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文 李 铭

李鱼的镜子

李鱼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发现了那面小镜子的秘密。

那是一面外表看着很普通的镜子，跟其他镜子没有什么区别。李鱼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里得到这面镜子的。过生日爸爸和妈妈不可能送他一面镜子作为礼物，他不是女孩子，平时不喜欢照镜子。

那面小镜子就在李鱼的玩具盒里，跟其他玩具混在一起。只有太阳光芒很足的时候，李鱼才会想起这面小镜子。他有时候用小镜子对着太阳，然后把太阳的光反射在墙上。

仅此而已。

后来，李鱼惊讶地发现那面小镜子很神奇。有一次要考试了，老师把试卷放到了讲桌上。李鱼在课桌下鼓捣那面小镜子，不小心照了过去……奇迹发生了，李鱼在小镜子里发现了试卷的内容！

当时李鱼吓得一激灵，这怎么可能？李鱼赶紧揉眼睛仔细再看。这下李鱼彻底信了，小镜子里面是试卷的内容。那次考试，李鱼第一次在全班拿了第一名。

回到家以后，李鱼的心情很激动。他关上房门，拿出那面小镜子仔细观察。镜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鱼的爸爸出差，带回来好吃的饼干。分给李鱼一些，剩下的藏了起来。李鱼一直想吃那些饼干，看到小镜子马上灵机一动。李鱼拿着小镜子在家里照了一下，于是，李鱼在镜子里发现了饼干藏匿的地点……

这面神奇的小镜子后来给李鱼带来很多便利。比如爸爸和妈妈藏起来好吃的，李鱼就会毫不费力地找到。比如偶尔路过办公室，李鱼悄悄用小镜子照了一下，那些考试的内容就全都被李鱼知道了。不过这样做有时候是有风险的，比如爸爸和妈妈会发现好吃的减少，那就要审查家里的孩子们，李鱼就必须好好表现，伪装得很镇定，或者投其所好叫爸爸妈妈不怀疑。比如要想进入办公室，那就得在老师面前有个合适的借口，班级里只有学习委员才能进入办公室，李鱼就积极表现争取做班干部……

这么说吧，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这面小镜子一直陪伴着李鱼。李鱼一路成长，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不过，李鱼从来没有把小镜子的秘密跟任何人说起过。

大学的时候，李鱼喜欢上同学小猜。李鱼觉得这辈子要是娶到小猜做妻子，那将是最大的成功。尽管李鱼也很优秀，可是在小猜的光彩面前，李鱼的表现还是显得黯然失色。

李鱼很烦恼。有一天他无意间拿镜子照了一下小猜，李鱼惊讶地发现，这面镜子能够照出小猜的心事！

这叫李鱼兴奋不已。李鱼做梦也不会想到小镜子竟然能够照出心爱女孩的心事来。

李鱼开始行动起来，通过几次的照射，李鱼得知了小猜的秘密。原来，小猜的意中人并不是李鱼。那个高个子男孩是小猜最爱的人，小猜甚至想主动跟那个男孩同居。这叫李鱼内心伤痛不已。

李鱼没有气馁，他开始按照小镜子里的提示，去努力对小猜好。比如小猜喜欢看什么电影，李鱼就买来光盘送给小猜。比如小猜过生日的时候最喜欢什么礼物，李鱼就赶紧买来。总而言之，有了这面小镜子的帮助，李鱼很快就在小猜的心里扭转颓势，占据主动。

李鱼趁热打铁，又去用小镜子照了小猜的初恋。那个高个子家伙心里想的什么，李鱼就一清二楚了。于是，李鱼在大四的时候成功地跟小猜花好月圆了。

新婚之夜，小猜拿起那面小镜子。她奇怪地问李鱼：“李鱼，这是什么玻璃做的镜子啊，怎么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啊？

李鱼拿过小镜子，这时候才知道，这面镜子只能照别人，是照不见自己的。不过，李鱼严守了这个秘密。

后来，这面小镜子的作用在李鱼的生活里越来越大了。李鱼从镜子里看透了领导的心思，看明白了同事之间的尔虞我诈。李鱼一路躲闪，避开凶险，深得领导赏识。

李鱼有了这面小镜子，虽然处理各种关系游刃有余，但是却感觉身体累心更累。他要避开即将失势的领导，又得不被人说自己忘恩负义。他要站好队，又要表现得不站队……总之，中年的李鱼疲惫不堪。

有时候，李鱼面对着小镜子真的不堪重负。

孩子上了大学以后，李鱼发现妻子小猜有了变化。妻子小猜有一段时间爱打扮了，经常出入美容院。有一天在床上的时候，李鱼发现小猜穿着性感的内衣。小猜亲热起来非常有激情，李鱼却不在状态。小猜嗔怒的时候，李鱼只是轻声说：人老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激情。

话虽然这么说，李鱼还是发觉了小猜的失落。

李鱼有一天晚上睡不着，无意间照了一下身边酣睡的妻子小猜。李鱼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李鱼发现妻子小猜恢复了一颗少女心……

那面小镜子告诉李鱼，两年前，网络成功地把天南地北的同学联系到了一起。每年都有同学会。李鱼公务缠身从来没有参加过，小猜却每次都是积极分子。于是，小猜见到了高个子初恋……

李鱼守着那面小镜子，洞悉了这两年间小猜的心路历程。初恋和小猜有些言语还是刺激到了李鱼。李鱼甚至有了暴力的冲动……

冷静下来的李鱼开始反思自己。自从发现了这面小镜子的秘密以后，李鱼忽然发现自己过的生活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活，李鱼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镜子里出现过一样。

那是一个雨夜，出去参加同学聚会的小猜回来得很晚。

初恋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在初恋的时候没有吻过小猜。不知道为什么，小猜就狠心满足了初恋的愿望，他们在房间里亲吻了一次……亲吻的过程里小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接着，她用力推开了初恋，不顾一切地冲进飘雨的夜色中。

小猜打开家门，屋子里亮着灯，卫生间的洗澡水准备好了，那个从来不下厨房的丈夫李鱼，竟然扎着围裙在给小猜煲汤。那菌汤，其实是小猜在回来路上想着给李鱼煲的，小猜感觉自己冲动的一吻对不住李鱼……

李鱼说：“小猜，你回来了？以后我也要学着做好东西给你吃！”

小猜喝汤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她怕李鱼看见，那些眼泪都扑簌簌掉进了汤碗里。

小猜发现，在垃圾桶里那面小镜子已经粉碎了。小猜记得那是李鱼的宝贝，那面镜子特别奇怪，里面什么都照不出来，不知道是用什么玻璃做成的。

火龙果

爹去世早，娘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爹去世那年，娘才28岁。多少人都来劝说娘，再找家人嫁。过日子有个男人疼，有个男人帮衬着，就显得不那样清苦了。

可是娘说，生个男娃不好改嫁呢。男人婚前嘴上抹蜜，天好地好，一旦结婚入了洞房，怕是嫌弃我儿是个拖油瓶啊。

就这样，娘为了他不受委屈，一辈子未再嫁。

那一年，他因为拿了邻家孩子的橡皮，被娘狠狠地骂了一顿。他想不通，就跑出家门去。过了吃晚饭的点儿，他还没有回家。娘开始坐不住了，娘埋怨自己说话太重了。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有人掉进冰窟窿里去了。

娘吓得脸色苍白。娘觉得是他赌气跳了冰河。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飞奔到了河边，一跃而下，愣是跳进冰河里把人给摸了出来。

娘因为救人一下子出名了。有报社的记者来采访娘，问娘救人的那一瞬间是怎么想的。娘瘫坐在地上，结巴着说：我就寻思是我家狗蛋跟我赌气跳河了呢……

他的乳名叫狗蛋。娘说，赖名好养活。

那一年，娘在工厂获得了劳动模范的称号。娘还作为代表去市里参加隆重的表彰会。表彰会的规格很高，住的宾馆里提供很多南方的水果。娘一下子被一种水果给吸引住了。这种水果长得好奇怪，通体红色，像是长了鳞片一样。

娘悄悄问服务员，这是什么水果。服务员笑着告诉娘，这种水果叫火龙果。

听这名字就好听。娘喜欢得不行，娘舍不得吃掉火龙果。会议结束以后，娘攒了两个大个的火龙果，背在包里特别兴奋。

回到家，娘一直等着他放学。见他进了家门，娘迫不及待地把两枚火龙果拿了出来。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水果。

在灯下，娘俩在研究怎么吃这种水果。

后来，他提议，用刀从中间切开，就像切西瓜那样。他找来锋利的水果刀，把火龙果从中间切开了。娘俩欣喜地看着火龙果的内部构造，红色的汁液，还有黑色的小碎芝麻粒的东西，吃到嘴里很甜的感觉……

娘舍不得吃，叫他吃。他心疼娘，坚持叫娘吃。最后他们达成一致，娘吃一口，他吃两口。吃的时候，他的两口尽量少咬一点。

一点就足够了，一点就足够叫他记住娘的好了。

娘很努力上班赚钱养家，供他上学。他很争气，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在娘的鼓励下，他一路顺风，考上了公务员，并且年纪轻轻就提拔到一个县城当上了县长。

成家立业，能够见到娘的机会少了。他想把娘接到身边来，娘离不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他很孝顺，只能依着娘的选择。

他事业有成，很快就再次得到提拔重用。这中间，他学会了很多人际交往的“技巧”，知道了怎么讨领导的欢喜。

他偶尔回老家那边去看望娘。

娘早就退休了。他知道娘喜欢吃南方的水果，尤其是火龙果。他就嘱咐秘书，要给娘多买火龙果。秘书笑了，原来自打他当上了领导以后，很多人就都知道了娘爱吃火龙果的事。

有个矿山老板找到了他，委婉地说了他的矿山开发合同的事情。其实合同年底就到期了，环保部门说环境污染严重，要关闭矿山。他知道开矿污染严重，可是只要自己一句话，县里那边是会给面子的……

这个时候，秘书敲门说，外面来了一辆卡车，卡车上面拉了一车火龙果。

秘书说，是你家老太太叫人拉来的，满满一大车，都卸到地上了。

他愣住了，赶紧打开窗子，果然见后院堆了一地的火龙果。

秘书说，老太太捎来了一封信。

秘书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薄薄的一页纸。

娘在信纸上写了一句话：儿啊，咱家现在的火龙果堆积成山，可都没有过去的味了。

他发现字体的颜色是红色的，他闻了一下，那是娘用红色的火龙果汁液蘸着写来的信啊。

他的眼泪忍不住流淌下来。

他对秘书说，你告诉周总，县城的污染治理迫在眉睫，谁来讲情也不好使！

漂满鲜花的河流

老宅的院子荒芜了，长了半人高的蒿草。德爷坐在门槛上发呆，他不知道这些蒿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老伴儿活着的时候，德爷喜欢在院子里种上各种蔬菜和鲜花。

尤其是月季花开的时候，满院子的芳香。老伴儿还会把那些花瓣捡起来，放在院子里的缸里。缸里的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晚上浸泡月季花瓣，德爷老两口就在缸里泡澡。

唉，想想那样的日子多么惬意。

德爷不想活了，老伴儿走了以后德爷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可是德爷那时候不能死，因为儿女需要他。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进城了，翅膀硬了出飞了。德爷老了，德爷有一天在缸里看到了老伴儿的一张脸，德爷就惊了一下。

德爷想：是不是老伴儿召唤自己过去呢？

德爷想死，想在这老宅里上吊。德爷准备好了绳索，可是德爷没有实施。德爷无意间听到了小孙子跟儿子的对话，小孙子说：还是把爷爷接到城里去吧。

儿子说：你爷爷住不惯。

小孙子说：那爷爷死在老宅里，老宅就会变成凶宅，到时候卖不掉了。

德爷愣住了。德爷想，小孙子说得对啊，死也不能在老宅里上吊，儿子和小孙子早晚都会卖掉老宅的，谁愿意买吊死过一个老头子的凶宅呢？

德爷打消了在老宅上吊的念头，把绳子收了起来。

露水镇有一条干净的河流，叫露水河。德爷小时候就是从露水河里长大的。德爷想，要是跳进露水河里死掉也不错。

于是，德爷决定去露水河里投河自尽。德爷把自己打扮一下，傍晚的时候来到露水河边。白天的时候不行，露水河岸上人多，德爷怕有人多管闲事救自己。

露水河是一条流动的河，月亮掉进去就被河水给冲得碎了。那些破碎的月光在河水里明亮亮地晃动着。

德爷坐在岸边，他长舒一口气。抽完这袋烟，德爷就想跳下去死了。这个时候，河水里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德爷往河里一看，月光下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河里沐浴……

德爷呆住了。

是啊，这样的场景多么熟悉，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德爷一下子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夜晚。那时候，德爷在露水河边看到老伴儿洗澡的模样……德爷莫名其妙地心里“揪”了一下，这么一“揪”，德爷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德爷想：自己若是投河自尽，那以后，这些美丽的女孩还敢来这里洗澡吗？

德爷很是郁闷，这么大的一个露水镇，竟然想死都死不成。

德爷买了一张车票，德爷想去外地死，随便哪个地方都成。

德爷在客车上犯困，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阵骚动。接着，客车就颠簸一下停了下来。这里是山区，客车遭遇了歹徒打劫。

歹徒蒙着面，拿着凶器，有砍刀，还有一把枪！四个歹徒大声喊着叫乘客掏出钱来，司机已经被歹徒砍伤，嘴巴流着血，在驾驶座位上抽搐着……

德爷想：这不正是寻死的好机会吗？

于是，德爷就勇敢地站起来。他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一个歹徒一记耳光。歹徒被扇得有点发懵，他瞅着德爷怒吼：你敢打我？老不死的，你想找死！

一个歹徒冲上来捅了德爷一刀。那刀子扎在了肚子上，德爷感觉到了疼痛。德爷用手一摸，出血了。德爷兴奋起来，德爷想再捅几刀的话，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德爷薅住那个歹徒，意思是叫他再捅。这个歹徒也懵了。转身后退，德爷就一拳打过去，把歹徒的门牙打掉了。

在德爷的带动下，那些原来不敢吭声的乘客开始反抗了。歹徒被奋起反击的乘客打得狼狈不堪。德爷知道坏了，这么下去自己又死不成了。于是，德爷就发疯一样冲向了那个拿枪的歹徒……

露水镇出了重大新闻，德爷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德爷虽然受了伤，但是没有危及到生命。

德爷回到露水镇以后，他把院子里的蒿草全部铲除，然后种上了蔬菜和鲜花。花是月季花，花季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味。

德爷把很多月季花移植到了露水河边上。到了夜晚，露水河的河面上漂着银色的月亮碎光，还有纷纷凋落的花瓣，一瓣一瓣，一朵一朵，整条河都飘满了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