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款

王云良

杨辉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去年春节假期，他探亲访友，这一天，总经理来电话了，让他负责的建设项目抓紧开工，特别是电焊工要尽量提前到岗，因为这个工程的前期主要是电焊工作。

说起电焊工，杨辉马上想到了放假在家的老员工小张，这个人技术全面，为人老实，在公司这几个电焊工里，数他的技术和为人是最好的。杨辉马上打电话给小张，可是小张却说暂时无法回公司上班，他出车祸了。

原来，大年初四那天，小张在山路上骑摩托车，不小心撞到了树上，导致全身多处骨折，目前正在医院等待手术。他家里的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好，这次拿出了全部积蓄，也向亲戚朋友借了钱，可还是有很大的缺口。

他们村子地处穷乡僻壤，根本筹不到钱，一筹莫展之际，碰巧杨辉打电话给他，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就趁机提出向公司借四万块钱，帮他渡过难关，等他病好以后，这笔钱可以从他的工资里扣。

杨辉觉得事关重大，马上打电话请示总经理。总经理一听，不满地说：“他是不是骗你呀？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他是在休假期间出的车祸，又是临时工，借给他钱不合适！”

杨辉说，小张是电焊班的班长，活干得不错，咱们急需这样的好工人，等他伤好了就能来上班，可以从他的工资里扣除借款。话说了一箩筐，好不容易总经理勉强同意了，却扔给他一句话：“我丑话说在前面啊，如果小张还不了这笔钱，你要帮他还！”杨辉脑子一热，当即说：“行！”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按理说小张早该痊愈来上班了，可他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杨辉心里多少有点儿感到不对劲。财务经理向杨辉催要小张的借款，他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马上给小张打电话，想问问他的病到底养得怎么样了，哪想到小张电话关机，发信息也不回。杨辉心里打起了鼓，急忙着手查找小张的相关资料，七寻八找，只找到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

借出的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成了死账，领导肯定不能饶过自己。公司的人都说杨辉上了骗子的当，说不定人家骗到钱以后就到别的地方快乐逍遥了呢！

领导和财务一天到晚催杨辉还钱，杨辉坚持说小张不是这种人，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打工的人在国庆节放长假的时候多半会回老家探亲，杨辉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硬着头皮登上了去小张老家的火车。

这一路千里迢迢，杨辉好不容易按照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张家，映入眼帘的却是不堪入目的场景，说惨不忍睹也不为过：小张出车祸半年多了，两条腿仍要靠双拐支撑着才能勉强行走。看看屋子里，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这穷样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小张见到杨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重复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对不起恩人，我没脸见你。”

原来小张全身多处骨折，大手术就动了三次，因为手头没有钱，必要的输血和后续诊疗都没有做，手术后在医院草草住了几天便回家了，导致术后没恢复好，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特别是腿骨裂接骨处空隙较大，虽说重新手术还有可能康复，但手术费需要十多万，这个天文数字让他吓个半死，哪里还敢去住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张的妻子是个病秧子，原本就没什么劳动能力，三岁的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家庭陷入了极度贫困中。好在政府为他鉴定了二级残疾，靠领政府补贴和低保金度日，一家人勉强糊口，还债肯定不可能了。这些天来，小张的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他无法面对借钱给他的公司，也不敢联系同事们，更没脸面对杨辉……

小张一边说一边呜呜呜地哭起来，杨辉哪里还忍心说讨债的事，赶紧掏出自己的钱包，把全部的现金都给了他。

小张的邻居听说小张单位来人了，纷纷涌进了院子，希望杨辉回公司说说情，给小张要些补助。

回公司后，杨辉第一时间向总经理汇报了情况，可要求补助的话一出口，总经理就急了，训斥他说：“我们是私营建筑公司，一个工程一笔钱，多一分钱人家都不给，你以为我们是慈善机构？记住，以后少管这种闲事！还是那句话，小张的借款得记在你头上！”

还好，总经理嘴头说得狠，到了年底，并没有在杨辉的奖金中扣除小张的借款。工程才做一半，总经理担心杨辉辞职，不敢临阵换将，杨辉也就逃过了背那个大黑锅。

今年春节后开工，新一年开头，总经理召集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开会，会上他旧事重提，拿杨辉帮小张借钱的事为例，警告大家引以为戒。这么多同事目光灼灼，杨辉的脸上火辣辣的，忍不住顶撞起来：“企业不能没有良心，要人性化才能聚人心！”总经理拍了桌子，训道：“这是市场经济法则你懂不懂？我办的是企业，你要弄明白，如果都像你这样，企业要不要出效益了？想不想生存了？”

杨辉憋了一肚子气，没等散会就夹起笔记本要回宿舍。刚下楼，就听到有人喊他，他一回头，不由得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那个人竟然是小张，好腿好脚地站在他眼前！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张？怎么是你？”

回过神之后，他拉起小张就跑。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被鉴定为二级残疾，靠领政府补贴勉强度日，还不了借款的小张”，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这不是欺骗公司吗？总经理知道了肯定会说自己“拎不清”！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若由着小张在外面走来走去，他还想不想在公司混下去了？

把小张拉进宿舍，杨辉关起门，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不是二级残疾靠领政府补贴吗？怎么好了呢？”

小张对杨辉的举动莫名其妙，来不及问原因，赶紧说出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

杨辉从小张老家走后不久，村里来了一位负责精準扶贫工作的驻村第一书记王书记。王书记一上任，就把小张作为他扶贫工作的典型，几次到他家调查研究，多次去大医院向专家请教让小张重新站起来的手术方案。

医院针对小张腿骨断裂骨缝处空隙大造成不能正常行走的病因，做出了腿部陈旧性伤病二次手术复原，重新对接骨缝的治疗方案。二次手术费用当然是一个不小的数字，王书记对小张说，有党和人民政府的帮助，啥都不用担心。他为小张申请了专项扶贫资金，又到自己所在单位开展募捐活动，还解决了小张的特殊医保核销，同时亲自做小张在手术期间的陪护。王书记还再三叮嘱医务人员：“我们一定要让这个病人站起来，救了他一个，就是挽救了一个家庭！”

在手术后期，王书记又一再对手术医生说：“病人后期的输血、营养骨髓补充一定要跟上，绝不能让前一次手术的悲剧重演！”说到这里，小张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的手术非常成功，经过几个月的调养，我彻底站起来了！医生为我做了检查，说我现在可以胜任工作了，我就赶紧订票往回赶。公司对我有情有义，我得努力工作，回报帮过我的人……”

看着小张背着的行装，杨辉激动得一把拉起小张的手，大声说：“跟我走！让总经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