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中艾丝苔尔自我认知障碍成因探析

2022-04-07 01:29曾飞扬李雁
广东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克莱犹太人流浪

曾飞扬 李雁

(1.香港城市大学,中国香港,999077;2.西安外国语大学,陕西西安,710128)

让-玛丽·居斯塔夫·勒·克莱齐奥(J.M.G.Le Clezio)为法国当代著名作家,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奖委员会在颁奖词中称赞其为:“新的起点、诗意冒险和感官狂喜的作家,主导文明之下追寻人性的探索者”。勒·克莱齐奥的创作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1963年持续到1975年。在这一阶段,勒·克莱齐奥,是以革新的、反叛的作家的形象存在着,肆意地游离于主流文化之外,以一己之力揭露西方都市的野蛮和对人的异化。如法国作家玛丽娜·萨勒所言:“这个年轻的作家忠实地扎根于60年代文化变迁的背景”[1]。

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勒·克莱齐奥开始探讨更加个性化的、具有一定自传性质的主题。勒·克莱齐奥的作品被视为对西方物质主义的批判,其创作基础是对弱者、对被遗弃者的关注,“挖掘最悲剧性的、最真实的东西,找出能引发情感的、可能把黑夜化为阴影的撕裂性语言,对传统文学的准则进行质疑”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正是对其最好的注释。

1992年,勒·克莱齐奥发表了《流浪的星星》。该小说讲述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40年的故事:二战中法国尼斯后方的一个村庄被意大利人占据,作为犹太人,女孩艾丝苔尔安静幸福的童年生活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和逃亡,还有父亲的离世。弱小的她感到绝望与无助,只得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传说中的家园耶路撒冷。但当艰难和阻挠过后,艾丝苔尔也开始怀疑这梦想中的精神家园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最后当她们最终抵达圣城,发现这个城市仍处在战乱之中。不被世人所接纳的特殊身份,父爱的缺席导致的家庭教育抱有缺憾,以及灵魂支柱的倒塌,使得艾丝苔尔的自我认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导致她穷尽一生在认知自我上因困惑迷惘而反复挣扎。

自我认知是个体对自己存在的觉察,包括对自己的行为和心理状态的认知,是人在社会实践中,自己生理、心理、社会活动以及对自己与周围事物关系的认知。自我认知在此基础上对个体身份进行归类,使得个体产生自我认同和社会归属感。社会身份是指一个人所属的社会群体中的身份,这种身份对于社会成员在情感和价值观方面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个体无法脱离社会而存在,而在文化层面上,文化身份则包括国家、民族以及族群,这些特殊身份赋予了个体不同的文化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支配着人们的思维和心灵。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因素都对完整的自我认知产生极大的影响。当人无法正确地认知自我,其身心都将遭受伤痛。下面分析《流浪的星星》中艾丝苔尔自我认知障碍的成因。

一、难以言说的民族身份

《流浪的星星》中艾丝苔尔的认知障碍成因跟她的经历有着深厚的渊源。1943年夏季,艾丝苔尔和其他犹太裔一同生活在法国尼斯后方的一个小村庄,而那里在二战期间受到意大利军队的管辖,成了一个犹太人聚集区。

尽管这个村庄表面上仍然维持平静,但实际上犹太人都有被监视的感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奉行的种族主义政策,使得许多犹太人对自己的身份三缄其口。艾丝苔尔是一个犹太名字,而他的父母从来不在外人的面前叫她艾丝苔尔,都叫她艾莲娜,这是一个法文名字,目的是隐藏艾丝苔尔本身的民族身份。犹太裔,这个在希特勒种族主义下显得十分罪恶的身份,怎么有人敢轻易提起。在身份建构这一环,艾丝苔尔并不明白作为一个犹太人意味着什么,在她懵懂的少年时期,她甚至觉得日子仿佛也没那么坏。而不幸的消息正在传来,意大利人输掉了战争,这也意味着相对而言较为友好的意大利人失去了对这个村庄的控制权,接踵而至的则是德军的掌控。德军到来的结果无需多言,自然不是犹太人所能承受的。因此,少年的艾丝苔尔必须离开,踏上背井离乡的逃亡之路。

“这是第一次,艾丝苔尔发现她和村里的人不一样,这真叫她痛苦。他们可以留在家里,可以住在他们的房子里,可以继续在这山谷,在这蓝天下生活,可以继续喝小河的水”[2]。对于每个现代个体来说,他们生下来便置身于战争之中,先是成为战争的受害者[3]。被误解的犹太人陷入了更悲惨的境地,直面着战争的同时,也承受着民族毁灭的痛苦。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包括亲情、友情。

这是艾丝苔尔第一次明白了作为犹太人所承受的屈辱,下等的公民,背井离乡的痛苦,全因为犹太人这一身份。无法正确认知自己民族身份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犹太裔是会给自己带来灾祸的不祥存在,这一层民族身份是艰难的,也是痛苦的,体现的是一种无法言说之苦。这个解构的过程相当痛苦,甚至付出了她用一生去探寻这重民族身份。直到最后,艾丝苔尔仍无法接纳自己,只得以世界主义者自居。

犹太民族是一个复杂而特殊的民族,他们不像其他民族一样定居在同一个地方,而是在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的踪迹。犹太人的民族身份就像一堵高墙,艾丝苔尔不明白为什么犹太人面临着无处不在的羞辱和仇恨。犹太民族自诞生之日起,似乎就有了自己的苦难,但在那个时候,没有摩西能带领像艾丝苔尔这样的犹太女孩走出埃及,离开苦难的境地。事实上,犹太民族没有原罪,每个民族的身份并无尊卑。正是外界强加给犹太人的仇恨和枷锁,让无数像艾丝苔尔这样无辜的犹太儿童受苦。伴随着这个民族身份带来的困厄,艾丝苔尔的成长自然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扭曲,使她与其他个体的距离越来越远。

二、父亲缺席的成长过程

在艾丝苔尔的少年时期,她的父亲是她心中最难以磨灭的,也是她精神世界的支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高大的,与母亲严厉和沉默寡言的形象不一样,父亲是和蔼的,是可以把心事和秘密分享的对象,也总是面带笑容支持她。父亲有时候也会透露出一些自由的向往。

对于艾丝苔尔而言,她的天地仅仅只是在这一个尼斯的小村庄,她从未想过山的那头的意大利是怎么样的,父亲说那是一个如果她像鸟儿一样飞起来便可以到达的地方。这一点点的种子自此在艾丝苔尔心中扎了根。艾丝苔尔的父亲所做的种种都对艾丝苔尔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艾丝苔尔整个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形成,跟她的父亲关系密切。她的父亲虽然是犹太人却并不信犹太教,他实际上是一名共产党,与游击队员保持紧密的联系,并且常常为他们引路。而像往常一样,艾丝苔尔的父亲在为游击队员引路时,身影消失在高高的草丛中,却再无归期。而此后,艾丝苔尔则用一生去治愈父亲从此缺席的伤痛。父亲在成长过程中的缺席对艾丝苔尔的身份建构同样造成了影响,在此后的旅程里,她对父亲的思念无所不在,而她的伴侣某种程度上也是父亲形象的替代者。

作为家庭的重要成员,父亲与孩子成长息息相关。失去父亲的孩子,心中会失去一根支柱,陷入无尽的忧伤之中,无法回到安定舒适的生存状态。父亲的缺席是一种漂浮的存在状态,使单亲家庭的孩子失去了根或对物质和精神情境的归属感。父亲参与儿童社会归属感的获得[4],父亲的行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规范的准则,儿童通过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模仿,提前参与了社会人格的表现,因此父亲的介入是儿童形成社会认知的必然条件。

那些因为父亲缺席或参与程度不够而没有能够形成健康心理的儿童,其表现由于不符社会期待而被社会评判标准所否定和拒绝。这类儿童由于失去了相应的社会认同,因而对自身的认知产生混乱,进而无法对所处社会产生归属感,导致集体安全感的缺失。当儿童处于探索世界的环节时,缺乏父亲教导的他们,如何能够正确面对社会和生活?“在家庭教养中,父亲因其传统的性别角色,一般很少参与照顾子女的日常生活,而主要是通过行为示范、感情交流、共同活动等方式来影响儿童的发展。有研究者认为与父亲相处时间多的儿童比那些与父亲在一起时间少的儿童有更高的认知技能和社会技能,其心理调适能力更好,较少出现心理困扰和刻板行为”[5]。

父亲的逝去成为了艾丝苔尔流浪的起点,对她来说,她的一生都被囚禁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之中,她是被迫与家庭割席,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改变了她与人交往的方式,改变了她对世界和艺术的认知,也改变了她爱的能力。

三、宗教迷失和永恒流浪

战后,艾丝苔尔和她的母亲伊丽莎白决定在饱经风霜之后踏上寻找家园的旅程。她们想在传说中找到自己的家园:以色列刚刚建立的圣地。这样的流浪是自发的,自然流露的。流浪是因为对现实状况的不满,而产生“逃亡冲动”,企图去寻觅美好的世界[6]。

颠沛流浪的生活,几乎是艾丝苔尔生命中冥冥注定的。战争的创伤,使艾丝苔尔对家园的渴望异常强烈,让艾丝苔尔的流浪生活充满无尽的希望。在艾丝苔尔的想象中,耶路撒冷是一座神圣而美丽的城市,一切美好都将会到来,没有战火也没有硝烟,遍布着高耸的大教堂,肃穆而庄重,一个只用于祈祷和梦想的城市。

于是,她们继续往前流浪,向着渴望中的家园,向着流动着丰美水草和牛奶蜜汁的地方,向着光明温暖之城——耶路撒冷。即使前面的路再长,再艰辛,总有一个方向,向东,向东,那里太阳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然而,当她们来到曾经梦寐以求的土地,以及曾经被她们视为精神支柱的城市时,她们绝望地发现日日夜夜的等待,却没有等来期待的宁静。圣地耶路撒冷弥漫着战争的硝烟,满目疮痍。

在耶路撒冷,艾丝苔尔遇到了阿拉伯女孩荼玛,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躲避艾丝苔尔的目光,也没有像其他阿拉伯孩子那样眼中含有恐惧。“很长一段时间,她一动不动,她的手放在艾丝苔尔的手臂上,好像她要说什么似的。然后,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空白笔记本,封面是黑色的硬纸板,在第一页的右上角,她用大写字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下:NEJMA。荼玛将笔记本和铅笔交予艾丝苔尔,让她也写下自己的名字”[7]。

那一刻,艾丝苔尔似乎明白了,圣地不仅在战火中失去,更消弭于她的精神中,圣地耶路撒冷并不存在。两个女孩的相遇同样意味着两个不同背景的人格却面临着相似的身份障碍,残酷的战争所带来的恐惧,毫无遮拦地写在他们被迫接受现实的脸庞上。文化身份往往是在与“他者”文化的碰撞中得到认同的,因为身份不但是被建构起来的,而且是依赖某种“他者”而建构起来的[8]。艾丝苔尔正处于对自我身份惶惑的阶段,目睹了另一女孩的相似命运更让其对自身身份感到不解,她无法从两个受伤的灵魂中找到慰藉。这样的碰撞无法产生文化身份认同,因为构成其身份认同的文化基础已然坍塌。

宗教圣地的丧失,对于信徒来说,无异于信仰世界的崩溃。仿佛只要人活着,就必须有信仰,不管你的宗教是什么,信仰的是神亦或是其他。一个人的信仰是维持其精神世界正常运作的必要条件,当我们失去信仰时,不仅是对过去的否定,也是对自己的否定。身心的互动与外界的联系密不可分。没有信仰的灵魂是空洞的。在这种处境下,艾丝苔尔难以自洽,她对自身认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彷徨。

她再一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因为她发现她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

四、结语

勒·克莱齐奥是法国文学的重要作家之一。由于他特殊的身世和非凡的经历,他对那些失落的文明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从而使得他在文学创作中的自我认知痕迹非常明显。在《流浪的星星》整个作品中,勒·克莱齐奥总是用柔和细腻的笔触来描绘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旅程和情感变化,她们认知自我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勒·克莱齐奥复杂认知的投射。勒·克莱齐奥试图在他的作品中为人们寻找一种方式来直面现代社会背景下无休止的战争带来的后果,人们如何在自我认知障碍面前得到新的转化。在这重重障碍之下不难发现勒·克莱齐奥的真正欲求。

对勒·克莱齐奥而言,他自身的多重文化身份和复杂的文化背景意味着他对西方社会的归属感似乎并不那么强烈,他在创造作品的同时也在求索自身。勒·克莱齐奥在他的作品中传达的是对文明的审视,对战争的反思。在这些作品的主题背后,勒·克莱齐奥试图以对人性的关注引起人类的关注。袁筱一曾对勒·克莱齐奥作出这样的评价:“我们清楚地看到,写作对于勒·克莱齐奥来说,既非逃避之地——逃避个人的,情感性的深深的悲哀——亦非实验之地,而是一砖一瓦的构建之地,是给人以梦想、希望的构建之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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