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在林间小道

谢长福

沿江的杂树林子里有一条两米宽的水泥路，似乎被人遗忘了，路面发黑，还长出斑斑驳驳的青苔。刚好，楼下有一个被人丢弃的长条椅，我把它弄了过去，找一处林荫最密的地方安置好，坐上去挺舒适的。

然而，对面走来了一男一女，都在六十开外。男的高个头，大骨架，虽然满脸皱褶，但昂首挺胸，精力充沛;女的纤细苗条，细皮嫩肉，虽然上了年岁，仍旧风姿绰约，两人还手牵着手。他们是夫妻吗？是夫妻到了这个年岁应该很忙，儿子孙子都要照应。是情人？这个年龄哪来这般激情？

第三次遇上他俩时差点没把我吓死，他俩是从路边的林子里出来的。女的很乱，衣角还扎在裤带里，男的帮她把衣角提出来，拽拽整齐。我不怀好意地说：“那地方有蛇，有手腕粗，丈把长。”男的点头笑了笑，女的若无其事。果然是野鸳鸯，真不要脸！

第四次遇上他俩仍旧是在我的长条椅上，女的膝盖破了，渗出了鲜红的血，男的正在帮她包扎。我对他俩说：“这地方青苔多，容易滑倒;那边的滨江开通，宽敞平坦，红花绿树，是散步的好地方。”男的说：“好是好，就是大小便不方便。”我说：“那边有公共厕所，干干净净，还有洗脸盆，洗手液，全都是免费。”

“不是的，”男的欲言又止，最后像是痛下决心才说出口的：“她不能自理，凡事都得我帮着办，进男厕不行，进女厕更不行。”

我的心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他俩进树林是为了这个？我真该死，尽把人往坏处想。再次审视那个女的，她衣着时尚，长相俊美，唯独眼睛无神，盯住一样东西不会动。我心里惭愧，搭讪着说：“该不会是大脑萎缩吧？”他说：“比这更严重，CT 扫描发现已经白化了。南京稍大一点的医院全都跑到了，外地也去过，全都一句话，‘没得治。’唉，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她有限的日子里让她过得舒心些。”他俩走了，是男的背着女的，两条身影重合在一起。

一个多月之后，男的没来，换成了一个矮小瘦弱的女人。走近一看，是小学同学阿琴。我问：“怎么会是你？她男人呢？”阿琴说：“我们是同事。她男人病了，心脏病，刚做的‘搭桥’手术，他睡在病床上还放心不下她，吵着闹着要回家。我只好来替他。”

我转身陪她俩往回走，主要是想跟阿琴打听，他俩为什么对这条林间小道特感兴趣。

小琴说：“男的叫欧阳，女的叫红云，我和他俩是一同分配到采石矿的，那阵子，每到晚上，红云都望着家的地方眼泪汪汪，她心有不甘，天生嗓音好，唱起樣板戏一点不比专业演员差，长相也是最漂亮的。因为矿山和大路之间有一条和这一模一样的林间小道，她想回家但又不敢。欧阳高大魁伟，行侠仗义，胸口一拍说：‘这有什么？我送你过去！’他大大方方地牵着她的手，走过了这段林间小道。一次，两次，久而久之他俩喜欢上了这条林间小道，在这里谈天说地，在这里谈情说爱，最后结成了夫妻。红云五十岁不到就有了健忘的毛病，而且越来越严重，欧阳为了照顾她提前退了休。大医院不知跑了多少家就是看不好，欧阳把她带到这里来，是想要借此唤醒她的记忆。”

他们走了，我坐在那个长条椅上不胜唏嘘：难怪每次见到他们俩都是手牵着手，原来深藏着如此动人的爱情故事。这条林间小道理所当然要送归他俩，让他俩在这条林间小道上把爱情故事一直延续下去。也包括这个长条椅，让他俩走累了歇下来，细细地追述着过去的爱情。

从这以后，我一直没去那个地方，害怕打扰他俩。突然一天心血来潮，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那个欧阳是否康复出院？他俩是否依然手牵着手？然而没有，直到太阳落山，直到黑幕降临也没有。

长条椅上粘住的落叶告诉我，这里已经许久没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