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寒冷,又那么暖和

2022-03-10 11:15庞余亮
当代人 2022年2期
关键词:榆树油菜

没有淹死的孩子们

我们都是没有淹死的孩子。

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只要到了夏天,我们的村庄就会淹死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这是宿命,太多的水,太多的孩子,贫穷的日子里,大人们忙着生计,孩子们就这样在水中浮沉,有些孩子沉下去了,再也没有浮上来。

我母亲带着我去看那个死去的孩子(他是我们的玩伴),我从人缝中挤到最中心看,他戴着令人羡慕的火车头帽子,穿着过年才穿的新棉袄躺在草席上,很多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这个孩子的好话,我心里却惧怕极了,我母亲在陪人家流泪后警告我说,不要去河边,河里有水獭猫。

我不知道水獭猫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只知道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孩子都是它拽到深水里淹死的。长大后才知道水獭仅仅像猫样小。

因为村庄四处环水,在我没有学会游水之前母亲是很不放心的。我的一个姐姐就是在六岁时淹死的。到了七岁,母亲就逼着脾气不好的父亲教我学游水。我父亲教我学游水的方式非常简单,他把我带到河心,然后把我扔到了水里,他认为我会在本能中学会游水,他说爷爷就这么教他的。可是我一直往下沉就是不划水。他等了一会儿,见势不妙只好亲自下河去捞,然后把淹得半死的我拖上来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再次把我扔到水里。

终于,在本能中我学会了扑通扑通的狗爬式。回到家中,父亲对母亲说,他不会被淹死了。

学会了游水的我们整天泡在水里,有时也像水鸟一样蹲在横生在水面的杨树上看不远处的一场好戏。我们本族的一位哥哥模仿我的父亲也教他的独生子学游水,他的独生宝贝在船离岸时就大呼小叫。伯伯,救命啊。婶娘,救命啊。哥哥,救命啊。

救命声高一声低一声,他越喊我们就越笑,大家都忘记了自己学游水时的笑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学了好几个夏天也没有学会游水,几乎每一个夏天都有这样一个有趣的风景。他喊着,我们笑着,笑声在水面上弹跳着。

辛苦了一上午的大人们在树荫下午睡,他们常常不理会这样的呼救,但有时也会睁开眼来,嘟哝一句,怎么,又杀猪了?然后再沉沉睡去,任凭这河面上的喜剧一年又一年的上演。

后来,那个独生宝贝没有成为被淹死的孩子,他学会了游水。

学会游水以后,没有淹死的孩子们就成了水里的黑蝌蚪,直至二十只指甲都生满了黄黄的水锈。没有了水的威胁,我们一起摸鱼、掏蟹或者偷瓜。

但由于整日待在水里,影响了许多活计的完成。忽左忽右的大人们会用柳条惩罚我们,老师们则会用晒太阳的方式惩罚我们。

每当暴力的惩罚来临,我们会对那些被淹死的孩子生出一些羡慕。

农家小酒

很多时候,我对于回忆那个四面环水的老家是有抵触情绪的。

贫穷,饥饿,争吵,甚至打架,几乎贯穿了平凡的每一天,除了正月初一的白天(也是为了图整一年的吉利和顺遂),很多人家的争吵和打架,是等不到正月初二的,有的是鸡毛蒜皮,更多的则是因为过年了,辛苦了一年的男人们有了某种特许和纵容,就贪喝了几杯酒,翘了尾巴,露了马脚。于是,男人闹醉,女人怒骂,成了随时随地上演的“小戏”。

过年时穷人家的酒还是有点下酒菜的,但是平时,下酒菜没有多少,夏天的下酒菜多是加了蒜瓣的炒蚕豆,如果有小鱼,当然更好。到了冬天,下酒菜仅仅剩下了萝卜干,也有人用黄豆换了豆腐百页下酒,更窘迫的人家,下酒菜干脆就是老咸菜了。

好在真正的酒徒不在意下酒菜,而在意酒。老家不产山芋酒,大多是大麦酒,稗子酒,口感最好的是大麦和碎米共同酿造的酒,大约四十多度,可能是酿造技术的问题,这些酒都有点“上头”。

酒一“上头”,就有故事了。像我父亲喝醉了酒,他闷头睡觉。我二哥喝醉了酒,只是嘿嘿地笑,仿佛吃了笑笑果。但大家族的伯伯叔叔哥哥们,则是另外的表情了。

比如一个年龄比我大很多,辈分比我小一辈的连保,他喝醉了酒就会脱光衣服,在村庄奔跑(我的小说《追逐》里写过这个场景)。下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光着身子奔跑。但一旦到了酒醒的时候,连保却是一个特别好的牛把式。还非常讲礼,见到幼小的我,依旧恭敬地叫我“三叔”。说到他醉酒的事,他会脸红。连保之所以如此脱衣奔跑,其实是他在大麦酒中泡了“醉仙桃”果,“醉仙桃”的学名叫曼陀罗,是有毒性的。连保之所以喝,是他有关节病。而关节疼,还是我们的村庄水汽太重了,醉酒男人的“戏”里,穷人家的苦涩。

如果说连保的醉酒是独角戏,那么余富的醉酒就是“二人转”了。余富和我平辈,我叫他哥哥。他比连保多一个本領,那就是识字。他曾在我的作业本封面上看到了我的名字,立即指责我写错了祖宗给的姓氏。

“不是广龙,而是厂龙!”

其实余富是对的。但是因为他太多醉酒的失态,我已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他只要喝酒,必定喝醉。喝醉了之后,一定追打他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堂嫂爱娣子。余富的拳头是货真价实的,所以,酒多了的余富撸起袖子,嘴巴里开始骂骂咧咧的时候,就有人去通知爱娣子,余富又喝多了,必须立即藏起来。如果不藏的话,那么爱娣子必然会被他揍得鼻青眼肿。

醉酒的余富在一家一家寻找爱娣子的时候,就是一场大戏的开始。余富的身边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每家门口守着一个不让余富进门寻找爱娣子的女人。余富骂骂咧咧,但寻找几家后,余富就失去了寻找的毅力,开始诬蔑爱娣子“偷男人”了。大声说,说得非常粗俗,非常难听,往往在这个时候,爱娣子就出现了,和醉酒的余富对骂。

余富哥哥和爱娣子一共生了六个子女,其中两个腿部有残疾。我们村庄的赤脚医生张先生说:“看看,这就是喝酒的坏处!喝酒伤害精子!”

张先生的科学并不能惊醒喜欢醉酒的人,因为村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精子”。其实“精子”就是他们嘴中常常说的“骚㞞(song)”。村里的女人们,最讨厌男人们喝酒了,她们对于酒从来没有尊敬的意思,无论心情好与不好,统统把男人们喝的酒称之为“喝骚㞞”。

余富的故事就是这样了。但我一直记得他纠正我的话。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在输入法中寻找了一下姓氏的“厐”,果然是有的。印刷体中的“庞”字,是词组中的“庞”。而我们姓氏的“厐”,是酒徒余富说的“厐”。完全不同的字,但这么多年错误,也无法纠正了。

还有一件可以补充的酒事,就是为了考证当年穷人家的酒是什么类型,我特地打电话给还在老家的二哥。结婚很早的二哥今年七十一岁了,已有了七岁大的重孙,依旧整天笑呵呵的。他说余富早去世了。去年,他的弟弟余如的儿子,也就是余富的侄子,又出了一件令庞氏家族丢脸的事。

我没见过庞余如,当然也没见过他的儿子。二哥告诉我,当年因为穷,他们一家去了安徽安庆农场谋生,在本世纪初迁回了老家,没有发财,借了人家的空房住着,他很勤劳,也很老实,就是喝起酒来不是个人,去年秋天,这个余如的儿子,也就是我侄辈的人,五十多岁的男人,硬是把跟着他吃了半辈子苦的老婆打跑了。

“他天天跑到村委要老婆,”二哥说,“谁知道他老婆跑到哪里去了呢?不是绝望到底,是不可能一年都没消息的。”

我可以想象余如的儿子在村委要老婆的样子,因为在现实中确实有这样的人。农家小酒,几十年后,在那个四面环水的村庄里,酒还在喝着,也还在上演着多年前的故事。

榆树脾气

我一直没有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我说了怕你们耻笑,我是榆树村的孩子。

这是我虚伪的开始,当我醒悟,我心中好像落了遍地的榆叶,这是春天啊,落了叶的榆树像是患了一场大病,头发都掉了。

还记得榆钱儿吗?一枚一枚榆钱儿像榆树的一片片羽毛似的,一棵想飞的榆树就长在我家的天井里,我的小名就叫榆钱儿,我是榆树最小的孩子,总喜欢和榆树说着悄悄话,或者就爬上榆树的脖子,看远方之远,那看不尽的平原,看不尽的苦难与幸福……

但是谁砍走了那棵榆树?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我吮吸着母亲干瘪的乳房,仍然大哭不止。父亲已经捋了榆钱儿、榆叶,还剥下榆皮煮熟了,白生生的榆身就露了出来,像是你身上的骨头——我渐渐地不哭了,抽泣着,吮吸着你身上渗出的榆树汁,清凉的芳香的榆树汁,我的生命之乳啊。直至多少年后,我流的汗都是榆树的清香,榆树型的生命是与大地有关,永不能背弃的。

但多么令人羞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汗水就失去了榆树汁的香味,慢慢地有了烟味,酒味,金钱的臭味……常常想回首看一看村中长得最高的榆树,那榆树之顶的一只喜鹊窝,但我看不见,戴上八百度厚如瓶底的镜片也看不见。

是谁,伐走了我的榆树?

我一直在怀念着冬天,冬天的榆树笨拙而勇敢地在天空中抓着什么——我常想,赤裸的榆树影多像是一个灵魂不屈的骨骼。

正是在这个冬天里,父亲花了一天的工夫搭成了一座榆木桥,母亲花了一夜工夫用榆树皮做成了榆木香;哥哥在用力劈着老榆根,我把榆树根掺在灶火中烧,火苗噼啪作响——锅中的水已经沸了……

怀念啊,多榆树的老家啊,老母亲总是听见喜鹊的叫声,想儿女们快要回来了吧。从榆树村出发的孩子,走过了榆树桥,沿着母亲点燃的榆木香和祝福走着,再也不回来了。

是谁,砍掉了那棵榆树?

那些失去了家的喜鹊还在一阵又阵地盘旋,鸣叫,直叫得我心痛。那系在榆树上的老牛呢,它如今已被卖给那个胖胖的屠夫了。还有榆树村,这丑陋的朴素的榆树村,如今也变了,变得让人不敢认了,榆树村,居然没有一棵榆树了。

这不是虚构,这是的的确确的,我们已经把榆树忘了,就像忘记了在乡下固执己见的老父亲,他教会了我们真诚、朴素、自足、勤劳——而我们却都鄙视他的沉默。

“……出门在外,榆树村的孩子,你的榆树脾气改了没有?”

这一问,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只是一枚被风和命运吹落在大地上的榆钱儿。

泥水中移栽,泥水中复活

我的老家是座芦苇荡环绕的村庄。春天会被油菜花照亮,夏季有荷花的清香,而到了小雪季,必然有“小雪”飞舞。

那是随着西北风飞舞的雪白芦絮。

这么多年过去了,芦苇荡一片一片地消失了,有的长满了水杉,有的变成了鱼塘,这几年鱼塘又慢慢变成了蟹塘,很多张牙舞爪的螃蟹们在里面爬来爬去,生气地吐着泡泡,像是在对着人类吐口水。它们肯定是在生气:过去每只螃蟹都是有洞穴为家的,现在谁也没地方做蟹洞了。

作为越冬植物的油菜花又是和小雪季节有关的。

因为小雪到了,在寒风中栽菜的日子又到了。必須要在收获过的稻田中挖出墒沟(油菜地的墒沟并不像麦地的墒沟那样深,能用于油菜地的灌溉之需就可以了),接着就是“打”出移栽油菜的小泥塘。而油菜苗早在二十天前就育好了,一棵一棵地用小铲锹移栽到小泥塘中。

西北风越刮越大,每个人的脸都是黑的。但必须坚持栽完——要抢在初霜之前让移栽的油菜们“醒棵”。这也是秋收之后最重的一种农活了,移栽完油菜,大家就可以直起腰杆喘口气了。

对于栽菜这项苦活计,我内心是有疑问的,为什么不直接把菜籽种到泥塘中呢?这样就不用移栽了。

父亲说,直接种的菜不发棵!

父亲又说,牛扣在桩上也是老!做农民还偷懒?

父亲对我的话很是不满意,为了不让他继续发火,我加快了栽菜的速度。但我的速度还是赶不上沉默不语的母亲。

栽下去的油菜苗到下午就蔫了,整个儿一块菜地几乎没一棵直立的。但父亲一点也不担心,到了晚上,一块油菜地栽完了,抽水机开始作业,将河里的水引到油菜地里,那些移栽过来的油菜们慢慢喝足了水。

到了第二天,每棵移栽过来的油菜都有一片或两片叶子竖了起来。到了第三天,所有的油菜都活了。

再后来,油菜们就拼命地长。一片两片叶,经历霜冻,经历真正的雪的覆盖,到了春天,越过冬天的它们都记得开花,就是大家看到的金灿灿的油菜花。

……

可要移栽到多少田亩才能停下来

把眼中的泪水拭净

或者把天边的积雨云推得更远——

已深陷在水洼里的

那不可一世的红色拖拉机

正在绝望地轰鸣着

扬起的泥点多像是我们浪费过的时光

这是我为那些年的油菜写的《移栽》。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我身边的朋友赞叹我老家的油菜多么美,我总是想起那些移栽后又复活的油菜,它们多像经历了一场苦难又终于站起来的乡亲。

四十年前的盛宴

俗话说:“小寒大寒,冻成一团。”

但最冷,还数把人彻底冻成狗的小寒节气。小寒几乎与“三九”重疊了。

“三九严寒何所惧”。我们单薄的身体又怎么可能何所惧呢?挤暖和需要吃饱饭(肚子里是咣当咣当的稀饭),晒太阳(西北风乱蹿的室外晒太阳也没用),装满粗糠和草木灰的铜脚炉还能给点力(但时间不会太长)。

最佳御寒的办法是给身体加油——多弄点吃的东西塞到胃子里。

但哪里有吃的呢?树上没吃的。野外没吃的。河里没吃的,河面已经封冻了。有一年,因为歉收,父亲规定,一天只吃两顿。

吃了两顿,就没力气出来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了,总是早早上了床。父亲还教育我们:“没钱打肉吃,睡觉养精神。”

睡觉是能养精神的,但饿着肚子的我,越躺越精神,一点也没睡意,耳朵竖得老长,像是一根天线,接收着屋外各种各样的声音,并从接收的声音中分辨出声音源头。许多奇怪的故事被我想象出来了,后来又消失了。我躺在向日葵秆搭成的床上,稻草在我的身上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我从肚皮这边摸到了后背。

但有一年,也是“多收了三五斗”的一年,稻子丰收,整个冬天我们家都是一天三顿。小时候的冬天雪天多。丰收那年的三九严寒天也在下雪。父亲喜欢下雪,冬雪可利第二年的丰收。因为高兴,喜爱黏食的父亲建议煮一顿糯米菜饭!

虽然母亲对父亲这种败家子的决定有点微词,但她还是采纳了父亲的建议,洗菜,淘米,刮生姜皮(是父亲坚持要加生姜丁)。

这顿糯米菜饭是在父亲的指导下完成的,先炒青菜,再放糯米,慢火烧沸,闷一小会儿,再加一个稻草团,待这个稻草团烧完了,糯米饭的香味就把我紧紧地捆住了。真的是捆住了!

我忘记了很多挨冻的日子,也忘记了很多挨饿的日子,但永远记得那年小寒节气里的这顿盛宴——糯米菜饭。

这顿盛宴的尾声,母亲把糯米菜饭的锅巴全部赏给了我。

后来上了大学,我去外语系的同学那里玩,看到他们的课表。他们有泛读课,还有精读课。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讲这些课,但对于我而言,那顿贫寒人家的盛宴上,我于糯米饭,是泛读课。我于糯米饭的锅巴,则是精读课,我是一颗一颗地嚼完的。嚼完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是生怕那些被我嚼下去的锅巴们再次跑出来。

还有,我全身暖和和的。

现在想起这场四十年前的盛宴啊,我全身还是暖和和的。

那么寒冷,又那么暖和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生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这是汪曾祺先生的《冬天》,也是我们的大寒天。

真冷!

冷已使我们无处可藏。屋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几乎一样。

水缸里如果忘记了放两根竹片,水缸也会冻裂。

毛巾瞬间就成了毛巾棍子。

所以,属于大寒节气的成语只能是“霜刀雪剑”。

刀也好,剑也罢,均是不怀好意的寒冷。在霜刀与雪剑之间,你准备选择哪个呢?

霜前冷,雪后寒。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会选择“霜刀”,不怀好意的霜习惯于夜袭,在夜晚里,我们有棉被,棉被下兴许还有一只暖和和的装满了热水的盐水瓶。

“雪剑”就不一样了。下完的雪总是不肯走。大人们说,雪在等雪。雪不是好东西,毫不客气地带走了大太阳给我们的热量,那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就像我们的冻疮。比如手指,手面,先是如酒酵馒头样鼓起来,然后又干瘪下去。接着是痒,再是疼,再后又痒,疼痒都难受啊。但不能乱抓,破了会溃烂,就像屋外那冻了又化的粘土们。

如果不穿很古老很古老的钉鞋,我们是不可以在化了冻的外面乱疯的(因为没有雨靴)。如果出去,很珍贵的布棉鞋会浸湿,无法烤干的话,第二天就得光脚。对了,还有脚上的冻疮,耳朵上的冻疮,进被窝前,这些冻疮都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暖和也痒疼,冷了也痒疼。放到被窝里也痒疼,不放到被窝里也痒疼。外面的雪化了冻,冻了又化,有时候,还听到屋檐下“冻冻丁”掉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那不是因为融化,而是做屋檐的旧稻草们撑不住了。

好在还有铜脚炉!

多年之后,读到了诗人柏桦的《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我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唯有铜脚炉带给我们幸福。

是的,铜脚炉!紫铜的铜脚炉!黄铜的铜脚炉!柴草的余火覆盖着耐燃的砻糠。除了取暖,还有炸蚕豆,炸黄豆,炸稻粒……最神奇的“炸麻花”,将几粒玉米丢在铜脚炉里,用两根芦柴做成的筷子将灰烬中的它们来回翻滚,一边翻滚还在喊:“麻花麻花你别炸,要炸就炸笆斗大。”

翻滚着,翻滚着,那玉米突然就变形了,成了一朵灿烂的芳香的麻花!

当时的我们真是贪心啊,笆斗有多大呢——它是藤和竹编成的容器,可装一百五十斤稻!

现在呢,铜脚炉不多见了。麻花也不多见了(电影院里的那麻花不算是麻花)。我们那些笆斗大的麻花去哪里了呢?麻花的香味又飘到哪里去了呢?

那么寒冷,又那么暖和的旧日子啊。

(庞余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小说选刊》《人民文学》《诗刊》《花城》《天涯》《上海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中华文学选刊》《解放军文艺》等刊。著有长篇小说、小说集、诗集、童话集等多部。获第七届柔刚诗歌年奖,第二届汉语双年诗歌奖,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双年奖,第二届扬子江诗学奖,首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等。)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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