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蜜的忧伤

2022-05-27 19:30张雪飞
含笑花 2022年3期
关键词:菠萝蜜电话

我二十三岁,刚从一所全国重点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被一家省城单位接收后,分配到了宏市。宏市离省城足有六百多公里,当坐上从昆明直发宏市的夜班车,车子风驰电掣般离省城越来越远时,我的沮丧之情也越来越强烈。其实工作单位不错,宏市人也热情好客,可我还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直到听说了“杜将军”的事迹后,我才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杜将军”在宏市是个传奇人物。“杜将军”是绰号,真名叫杜墺。他以前是单位宣传科长,生性豪爽,平时喝酒后常吹嘘自己的人生目标:从军,当将军。因而有奉承者便称其为“杜将军”,他似乎对这个称呼很受用,当别人这样叫他时,胖胖的他便笑得像弥勒佛。

“杜将军”有一强项,写得一手好文章。机关公文、新闻报道甚至文学创作,在他那里都不是个事,领导一有安排他都能像模像样地鼓捣出一篇东西来。我分到宏市前不久,他便上调到省机关当处长去了。从下级机关调到上级机关工作,而且还官升一级担任处室主要领导,这是很厉害的。

有了“杜将军”做榜样,我便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工作,短短两年时间,业务能力得到很大提升,被称为“一支笔”,单位每有重大材料,领导都交给我来完成。完成本職工作之余,我也没荒废自己的专长,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都小有成就,稿子从州市级报刊一直发到国家级报刊。

这时单位领导接到“杜将军”的电话,说他要回宏市作调研,田局长很重视,带着办公室万主任和我到机场去接“杜将军”。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杜将军”竟带了一位妙龄女郎来。那是一位光彩夺目的女孩,大概二十多岁,身材曼妙,长发披肩,皮肤白里透红,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

“这是我刚认识不久的小妹雨荷。” “杜将军”笑容可掬地把女孩介绍给田局长和万主任,“我这是故地重游,特意带小妹来开开眼。”

当田局长向“杜将军”介绍我时,“杜将军”爽朗地哈哈一笑:“我看过你写的材料和新闻稿,挺不错,是后起之秀。”他用肥厚的手掌拍拍我的肩,“年轻人,好好干!”

“杜将军”被安排住进分区宾馆后,田局长设宴为他接风。酒酣耳热之际,田局长问:“此行有何打算?” “杜将军”说:“我想到下面的各县市去走一走,一来做些采访调研,二来看看老朋友们。”

田局长点点头:“我们全力做好保障工作,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近期工作比较忙,就不陪你下去了,我让万主任陪你去。”

“杜将军”大咧咧地挥挥手:“不用人陪,只要给我派一辆车就行。”

田局长还未搭腔,雨荷却说:“杜哥,我看还是让田局长派个人陪我们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呀。”一丝复杂的表情从“杜将军”脸上迅疾掠过。雨荷要么是没看到他神色的变化,要么是看到了没当回事,径自对田局长说,“您看派小李陪我们去,行吗?”

因喝了酒而发红的“杜将军”的脸色,瞬间涨得更红了。片刻后,他故作洒脱地一挥大手:“既然雨荷妹妹发话了,好,就让德福陪我们去!”

为了利用这次出差的机会把调动工作的事搞定,一路上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杜将军”伺候得舒舒服服。“杜将军”兴致也蛮高,下乡的第一天就主动对我说:“德福呀,你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宏市毕竟地方还小,今后还是应该想着到大地方去发展。”

“是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说,“不瞒您说,我其实早想往外调了,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我处里缺个能写东西的人。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既是为了调研采访,也带有考察干部的意图。”“杜将军”沉吟着说,“我看你挺不错的。”

一听这话,我顿时心花怒放,充满对“杜将军”的感激之情。

一个多星期后,我们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当地的领导出城来接我们。寒暄过后,他亲热地搂着“杜将军”的肩膀,小声说:“先到宾馆洗漱一下,中午我请你喝龙凤汤。大补!”

我这是第一次喝龙凤汤,确实觉得鲜美异常。我抬头去看雨荷,只见被安排坐在“杜将军”旁边的她,似乎是见过大场面的,用小调羹舀了汤,优雅地一点一点地呷着。

在喝蛇胆酒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我生平最怕蛇,看着那掺进新鲜蛇胆变得绿幽幽的东西,心里有些发怵,犹豫着不想喝。当地领导说:“这是难得一喝的大补之物,不喝你会后悔的!”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喝,“杜将军”突然变了脸:“不是个男人!连这样一杯酒都不敢喝,你还能干啥?将来哪个女人敢把终身托付给你?”话是对我说的,眼睛却瞟着雨荷。末了,又斩钉截铁来了一句,“想往大城市发展,首先得过了喝酒关!”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为了能调到省城,豁出去了!我把心一横,一梗脖子不辨滋味地把一杯蛇胆酒全喝了下去。

也许是这酒太热,不一会儿我便流出了鼻血。有人往我的脖颈里洒凉水,说这样可以止住鼻血。“唉,现在的大学生干部,真娇气呀。” “杜将军”似乎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出了流鼻血这事,我吃饭的兴致大受影响,也不想喝酒了,便提出要回去休息。“去吧。唉,年轻人,到底还嫩了点。” “杜将军”头也不抬地说。

我不明白,他近几天为什么老说我“嫩”,而且对我的态度也没刚见面时那般亲热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接下去的一幕,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的:雨荷竟提出要陪我回去休息!

“杜将军”的脸一下成了猪肝色,微皱着眉头斜了我一眼,一抹模棱两可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对雨荷连连摇手,紧张得语无伦次地阻拦道:“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当地领导仗着酒意,帮腔道:“雨荷妹妹,你可不能走呀!你要走了,杜哥怎么办?”

周围一片附和声。

雨荷瞥我一眼,满脸通红,低下头嗫嚅地说:“我和杜哥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听清了雨荷的话,反正我听清了。我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瞥了一眼“杜将军”。

我觉得“杜将军”应该听到了雨荷的话,他的神色略有些尴尬。见雨荷实在要走,他便挥了挥手。

雨荷像得了特赦令那般开心地朝我一笑。但我分明看见,一丝阴影从“杜将军”的脸上一闪而过,眉头也厌恶地深深地拧起来。

我的心不由一阵下沉。

回到宾馆我的房间后,雨荷先给我倒了一杯水,又叫我到床上去休息。有她这样一个漂亮女孩在,我哪好意思去床上睡呢,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的头有些晕,心里既盼着她尽快离开我的房间,又希望她多待一会儿,总之很矛盾。

雨荷在我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也许是天太热,她脱去了外套,身体优美的曲线在我眼前显露无遗,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瀑布般的青丝……我的脸不由一阵发烫,急忙移开目光,走到窗前装出欣赏风光的样子,借以平静一颗狂乱跳动的心。

我们住的宾馆位于江畔,宽阔的江面浮光耀金,一只只白鹭在江边起起落落,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空中飞舞、啁啾。雨荷见我陶醉地欣赏着外面的风光,便走了过来,把头探出窗外,感叹地说:“好美丽的景致,我们就像置身于一幅山水画中。”

雨荷看了我一眼,向门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我到江边去转转。”

刚打开门,我和雨荷都愣住了:只见“杜将军”被人搀扶着,正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杜将军”明显喝多了,脸红得像要喷血,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当他见到雨荷从我的房间走出来时,仿佛有谁往他头上浇了一瓢凉水,立即清醒了不少。他明显地一愣,脚下踉跄了一下,脸上布满阴云。

“杜将军”离开宏市的前一天,我郑重地向他表达了在调动工作的事上请他关照的心愿。“杜将军”大大咧咧地把手一挥:“包在我身上。”

“杜将军”走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我一直是在浓浓的期盼和渴望中度过的。但奇怪的是,“杜将军”回省城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音信了。这天晚上到办公室加班时再也按捺不住,鼓足勇气往他家里打了个电话。

“哎呀,老弟,我正寻思着这几天要给你打电话呢。” “杜将军”用一种惋惜的语调说,“抱歉,你调工作那事,没办成呀。”

仿佛一记重锤击中了我的脑袋,我整个人都懵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杜将军”接下去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我的情绪瞬间悲伤、失望、沮丧、迷茫到了极点。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默默地流了会泪,又伏在办公桌上昏睡了过去。睡梦中,我觉得整个身子像泡在冰窖里,奇寒无比。醒过来后,仍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便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雨荷回去后,我从未主动联系过她,她也未联系过我。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极度苦闷、渴望安慰的我,突然想到了她。

就是通过这个我主动打出的电话,开始了我们一段甜蜜而又忧伤的情感纠葛。当然,这是后话。

一个星期后,雨荷来宏市看我。我向万主任请了假,避开众人到机场接了她,先带她在城里逛了几个景点,请她吃了宏市特色菜肴。

我原本想安排她到宾馆去住,她说:“我这次是专程来看你的,为什么要住宾馆?就住你家里!”

一听这话,我心里猛地一跳,不由盯了她一眼。她脸一红,说:“别乱想啊!尽管住你家里,但我们分房睡!”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发现雨荷,回家的路上我很少说话,基本是雨荷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她见我似乎说话的兴致不高,便也很少说话了。气氛有些沉闷,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在月色中回荡。

刚走进我的小院,雨荷便看到了院里那棵高大的菠萝蜜树,粗壮的树身上三五成群地挂满了菠萝蜜。这些菠萝蜜大小不一,大的像篮球,小的像皮球,正处于蓬勃生长的阶段。散发出一种成长中的青春气息。

我颇以院里的这棵菠萝蜜树为傲,经常向客人炫耀它。正当我也准备向雨荷夸耀它时,雨荷却惊恐地瞪大眼睛,一个劲地往我身后退缩,“你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棵树?我一闻到它的味道就会过敏的!我不住你家里啦!”

味道?过敏?我被雨荷弄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菠萝蜜是宏市的特产,营养丰富,因外形酷似牛肚,又被称为牛肚子果。它成熟后会散发出一种甜香味,但在生长期一般是闻不到什么味道的。我想跟她解释,但她已坚定地转身向外走。

我只好跟出去,带她住进了宾馆。

我一直无法猜透雨荷来宏市的真实目的。刚得知她要来的消息时,我认为她是看上了自己,心情激动、兴奋;但在机场见到她后,我感到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心里有些失落。

早餐后,在喝茶的间隙,雨荷很郑重地问我:“我可以改一下对你的称呼吗?”“你想称呼我什么呢?”我饶有兴致地问。“小李。我想称呼你小李,行吗?”“当然可以呀。这样称呼,显得亲切!”我不假思索地说。

雨荷告诉我,她工作很忙,下午就要返回省城去。尽管心里有些恋恋不舍,但我也没挽留她。

在机场候机时,我们找了一家茶室喝茶。也许是离愁别绪充溢心头,我们的情绪又有些低沉,话也说得不多。

雨荷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不时地看我一眼。我觉得她的举止很奇怪,但也没多想。

她显得有些焦慮、烦躁,犹豫了几次,终于问我:“小李,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没了。该说的都说了。”我故意大大咧咧地说。

她的眼圈突地一红,轻叹一声:“你真是个老实人!一点心机都没有!”她紧盯着我,“你就不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来宏市?”

“我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但又不便问。”我嗫嚅地说。

“我是来向你表达歉疚之情的!”雨荷说完这句话,眼中溢满热泪,“你调动工作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我常想,要是我们不认识,你此刻也许早到省城工作了。”顿了顿,她略有些羞涩地说,“当然,我来也带有一点考察你的意图。让我高兴的是,你的表现很优秀,我没白跑这一趟!”

我如坠五里云雾,有些困惑地看着雨荷。雨荷说:“老杜骗了你!其实你调工作的事,他根本就没对领导说,而你对他是那么信任,所以我才会说你是个老实人!”

雨荷单刀直入道:“小李,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实在人,我就欣賞你这样的人。我们处一处,如何?”

我还未从那种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来,因而雨荷的“提议”并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只是低着头报以凄然的一笑……

“你不用这么伤心。我说到做到,一定会让你调进省城的!”雨荷说。

让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雨荷大概回昆明一个多月后,调我到省机关的调令便下到宏市 。当然,不是正式调令,是先借调到处里帮助工作。

当我在电话里把这个喜讯告诉雨荷时,她淡淡地说了句:“我早知道了。——不过,还是要祝贺你呀!”早知道?她能未卜先知?见我困惑地沉默着,雨荷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傻瓜,你的工作就是我帮你协调的呀!要不然,你以为天上真掉馅饼儿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的心里升腾起对雨荷难以名状的感激之情。

因为是借调,我留了一手,简单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得上的行李带走,其余的仍留在宏市的小院里。我打算等正式的调令下来后再把它们搬回省城。让我觉得可惜的,是小院里生长出来的那些菠萝蜜。菠萝蜜已经成熟了,使粗壮的树干看上去就像挂满了金黄色的灯笼。

菠萝蜜的果实肉质细嫩,味道香甜,在我看来比荔枝还要可口,因而我是非常喜欢吃的。但这么多的菠萝蜜,我也带不走呀,只好挑了两个最好的带走,其余的我把它们送给了同事。

我乘坐长途客车到达昆明后,雨荷开着她的奥迪轿车到车站来接我。看得出,她刚洗过澡,化了淡妆,披肩长发散发出一股潮润而清新的花香味。她戴着一副墨镜,兴奋得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妩媚。

坐上车后,我向她表示谢意。她柔声说:“你这就见外了!今后,我们无论为对方做了什么事,都不用说谢谢,好吗?”

这么多年来,一直形单影只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孩似水的柔情,浑身仿佛被阳光照着,温暖而感动,眼里竟有泪水在打转儿。我突地想到了在宏市时她对我说的“要处一处”的话,如果此刻她再提起这个话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尽管她没说,但从这一刻起,我在心里已把她视为恋人了!

看着道路两旁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在心里欢呼:省城,我终于成为你的一份子了!

我们先在一家餐厅吃饭。餐后,我争着要去买单,雨荷说:“今天算我给你接风,行吗?再说,我是做生意的,手头总要比你宽裕些。”

这还用说,从她一身的名牌服饰、开着的高档轿车,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价不菲!

顺着她的话题,我问她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先报出一个很有名的油漆品牌,然后说她是这个油漆品牌的昆明总经销。“我在昆明很有名的,别人都称我是‘油漆皇后呢!”

我的心里怦然一动:不知谁是“油漆皇帝”呀!我要争当这个“皇帝”!有了这个念头,我的脸不由一红。好在雨荷没太注意我神色的变化。

我要先到省机关报到,雨荷送我到单位大门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记住,见到老杜,千万别说是我送你来的!”

我的心里不由一沉。因为雨荷的关系,我对“杜将军”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杜将军”刚见到我时,脸上竟闪过一丝厌恶。尽管这厌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杜将军”熊掌般的大手攥住我的手掌,用力一捏,仿佛被钳子夹住一般,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看我龇牙咧嘴的样子,“杜将军”从胸腔深处爆发出一连串滚雷般的笑声,又拉着我的手猛力拽了一下,才松开:“兄弟呀,正所谓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你这事,哥哥我总算是替你办成了!”

“谢谢杜处长!”

“什么处长!”“杜将军”很霸气地把大手一挥,“以后工作场合外我们以兄弟相称!”

“兄弟,处里事多,你明天就来上班吧。”“杜将军”说,“还有,省机关的住房非常紧张,你就暂时在外面租点房子,凑合着住吧。”

租房子?刹那间,宏市那宽敞舒适的四合院在我脑海中一闪,心里竟有种淡淡的失落。但我又想,这是在省城呀,寸土寸金的地方,宏市怎能比呢!我点点头,说:“行,房子问题我自行解决。”

“杜将军”说:“本来今晚处里应该给你接风洗尘,但我今晚约了人,改天再说吧。”他边说边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传出一个悦耳的女声。这是谁?是雨荷吗?我的心又针扎般疼起来,身子像放在火上烤,难受极了。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的感觉,我急忙走出“杜将军”的办公室。

第二天傍晚,我终于见到了雨荷。我在单位附近租了间房子,简单地收拾打扫一番后,便将行李搬了进去。雨荷下班后赶了过来。

刚见到她那一刻,我就像久困沙漠的人见到绿洲般激动、欣喜。她的神色倒很平静,说:“这房子,跟你在宏市的四合院是没法比的。不过,这是在省城……”她看了我一眼,有些吃惊地说,“哟,是不是这住房的档次下降了,你昨晚就没休息好?看你,眼里全是血丝,人也无精打采的。”

“也许是刚调进省城,还在兴奋中,我昨晚一直没睡好。”我编了个谎言搪塞过去。

房子虽然不大,但被我布置得井井有条,几盆绿植、几册书卷,为房里平添了几分雅致。雨荷打量了一番,说:“你是个有情调、有品位的人。”

但当她看到角落里那两个盛在竹篮里的菠萝蜜时,顿时神色大变,说:“你怎么又把这玩意儿带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我是爱吃菠萝蜜,可雨荷讨厌它呀。“我马上弄走!”我用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算是赔罪,然后抱起菠萝蜜往外走去,准备把它们扔进门口的垃圾箱。

经过雨荷身边时,她本能地往旁边闪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突然说:“等一下!这东西,怎么跟我平时见到的榴莲不太一样呀?”

“你说这是什么?”我站住脚问雨荷。

“榴莲呀!”雨荷答道。

我哑然失笑了:“你搞错了,这不是榴莲,是菠萝蜜!”

我把菠萝蜜放到雨荷面前,说:“上次你在我的院里看到它时,我还以为你是对菠萝蜜过敏呢。——菠萝蜜和榴莲虽然乍看起来相似,外形、个头都差不多,但它们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外形上,榴莲表皮上有尖锐的刺,而菠萝蜜的表皮布满了小圆珠一样的凸起。还有,榴莲的气味闻起来很刺鼻,而菠萝蜜的气味是浓郁芳香的。”

我剥开一个菠萝蜜,把那橘子般的果肉掰了一瓣递给雨荷,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小心地放进嘴里,先用舌头吮了一下,觉得味道不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这菠萝蜜除了可以当水果吃,还可以做菜吃呢。”我决定在雨荷面前露一手,“今晚干脆就在家里做饭吃吧?”

“好啊。我正好可以尝尝你的手艺。”雨荷答应了。

我用电饭煲煮上饭,做了几个菜,又打了两个鸡蛋,把菠萝蜜的果肉放进鸡蛋面粉中拌匀后,放进油锅里煎熟。

晚餐时,雨荷对这道又香又甜的菠萝蜜煎鸡蛋赞不绝口,接连吃了好几个。她说:“有人说,会做饭的男人智商都比较高,看来真是这么回事。还有,我对菠萝蜜也越来越有感情了。”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榴莲?”我好奇地问。

哀伤一下笼罩了雨荷的面庞,她的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喃喃地说:“因为它会勾起我对一段惨痛往事的回忆。再说,我对它也过敏……不说这个了!”她挥了挥手,从往事中挣脱出来,环顾了一下室内说,“让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有些委屈你了。本来你是可以住到我家去的,那里的房间也足够你住——但你目前还不能住到我家去!”

要是能住到你家去,我就能免了对你的相思之苦呀!我在心里说。

此后,我虽然跟雨荷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也不是经常见面,她总是很忙,给她打电话,她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有时为了跟她见一面,我要约好几次。

我有时忍不住想:她真有这么忙吗?我调到省城工作了,她对我怎么反而没以前那样热情主动了?是她不方便见我,还是在故意吊我的胃口?

一想到“不方便”这个词,我便又会胡思乱想起来,猜测她是不是跟“杜将军”在一起。“杜将军”成了我最怕见的人,每次见到他我心里都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这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了,我正要上床休息,突然接到了雨荷的电话。她嗓子沙哑,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喝醉了,想见我,叫我到KTV去接她。

我急忙打车赶了过去,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在停车场找到雨荷。她衣衫有些凌乱,头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看见她的肩胛在微微起伏,似乎在哭泣。

“雨荷,你还好吧?”我问道。“你——终于——来了!”她抬起头,脸上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让我惊异的是,她红得像要喷血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喝了太多的酒,呼吸时满嘴的酒气直往我脸上扑。

“你来开车,我们回家吧?”她抬了抬身子,似乎要把驾驶位让给我。我连忙摆了摆手:“我不会开车。”“不会开车?一个大男人怎能不会开车呢?”雨荷说道。

我的脸一阵发烧。

“先把车停在这里,我打的送你回去吧?”我征询地问道。“哼,亏你说得出,自己有车,还要打车!”她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

后来,我叫了个代驾,把雨荷的车开到了小区停车场。雨荷靠在座位上昏睡过去,任我怎么喊都毫无反应。

我把牙一咬,决定留在车里陪她一夜,靠在副驾驶位上,用双手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酒味浓得能呛死人的车里,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今晚的这一幕,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雨荷。

睡梦中,我觉得脸上像有一条毛毛虫在爬,痒酥酥的,却又很舒服。我浑身一激灵,醒了,只见雨荷站在地上,把头探进车里来,用一根纤细柔嫩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蹭着,蹭着。

“哎呀,我昨晚没什么失态的地方吧?!”雨荷的臉倏地红了,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全身,又看了一眼我,“你就这样坐在副驾驶位上一直陪着我?你真……”后面的话,雨荷没再说,只是轻轻地喟叹一声,用她白嫩柔软的手牵起我的手:“走,回家!”

雨荷的家在青云街一个高档小区的18楼。这里处于市中心,寸土寸金,周围银行、超市、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生活极为方便。刚走进雨荷家的那一瞬间,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和冲击!

房子将近三百平方米,装修非常豪华,就像宫殿一般。餐厅里靠墙的位置有一排做工考究的酒柜,里面摆着产自世界各地的名酒。光那些光怪陆离造型别致的酒瓶,也值得细细地咂摸、欣赏。她收藏这么多酒,是不是说明她很爱喝酒?我心里直犯嘀咕。我很想问问她,但又开不了口。

像所有好客的女主人一样,雨荷带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参观下来,我头脑中反复闪现的就两个字:奢华。

主卧室里摆着一张特别宽大、豪华的床,但这床却是空着的,上面没有任何被盖。

“这床为什么空着呢?”我有些好奇地问。

“它是我准备结婚用的。”雨荷意味深长地瞟我一眼,莞尔一笑,“目前我还住在次卧里,等结婚后才会搬来这个房间里。”

顷刻间,我的心跳得好厉害。

雨荷叫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她系上围裙,进厨房做早餐去了。

这真是个能干的女孩,十多分钟后,两碗色香味俱全的杂酱米线便端到餐桌上。我尝了一口,味道比餐馆里的好多了。

“你煮的米线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我由衷地赞美道。“是吗?”雨荷说,“好吃你就多吃点。说真的,我真想天天待在家里,做做饭、洗洗衣、浇浇花、喂喂鱼,过一种普通的生活。”雨荷蹙起眉头,脸上布满忧伤,连连摇头叹息着说,“对一个女孩来说,做生意太累,太累……”

我正为不知如何接雨荷的话茬而犯愁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急忙接通,里面传来“杜将军”愠怒的声音:“你在哪?怎么昨晚一个晚上都打不通你的电话,到你租的房子去也找不到你?!”

我刚想说我在雨荷家,雨荷急忙打手势制止了我,我编了个借口说我的亲戚昨晚来找我,我给亲戚开了个小旅馆,昨晚我就跟亲戚待在一起,因怕影响亲戚休息,我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说的也是实话,我昨晚怕打扰雨荷,确实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上。

“杜将军”的语调这才缓和了些:“赶紧回处里来,有要紧工作!”

挂了电话,他又打雨荷的电话,“你在哪?怎么昨晚一个晚上都打不通你的电话,到家里找你也不在?”

这是在查户口吗?我朝雨荷吐了吐舌头。

“昨晚我請几个大客户吃饭,酒喝多了,回来就躺下了。也许你敲门时没听见。”雨荷故意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调问,“怎么,有事吗,杜哥?”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关心关心你。”听得出, “杜将军”的语气仍透着几丝狐疑。他又聊了几句别的,便挂了电话。

雨荷看了眼我的神色,歉然一笑,用种愤慨的语气说:“这人真是有病!”

吃完早餐后,我要去上班,刚打开门,便见“杜将军”站在门口,没想到在门口把我堵了个正着。

……

我又回到了宏市,只不过这次是被“发配”回来的。

工作之余,我心里觉得很苦的是对感情的迷茫。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雨荷,时时在思念着她,但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呀。我经常会猜想她在干什么?她的生意是否顺利?“杜将军”还经常去纠缠她吗?……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我往往激动得热泪盈眶。我恨不得时时听到她的声音,但怕影响她的工作,我克制着每天只给她打两次电话,一个是在中午十二点半,一个是在晚上九点。

后来,我们约定这两个时间是每天固定的通话时间。每天的这两个时刻,是我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我们在电话里聊工作、谈生活,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总觉得时间过得那样快!

为了不让雨荷担心,电话里我尽量不跟她说我的烦心事,而她会一股脑地把她遇到的快乐或忧伤向我倾诉。我感觉她的生意做得很累,她很疲倦,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她,那时我真的感到自己很无能,也很无奈。

要是有时打不通雨荷的电话,我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之中。这天晚上,我准时打她的电话,但连打几遍都没打通。我就一直坐着等,盼着她看到我的号码后回过电话来。

一天晚上雨荷打电话给我说,“你孤身一人在宏市,要多保重身体。等我找机会再跟老杜说一下,让你回处里来。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最终不让你回处里,也不用着急,我户口在昆明,只要我们将来……结了婚,按照安置政策,你转业是可以回省城安排工作的……”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回宏市三个月期满后,“杜将军”又把我“召”回了昆明。

这次回来,“杜将军”对我倒还算客气,工作上也没出啥难题。在我面前提起雨荷时,神色也似乎显得坦然多了。

不过,我跟雨荷的交往,还是在瞒着他的状态下进行的。

雨荷似乎更忙了,每天都有见不完的客户、打不完的电话、办不完的事,我好不容易见到她时,总见她一脸疲惫,但她的精神是亢奋的、愉悦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显得更美丽动人了。

让我稍稍不满的是,她对我的态度似乎又没以前热情了,我在宏市时她那晚在电话中对我的“承诺”也只字不提。而我此时已三十有余,父母非常着急我的婚事,每次见到我都要唠叨半天。

我把雨荷的情况跟他们说了,父亲忧心忡忡地说:“这女的靠谱吗?一个大老板,人家凭啥会看上咱这种小户人家?”母亲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我听说好多做生意的女老板作风都不咋的,她真靠得住吗?不行咱就找个一般人家的闺女,门当户对,今后也少一些折腾!”

我尽管打心眼里不认同父母的观点,但他们的话确实对我产生了一定影响,觉得不能再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得跟雨荷“摊牌”, 争取早点把关系确定下来,甚至结婚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我几次跟雨荷约见面,她不是说工作忙,就是说在应酬。也是机缘凑巧,这天下午“杜将军”早早地下班走了,我急忙打电话给雨荷,她说正在外面陪客户应酬。她虽然是到外面来接电话,但听得出人声是很嘈杂的。

“你在哪?我来找你!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不容分说地说。雨荷似乎很紧张,急忙一个劲地推托:“你不用来,我们人很多的。”“人多又能咋的!”我有些不满地说,“反正你迟早都得把我引荐给你的这些朋友,迟见不如早见,是吧?”

在我的坚持下,雨荷沉吟了片刻,让步了:“这样吧,你干脆到我家门口去等我,我们在家里见面。”

我草草扒了几口饭,早早地赶到雨荷家门口。她还没回来,家里铁将军把门。

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雨荷才满身酒气地回来了。

她又喝多了,满脸绯红,步履也有些踉跄。我从七点就一直等她,可她一直跟别人喝酒到十一点才回来!早已萌生的不满如岩浆般在我心里沸腾着,我尽管在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但脸色肯定还是不好看。

雨荷看了眼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说:“让你久等了。今晚的客户很重要,我又不能提前走……”

嫣然一笑百媚生。雨荷的这一笑,把我心头的不满全部浇灭了,我做出大度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进了家,她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指指茶杯,叫我要喝水自己倒。我倒了杯白开水给她,说:“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是要少喝点。”

我看了一眼她酒柜中那些琳琅满目的酒,问:“你喜欢喝酒吗?收藏这么多。”

“我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喝酒,我以为你知道。” 雨荷说,“我在宏市的表现,难道你忘记了?”

“哪会忘呢!”我说,“只不过我听说人与人在交往时,往往是戴着面具的,因而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真实……”我本想借这话敲打敲打她,但她的表情让我吓得打住了话头。

只见她痛苦地皱起眉心,眼中泛着泪花,用一种吃惊的语气问:“小李,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你在我面前的表现,都是装的?”她的神色突地变得冷峻起来,口气也加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就要重新认识你了!”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一个劲地摇着手辩解说:“不是的……我在你面前表现的绝对是一个真实的我……”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小李,你知道我最看重你什么吗?就是你的这份纯粹、真诚!你不像别人那样虚伪、势利。”雨荷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我希望我们彼此都以真实的面孔相处,你能做到吗?”

我看雨荷似乎动了感情,急忙借机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满怀热望地等着她的回应。

雨荷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避开我的视线,低下头咬着嘴唇说:“近期公司的事就讓我够忙乱的,我们先不谈这个,好吗?”过了片刻,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雨荷,我们年纪都不小了,该考虑人生大事了!”雨荷的态度,一下激怒了我,“再说,我的父母对我的婚事很着急,多次催促我赶紧结婚。你要替我想想呀!……”

我激烈的态度并未产生多大效果,雨荷仍是那个腔调那个反应:“我近段时间太忙了……我们过段时间再谈论这件事,行吗?”

正在这时,雨荷的电话响了,她瞟了一眼来电号码,神色一变,说了句“我先接个电话”,便走进一个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心里疑窦丛生。这电话是谁打的?她为什么要避开我去接电话?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外,屏息凝气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听到雨荷压低了的讲话声,可惜什么也听不清。

正着急的当口,雨荷却猛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差点与我撞个满怀。她发现我在偷听,顿时显得很气愤,用一种充满鄙夷的口吻说:“你也会来这一手?没想到你也如此下作!伪君子!”

“雨荷,你变了!”雨荷说的这番话,已极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决定不再退让,“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瞥了一眼她一直放在身旁的手机,故意拍了下脑袋,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知道了,也许你的心里还有别人!你能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吗?”

雨荷本能地要把手机收起来,但我早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把她的手机抓在手里,并迅速地看了她的通话记录。

我的猜测被证实了,原来刚才打电话的确实是“杜将军”!妒火使我失去了理智,猛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果然是脚踏两只船,跟我交往的同时,还跟‘杜将军藕断丝连!你好没廉耻!”

雨荷被彻底激怒了,她猛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叉腰,脸红得像要喷血,眼睛里喷射着怒火对我说:“是,我心里是还有别人!我不妨告诉你,我今晚就是跟‘杜将军在一起吃的饭,他还要送我回来,被我拒绝了,怎么着!”

“去你的!”我猛地推了一把雨荷。雨荷重重地跌倒在沙发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扯开房门,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一天、两天、三天……足足一个星期过去了,雨荷一个电话都没有。

其实,第二天我就绷不住了,对她的思念像野草一般在我心里疯长。

我的眼前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像电影中的长镜头一般久久定格在我眼前。

我耳朵时时竖得老尖地听着手机的动静,只要手机一响,我就以为是她打来的,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膛,但一看来电显示,不是她的,深重的失望便像山一般压向我。

我整日沉浸在痛苦中,半夜经常醒来,心痛得有种要窒息的感觉。我经常在思忖,她为何如此绝情?我变得非常憎恶甚至是痛恨“杜将军”,一见到他就黑血翻滚。

可奇怪的是,“杜将军”对我的态度却比以前好多了,说话也不再阴阳怪气,见我整天没精打采的,还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叮嘱我要多保重身体。

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在心里恨恨地想。而且他越是这样,我越认为他恐怕真的抱得美人归了。我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嘛,他正好可以表现一下大度。

但到了第八天,仍没有雨荷的丁点消息时,我再也撑不住了,硬着头皮拨打她的电话。

电话通了,但立马就被挂了,电话那端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忙音。

再打,电话已关机了。

我的冷汗一下就从额头冒出来了。

哼,竟然不接我的电话!好啊,我再也不打你的电话,看谁坚持到最后!我负气地想。

但那种虫噬蚁啃般的相思之情,使我坚持不了一天,便又开始打她的电话。

依然如故。要么不接,要么就是关机。

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我给雨荷发了一条短信。文字很深情,既表达了我的歉疚之情,又问候了她,还表达了对她的牵挂。

短信发走后,我就处于浓浓的期盼之中,但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得到她只言片语的回复。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接到她的回复,约我下班后去她家见面。

心头笼罩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那一刻,我喜极而泣泪如雨下,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开心最幸福的人!

刚下班,我特意买了束火红的玫瑰,便打的直奔雨荷家。但一见到她的模样,我被吓了一大跳。

她昔日美丽的容颜变得丑陋起来,脸色赤红,面目浮肿,脸上长满红疙瘩,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也肿得老高,露着一口白牙。

我既心疼又惊诧地问:“怎么了,你?”

“过敏了。”雨荷说,“吃榴莲过敏了。”

她身旁的茶几上,确实放着一盘金黄色的榴莲,正散发着浓烈的刺鼻味道。

“你不是吃榴莲过敏吗?”我想起她到宏市去看我那次时,把菠萝蜜当榴莲而被吓得不轻的往事,说,“你的举动好奇怪。以前你连榴莲都不能看见,现在却主动吃上了!”

“我愿意!”雨荷充满挑衅意味地说。她的目光故意斜视着我,这使她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看起来很滑稽。

“我送你去医院。”我说。

“不去。”雨荷很决绝地把手一摆,“我的病我知道,只要在家里待上两三天就会好的。”

我知道雨荷的性格,她不愿意做的事是不能勉强的。我正手足无措之时,她却又乜斜着眼睛问我:“我现在的模样很让你失望吧?我只不过让你提前看到了我年长色衰的模样!——花无百日红,其实再美丽的容颜也有衰老的一天。等到青春不再时,男人又该去外面当‘花心萝卜了,什么白头偕老的誓言统统抛到了脑后……唉!”

她发出一声苍苍茫茫的浩叹,仿佛从一口千年古井中传来,幽怨、悲凉、伤感、无奈。

“雨荷,我不知道你脑海中怎么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雨荷盯着我说,“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的誓言!”

我被问住了。是呵,我拿什么保证?我突然意识到,也许雨荷说这些话其实就是不给我转圜的余地,亏我连日来对她是那么的思念、牵挂!失落的情感,使我悲从心来。

“雨荷,我们爱得好苦……你别再这样折磨我……”

雨荷似乎受了我的感染,流着泪说:“小李,对不起。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就不配拥有爱情,更甭说结婚……”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的爸爸妈妈原先感情那样好,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拍两散,所以我说世间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感情……”雨荷声声苍凉地说道。

“雨荷,你要從这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我似乎找到雨荷对我态度忽冷忽热的症结了,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怜之情,恨不得把一颗心从胸腔里捧出来给她看,“你要坚信,世上还是好人多。别的不说,我就是绝对值得你信任的。我愿和你携手走过风雨人生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你?也许是吧。”雨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含糊其词地说道。

就这一句话,让我再一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晚,我在雨荷家里待到很晚才离开。临走时,她说,要我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她要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问题。在这一个月里,我不要给她打电话,也不要去找她。一个月后,她会主动联系我的。

我答应了。

“小李……”当我走到门口时,雨荷忽然叫了我一声。

她的声音很奇怪。我回过头一看,只见雨荷眼神非常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有深深的依恋,有淡淡的哀伤,似乎还有一种解脱后的释然。

我从未见过她这么复杂的眼神,但也未多想,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句“我等你电话”,便强忍着泪水走了出去。

这一个月,我是掰着手指一天一天数日子中度过的,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相思之苦煎熬着我,我瘦了不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在工作上却花了更多的工夫,我写的好几份材料得到上级部门的转发,连“杜将军”都一个劲地夸奖我。

我不知道一个月后,雨荷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但我已想好,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平静地接受的。只要她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一个月后的第一天,我从一大早起就盼着雨荷的电话,但一直等到晚上都毫无动静。

第二天早上,我主动打过去,得到的答复却是已停机。

我的头一下涨大了,感觉不对劲,但又心存侥幸,想也许是她的手机欠费了,等续上费就能打通了。我给她的手机续费,但续不了,我才觉得问题复杂了。

我到她的家里和公司去找,才知道她早已把房子卖给了别人。问房主知不知道她去哪了,人家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向她几个要好的朋友打听她的行踪,人家说他们也在寻找她!

一次次地寻她无果后,我的心就像被剜空了一块,痛不可支,经常要把整个身子都伏在办公桌上,才能稍微减轻心里的痛楚。

这天,“杜将军”兴冲冲地走进我的办公室,眉飞色舞地对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机关调你到处里工作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祝贺你呀!”

他见我毫无反应,不由得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这样天大的好事也不见你高兴一下?”

“雨荷不见了。”说出这句话,我的热泪便夺眶而出。

……

我又踏上了宏市的土地。省调令正式下达了,我这是回宏市办调离手续。

金秋时节,平坦的坝子里,阳光一如既往地瀑布般流泻在大地上,空中回旋着的暖风带着各种成熟的水果、农作物的芳香。以前,我是那么迫切地希望离开这片土地,但真正要离开了,我心里竟又产生了丝丝的不舍和惆怅,省城似乎在我眼里也失去了以前那种强烈的吸引力。

【作者简介】张雪飞,男,1972年6月出生于云南马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在《民间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儿童文学》《中华文化》《散文选刊》《解放军报》《中国文化报》《党建》《西南军事文学》《传奇传记文学选刊》《云南日报》《含笑花》《金沙江文艺》《短篇小说》等全国近百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故事及新闻作品数百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台阶》、中短篇小说集《爱或不爱都刻骨铭心》、散文集《月山下的帆影》、儿童小说集《一只叫“花花公子”的羊》、新闻作品集《记录变迁》等。作品曾数十次获各类文学、新闻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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