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象征与隐喻元素

2022-03-17 21:57柏蕴彤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期
关键词:安琪儿德伯德伯家的苔丝

柏蕴彤

《德伯家的苔丝》是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小说不仅语言优美、内容丰富,而且有许多隐匿于文本背后的象征与隐喻性元素,堪称《德伯家的苔丝》的一大特色。小说中各类隐喻的运用不仅推动情节的发展,而且预示了人物的命运走向和最终结局。本文将从自然隐喻、色彩隐喻和时空转换隐喻三方面具体分析《德伯家的苔丝》。

一、自然意象隐喻

《德伯家的苔丝》是“威塞克斯”系列小说之一。哈代在他的“威塞克斯”王国里用文字抒写人与自然,将外部的自然意象与内在的人类命运紧密融合,展现出人与自然共生的关系,构成高明的隐喻。

(一)水

在小说中主要出现的河流是布莱克莫尔的河流以及佛卢姆河。这两条河水将苔丝的人生分为了三个阶段—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堕入深渊的受难时期以及自我救赎的清洗时期。

1.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

布莱克莫尔的小河流经马洛特村。苔丝生于此、长于此,村庄、河流、谷地和山峦伴随着她度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是她少女时期的全部,时光在布莱克莫尔河的陪伴下沉静、平稳地流逝。

2.堕入深渊的受难时期

隔着布莱克莫尔的河流,苔丝可以看到沙斯顿小镇。钟楼、村庄和白色的屋子,以及“高踞山顶的威严的沙斯顿小镇”。天真的苔丝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而沙斯顿小镇的威严和华丽的景象似乎在诱惑苔丝跨过河流去拥抱它们。当苔丝真正去了河流另一边的沙斯顿时,她遇见了阿历克,悲剧的命运也由此展开。在沙斯顿小镇,苔丝被阿历克欺骗,以致失贞,从此经历了长久的心灵苦难。

哈代在第十六章提及:“布莱克莫尔的河流流得缓慢、沉静,常常是浑浊的。它们从积满泥淖的河床上流过去,不明情形而涉水过河的人,稍不注意就会陷进泥淖里。”可见布莱克莫尔的河流虽然安静,但也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淖而不再純洁。此处描写正是对苔丝命运的隐喻。当苔丝从河流一边的马洛特村庄到了河流另一边的沙斯顿小镇时,她的人生也被布莱克莫尔的小河割裂了:一边是纯洁烂漫的过去,另一边是灰暗痛苦的未来。

3.自我救赎的清洗时期

失贞后的苔丝生下了孩子,经历了长久的心灵煎熬。她来到佛卢姆山谷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挤牛奶的女工。佛卢姆河取代布莱克莫尔河占据了她生命的大部分,与布莱克莫尔的河流不同,“佛卢姆河的流水却是清澈的,就像那位福音教徒看见的那条生命河一样纯净,流得也快,就像一片浮云的阴影”。

于是,在佛卢姆河清澈的流水和轻松的空气中,苔丝感到久违的欢乐和生命力,她满腔热情、情绪高昂,对生活重燃希望。这是受难者的一次涅槃重生。佛卢姆河洗去了苔丝悲惨命运的阴霾,给予了她强大的精神力量,开启了她人生的新篇章。

(二)鸟

鸟类外形美丽,歌声动听,给人活力与希望;但同时也具备脆弱、易受伤害的特点,被人类当作猎物追捕打杀。哈代在书中多次运用鸟类意象,象征苔丝的心理状态,预示其命运走向。

当苔丝为了家庭动身去工作的那天早上,“只有一只先知先觉的鸟儿在用清脆嘹亮的声音歌唱着,坚信至少自己知道一天的正确时辰,但是其他的鸟儿却保持着沉默,仿佛也同样坚信那只唱歌的鸟儿把时辰叫错了”。这里的隐喻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先知先觉”的鸟儿是苔丝和其父母,他们坚信苔丝此行可以帮助家庭摆脱困境,而沉默的鸟儿是其余知情者,明知前路黑暗却不予提醒;第二种,“先知先觉”的鸟儿是苔丝直觉里的危机意识,而沉默不语的鸟儿是她为父母、为家庭考虑而找到的种种说服自己的理由。鸟类意象在这里渲染了一种不安的氛围,让读者在隐隐之中感受到苔丝前路的苦难。二十一岁的苔丝回忆起当年被阿历克诱奸的痛苦时,哈代将她比作“陷入罗网的小鸟”,苔丝落入阿历克的魔爪,一如鸟儿落入捕猎人的陷阱。它们的命运是共通的。

由此可见,不同自然意象的背后,内涵是深刻的,展现人物心理,隐喻人物命运的发展轨迹,构思精巧,也体现出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小说的特点。

二、色彩隐喻

(一)红色

苔丝的出场就带着醒目的红色。“她的头发上系一根红色的发带,在一群穿白色衣服的队伍里,她是唯一能以这种引人注目的装饰而感到自豪的人。”系着红色发带的苔丝在一众白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明艳动人。在西方文化中,红色当然有喜庆、热闹的象征意义,也会同“血液”进行联想,但意义偏负面,常与牺牲、生命之花凋零等消极的象征意义联系起来,因此,在醒目红发带点缀的美貌之下,是苔丝即将展开的悲剧命运。

当苔丝家的马死时,她白色的裙子上“被喷上了殷红色的血迹”,鲜明的颜色对比渲染了紧张气氛,也是不祥的预兆;后文中提及德贝维尔的庄园也是“深红颜色”,“在周围浅淡柔和的颜色对照下,它就像一簇天竺葵的红花突现在那儿”,苔丝迈入德贝维尔的居处正是迈入一场巨大的红色危机。

小说中描写苔丝和阿历克初次见面时,反复提到“草莓”“玫瑰”等意象。苔丝吃了许多草莓,又接受了阿历克递给她的玫瑰花。红色意象大量堆积,给人强烈的不安感。哈代甚至直接以“人生戏剧中的‘悲剧性灾难’”对苔丝作出明晰的预言。他将苔丝的美丽比作“年轻生命的光谱中的血红色光芒”。可见,这里出现的红色是更明显的隐喻,命中注定的劫难就在前方,而苔丝此刻只沉醉于玫瑰之间,懵然不知。悲剧意蕴在此处从幕后走到台前。

经过一场不幸,苔丝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一个提着红色油漆桶的工匠。他在栅栏的木板上写字,“鲜红的大字闪闪发光”,和周围矮树林灰白的枯黄色、天空的蔚蓝和栅栏木上苔藓的鲜绿色格格不入。强烈的红色使苔丝内心震颤、胆战心惊。尤其是当工匠说这些话是写给像她这样“容易出危险的年轻女人读”时,这些红字变成了一种警告,似乎在告诉苔丝上帝已经看清她的罪孽。因此,她面对刺眼的红色发出“这是碾压人呀!是要人的命呀!”的恐惧呼喊。即使她最后声称自己不相信上帝说过这种话,红色背后的命运悲剧也无可逆转地向前行进了。

哈代对红色的频繁运用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也暗示了人物的命运。

(二)灰色

灰色代表了阴沉、迷茫、黯淡和心死。

在小说的前面,当苔丝离家去工作时,“在他们身后,是她出生的绿色山谷,在他们前面,是一片灰色的田野”。沉郁的灰色与充满活力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暗示苔丝前路的黯淡无光。在苔丝向安琪儿坦白一切后,安琪儿无法原谅苔丝并选择离开她,那时的晨光是“灰色”的,像烈火灼烧后留下的一地灰烬:“它不是炽烈和愤怒的本能,而是经过感情烈火的炙烤烧灼,已经变得没有感情了;它只剩下了骨骼;只不过是一具骷髅,但是又分明存在着。”“夏季的金色图画现在变成了灰色”,几处灰色体现了苔丝的心如死灰,渲染悲伤气氛。“灰色的迷雾”也时常笼罩在瓦尔河和佛卢姆河流过的地方,曾经带给人希望的美景也被灰色浸染,正如苔丝生命中短暂的美好被毁灭。

在小说的最后,苔丝被捕时,“所有的人都在那儿等着,他们的脸和手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灰色,而他们身体的其他部分则是黑色的,石头柱子闪耀着灰绿色的光,平原仍然是一片昏暗”。此处的“银灰色”给人一种不可逃避的压迫感,一如苔丝难以逃脱死刑的宣判以及悲剧的命运。

(三)冷暖色彩的交织

哈代在小说中对色彩的运用出神入化,各颜色的浓淡、冷暖以及强弱的作用都在文本中发挥到了极致。哈代对人和自然呈现出的颜色进行了准确细致的描绘,强化了小说的美感。文章开篇对草原牛群的描写中,“青绿”“红”“黄”“白色”都是饱和度和明度较高的色彩,优美的牧歌情调在暖色的交织中呼之欲出。妇女们的白色长裙,金色、黑色和褐色的头发,苔丝的头上的红带子,让她成为白色队伍里的焦点,也使得整个画面顿时春意盎然。而在“旗鼓重振”这一章,麦收时节有金黄的麦地,红色的收割机和裙子、手绢,粉红色的褂子,黄色的手套,粉红色的黎明,橙黄色的夕阳,暖色构成的世界表现着生命力的复苏,苔丝平凡朴实的幸福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小说中的色彩依循着苔丝的移动轨迹而贯穿小说始终。随着主人公悲剧命运的不断展开,画面色调也由暖变冷。自从苔丝向安琪儿坦白却不被原谅后,暖色一去不复返。晨光灰暗,薄暮清冷,“灰色”“白色”“黑色”反复出现,世界“好像是一幅明显触目的素描,用白色的线条画在灰色惨淡的天空和天边之上”。苔丝就在一片荒凉之中匍匐在褐黄的土地上拔萝卜。苔丝被捕的时候,周围警察的脸和手都是银灰色,远处的石头柱子闪耀着“灰绿色的光”,而平原仍然是一片昏暗。没有任何令人揪心的描写,只用色彩和光线的配合就渲染出肃穆、悲哀、命定的悲剧结局,优美而忧伤,引起人“含泪的微笑”。最后苔丝被处以死刑,哈代并没有直接描写,而是以城里的尖塔高阁上飘扬的黑旗来暗示她的死亡,间接描写在此时更具有震撼力。

《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色彩不仅起到渲染环境的作用,而且隐喻了主人公苔丝的悲惨命运,深化作品主题。

三、时空转换隐喻

(一)时间隐喻

小说中时间的切换、情节发展以及人物情感相辅相成,构成另一层隐喻。黑夜就是重要的一环。夜晚在小说中具有极强的象征义和比喻义,一般指阴郁、暗沉、绝望,代表人生的阴暗面以及各种消极因素。在苔丝动身时,天还没有亮—“那时候正是黑夜即将天亮的时刻”,黑夜还未散去,苔丝却已醒来并上路,她踩着黑夜踏入了自己悲剧命运的开端。“黑夜”在全文第一次预示着不幸和灾难。随着小说的进展,夜晚不断强化其负面意义:苔丝的悲惨遭遇就发生在一个九月清冷的夜晚,她每每回想都称之为“毁了她的那个不幸的夜晚”;安琪儿离开苔丝后,苔丝内心痛苦而煎熬时,黑夜以“吞噬者”的形象出现,“……已经吞噬掉了她的幸福……准备同样吞噬掉其他千万人的幸福,并且一点儿也不慌乱”;而在苔丝逃亡的过程中,伴随她的也是无尽的黑夜,“在春分时节寒冷的黑夜里上路……在清冷的星光中走完十五英里的路程”。

黑夜的对立面是白昼。小说里描写的白昼景象大多阳光明媚、景色鲜艳,与希望、美好、爱情联系在一起。苔丝恢复元气时正值“六月份白天很长的天气”,白昼驱散黑暗,也淡化了苔丝的苦难。在刻画安琪儿与苔丝的情感互动时,“太阳”“阳光”等与白昼相关描写词的地位就变得举足轻重。安琪儿对苔丝炽热的爱让她“就像是猛烈燃烧着的太阳底下的一棵植物”,像“阳光照耀下上下起伏的一片波浪”,也像“太阳地里晒过的小猫”。二人的爱情在白昼长、夜晚短的夏天萌芽、生长、成熟,苔丝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哈代在小说中巧妙地渗透了时间概念,这种时间与人物经历、心境的适配使《德伯家的苔丝》呈现出一种流动的美感,角色情感与时节相辅相成,赋予小说别样的生命力。

(二)空间隐喻

哈代本人出生于19世纪后期英国西南部的一个村庄里,毗邻多塞特郡大荒原,这里成了“威塞克斯”系列小说的创作背景。当时,英国的工业化进程对传统田园生活的冲击难以阻挡,因此,主张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哈代将自己对时代的思考写进小说里。

《德伯家的苔丝》被公认为是为了纪念田园生活的湮灭而作的挽歌。苔丝生长于自然淳朴的马洛特村,平静美好的田园生活赋予她善良、纯洁的品格。但由于意外,她被迫去沙斯顿攀亲戚,为家庭挣得经济援助。离开了田园淳朴自然的环境,苔丝在城镇中难以立足,遭遇不幸。经过巨大的创伤后,在美丽富裕的奶牛场,重新回归自然的苔丝逐渐恢复生命力,重燃对生活的希望和对爱情的憧憬。但安琪儿离开后,她再度陷入绝望,来到燧石山谋求生计。这里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村庄遗迹”,玛丽安称之为“饥饿的土地”。荒凉贫瘠的燧石山象征着苔丝绝望的心境,也是社会向资本主义转型之际传统乡村日趋解体的真实写照。

在小说的最后,城市终于显出全貌。因为父亲的死,苔丝被迫搬去桑德波恩做阿历克的情妇。这座城市富丽时髦,有各种各样奇异的建筑物,是有名的海滨胜地。哈代借安琪儿的思考指出苔丝与这个“新世界”难以融合—“一个乡下姑娘,会在什么地方呢……这儿是不是有奶牛需要挤奶呢?这儿肯定没有需要耕种的土地”。哈代对苔丝与桑德波恩格格不入的描写,恰恰是表现了田园生活在工业革命时代中被边缘化的现实。苔丝一生颠沛流离的遭遇中隐喻着生态环境与工业革命难以调和的矛盾。

小说中多次的空间转换,不仅契合人物的命运脉络,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现代工业文明发展的反思,以及对乡村田园逝去的留恋。

纵观《德伯家的苔丝》全书,隐喻从始至终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從无生命的河流到有生命的鸟,从热烈的红到阴冷的灰,从景到色再到时空,哈代的隐喻涉及各角度、各领域,不仅仅是构成小说的特色元素,更可以说是作为筋骨支撑起了全书的架构,由此推动情节发展,预兆人物命运,表达深层思考,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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