关系。另一方面,作者在采访中说道:“我可能并不擅长写爱情,因为确实这方面的经验不多,写家庭写婚姻就比较有经验了。”因为作者这样的写作习惯,两人之间的爱情成分在文中的确体现得极少,而更多的是两人生活起居上互相扶持的情节则。

创造和谐两性关系的关键在于清楚认识到性别差异,然后跨越性别差异实现人的个体发展。宁缺与桑桑在文中以信任为磐石的爱情观,给予了当代青年人伦理感情上的正确引导,强调两性关系的根本是在性别伦理观下的相互信任、不离不弃。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宁缺在展现的是男人对外的一面,而桑桑一直是侍女的身份。这虽然带有旧时代女主内男主外的封建思想,但性别差异毕竟存在,男女之间人格体能不同,也决定了其社会功能的不同。而后在长安城,宁缺考上了书院二层楼,桑桑成为了光明大神官的徒弟,具有超强的感知、记忆能力,体现了追求自由平等的两性关系。虽然《将夜》是一篇大男主文章,但理解全文后,我们能够发现,事实上桑桑才是“安排”着宁缺的人:“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说往东之前你先往东边看了一眼,我说吃干饭那是头天夜里你把剩的稀饭全倒了!”(第五卷 神来之笔 第一百一十九章)这样的地位对换打破了一直以来惯有的男尊女卑思想,展现出男女平等是在承认性别差异的基础上实现的。综上,宁缺和桑桑之间的感情是對两性关系认知的新一步拓展,在尊重性别差异的基础上超越性别差异,各自进行发展。文学作品中的情感描述对人类社会的道德评判、伦理价值有着指导作用,作者将这种伦理价值通过人物形象透析到作品之中,指导读者的伦理判断。

人类的爱情随着文明的不断发展,渐渐地趋向一对一的伦理道德标准,因为这不仅能够保护和提高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还能平均资源进而维护社会的稳定。但事实上,从动物进化论的角度来看,个体总是在基因的驱使下,发挥自己的本能去竞争去发展更多的对象,相比于实行一妻多夫制,实行一夫多妻制度则有更多的优势,因为它能较为充分地利用男性的生育资源。《将夜》是一本男性向的小说,文中的宁缺不置可否的会受男性原始基因遗传策略的影响,与文中各种不同的功能性女配角展开支线的故事,比如刚从渭城出来的时候遇上的李渔公主,宁缺与李渔之间不只有情愫蔓延,还有利益上的互相利用。后来遇到了书痴莫山山,宁缺确实喜欢她但也只是喜欢而已。而道痴叶红鱼对于宁缺来讲,更多的是对手的身份,在对手的身份下隐藏着的是欣赏。桑桑前文已经提到过,就不再赘余。在这么多的感情线中,男性原始基因遗传策略对于宁缺这个人物形象的影响显而易见,每当其遇上一个适龄女子,他们之间都会产生不一样的情愫。但与一般的网络种马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在描写宁缺与其他几位配角的支线故事时,采用了隐蔽的写法,将他们之间的微妙情感变化隐含在动作、神态、语言描写等等之中,宁缺对这其他几个女孩也都止步于审美性的两性关系幻想,就算是“白月光”莫山山,他们有过牵手漫步、长安城环游,但抉择之时宁缺仍然选择了桑桑。这里的原因可以分为以下几点:首先,虽然宁缺穿越的时间大致在青少年时期,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不置可否地拥有21世纪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思想观念,这使他在遇到桑桑以外的其他女人时,虽然内心有所波澜,但在道德观念的约束下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其次,宁缺在文中以一个自私自利的形象出现,桑桑于他而言是本命和必需品,宁缺对与桑桑的专一不仅来自朝朝暮暮相处下产生的情感,还来自其理性思考下的两人互相需要的功利心态,以及两人构成的独立小世界所具有的排外特质。

相比于《鹿鼎记》,韦小宝不断地追逐各种类型的美女,并且均成功获得,在历史情境的掩盖下躲过了现代爱情伦理的覆盖,达成男性基因遗传下的本能需求,在读者心中形成了欲望叙事下的快感体验。这样看来,《将夜》中的对于两性关系的公共伦理更加符合当前社会文明的发展,达成了小说内部伦理的平衡,是值得网络文学创作所学习的。但猫腻在描写宁缺与其他女性人物之间的关系时,缺少了金庸描写暧昧关系时的笔力,虽然在神态、动作等的描写中暗含着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情感纠葛,却无法打动读者,仅仅是停留在了叙述关系这一层面,这也是猫腻在描写多对人物感情时的不足之处。

3.自由主义与权威主义的政治伦理观念间的壁垒

自由是小说从始至终所贯穿的主题。对比起猫腻的另一部作品《间客》,《将夜》重在写积极的自由、自我实现的自由。书中佛宗、道门、魔宗、书院四大势力并存,从不同政治伦理的观念上来看,书院和新教代表了自由主义的政治思想,而佛教和西陵则代表了权威主义的政治思想,下文从这两个对立的政治伦理观念入手剖析其代表人物,建构不同政治立场下的人物群像。

第一,书院的自由主义政治伦理思想体现在书院每一个具体人物的身上,书院自身就构成了一个多种多样的人物群像体系。在本篇论述中,主要选取了较有代表性的两个人——夫子和二师兄君陌。猫腻在描写夫子的人物形象时往往采取侧面描写,使这个神秘而又重要的人虽然没有一直以实体形式频繁出现在各个打斗现场,但却是整部《将夜》离不开的主心骨,贯穿了整部作品。

夫子人物形象中的自由主义体现在多个方面。第一,夫子对徒弟选择的潇洒。在书院的二层楼中有着性格迥异、极富人格魅力的十三位弟子,他代师收徒,收了一个小师弟,就是从未在书中正面出场过的小师叔柯浩然。其二,夫子为了师弟斩满山桃花。当小师叔单剑灭魔宗后挑战昊天而死,夫子对西陵很愤怒,独自上桃山斩尽满山桃花。夫子为了自己的同门,为了自己所认可的道理,独自上西陵,怒砍桃花,体现了其自由主义的精神。其三,夫子敢于与昊天战斗并化作月亮。在《将夜》中,每个派别每个人对于永夜的态度都有所不同,有的人逃避永夜,有的人对抗永夜,还有人想利用永夜,而在夫子的理念里,他不希望以消灭桑桑为代价消灭永夜,最后桑桑被注入人间之力、永坠人间,夫子登天化身为月,跟昊天战斗。这就是夫子追求自由主义的态度,在保护人的基础上,使全人类获得幸福,对桑桑的态度體现夫子自由主义中的宽容与爱。自由主义的仁爱与包容在对桑桑的态度中体现了出来,而向往自由的渴望贯穿夫子对昊天的态度以及在与天斗的过程中。

君陌作为书院的二师兄,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多面的人物性格引发人们深思,而君陌却是一个简单的英雄人物形象,没有过多内心的蜿蜒曲折,但正是这样简单的人物形象,更加容易击中读者“爽点”。儒家的“自由主义”可以具体表现为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君陌身上的自由主义伦理思想一方面体现在他的骄傲上,作者在描写他的相貌时,利用其极端对称的、一丝不苟的特点从侧面反映出了君陌的不容忤逆的特质,这其中的严谨、骄傲有一部分源于他的礼法即“矩”,另一部分来自他对书院和对自己的信任,在君陌的眼里书院只做想做的事情,那么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体现在他每一次战斗上,君陌孤身一人于桥头拦住御林军,在烂柯寺迫使七念动用闭口禅、斩悬空寺戒律堂首座、一剑劈毁瓦山佛像等等。最能体现其自由主义思想的事件是带领农奴追求自由解放,二师兄在农奴解放这一事件中不断地坚持传授他的理念,给了地底世界的农奴们明确的目标,向农奴传达对自由的渴望,给佛宗的强者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这既反映了农奴们在没有二师兄带领下时被压迫生活的痛苦,也反映了君陌自由主义思想对解放人的作用。这正是君陌个人自由主义的极大体现。君陌明白他内心的坚守,他坚持自己的想并且坚持自己想的就是他对自己的人生意义清楚的认知,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就可以“从心所欲”。

第二,不同于书院,佛宗在小说中展现出的是传统型的权威主义。人们对此类权威的服从是遵循世代相传的、从祖先那里承继下来的神圣规则。佛宗通过古老传统的神圣性强迫凡人,强大的只是个人的实力,丝毫没有救济天下苍生的念头。佛宗在文中代表的不可知之地是悬空寺,悬空寺中无数代凡人在任劳任怨地为僧人们服务,与奴隶无异,暗示了佛宗对凡人的欺压。无论是七念,还是佛祖,实际上未曾对世人有过怜悯。佛祖建立佛宗的主要目的只是汲取世人信仰之力,为了自己能逃离昊天的监视而活下去。结合佛宗在《将夜》中的定位,七念的人物形象将会更加清晰。首先,七念假意邀请大师兄共同商讨冥王入侵一事,以烂柯寺岐山大师为桑桑看病为由邀宁缺入局,不仅仅体现出“大阴谋家”这样简单的人品问题,更加体现了其权威主义利用个人权利无视道德伦理,随意地利用他人达成目的。把佛宗对桑桑的态度与书院保护的态度进行对比,就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自由主义与权威主义之间的不同。其次,七念在对农奴反抗时所表现出的态度,体现出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佛道思想与其贯彻始终的权威主义思想。在君陌的带领下,农奴想要摆脱佛宗传统教义,七念作为佛宗的天下行走,看着战场上如此的血腥和惨烈,却依然可以面无表情地诵读着“我佛慈悲”。在权威主义的笼罩下,七念毫不关心世人的安危,最后被君陌打败,这也就证明了佛宗权威主义的虚伪与不堪一击。

四、“人道”与“天道”的二元对立

作者猫腻曾在《将夜》中明确表示过要在这部小说中构建完整的世界观。世界观的建构并非易事,对此猫腻选择以儒释道的思想为出发点。基于小说中“昊天”与“人”的对立、规则与自由的对立这两个最大的矛盾冲突点,作者从三种思想中吸取能为体现小说主题所用的部分,同时融入西方哲学思想,完成对儒释道思想的重构。构建了一个无视人自身价值的“天道”,一个以“人本主义”和自由精神相结合的“人道”,再通过两者斗争并且最终后者战胜前者的设定展现出小说中宣扬“人道”思想的世界观。

1.对“天”的客观性的消解

中国人对天的认识是一个逐步演化的过程。在文明起源时期,由于人们的认识能力处在刚起步的阶段,对大自然主要是抱着畏惧之情,认为天是神秘不可测的。随着人们对大自然的认识逐渐深入,天在人们眼中则渐渐趋向自然的一部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句话中的“天”已经不具备什么神秘色彩了,而是指外在于我们的自然界。老子认为自然界的运行是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的,人类如果认识到自然的规律并且合理地利用它,不仅能与天地、自然和谐相处,而且有利于人类自身的发展。同时老子还认为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人不能与自然分离,更别提凌驾于自然之上,天和地和人是一个有机联系的系统。反观西方哲学,在其观念中天和人是主客对立的分离关系,天是无生命的存在,人才是世间万物的尺度,应当成为自然的主宰。由此可知,中西方的天人观念存在着巨大的差異。

在《将夜》中,西陵神殿是昊天最为虔诚的信徒,他们自认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着昊天的规则,同时也要求世人恪守昊天的规则。他们的观念和道家的观念相同的地方在于,他们都认为昊天的本质是世界的客观规律,且人是应该服从一切规律的。但是两者之间的观念也存在明显的不同之处,因为西陵神殿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昊天在人间的使者,但他们贯彻执行的只是他们所认为的正确的规律,这也是西陵神殿最终走上歧路的原因。人类自私和趋利的本性使他们很容易将昊天的意志解读成有利于自己的条约,然后利用这一套条约去压制剥削世人,获取自身的利益。隆庆皇子是西陵神殿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在一开始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昊天的儿子,做着自己认为能让整个人间充满光明的事情。他在书院考试的最后一关中,为了他渴望至极的光明,不惜杀死自己的未婚妻花痴陆晨迦,为了谨遵昊天的意志,杀死了道痴叶红鱼和叶苏,他实力越强大,杀人越平静,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没有了心。撕碎湮灭所有黑暗的信念在他心中更为坚定,可就是在这时候,他却发现绝对的光明其实代表着绝对的黑暗,他为了绝对的光明在持续不断地进行杀戮。书院考试后接二连三的失败更是直接让隆庆投身于彻底的黑暗,最终在自我身份始终得不到认可的情况下,隆庆皇子在和宁缺的决斗中死去。西陵神殿也是如同隆庆皇子一般,由一开始的辉煌、万人景仰,到后来一步步走向堕落、黑暗,最终毁灭。世界运行规律其实只是西陵神殿的一个幌子,内里的本质是虚伪的道德感。这种情况下,天不再是道家所认为的万物之规律,身处高位之人将天作为谋利的工具,逼迫剩下的人成为天的奴隶。作者正是通过这一点的改变,将道家的思想重构为带有强烈的伪善性质的“天人论”,重构为泯灭人性的“天道”。

虽然西陵神殿是知守观在世俗的代言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知守观的立场,知守观后来也和西陵神殿一样,因为追求绝对的光明反而堕入了绝对的黑暗,但两者还是存在一定差别的。西陵神殿维护昊天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从中获取利益,但知守观单纯是为了让昊天的那一套规则能在人间永远正常运行,正因如此,当知守观观主陈某发现昊天在人间的化身桑桑越来越人性化,按规律运行万物的能力随之衰退时,他选择杀死原先的昊天,让自己成为新的昊天,这样他便能昊天的规则在人间继续正常地运行。这就涉及到了《将夜》中“昊天”的设定。《将夜》中昊天并不是在自然世界形成时就有的存在,而是知守观的第一任观主代替人类选择的信仰,从那一刻起,人间便成为了昊天的世界。后来夫子和轲浩然在修行的过程中发现并证明了昊天是类似于人类且高于人类的一种生命形式,它的生命补充来源于天地元气,只不过它无法直接食用天地元气,而是需要通过人类修行将天地元气转化为其需要的养分,然后吸取修行者体内的天地元气。昊天虽然是被第一任观主选择的,但并不是第一任观主的意志的载体,它是人类所认识到的世界规则的集合,人类所认识到的规则是具有客观性的,其运行也是具有客观性的,从这个角度上看昊天确实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且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不过同时它的存在又离不开人类,因为人类对其的信仰是它存在的必要前提,当人类修行至越五境,开始拥有自己的世界,创建自己的规则时,就意味着他们对昊天的信仰已经产生了动摇,那么昊天就需要发动永夜消灭这些威胁并从中获取能量。小说最后宁缺的人字符之所以能破天,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世人都不想再被动接受“永夜”带来的毁灭,都不想再受昊天规则的束缚,想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寻求不同的生存方式,当世人都选择与昊天抗争的时候天就被破了。可以说,小说中对昊天的设定是对道家关于天的本质和天人关系观点的最明显的解构。在“天”的本质方面,小说中的“天”的内涵确实是世界规律,但“天”的存在是由人决定,且依赖人对其的信仰。在天人关系方面,道家观念中的“天人合一”主要是为了强调人对于自然的依赖和顺从,天终究是不会为人所改变的,但小说为了解构这样的观点,为了让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思想的读者更好地接受小说重构的思想,特意将世界设定为由昊天这层膜笼罩着人间,昊天并非是现实世界中真正的天,而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产物,所以天可以随着人类的认识而改变,随着人类的认识一道成长。小说中在明确亮出这一观点前,作者就已经做了众多的铺垫,桑桑作为昊天在人间的化身,被灌输了许多人类的思想,她在神格觉醒后摆脱不掉人的意识,所以行事中总是带着人的感情色彩,最终在宁缺的影响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况且她还是宁缺的本命,两人在生理上是共生死、同存亡的关系,在心理上是心意相通、感受相同的关系,可以说桑桑和宁缺的结合是小说中“天人合一”的具象化。由此可见,知守观和书院的“天人合一”的观点强调的是人的主观意志对天的影响,体现了西方哲学中“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思想色彩。《将夜》以道家对“天”的本质和天人关系为基础,融入西方哲学对天人关系的看法,重构出小说中的“天人论”。

2.当代语境下的“君子人格”

在小说中重点刻画的书院人物和书院精神,体现着鲜明的儒家思想特色。在儒家中,“君子”是一个高频率出现的词。儒家的“君子”可以被视为孔子塑造的完美的理想形象。在品德方面,“仁”既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也是君子的立身之本,“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笔者认为孔子所说的“仁爱”虽然在表面上是分关系亲疏的,但孔子最终还是希望君子能做到不是只爱关系亲近之人,而是不分关系亲疏、地位高低,爱天下人;其次是“义”,在孔子看来,君子应该是“重义轻利”;君子还需要具备“勇”,此处的“勇”并非是血气之勇,而是合乎道义和礼仪的“勇”;除了“三达德”之外,要想成为君子,还需要具备一定的智慧,拥有理性认知的能力。当然,君子所具备的品质远不止以上涉及的几点,此处就不过多赘述了。《将夜》这部小说确实也刻画了几个儒家正统“君子”的代表,李慢慢心怀仁爱,虽然天资非凡,但待人极为谦逊和蔼,虽然境界高深,但在举世伐唐之前不曾杀过人,也不会杀人。君陌则是“礼”最坚定的守护者,他不仅自己行事谨守古礼、持身甚正,同时也要求万事万物都能方正守礼,他也具备“勇”,举世伐唐时他带领一众师弟师妹死守青峡,就算失去了一条手臂,受了极重的伤,也依然整理好衣冠,握紧手中方正的铁剑,以绝对的自信和骄傲面对人数众多的敌军,在看到悬空寺地底世界的百姓受尽压迫剥削时,毅然决然带领民众起义,最终成功推翻了悬空寺对地底世界的统治,君陌正是在用他的“礼”和“勇”守护着他心中的道义,俨然是君子的作风。

小说中的“君子”的内涵不仅限于儒家正统的阐述。首先,即使是李慢慢和君陌这样的儒家正统“君子”的代表,其表现出来的思想中依然有非儒家正统的部分,李慢慢和君陌受夫子的影响,对于“昊天”的态度并不是如儒家那般,认为一定要严格遵守天的准则。其次,小说也刻画了许多非儒家正统的“君子”形象,虽然在儒家的观念中,那些人物算不上是君子,但是如果从现代思想的角度去评判,他们也是令人尊敬的“君子”。宁缺就是非典型君子的代表,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心怀仁爱之人,他五岁时手上就沾染过鲜血,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吃过死人的肉,在渭城时为了挣得更多的钱财对马贼赶尽杀绝,他不在意别人的生活过的如何,他只关心自己和桑桑能否更好地活下去;宁缺也不是一个将道义视为最高准则的人,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他一贯以来最看重的问题,比如在战斗中他会选择偷袭、使诈,面对打不过的敌人时会不要脸面地求饶,为了避免后患会无情杀害求降的敌人等等。但宁缺其实是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一套是非判断的标准,夫子在书院考试中专门留给宁缺的启示是“君子不器”,较为常见的“君子不器”的含义有三种说法:一是指君子应该博才多学;二是指君子更应该拥有良好的德行;三是认为君子应该德才兼备。小说中作者没有采取以上任何一种说法作为“君子不器”的解释,而是将这四字重新定义为人不拘泥于一些固有的规则,宁缺破除了制作修行武器的普遍规则,造出元十三箭,宁缺在战斗中采取的很多策略也是超出固有规则,对天的反抗更是直接打破了世界的规则,规则并不代表道义,宁缺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心中的道义。宁缺也并非将冷漠自私贯穿整部小说,当他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关爱和信任后,他的心里从一开始的只有自己和桑桑,到有了很多周围关心他的人,再到有了长安城的百姓、所有唐国的人民,最后到有了整个人间。这是一个逐渐递进的过程,正是这样的一个成长变化过程,将宁缺身上人性的真实和君子式的仁爱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展现出一个符合现代思想的君子形象。

在当代语境中,个人的欲望、诉求得到了很高的重视,人们宣扬解放人的天性,人应该具有觉醒、反抗意识。而儒家的君子人格事实上是一种集体性人格,仁义礼智信等这些品质都需要君子通过“君、臣、父、子、亲、友”等群体性角色才能得以体现,属于一种群体性的规范,君子主要是通过个人放弃自身的理想追求,将大众共同理想视为个人目标,时刻不忘利于他人、社会,从而实现君子人格的价值意义。这样过度完美的无私奉献精神自然会被当代语境中的人们贴上不真实、过度理想化的标签。当代语境下的君子人格具有强烈个人意识和个人特性,同时又不缺真正的道德坚守责任感,这也正是小说中“人道”思想的一方面。

3.“我佛慈悲”的幌子

慈悲是佛教的根本思想。《大智度论》说:“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此处“慈”的意思为与乐,“悲”的意思为拔苦。但《大般涅槃经》和《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注》中对“慈”“悲”两者含义的阐释正好与《大智度论》中的相反,认为“慈”是拔苦、“悲”是与乐。不论两种解释孰是孰非,我们仍然可以由此得出结论——“慈悲”一词确实是与乐拔苦之义。“慈悲思想的哲学基础是缘起论,认为众缘和合是万事万物的产生原因,和合而生,和合而灭,均没有自性。由此得出人生无常、一切皆苦以及众生平等的价值理念,进而发展出慈悲思想,成为佛教弘法度生的理论基础。”由此可知,“众生皆苦”的思想可以视为“慈悲思想”产生的一个前提。

《将夜》中的佛宗也以“慈悲”为核心思想,“我佛慈悲”是小说中的僧侣、大师常挂嘴邊之语。但本应慈悲为怀的人却做着最黑暗、残忍的事。当宁缺来到佛宗的不可知之地悬空寺时,他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景象,看到吃穿用度极为奢靡的贵人在随意践踏少女,到处都充满着暴虐、血腥、剥削、压迫,有着明显的等级分化,从高到低分别是僧侣、贵人、农奴,前两者完全把农奴当作发泄他们扭曲的欲望的工具和淫富生活的来源,与佛宗所言的慈悲完全背道而驰。而农奴们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但他们不仅怯懦、麻木,甚至乐于接受所有的苦难,因为农奴们一直以来都被灌输一种观念——他们天生带有深厚的罪孽,只有对佛祖怀有虔诚之心,用自己的一切供奉僧侣和贵人,才有可能洗刷罪恶,在死后进入佛祖的西方极乐世界。

同样具有矛盾的还有佛宗天下行走七念对于人的认识。在小说的开篇七念与知守观天下行走叶苏有一场关于蚂蚁的辩难,这场辩难中的“蚂蚁”实际上隐喻着人类,当时七念坚持认为蚂蚁是有追求的,在接受一定的教化后是能飞向天空的,他相信人的力量,认为当全体人类的力量集合起来时是可以与天相抗衡的,但在叶苏看来蚂蚁是极其渺小的。然而在面对悬空寺地底世界的农奴起义时,七念却说出了与开篇观点完全相反的话语,他认为这些农奴是愚昧、有罪之人,如蝼蚁一般,由此可以得知,佛宗之所以嘴上说着“我佛慈悲”却干尽毫无人性之事,七念之所以对人的认识有着前后完全不同的差别,都是因为在七念等佛宗子弟看来,这些农奴的苦来源于他们天生的罪恶,他们的祖先是强盗、强奸犯,所以子孙们应当接受永世为奴的惩罚。这反映出佛宗对“慈悲”的利用,对“人”认识的不彻底性和错误性。真正的佛教的“慈悲”是不因社会等级、出身等而异的,旨在普度众生,但是小说中的佛宗却因为农奴的出身而认为他们带有原罪,应该用一辈子的苦难洗刷罪恶。在物质方面,农奴过着贫贱的生活,遭受着蹂躏;在精神方面,农奴们从出生起就被洗脑,对佛祖和对自身莫须有的罪孽深信不疑。佛祖还立下戒律,严禁他们学习文字和佛法,因为佛祖清楚只有愚昧痴傻的人才会对佛宗怀有坚定不移的信仰,唯有如此他才能造出并维系西方极乐世界。物质上的贫瘠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愚昧,剥夺人们思想的自由才是最极致的残忍。

虽然佛宗并不奉行西陵神殿和知守观的“昊天之道”,但是在他们的思想观念中,佛祖就是恰如昊天一般的世间最高准则。作者借用佛教慈悲观这一思想名号、采用佛教的一些元素,由此重构出表面慈悲、内里残暴的佛宗,对这种禁锢人的思想自由的伪善的宗教信仰进行了强烈的抨击。

4.“人”的书写

《将夜》中的“人道”思想不仅体现在对儒释道的重构上,其独特之处更在于对个体的尊重和对自由精神的张扬。

对个体的尊重首先体现在对个体存在的尊重。唐国和书院便是最为典型的代表。小说中的唐国作为盛世大国,其繁荣昌盛不仅体现在国家实力,还体现在小说描写的唐国人身上,唐国接纳、承认每个个体的存在。书院后山上的每个弟子都有独特的个性,在各个方面都有精通的人才,正是这样整体实力才会如此强大。书院对个体的尊重还体现在对桑桑的接纳上,面对这个尚未觉醒的敌人,夫子并没有试图趁机杀死她,而是选择接纳她,用人间的美好和温暖去感化她。夫子想破天,并不是单纯为了将昊天消灭,而是希望将昊天同化,让每个人都能免遭永夜的毁灭。小说对于主角宁缺的设定也体现了这一思想。不同于读者熟悉的“王子复仇记”,宁缺出身低微,只是一个门房的儿子,宁缺也不带有主角光环,他最初气海雪山一窍不通,迟迟不能修行。作者选择反套路的情节安排其实也是一种对于普通个体存在的尊重。小说正是想以此反映每个个体都有其存在的必要和价值,众多类型的个体才是构成人世的完整性的必要基础。

其次体现在对个体欲望的尊重。不难发现《将夜》中的主要人物大多数都是圆形人物,他们有高尚的品质,但也有最真实的欲望和本性,有高光时刻,但也有平凡的一面。宁缺作为男主角自然最具典型。宁缺的性格与寻常的小说主角有很大的不同,他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欲望和自私,大部分事情都是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才会去做。但正是这样的宁缺,才会有异于常人的坚定意志,才会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凭借着对生的极度渴望活下去。作者塑造这样的一个主人公,正是出于对具体个体生命存在形式和欲望的尊重。小说刻画的夫子形象相较于孔子圣人般的形象,具有极浓的凡俗氣息,比如极其喜爱美食、会和弟子们开世俗的玩笑等等,拥有普通人欲望的夫子显得更真实,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具有真实的人性,所以他才能对世人感同身受、产生大爱,一直默默守护着人间。书院后山的诸位弟子平时的生活也是极为散漫随性,性格中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古怪之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人间遇到危机时挺身而出、保护人间。除了修行者,小说中描写的普通人更是具有许多常见的人欲,他们在乎权力、吃穿用度、家庭等。比如上官扬羽时常受贿枉法、善于见风使舵。又比如杨二喜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退伍军人,平日除了务农就是粉刷墙皮,满足于有腊猪腿作下酒菜、有妻子孩子围绕在身边的生活。有欲望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正是因为在人本能的欲望中有着利己、享乐的部分,当人为了国家和大众的安危暂时舍弃自身的欲望时,才会更令人动容,体现人性中光辉的一面。上官扬羽在长安城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时并没有自顾自地逃命或者当缩头乌龟,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积极寻求解救长安城和百姓的方法。平日里极其不起眼的杨二喜,当东北边军败给燕国的军队时,毫不犹豫地独自一人去支援东疆。在举世伐唐的部分,作者塑造了很多为了国家舍生取义的人,他们不顾自己个人的生死,虽然他们是一群平凡的人,但是却让人看到了大唐真正的力量。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和原始的本性,但这并不妨碍人同时具有崇高的品质、舍小我为大我。唐国之所以能拥有庞大的民众力量、成为实力雄厚的大国,就是因为唐国的统治者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去否定民众的欲望,而是会尽量满足民众的正当欲望,这样民众自然会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国家。

欲望会使人变得卑劣,但也会使人变得美好。小说中人性美好崇高的那一面基本都是在集体事件中得以体现的,所以作者在小说中并不是完全宣扬西方纯粹的个人主义,而是将西方的个人主义和中国传统的集体主义相结合。作者在小说中还认为人最坚定的信念不是源于对昊天和佛祖的崇拜,而是来源于生活和人本身,比如叶苏创建的新教和君陌带领的地底世界农奴起义。这种生机活力和坚定的信念就是作者所认为的人间之力,虽然来源于最平凡的世人,却有着超乎想象的能量,“这种力量最普通也最不普通,最耀眼也最不起眼,是包子铺的热雾或城墙里的一块青砖,但也是智慧的传承和不屈的反抗。”(第四卷 垂暮之年 第一百七十七章)宁缺第二次在人间的大地上写出人字符时,想起了街畔蒸包子铺的热气和青石板上的脚印。守住人间的不只是宁缺,更是所有世人。所以,小说构建的“人道”思想的重要内涵便是尊重每一个独特的生命,信仰人自身才能充分发挥人的作用和力量,与“天道”相抗衡。

小说中“人道”思想的另一重要内涵便是对自由精神的认可,这也是人的欲望中的一种。中国道家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自由精神,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庄子,他强调人对世界的超越,对生死和俗世情感、功名利禄、自然规律的超越。西方哲学中的自由主义则更为突出,一方面体现在对个人权利的重视,另一方面体现在对自然世界的探索,西方对“天”的探讨不是为了更好地顺应自然,而是掌握、利用、发现自然规律,接着去探索更广阔的宇宙。《将夜》中的自由主要体现在“破天”这一事件中,人的天性里有着对未知的好奇和对自由的向往,世人有了这一强烈的意愿才最终得以破天。越是实力强大的人,越想探寻世界的本质和真相,夫子一直想求得永夜的真相,轲浩然对于昊天也是存在着深深的质疑。不仅是修行者,普通民众也想阻止永夜的发动,对生的渴望促使他们反抗昊天,对自由的向往又使他们想挣脱昊天的“囚笼”。小说结尾宁缺在和天的战斗里获得了胜利,获胜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字符里蕴含着的每个世人强烈的意愿,人字符其实也是自由之符。肯定人类自由精神的背后是对“人”的重视和认可,所以自由的张扬是小说建构的“人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将夜》通过对个人存在及欲望的尊重,通过对自由精神的书写,凸显出重视“人”本体这一主题思想,其反映出的“人道”主义正是因为具有这一独特之处,才能在与“天道”的对抗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结语

猫腻的《将夜》是一部带有明显东方色彩的玄幻小说,它立足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创造了中国性的玄幻世界体系,这样一个特殊的架空世界表现出了作者的深厚文化积淀以及想象力,表明中国的网络玄幻小说完全有实力建构本土的宏大世界体系。作为不同于纯文学的网络文学,猫腻并不避讳它的商业性以及爽文性质,但是《将夜》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与作者的文学笔力以及人文关怀是分不开的。虽然网文采用更新机制,但是猫腻在开始之前就列好了大纲,这使得小说的叙事线索虽然复杂,但纷而不乱,同时关注叙述语言的文学性,小说中的语言可以让读者明显感受到作者对其进行过筛选与过滤,这些使得小说的可读性提高,在推动网文质量提高的方面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最后,《将夜》的思想内涵是丰富的,对于崇高与自私交织的人性、爱情与婚姻、压迫与自由等都有涉及,而不仅仅是带来过关斩将快感的纯爽文,在这样的人文关怀上是与严肃文学共通的,能够给读者带来精神上的净化及反思。在大众传媒不断发展的当下,网络文学是一股不可抵挡的潮流,成为了很大一部分人精神养料的来源,因此网文质量的提高、思想的深化是必然之势,猫腻在这方面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注释:

①此处的“陌生化”并不是俄国形式主义中所说的陌生化手法,只是借用了这一固有名词,表达小说中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日月可以使人产生陌生感的效果。

②陈伯海:《唐诗学引论》,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7年版,第32—47页。

③袁珂译:《山海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91页。

④⑤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0页。

⑥王先谦集解:《庄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46页。

⑦参见王先谦集解:《庄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46页,第4页。

⑧⑨许地山:《道教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3页,第35页,第93页。

⑩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86页。

田建强:《少林内功真经》,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参见田建强:《少林内功真经》,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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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本文系杭州师范大学单小曦教授主持《新媒介文艺批评》研讨课系列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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