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人世间”的两段情：一份清欢一份烟火

罗倩仪

2022年初，电视剧《人世间》在央视一经播出，便获得了高收视率及良好口碑。

该剧改编自梁晓声的同名小说，据说这部书是梁晓声结合自己的观察、经历和想象写成的，其中男主角周秉昆的妻子，是以梁晓声妻子为原型，但同时也有他初恋情人的影子。

初恋对梁晓声而言，是刻骨铭心的，而妻子也是他心中认定的难得的好妻子。当日，他为何离初恋情人而去？与贤妻相濡以沫，倾心相伴多年，再次见到初恋情人，他却仍然心潮澎湃……

苦涩青春，美妙初恋

1949年9月，梁晓声出生在哈尔滨一个贫困家庭。从小，他就为如何填饱肚子发愁，并一门心思念书，直到23岁都没谈过恋爱。

1972年，梁晓声作为知青，被派往北大荒工作。他工作尽心尽责，是一位优秀的小学教师，闲暇时喜欢在安静的角落看书。那时的梁晓声正值年华，长着两道浓眉，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是大伙眼中帅气的小伙子。

知青队伍里，有一个叫董秋娟的姑娘，身材高大，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梳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她是卫生所里的医生，年方19岁，但已经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了，为人聪明干练。因为是大家眼中的标准美女，董秋娟不管走到哪里，总有男知青没话找话地跟她攀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梁晓声也对董秋娟产生了好感，但他不敢贸然搭讪。

董秋娟所在的卫生所只有两名医生，除了董秋娟，另一位就是卫生所的主任。为了接近董秋娟，梁晓声先跟年纪较大的主任靠近，主任为人热情，跟梁晓声很聊得来。

不久，主任要回黑河结婚，担心董秋娟在卫生所守着四间房屋害怕，便问梁晓声愿不愿意来住一段时间，帮董秋娟壮壮胆，还说：“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觉得你是老实可靠的。”这是接近美人的机会，梁晓声求之不得。

梁晓声和董秋娟的房间之间隔着一个问诊室，住下来后，他才开始跟董秋娟说话：“小董，你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这是他最常说的话，但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

董秋娟常常要出夜诊，回来的时候，听着一声声的狼嚎，那是她最害怕的时刻。细心的梁晓声总会在卫生所附近等候她，在寂寥的黑夜里站成一尊塑像，随后两人默不作声地一同回去。每每这时，董秋娟心里就感觉暖烘烘的。

有一天夜晚，两人各自回房后，董秋娟突然大声喊：“梁老师——”正在看书的梁晓声赶忙问：“小董，有什么事吗？”原来是董秋娟的手表停了，想问一下时间。梁晓声立刻告诉她，还差五分钟就到11点了。顺着这个话题，他又关切地问她：“还没睡？在干什么呢？”董秋娟大声回答：“织毛衣呢。”

两人正好都睡不着，梁晓声便隔着房间跟董秋娟高声攀谈起来。讲到动情处，他还给她背诵自己写的诗文。

那一夜，董秋娟被博学多才的梁晓声深深地吸引了。董秋娟听闻梁晓声以后想当一名作家，笑着鼓励他：“你这么厉害，当作家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梁晓声心里一动：“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以前，我写的东西从不让人看的，更别说念给别人听了。”董秋娟不再说话，心里已灌满了蜜。

那以后，两人越走越近。深夜里，董秋娟常到梁晓声的房间去，开开心心地谈天说地。怕被突然来看病的人发现，他们还不敢开灯。轻声说话，甜蜜欢笑。终于，他们相爱了，拥抱了，亲吻了，在小小的卫生所里海誓山盟，在苦涩的青春里心灵从此有了依托。但两人都太年轻了，根本想不到结婚及以后的事。

美妙的初恋刚刚拉开序幕，卫生所的主任就回来了。梁晓声不舍得走，但又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天，梁晓声实在太想念董秋娟了，佯装胃疼让董秋娟给他看病，乘机扔过去一个小纸团——他要约她到山上相见。梁晓声早早来到约会地点，等董秋娟一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小董，分别以后，你想我吗？”“想，很想。”董秋娟动情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梁晓声拥着董秋娟，又给她朗读了近日写好的新作，那是两人最幸福的时刻。

在那个年代，知青队伍有规定，知青之間不允许谈恋爱。两人担心被人发现私自约会，每次从山上下来，都是分头走的。

然而，爱是藏不住了。当地有个男人看上了董秋娟，本想追求她，结果悄悄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后，发现她已有了梁晓声这位恋人，不禁妒火萌生。他向梁晓声和董秋娟的上级举报两人私会之事，并将两人在梁晓声教学的课室约会时抓个现行。于是，相爱的两人被迫分开到不同的连队。

两个连队之间隔着八里的距离，距离并不能阻挡两颗双向奔赴的真心。他们常到两个连队之间的树林见面，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在那里拥抱片刻，细说近况。但他们依旧不知道，未来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梁晓声因为工作出色，上面给了他一个晋升的机会，打算将他调往一百里外的地方去。梁晓声立马想到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过去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他是个孝子，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但这一走，意味着，他可能永远失去董秋娟了。两难之际，梁晓声含泪思量许久，决定服从调动。

得此良妻，夫复何求

调走以后，梁晓声日夜思念董秋娟，便给她写了一封信，诉说蚀骨相思，结尾处却无力地写道：“就我们的关系而言，你是自由的，而我却是无能为力的。”简短的结束语，道尽了自己的软弱与无奈。

董秋娟读完信，感到深深的绝望，觉得两人大概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她没有回信，长痛不如短痛。梁晓声苦等不到回信，明白董秋娟是选择放手了。他没任何怨言，因为两人之间，他是最先松开手的人。可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依然挂念彼此。

后来有一天，董秋娟听闻梁晓声因文章写得好，被推荐去复旦大学的文艺剧作系上学。董秋娟终于忍不住给他写信，说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他一面。梁晓声很是动容，临出发前，苦苦等待董秋娟的到来。可心上的人儿最终没有赶来，梁晓声失落地离开，心想：“她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来见我了吧！”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董秋娟不是没来，而是乘坐的拖拉机半路上出了故障，耽误了时间。她本想写信说明情况，但转念一想，觉得天意如此，并且从今以后，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了，何必再执着。

梁晓声离开后，董秋娟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热衷于唱歌的金奎，因为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在对她认真唱歌时，跟初恋情人认真给她读诗时的模样有点相似。婚后，董秋娟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温馨的小日子。

她并不晓得，梁晓声在复旦大学研读期间，完全没心思恋爱，仿佛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毕业以后，他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这时的他已经28岁了。他的家庭仍然困难，每每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首先告诉对方自家的艰苦状况。屋子破败，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家中五个孩子，他排老二，由于哥哥患有精神病，家庭重担都压在他身上……

这样的家庭条件，吓退了不少姑娘。其实，梁晓声以前也跟董秋娟说过自家的状况，但董秋娟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反倒乐呵呵地说：“我也是穷人家的女儿，怕啥？总有办法活下去！”梁晓声想，再也不会有像董秋娟那样的姑娘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没想到，在之后的一次相亲中，却有一位姑娘没被吓退。她就是焦丹，比梁晓声小6岁，是一名工厂女工，家庭条件比梁晓声好。听闻梁晓声的家庭状况后，她没有像董秋娟当年那样乐观地笑，却是眼泪汪汪地说：“你生活那么困难，还处处为家人着想，你肯定是个很善良的人。你真需要有个人来帮你一把，一起分担。”梁晓声大为感动，心里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暖，对焦丹顿生好感。

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焦丹很主动，来梁晓声工作的地方看望他几次后，就把他桌子玻璃板下的一张当知青时期的集体照撤下来，换成了焦丹的个人照。梁晓声见状，明白了焦丹的意思。

挥别过去，重新开始。梁晓声和焦丹很快就结婚了，一切从简，没办酒席，没邀请亲朋好友来庆祝，焦丹带上自己的行李搬入梁晓声居住的宿舍，就算结婚了。

结了婚，有了孩子，梁晓声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拼命写作，赚取稿费贴补家用。焦丹是难得的贤妻，看到丈夫每天晚上辛苦创作，就想多做一些有营养的食物给他吃。而梁晓声写作时，最怕吵闹，哪怕是做饭的响声。为了尽量不吵到丈夫，焦丹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压缩做饭时间。平常，怕儿子的哭闹声干扰梁晓声，焦丹总是抱着儿子到院子里，直到把孩子哄睡，手臂都酸麻了，才回到屋里来。除此之外，焦丹还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

除了对梁晓声好，焦丹还主动承担起照顾梁晓声父母的重担。她把年迈的公婆接到北京来，特意买了一辆三轮车，方便有需要时送公婆去医院看病。

这一切，梁晓声都看在眼里，深情地说：“得此良妻，夫复何求！”

而焦丹的付出，也逐渐有了回报。梁晓声发表的文章越来越多，稿费不断攀升，名利双收，日子总算好起来了。1982年，梁晓声凭借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名声大振，成了著名作家。

就在这时，他的初恋情人重新闯入了他的世界。

初恋归来，如何取舍

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后，梁晓声收到了许多读者的来信，万万没料到，其中有一封竟是董秋娟寄来的。

董秋娟在信中祝贺他，也说了一些自己这些年的境遇。她在一座矿山当医生，不久前，丈夫病故了，留下她跟年幼的孩子。梁晓声心潮澎湃，当即给她写了一封长信。但在准备写地址时，却发现董秋娟的信封上根本没写地址。梁晓声觉得奇怪，反复端详信件，最后看到信纸的背面写着两行字：想来你已经结婚了，所以请原谅我不给你留下通讯地址。一切已经过去，保留在记忆中吧！接受我衷心的祝福吧！

梁晓声恍然大悟，又不由得黯然落泪。好不容易取得联系，他不甘心就这样作罢。他仔细辨认上面的邮戳，看到了“桦川县”的字样。于是，他将信寄往桦川县卫生局，请求代查一下卫生局可有这个人。然而，空谷无音。

这件事折磨了梁晓声好些日子，初恋所以令人难忘，盖因纯情耳！每当夜深人静时，梁晓声写作写到一半，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北大荒，品咂往事，感觉美好而苦涩的初恋又回来了。他需要一个安放情绪的窗口，便执笔写下文章《我的初恋》。

他的念想终于得到了回应，不过，那又是10年后的事情了。

董秋娟有幸接到上级通知，到北京参加一个学习班。她看过梁晓声的一些文章和采访，知道梁晓声曾经很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想呢？她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探望梁晓声。拨通电话那一刻，董秋娟心里很忐忑：“喂，你是梁晓声吗？”时隔20年，梁晓声竟一下子听出了董秋娟的声音：“啊，小董？你在哪儿？”“就在北京，在你身边。你忙吗？我们有时间见见面吗？”董秋娟小声问。梁晓声马上说：“好啊，现在就可以。你到儿童电影厂门前，我来接你到我家。”

一见面，他们彼此打量对方。两人都变得成熟了，比以前瘦削和憔悴了一些，忍不住心疼彼此。董秋娟不愿谈过去，怕抑制不住情感和眼泪，只肯谈论当下。得知董秋娟丧偶后一直没再婚，梁晓声有些心疼：“孩子大了，花钱的地方多。生活上有困难跟我说，我在经济上给你一些帮助吧……”董秋娟很感动，却倔强地摆手说“不用”，并转换了话题。她望着梁晓声家里的书，笑盈盈地说：“你想当作家的愿望实现了，这多好啊，真为你高兴。”

梁晓声点点头，也露出了笑意。同时，他鼓励爱读书的董秋娟也尝试写文章。“你可以写自己最难忘、最深刻的事情。”梁晓声说。董秋娟压制不住了，冲口而出：“最难忘的那要算我们的知青岁月了，最深刻的自然就是我们的初恋了。”暧昧的气氛弥漫开来，但他们终究只是握了握手，便叹息着分离了。

回去之后，董秋娟果然提笔写了一篇文章怀念刻骨铭心的初恋，那篇文章就叫《我和梁晓声的初恋》。

梁晓声和董秋娟的事，很快传到了焦丹的耳中。梁晓声毕竟是名人，周围的人还等着看笑话呢，但焦丹却不哭不闹，坚称绝对相信丈夫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不会做伤害家庭和睦的事。她也理解丈夫对初恋的情愫，落落大方地说：“人是很复杂的，有一个角落留给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焦丹毫不介怀，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家庭，并赤诚地对待婆家人。在公婆相继去世后，她把梁晓声患有精神疾病的大哥从病院接了回来，并在北京为大哥专门买了一套房，请专人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不僅如此，在梁晓声的弟弟、妹妹下岗失业时，焦丹又每个月跑邮局给弟弟、妹妹家汇款，帮他们渡过难关。梁晓声对焦丹感激不尽，更因自己对初恋情人仍存有爱意深感愧疚。贤妻与旧爱之间如何取舍，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自此，他一心一意地陪伴在焦丹身边，也很少想起董秋娟了。

2017年，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出版，并获得了茅盾文学奖。2022年1月底，由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剧在央视热播，大获好评。有人说，男主角周秉昆的妻子郑娟，就是以梁晓声自己的妻子为原型写的，但同时也有初恋情人的影子。

郑娟的“娟”字，或许就取自“董秋娟”。

            编 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